灰斑鳩（組詩）

信

一封信遞過來時

可以由喜鵲的眼睛同時收下

它倆常年看守屋檐

也熟悉鐵皮箱

六粒谷物

擺入框子里的郵政編碼

我抽出舊信封里

一張薄薄的春天

輕輕攤開

暖暖的落款

我一眼認出你

還沒改梳的雙馬尾

像我身旁歡喜的鵲

夕陽下

我去看夕陽

它那么純凈

在河坡坐下

翻著山芋藤

身后燈火漸漸昏黃

我會搖搖那蘆葦

背幾首宋詞

遙望當年的馬車

路過這里時停下

攏扇的書生

坐我身邊，脫鞋

赤腳甩水

我倆聊點家事

愛以及理想

夕陽下

兩個美好的少年

合并了朝代

灰斑鳩

有多久沒有認真愛過

不怎么說話了的爸爸

媽媽在搓揉左腿

陰天是疼的

每一個晴天的落日下更疼

她的嘆息向我多打了張欠條

那個傍晚，我放下筷子

從小酒館領回鹽罐旁

兩只受傷的灰斑鳩

它們多像身邊相親相愛的老人

細長的脖子

在側耳聽田野的風聲

冬至日記

陽光灑向薄薄的雪地

荒草、落葉、金黃的吉祥間

突然冒出只喜鵲

它依然穿著那件筆挺的

中山裝，邁起大步

東瞅瞅西望望

多像過世的老村長

媽媽近來不在家

隔夜沒吃到一碗

熱騰騰的胡蔥篤豆腐

正如奶奶生前所說

我也沒學會

供養祖宗亡人

桌子上沒擺她的筷子與酒杯

在人間

想起那年冬天，它

咀嚼枯豆莢的樣兒

比牛奶還香

它從來沒有過抱怨

肚子鼓鼓的

乳房漸漸圓潤

眼睛里埋著古老的中國

媽媽生下一個黑皮膚的孩子

寫詩，愛酒

也容易流淚

那年冬天變成一碗湯前

它生下了一片草原

作者簡介：

張羊羊，1979年5月生于江蘇武進，南京大學中文系畢業。習作散見《鐘山》《天涯》《大家》《十月》等刊物。有詩集《月亮下》《綠手帕》，散文集《庭院》《舊雨》等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