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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腦年代

2024-04-22 09:53賈煜
東方少年·快樂文學 2024年4期
關鍵詞:幻象男孩兒機車

賈煜

他們突然找到我,邀我重新加入隊伍,參加飛行機車大賽。

我猶豫了。

大概兩年前,我誤闖入一片樹林,穿過林子,看見一群少年正在一塊空地上歡騰。走近了,才發現他們正在進行飛行機車組裝比賽。

我悄悄擠了進去。周圍的加油聲不絕于耳,我也逐漸陷入比賽緊張的氣氛中??拷业囊唤M是紅隊,他們顯然比另外兩組慢許多,組裝的四個人搭檔得不是很順利。一個扎小辮子的男孩兒一邊組裝一邊罵著,看樣子是這個組的組長。在他的罵聲中,一個胖乎乎的男孩兒嚇得手一抖,零件全都散落在地。胖男孩兒慌張地趴在地上撿。

一個零件滾到我的腳邊。我蹲下身,幫胖男孩兒撿起,遞給他。胖男孩兒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我立即低聲說:“離合器手柄和前剎車手柄安裝反了?!?/p>

胖男兒孩愣了一下,回到組內,試著把兩處手柄互換,機車終于有了反應,小辮子男孩兒高興地贊了他一句。胖男孩兒朝我望過來,再次對我感激地點點頭。

余下的比賽里,胖男孩兒時不時看向我,用眼神向我求助,我比畫著手勢告訴他如何組裝。中場休息時,胖男孩兒指著我,對小辮子男孩兒說了幾句話,之后徑直走到我面前,說:“朋友,你好像很懂這個,下半場你替我上場吧?!?/p>

“???”我有些不知所措,忙拒絕道,“不,不,我不太懂?!?/p>

“你別謙虛了,雖然我組裝機車不在行,但直覺還是很準的。就憑你剛才指點的那幾下,足以說明你很專業——至少比我專業?!迸帜泻簻惖轿叶呎f,“你不知道,剛才要不是你提醒我兩個手柄安裝反了,我肯定會被組長罵得很慘。我們一直沒找到出錯的原因?!?/p>

“我真不懂?!蔽覙O力婉拒。

胖男孩兒拉住我的手,說:“求你了,朋友。我們這個隊是臨時組建的,沒有替補人員,我都是被組長硬拉著上場充數的。他明知道我技術不行,還是想試一下。他太想贏這個比賽了?!?/p>

我看著胖男孩兒乞求的眼神,心一軟,說道:“我盡力吧?!?/p>

這時,裁判吹響了口哨,宣布下半場開始。我定了定神,替換胖男孩兒上了場。

我站在陌生的場地,環顧四周吶喊的圍觀者,有種世界以我為中心的感覺,頓時沒了緊張感,全身都放松了。我盯著那些還未組裝的器材零件,腦子里突然出現它們組裝后的樣子,什么零件應該待在什么地方,就那么清晰地呈現在我眼前。

“嘿,小胖說你行,你能行嗎?”小辮子男孩兒見我發愣,催促著問我。

“可以?!蔽一剡^神,心中已經有了數,隨即動起手來。

其實,當時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組裝機車,好像有一股能量,魔術般地把組裝方法塞進我腦袋里,讓我對組裝程序一清二楚,毫不費力地就趕上了黃隊和藍隊。

小辮子男孩兒和另外兩個隊員驚訝地看著我,甚至忘了手里的活兒。圍觀者們也不吶喊助威了,他們都屏住呼吸,看我以飛快的速度擺弄那些零件,就像在快進的鏡頭里看一場表演。

我一個人“承包”了所有工作,在小辮子男孩兒和隊員發愣的同時,用難以置信的速度組裝好了機車,黃隊和藍隊被甩在了后面。見我極速完成,所有人都驚得下巴快掉到地上了。

裁判走過來,把我的手高高舉起。圍觀者們沸騰了,在他們的簇擁下,我被推上了一個用廢棄木箱壘起來的高臺。

裁判提醒我說幾句獲獎感言。

“我……我……”不知說什么好,畢竟我只是個意外路過的人。我不知道這里是哪兒,不知道這個比賽的相關情況,更不知道周圍是些什么人。不知道的太多了,因此,我只好把目光放在組裝好的紅色飛行機車上。

我指著它說:“2032年版的飛鷹牌折疊機車,使用的是鋼制框架和碳纖維復合的高強度鈦合金外殼,長6米,凈重380千克,尾部的螺旋槳由一臺ROX417引擎驅動,能在10秒內打開折疊機翼,變身成一架超輕型飛行器,翼展為6.5米,在飛行模式下最高時速可達250公里,而地面行駛最高時速可達180公里。這款車于2039年停產之前,進行了三次換代升級,是飛鷹極速版的前身?!?/p>

這些話從我嘴邊流出,像事先熟背過一樣,完全沒經過大腦思考。說完不僅震驚了在場的人,也震驚了我自己。臺下一片寂靜,隨即又是一陣歡呼。

胖男孩兒興奮地吹起口哨,握著拳頭揮舞,帶頭喊起來:“熊正飛!熊正飛!”

所有人都跟著他,喊聲此起彼伏,沿著樹林邊緣,在天空回蕩。

我呆呆地站著,不明白他們為什么這么激動。忽然,機車圓弧形的頭部兩側,前車燈閃亮,像某種動物睜開了眼睛。張開雙翼,其尾部的旋翼也伸展開,底盤兩個車輪同時向內收攏,紅色機車緩緩朝我飛來,最后懸停在我身邊。

“嘿,熊正飛,你干什么?”裁判對機車里面的人叫道。

“我要接我的隊員走了?!毙∞p子男孩兒戴著頭盔,斜嘴一笑,“今天我贏了,以后這地盤就歸我所有!”

裁判笑了,順勢輕推我:“去吧,小伙子,你今天讓我們大開眼界?;仡^我得單獨找你聊聊……”

“有話下次再說,拜拜啦!”小辮子男孩兒打斷裁判的話,扔給我一個安全頭盔,揚了揚下巴,“快上來,再不走,他們可要來搶你了?!?/p>

我看見真的有人在往前面擠,試圖爬上高臺來拽我。于是,我趕緊閃身,一步跨上機車,抱緊前座的小辮子男孩兒。就在那些人要拉住我時,機車一聲轟鳴,一躍飛上了藍天。

機車飛到限定的高度便不再上行。速度平穩后,朝著背離樹林的方向駛去。我腳下出現了小山丘,隨后是一整片草地,它們像綠色的錦緞在地面鋪開,一望無際。突然,機車上下抖動,轉而向斜下方急沖。我的心陡然懸起,嚇得閉上眼,把腦袋緊貼在小辮子男孩兒的后背上。頭盔外的噪聲越來越大,風呼啦啦地刮著,如同巨人拿著斧頭在空中揮動,虎著臉要把我劈成兩半兒。

小辮子男孩兒啟動緊急剎車,車輪被強制支出來,就在機車快墜落地面時,它猛然一頓,停住了。我以為安全著陸,睜眼一看,機車離地面還有一人高,不過總算避免了車毀人亡的慘烈后果。我稍稍松口氣,還未回過神,又感到身體垂直往下墜。一剎那,我撞在堅硬的地塊上,只覺得腦袋一陣嗡鳴,全身像散了架似的。

我在地上翻滾了兩圈,小辮子男孩兒被拋得更遠些,機車在我們中間的地方摔成了兩截,還沒來得及折疊起來的機翼被壓得扭曲變形。我甩了甩腦袋,把嗡鳴聲趕走,發現自己并未受傷,就爬起來去看小辮子男孩兒。他平躺在地上,胸口起伏不定,喘著粗氣。

“你怎么樣?”我蹲下問他。

“還沒犧牲,算是萬幸,但可能骨折了?!彼噶酥缸笸?。

我把他上半身扶起,和他并排坐下。他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扭頭對我說:“等會兒就有人來,我們先歇歇?!?/p>

“好?!蓖鴫嫐У臋C車,我有些慚愧,“都怪我,為了贏比賽,組裝時省略了一些步驟,所以才造成飛行途中故障。但我真沒想到你會立馬開動它?!?/p>

“我也是一時興起,不怪你?!彼暮粑骄徚嗽S多,“趁著現在沒事,我們正式認識一下吧。我叫熊正飛,你呢?”

我搖搖頭。

“搖頭是什么意思?不想說?那算了?!毙苷w白了我一眼,扭過頭去。

“不,你誤會了?!蔽壹敝忉?,“我是不知道自己是誰?!?/p>

“什么?你在開玩笑?”熊正飛盯住我,“你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你從哪兒來的?”

我又搖頭:“我醒來就在那片樹林里,什么都不記得了。你能告訴我這是哪一年,是什么地方嗎?”

熊正飛意識到我沒開玩笑,認真地打量我一番,才說:“我就說你這人怎么看起來呆頭呆腦的,原來是失憶了呀!可你剛才在賽場的表現是怎么回事?”

我依舊搖頭:“我也不知道?!?/p>

“不會吧?你居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只用了38分鐘就組裝完一臺飛行機車?那你真是天才!”熊正飛像撿到了寶貝似的大笑起來,“那我告訴你,今天是2047年5月19日,這里是斐國雙吉省文亞市萊星區的柯原大草坪。如果我們再往東飛行大約30公里,就到了文亞市邊界,那里有一片大海,我本來想帶你去沙灘轉一圈的。我喜歡那里?!?/p>

我聽得有些茫然,只記住了他說的日期,卻想不起任何事情。

“別發呆了,既然你什么都不記得,那就從頭開始吧。今天你幫了我大忙,我會記住你的?!毙苷w好像忘了骨折的疼痛,可能因為他身邊有一個更需要安慰的人。

見我不說話,熊正飛繼續說道:“我看你的模樣,最多十二三歲,以后你跟著我,當我弟吧。叫你什么好呢?”

說完,他的眼睛在我身上打轉:“哈哈,有了!你衣服上印著‘萬事如意幾個字,我就叫你‘阿萬吧!”

我低頭去看自己的衣服,這才發現胸前赫然印著“萬事如意”四個字。

不久,一輛救護車從遠處飛來,穩穩地降落在草地上。幾個救護人員從里面下來,身后跟著胖男孩兒。救護人員用擔架把熊正飛抬上車,胖男孩兒過來攙扶我。

“你現在是我們的英雄,可不能受傷啊?!迸帜泻盒ζ饋?,“今天幸虧遇上了你。對了,你叫什么?”

“阿萬?!蔽一卮?。

“你叫我小胖就行。阿萬,上車后醫生也要給你檢查一下?!?/p>

我沖小胖一笑,點點頭。

就這樣,我和熊正飛一起去了醫院。在檢查過程中,醫生根據我的血液情況,匹配到了我的醫療記錄,隨即通知了我的父母。

我被接走后,再也沒見過熊正飛和小胖。我很懊惱沒留下他們的聯系信息,后來知道怎么找到他們時,卻已無心聯系,因為那時我意識到,我與他們生活在兩個世界,互不打擾,也許才是這份友誼最好的延續方式。

我們的相識意外而短暫,但給彼此留下了美好回憶。就像是一首少年在天空翱翔的激情之歌,跨越了年齡、身份和其他一切,只有青澀又勇猛的青春在那刻的時空久久燃燒。

我的真名叫袁仁希,生活在文亞市最繁華的地區,而熊正飛和小胖所在的萊星區,是最貧困的區域。我自小患有自閉癥,為了治好我的病,父母想盡各種辦法,最終決定往我的大腦植入芯片。

記得第一次手術時,醫生給我戴上一個電帽,將一對電極和細導線插入電帽頂部的小孔,并把導線接到我鎖骨處安置的起搏器上。

我指著操控儀的腦機界面問:“這是什么?”

“你的大腦?!贬t生回答,“在里面有一塊模擬生物神經元的硅芯片,它可以迅速處理機器傳輸給大腦的各種信息,也可以幫你處理其他輸入的神經信號?!?/p>

“它能治好我的???”我有些疑惑。

“沒錯,在確認自閉癥患者存在鏡像神經系統功能障礙后,可以用植入大腦芯片的方式改善,你將是第一個獲得治愈的孩子?!贬t生的聲音冷冰冰的,沒有半點兒情感,“起搏器會把連續電流送到你的腦區。你不會有任何痛感,放輕松?!?/p>

我順從地閉上眼,睡了一覺,夢醒后,便被父母送到了一所普通學校。由于大腦被植入芯片,我做任何事都表現出了極高的天賦。很快,父母又將我送入了高等學?!斓o學院。我輕松地通過了學院的各種考核。

我與同學們相處融洽,正常社交,同時也將自閉癥孩子的天才部分發揮得淋漓盡致。由于具有特殊的觀察能力,當時我樂于分析來來往往的車輛在飛行中的最佳軌跡,以及鳥兒們飛行的曲線。根據兩者的微妙關系,我還設計了一款精準規避鳥兒的車載預測器,比市面上售賣的預測器精確、簡潔,立即被天祇學院申請了學校專利。

大腦里植入的芯片不斷升級,我很快就學完了博士課程,不必再在天祇學院就讀了。我提前畢業,回到父母身邊。那一年我十歲,還拿到了飛行機車A級駕照。

后來有一天,我的大腦在芯片升級換代中負荷過重,忽然失憶,出門后甚至找不到回家的路,誤入樹林……

芯片造成了記憶的突失,卻沒讓我失去“天才”的能力,這在機車組裝比賽中得以證實。之后,醫生為我修補了芯片的漏洞,記憶在一片混沌中重回清晰,我也逐漸恢復了正常的生活——孤寂的生活。

是的,我沒有朋友。

十歲畢業后,我與同學、朋友們已不在同一軌道上,我們沒有了共同的話題,乃至共鳴的情感。我的自閉癥被治愈了,無意間成為“天才”,卻依然表現得與同齡人不同,被他們視為異類,最終還是走在了孤獨的道路上。我不知道我的天賦能干什么,我父母也不知道。他們的初衷只是為了治療我的病,讓我成為一個正常的孩子,殊不知,一不小心又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當我越來越苦悶時,熊正飛和小胖突然找到了我,邀我加入他們的新隊伍,參加飛行機車大賽。

見到他們,我很激動。小胖沖過來就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肥碩的身體擠得我有些喘不過氣來。

“阿萬!阿萬!可想死你了?!?/p>

“啊——小胖,我也想你?!蔽覐乃觳怖飹昝摮鰜?,尷尬地笑道。

“這兩年你跑哪兒去了?我們找不到你,也沒你的聯系方式?!毙∨止闹鶐妥?,做了個滑稽的表情,“飛哥生了好久的悶氣,說你不講義氣,說走就走。我猜你肯定是有難處,不會故意玩兒失蹤的?!?/p>

我忙作解釋。熊正飛卻在一旁打斷我,他把一只手搭在我肩頭,用力捏了捏,響亮地喊了一聲:“嘿,阿萬!”

熊正飛還是老樣子,頭發往后扎一個小辮,前額光亮,濃眉下是雙瞇縫的眼睛,一笑,眼睛就變成和眉毛一樣的線條,不分彼此。他的衣服不再像以前那樣寬大,不合體,而是恰到好處地貼著他的肌肉,讓他看起來煥然一新,非常精神。

“我們為了找到你,花了很多精力。多虧裁判老師用自己的人脈多方打聽,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p>

“為什么找我?”看著熊正飛的樣子,我的心里五味雜陳。

“還記得我們摔在草坪上時,我說過會記住你的,嘿嘿。既然我們共患難過,那就是一輩子的兄弟?!毙苷w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跟他走。

熊正飛和小胖帶我來到了萊星區。

在進入萊星區的一個排練場后,我看見二三十個少年聚集在一起,正討論著什么。

熊正飛指著他們說:“我們正參加一場機車比賽。經過前幾輪比拼,現在我們與天祇學院的分數相差不多,只要贏了最后一場,申請機車學堂合法化的手續就能辦了??赡苣悴恢?,萊星區還沒有一所正式的學校。我曾經以為,帶著大家比賽爭‘地盤,憑自己的能力吸引人們學習機車組裝,不僅能讓更多人喜歡機車,還能讓他們以此來謀生。后來我發現,喜歡機車的孩子很多,便試著創辦了一所小學堂?,F在,小學堂越做越大,引起了執法部門的注意,好幾次被他們勒令關閉。我不服氣,找了很多方法想把它合法化。當然,在我之前,也有一些人想要辦學校,讓萊星區的孩子們接受教育,可都沒成功。一方面因為流程過不了關;另一方面,主要是設計的課程不是孩子們喜歡的,他們學一段時間就跑了?!?/p>

“那你剛才說的比賽,和學堂合法化有關?”我問。

“是的。在辦理學堂合法化的手續中,有一項重要的考驗是與隨機抽選的高等學校進行比賽,如果贏了,才有辦下一步手續的資格?!?/p>

“具體比什么?”

“機車無人駕駛。參賽雙方各派五輛機車,在規定的賽道行駛,誰的綜合分高,誰就獲勝?!毙苷w領我站到少年們中間。

少年們沒像小胖那樣跑來擁抱,但都用驚喜的眼神看著我,似乎知道我是誰。

“這看上去不難啊?!蔽叶⒅惖缊D說。那不過是競技館里的賽道,沒有什么特別。

“對,看起來很容易。前面幾輪比賽,比的是組裝機車的時間、質量、成本、創新,按理最后一關該比機車駕駛狀況,誰知卻是比無人駕駛,我們在組裝時毫無準備?!?/p>

“你的意思是,無人駕駛不能另用其他機車,只能在之前組裝機車的基礎上改進,再去比賽?”

“沒錯。所以大家這會兒正商量如何改進呢?!毙苷w把組裝機車的全息電子圖在半空展開,“你看,這就是我們這次組裝的新型機車,它最突出的特點是看起來沒有車輪,實際兩個車輪被圓弧形的金屬外殼覆蓋起來了,飛行時,它兩邊的車門能展開充當翅膀,車輪便由兩個渦旋噴氣發動機代替,這樣機車就能借助噴氣的動力穩定,從而懸飛于空中。機車車身主體采用復合材質,凈重僅300千克,使用的是新型態燃料,地面行駛最高時速達200公里,飛行最高時速達400公里,我們給它起名為‘極樂鳥?!?/p>

“真不錯?!蔽覈K嘖贊道。隨著熊正飛的描述,我的大腦在迅速接收信息,同時將信息轉化為知識,延伸到更廣的學科。

熊正飛又無奈地搖搖頭:“我們組裝的機車無人駕駛功能是最低端的,現在卻要拿我們的弱點與天祇學院的強項比,怎么可能贏?最后,小胖想了一個辦法,那就是找到你?!?/p>

“我?”我低下頭,躲開他灼熱的目光,不確定自己能幫上他們。

“阿萬,感謝你??!”熊正飛似乎看出我的猶豫,目光閃動,“當初若不是你在組裝機車的比賽中一舉奪魁,我也不會在這條路上一直走下去。你就加入我們,幫我們想想辦法吧!”

少年們都起哄了,在小胖的帶頭下,他們齊齊呼喊:“阿萬!阿萬!”

這一幕似曾相識。我被他們的熱情打動,心也沸騰起來,不再猶豫,昂起頭,果決道:“天祇學院那邊是什么情況?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p>

少年們收起了歡呼。

“我簡單講一下?!毙苷w清清嗓子,變得嚴肅起來,“機車無人駕駛與汽車等其他交通工具的無人駕駛不同,它并不是人工智能駕駛,而是由乘坐者操控的腦機駕駛。因為空間有限,只能坐一個人,因此更便于機車短距離行駛和靈活控制。腦機駕駛操作分為三類,第一類是接觸式,由乘坐者戴上駕駛頭盔,通過頭盔里的設備解讀大腦信息進行操控;第二類是深度接觸駕駛,由乘坐者大腦皮層之外的芯片與頭盔電極對接,基于皮層腦電的信息分析實現對機車的控制;第三類是侵入式駕駛,由乘坐者大腦皮層之內的芯片與頭盔電極對接,獲取最高質量的神經信號來操控機車。我們組裝的普通機車,安裝的便是第一種無人駕駛系統;天祇學院組裝的機車是第二種,因為能在大腦皮層之外植入芯片的人,才有經濟能力購買與之配套的機車;而安裝第三種系統的就更少了,因為那需要通過手術將芯片植入大腦深處,不僅成本高,安全風險更高。據說,那種手術可能引發免疫反應和愈傷組織反應,還可能導致電極信號質量衰退甚至消失。所以,即使沒有明文規定禁止這項手術,也很少有人愿意去做?!?/p>

熊正飛這一解釋,我才知道原來有一部分人也是植入了芯片的,只不過他們植入得淺,用的是普通芯片,而我屬于深層植入,用的是秘密研發的治愈型改造芯片。僅憑淺層植入,那些孩子的大腦和計算設備的聯系就更緊密,同時他們各方面能力也得到“強化”,比如記憶增強、身體健康情況的監控和療愈、獲得更好的沉浸式游戲體驗、更輕易控制智能家居及無人駕駛交通工具……有些孩子一出生,通過預測工具檢測后,就被植入了這種淺層芯片,從而使他們在與計算設備的交流中,能不斷實現對注意力值的實時探測和訓練,因此,“天才”功能被逐級放大,最后便可在某一或多種領域成為真正的天才。而那些沒有通過預測工具檢測的孩子,可能會被遺棄——在萊星區長大,沒條件享受智能生活,也沒資格植入淺層芯片,更沒有學??扇?,最終淪為廉價勞動力,靠組裝低成本的機車維生。

于是,我有點兒慶幸自己在嬰兒時期就通過了預測工具的檢測,并猜測自己的分值應該還很高,因為自閉癥的孩子個個都是潛在的天才。我也慶幸自己的父母是神經醫學工程方面的科學家,他們有足夠的資源幫我治療疾病,乃至改造大腦,才沒讓我淪為一個“廢人”。

知曉了熊正飛的學堂與天祇學院的差距后,我思考片刻說:“很幸運地告訴大家,我可以實現侵入式駕駛。也就是說,我們的隊伍能夠以第一種與第三種相結合的無人駕駛方式,對抗天祇學院的第二種無人駕駛。所以,我們還是有希望獲勝的?!?/p>

“真的?”熊正飛欣喜地把我抱起來轉了個圈,然后盯著我的腦袋看了又看。

“哦,對了,我想起來了!”小胖在一旁雀躍道,“那次飛哥和阿萬在柯原大草坪墜車后,阿萬在醫院做檢查,當時醫生掃描他的大腦,就說阿萬做過顱內手術?!?/p>

“是的,那次檢查讓我找到了父母,所以后來我被帶走,與你們失去了聯系?!蔽野涯X袋上的手術疤痕指給熊正飛看,又說,“今晚,如果能將其中一輛‘極樂鳥改造成無人駕駛的第三種系統,我們再好好商量一下比賽策略,相信一定能贏!”

“好,這就讓伙伴們干!”熊正飛說完一把抱住我,笑逐顏開。

其他人聽我們這么一說,也按捺不住,圍著我和熊正飛手舞足蹈。我站在他們之中,感受到了一股從未有過的力量。

經過一段時間的準備、訓練,很快到了比賽的日子。

競技館的賽道分為上下四層,沒人知道主辦方設置了什么障礙。按以往比賽的經驗,大家唯一知道的是,比賽重點考驗機車的性能,如速度、穩定性和靈活性,以及車手對機車的把控度等。

我、熊正飛、小胖和另外兩個少年組成萊星區機車隊,其他人則分組做后勤保障,在每層賽道等候,準備隨時維護機車。

上場前,熊正飛對我說:“記著我們的作戰計劃,前兩層以我為中心,讓他們以為我是主戰機車,后面兩層我們就掩護你沖刺?!?/p>

“放心,飛哥,這段時間的訓練讓我們之間的默契度提高了?!蔽页渌齻€人揮揮手,他們靠了過來。我們五個人圍成圈,擊掌鼓勁,然后迅速散去,坐到各自的機車內,等待比賽開始。

我戴上腦機頭盔,里面的觸點自動與我后腦緊貼。我啟動機車,立即感到一股冷流順著觸點從我的疤痕處涌入,直達大腦深處。我不禁打了個激靈,覺得自己慢慢融入了機車,與它融為一體……

天祇學院的隊伍在不遠處,從外形來看,他們的機車也沒有輪子,是漂浮式的,像加大號的吹風機。綠色車身上巨大的渦輪葉片尤為搶眼,車尾的定風翼不止加大加寬,還多了分流器的設計。如果我沒猜錯,他們的機車是利用渦輪葉扇吸取空氣加壓,空氣由后方與底盤的噴射出口排出,以高壓空氣作為動力來源,而車輛本身則以電動方式驅動渦輪葉扇。沒有車輪的摩擦力,漂浮的移動方式就更輕便、靈活。這種以空氣作為行進動力的機車,與我們以燃料作動力的傳統機車相比,僅是在價格上就差距甚大,如同用一輛豪華轎跑與一輛普通家用汽車作比較。

從看見天祇學院機車的第一眼開始,我就對那天的“信誓旦旦”后悔了。我自以為和他們的機車相差不會太大,哪知他們用了最先進的一款,讓我心里頓時沒了底。

這時,熊正飛在通訊器里提醒大家做好比賽準備。我打起精神,默默給自己加油,撇開一切雜念,集中精力,盯著賽道前方。

只聽一聲令下,出動!

我們的機車隊首先沖了出去。從動力角度來說,燃料動力比空氣動力啟動更快,所以第一層賽道的前半段,我們車隊平穩地把對方甩在了后面。

這層賽道的障礙物比我想象得多,但不算太難,在兼顧速度與躲避的同時,有足夠的時間供大腦電波傳遞到機車。如果從電子屏幕上看這場賽局,兩隊的機車在地上或懸空的障礙物之間輕巧地穿行,如同一場賽車游戲般有趣。那些障礙物大大小小,或寬或窄,或長或短,遍布第一層賽道的每處空間,若是換作黑色背景,我簡直都疑心自己是坐在虛擬操作室,飛翔在宇宙間,穿越了土星環。

第一層賽道后半段,天祇學院的機車趕上了我們,雙方持平。都順利穿過障礙物,駛向了第二賽道。但在未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就撲面迎來了一陣狂風暴雨。

雨點顆粒很大,打在機車上,噼里啪啦作響??耧L的力度更大,如果機車穩定性稍差,可以直接被吹得翻跟頭。第二層賽道的障礙力度讓我們心中一驚,大家都把機車的速度放慢了。

熊正飛在通訊器里大喊:“大家快聚攏,以阿萬為中心,保護他的機車!”

“飛哥,不按計劃作戰了嗎?這樣不就暴露阿萬了?”小胖高聲問道。

“情況有變,管不了那么多了,大家聽我指揮!”

熊正飛說完,我就見其他四輛機車分別飛到我的上下左右四個方向,為我遮擋了一部分風雨。

我在他們的庇護下,加速飛了一小段。此時,天祇學院的機車已經超過了我們,我不免有些心慌。心一慌,機車就不聽使喚,與小胖的機車擦了一下。

“阿萬,怎么回事?”熊正飛喊道,“你可要穩??!你使用的是侵入式系統,腦波傳輸速度比我們快很多倍,來不得半點兒馬虎!”

“記住了!”我一邊答,一邊穩住自己的情緒,把一切不安、緊張和驚慌都壓了下去??磥?,做個冷靜的機車手首先得有強大的心理素質,尤其是做個侵入式系統的無人駕駛機車手。侵入式系統獲取人神經信號的質量和速度都是最高、最快的,車手必須高度集中精力,才能保證操控得游刃有余。而深度接觸式系統,所獲得的信號強度及分辨率雖弱于侵入式,卻優于接觸式。熊正飛他們使用的接觸式系統,由于只是附著在頭皮上,顱骨對大腦信號有一定衰減,對神經元發出的電磁波也存在分散和模糊效應,便使得傳輸到機車指令里的信號強度和分辨率都不高,很難確定發出信號的腦區或者相關單個神經元的放電。所以,在經過訓練的同等條件下,熊正飛他們操控機車失誤的幾率會比我大得多??涩F在,我卻先出了錯,害得小胖的機車被剮蹭,無法再起飛,只能在地面行駛了。

好不容易挨到風雨稍小,我調整機車穩定器,準備加速,窗外的雨卻突然變成了冰雹,迫使我再次降低速度。人工冰雹有雞蛋大小,比自然界的冰雹更重。機車是能抵抗普通冰雹的,但人工冰雹打在車身上,卻使車身出現一個個凹槽。為了躲避,賽道上所有的機車都行駛得歪歪扭扭。

“保護阿萬!保護阿萬!”熊正飛大聲嘶叫。他率先飛到我的正上方,為我遮擋冰雹。另外兩輛機車又飛到他的正上方,拼合在一起,為他護航。

在車載屏幕里,我們的隊形變成了層疊式:小胖的機車之上是我的機車,我之上是熊正飛的機車,再之上是另外兩輛。這隊形可不在我們的作戰計劃中。同時,我也看見天祇學院的機車隊形發生了變化,他們排成一個倒梯形,上面三輛機車連成一排,護著下面兩輛拼合的機車,整體飛行顯得沉著穩重。

我在頭頂的雙層保護下,平穩度過了冰雹區,但最上層的一輛機車受損嚴重,冰雹打穿了它的天窗,砸進車內,破壞了一些設備,影響到機車冷卻系統的散熱效果,導致發動機過熱。駕駛機車的隊員只能降到地面,呼叫維護隊救助。

冰雹剛過,容不得我們緩口氣,車隊就又進入了風沙區。黃沙漫天飛舞,因剛經歷了前面的暴風雨和冰雹,濕漉漉的車身沾上黃沙,無數顆沙粒粘在玻窗上,清掃不凈,遮住視線,我們不得不開啟了透視功能。這時,我才意識到,比賽艱難的部分才剛剛開始。

“隊員們請注意,5號車發動機損壞,被迫退賽?!毙苷w告知這一情況后,我立即感到一絲失落和泄氣,機車也隨之抖動了一下。

“飛哥,我們只有四輛車,小胖的車還只能在路面跑,所有的作戰計劃都沒用了?!绷硪晃魂爢T在通訊器里哭訴。

“是的,從現在起,我們聽阿萬指揮,隨機應變,保持自信!”熊正飛不給我推辭的機會,直接把“指揮棒”交給了我。這讓我突然感到壓力和肩上的責任。

我不再說什么,通過透視系統,在大腦中迅速捕捉賽道狀態,提示隊員們躲避黃沙中的飛石、移動的浮洞、崎嶇的彎路等障礙物。最終,我們飛行在半空的三輛機車順利通過了第二層賽道,而此時,天祇學院的機車早已進入了第三層賽道。

如果說第一層賽道是測試機車的一般功能,第二層賽道是測試機車在惡劣天氣中的防避功能,那么第三層賽道就是為了測試機車的防災功能。盡管我覺得這一層的測試沒太多必要,因為在平常生活中不太可能遇到這些災難,但比賽考驗的是機車的極限功能,所以我們不得不繼續迎接挑戰。

進入第三層賽道時,我見地面行駛的那輛機車遠遠落在后面,只能讓飛行的另外兩輛機車互相配合渡過難關,便對著通訊器說:“接下來,無論遇到什么路障,你們都緊跟我,以快制變!”

“收到!”熊正飛和另外一位隊員迅速回復了我。

第三層賽道的障礙比第二層更加密集。災害來勢兇猛,海嘯巨浪、火焰龍卷風、地震拋物……簡直就是一場逃生比賽!我從來沒見過這么多災難匯聚一起,就是在游戲中,也沒這樣玩兒的。

機車隨時隨地都在遭受不明物體的襲擊,應接不暇,要想躲避,不能只靠隊員的庇護,也要提高自己的反應能力。反應稍慢或腦機傳輸速度跟不上,就很容易被擊中,導致墜車。

比如在大地震中,道路開裂,兩邊的山體坍塌,我們以為飛行在空中是安全的,根本沒想到會遭遇拋射式的崩塌體。在突如其來的那一刻,我靈敏地躲開了,緊跟我車后的熊正飛雖沒反應過來,但因跟得緊,也恰好躲開。而跟在我們最后的機車就沒那么幸運,被拋射物直直砸中,在半空翻騰了幾下,快撞上山崖時,他不得不宣告退賽,這才讓山崖瞬間打開一條通道,使機車從賽道平安降到了場外。

憑借侵入式駕駛的快速反應,我幾乎是“攜帶”著熊正飛渡過了種種難關。在即將進入第四層賽道時,我們已與天祇學院的機車縮短了距離。在剛才驚心動魄的賽程中,我們無暇顧及對手,這時才發現,他們也只剩下了三輛機車。

駛入第四層賽道,一開始的風平浪靜讓我很不適應。我故意放慢車速,觀察行駛在前面的對手車輛。他們保持勻速,似乎也在偵查四周,面對筆直的坦途,大家都不敢輕舉妄動。

此時,我和熊正飛已是并排行駛。在安靜的賽道上,我們互不作聲,只在見到車載屏幕上重新出現小胖在地面駕駛的那輛機車時,我們才透過側窗迅疾對視一眼,滿懷欣喜。我們盡量不讓心情的波動分散注意力,以免影響駕駛。

很快,對手車輛出現了異樣,他們開始左右躲閃,機車的后避震拖著紅光,在空中劃出三條怪異的弧線??蓮奈覀兊囊暯强慈?,他們的前方并無任何障礙物。

猝然,我眼角的余光瞟見側面飛來一個小物體,還未正眼辨識,那物體就擊中了右車窗。其撞擊力讓機車晃了一下,并讓玻璃出現了一道裂縫。

“子彈!是子彈!”我驚叫起來。

“冷靜,阿萬!”熊正飛機警道,“這一層賽道應該是近視覺幻象?!?/p>

“什么意思?”我追問。

“就是車手遠看時是普通賽道,等臨近了,就會看見幻象。這一層考驗的是車手的反應力,還有……”熊正飛的機車也晃了一下,聲音也隨之一抖,“還有戰斗力?!?/p>

“戰斗?”

“有子彈啊,這幻象不就是模擬戰爭!”

聽到這兒,我頭皮有些發麻。因為除了一些知識和技能,我毫無戰爭的概念,更別說去戰斗了。

“沒想到主辦方會使用近視覺幻象!我們之間沒辦法協作了,所有戰略都泡湯了?!毙苷w像感受到了我心思,又寬慰道,“別擔心,阿萬,那只是幻象,我們的目標是終點?!?/p>

“好吧,從現在起,我們就各顧各的,朝終點沖了!”正說著,我發現天祇學院的一輛機車如脫韁般朝我撞來,不由得立即剎車,往下方躲閃。我來不及思考對方是故意撞上來的,還是受幻象影響無意沖撞。當我躲閃時,四周的子彈仿佛雨水般襲來,擊得我的車身砰砰作響。

在不斷切換的虛實中,我靠“意念”駕駛,向一座廢墟城堡逃去。

天祇學院的那輛機車死死追著,迫使我在斷壁殘垣中穿梭。猛然,我看見兩個人在一道破門后招手,因車速太快,我本能地避開他們,從他們頭頂掠過,險些撞在城堡尖頭上。而天祇學院的機車沒能避開,或許根本沒想要避開,直接從兩個人的身體中穿插而過了。

我從后視鏡看見這一幕,出了一身冷汗,生怕天祇學院的機車把那兩個人撞飛。誰知那兩個人就像透明人一樣,毫發無損。我這才知道,原來幻象中的事物是可以略過的,那么,如果能分辨,就可以減少他們制造的曲折而危險的障礙。但如何分辨呢?

我想到機車的侵入式系統同時有智能輔助決策的兩個組,一個是負責事實的計算組,一個是掌管價值的算計組。如果我能將這兩個組聯合起來,必能真正實現控制無人駕駛。于是,我努力去感知所處的人機環境系統,將眼前所見的虛實情景轉換為某種頻率和波動,讓大腦去“翻譯”,并對它們進行加工、重建,使之成為一種立體的現實和虛構的融合。

我大腦里的芯片與人體、機車交互,通過對特定細胞刺激,獲得相應的神經信號,經由神經在大腦與器官之間傳遞……頭盔中的電刺激,使得信號的傳輸和轉換加強、加快,不經意地導控著我的行為和判斷。因此,在飛速的行駛中,每個決策在剎那間形成并得到執行,讓我避開了實景障礙物,也防范著幻象戰爭中始料不及的子彈、轟炸和對手機車的偷襲。我順利從幻象中穿插飛過,節約了不少路程和時間。

在這些決策中,計算組的輔助讓我分辨虛實,而算計組的輔助讓我定下了“見人就疊加評估”的指令:那些人不論屬于幻象,還是真實,都不得輕視或摧毀,因為他們是生命——哪怕是虛幻的生命,也是生命。

由于這條附加指令,我在途中還是耽誤了一些不必要的時間。

在一處戰爭的對峙之地,高空中的我發現一個七八歲的孩子獨自趔趄在戰場上,而對面有一個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他。一顆子彈射出,打中了孩子身旁的石頭,但那孩子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繼續不快不慢地朝前走,絲毫沒有躲藏的意思。對面的人準備再朝孩子開一槍。我似乎聽見槍身內的彈簧錚錚作響,于是迅速將車頭朝下,向孩子的位置俯沖而去。

當槍膛里的子彈射出,我的機車正好幫孩子擋住了。但同時,我看見天祇學院那輛追我的機車,從頭頂疾馳而過。

“阿萬,怎么回事?”熊正飛落在后面,離我很遠。他從車載視頻里關注著我的行車情況。

“沒事,順路救一個孩子?!?/p>

“幻象中的孩子?”熊正飛發出不可理解的聲音,“不對你行車造成障礙,為什么要去救?千萬別將感情代入幻象。記住了,我們是在比賽!”

“放心,我會把時間追回來的?!蔽抑饾u自信,“我是這賽場上唯一使用侵入式系統的車手,在應對和控制機車方面,比別人都靈敏,絕不會輸于天祇學院?!?/p>

“這個我相信,但天祇學院的機車想沖撞你,說明他們已經發現你是主車,你得小心他們人為增添的障礙?!?/p>

“我會小心的,你和小胖也要小心,一定得撐到終點?!闭f完,我關掉了通訊器,再次集中精力沖刺。

我緩慢仰起頭,機車也隨著我的動作緩慢升高。我全速向前,在戰火濃煙中側機、躍升、倒轉、翻筋斗……就在我追趕上天祇學院的機車,并與其中一輛平行時,另外兩輛機車很快從左右夾攻了我。

趁著戰場上密集的高射炮聲分散注意力,我迅敏地從三輛機車的圍攻中脫身,沖向一處河岸躥起的火焰。通過精密的計算和精準的感知,我從火焰中輕松穿過,緊追我的機車也欲穿過,可當其感知火焰越燒越旺,無法穿行時,已經太晚了,深度接觸駕駛使得他大腦皮層之外的芯片來不及對機車發出掉頭的指令,他沖進正好燃燒起來的大火之中,再沖出來時,機車已冒起了黑煙。隨即,那輛車宣告退賽。

車載屏幕顯示,距離終點只有4公里了,我想再堅持一下,肯定能躲開天祇學院機車的干擾,不必與他們直接對抗。這時,近視覺的天空暗下來,變為一片黑幕。當我眺望遠方,是白日里的賽道;當我注視眼前,是黑夜中的戰場。在虛實情境中增添黑白背景的交替,這真是一種奇怪的體驗。

夜空下,河岸吐出更多的火舌,場面非常壯麗,牽動著車手的視覺神經。而更多搖曳不定的探照燈光,開始影響車手的判斷力。

兩條交叉的探照燈光捕捉到天祇學院的一輛機車,然后就緊緊盯住了它。也不知什么原因,我看見那輛機車在半空兜了幾個圈子,尾部突然出現一團烈火,隨即像一顆隕星似的筆直墜下,炮竹般在黑幕中炸開。

賽場上,天祇學院只剩下一輛機車了。

探照燈光是障礙物,必須躲開。我默想道,將指令傳給機車。機車迅速觀測探照燈晃動的規律,傳感器警醒地篩選信息,內置的陀螺儀根據路況自動傾斜車身,及時躲避。

天祇學院的車手為了躲開探照燈光,無暇顧及我了。他的靈敏度雖比不上我,但比一般的機車快,顯然那是車隊的主車。車手訓練有素,以他操控機車的熟練度,若沒有幻象制造的各式障礙物,勢必會贏了我。在結束這段黑夜前,有什么辦法能讓他慢一點,以確保我勝券在握呢?

還沒等我往深處想,炮彈就又在地面一排排炸開,整個幻象空間頓時如巨浪般抖動。耀眼的火光阻斷了我的視線,我打開所有透視功能的儀器,除了青灰色的光芒,什么也看不見。

我將視線投向遠方,那里也變得漆黑一片,看來臨近終點,近視覺幻象已被偷偷篡改成了全視覺幻象。我再看看車載視頻,上面顯示信號中斷,導航失靈。我被困在了幻象里。

我打開通訊器,呼叫熊正飛。聽見他聲音的一刻,我舒了一口氣:“幸虧還能通訊?!?/p>

“怎么了?你怎么停下了?”熊正飛問我。

“飛哥,你在視頻里能看見我的位置?”

“可以的?!?/p>

“我陷在幻象里了,什么也看不見,只能靠你指引?!?/p>

“如果指引你,就會拖延我的飛行速度。不如讓小胖為你指路,他無法飛行,在保證不退出的情況下,參賽的意義已經不大?!?/p>

“這倒是個好主意,那我直接與他聯系,他可以做我的專職‘導航機?!蔽覍⑼ㄓ嵠鬓D向小胖,心想,終于可以發揮他的作用了。

夜空中有物體崩裂,紛紛落下,與發出詭異光線的探照燈交合,使整個世界搖晃、下沉、融解……炮彈爆炸的煙火越來越緊地掃蕩大地,榴霰彈斜著飛出來的刺耳尖叫,越來越密地侵襲我的耳朵,讓我不得不將通訊器的聲音擰到最大,盡可能過濾掉那些令人心焦的炮聲。

小胖駕駛機車在地面的賽道上謹慎前行。他取下頭盔,讓機車自行驅動。脫離了頭盔制造的幻象,他以肉眼看清實物,專心致志地為我指路。

為了防止天祇學院偷聽我們通話,我和小胖用自創的專業術語交流。在他的指引下,我仿佛在黑暗中看見一線光明,靠著腦機高靈敏配合,被牽引著從戰場的硝煙中飛出,第一個沖過了終點線!

天祇學院的機車第二個沖過終點。隨后是熊正飛的機車到達,而小胖成了第四名。

終點站上,我們等待著裁判計算綜合分。盡管我是第一名,但從兩個車隊的整體表現來看,我們在第二、三車道上表現不佳,因此受到了很大影響,前面的分數比天祇學院落后。

看著裁判牌上翻動的分數,我們都萬分緊張。

在計算第四賽道分數時,出現了轉折。天祇學院分數的爬升速度慢下來,而我們的分數相對快了,逐漸追上天祇學院,與他們持平。在最后一階段,我們的分數比天祇學院少了0.06,翻動的分數開始徘徊。

我們屏住呼吸,祈盼著自己的分數能再往上翻一翻。就在大家快失望時,那分數仿佛發出“咯噔”一聲,驟然就翻了過去,像艱難爬過山峰的老式四輪車。如此,我們領先了!

我們贏了!

熊正飛激動地抱住我。其他隊員都擁過來,抱成一團,喜極而泣。

海風習習,所有人都睡下了,除了我和熊正飛。失眠的我獨自在沙灘踱步,遇見了同樣失眠的熊正飛。他失眠是因為過于興奮,而我失眠是因為焦慮。

這晚,我們在海邊舉行派對,總結飛行機車比賽的經驗和教訓。大家換著花樣慶祝,一直瘋玩兒到深夜。

“阿萬,你也高興得睡不著吧?”熊正飛一晚上都笑得合不攏嘴。

我微微搖頭,表情略顯凝重:“不,飛哥。比賽結束,我心里好像又空了?!?/p>

熊正飛拉我坐下,就像第一次墜機后我倆坐在草坪上一樣,他問:“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迷茫地望向遠方,那里一片漆黑。

“我想邀請你來學堂當老師?!毙苷w輕描淡寫地說。但我知道,他一定考慮了很久。

“我怕……”

“怕什么?你足夠資格?!毙苷w毫不客氣地打斷我,“你除了有超前的機車技術,還有一顆寬厚仁慈的心。我們這次能獲勝的主要原因,是你躲開和拯救了那些幻象中的虛擬人,但天祇學院的車手沒有。他們為了節約路程,把那些不存在的人撞得支離破碎,對戰爭中受難的幻影視而不見,因此輸了比賽?!?/p>

我沒吱聲。我們獲勝還有一個原因,是最后到達終點的機車比天祇學院多。小胖能撐到終點是我們沒想到的,他的機車最先遭受損壞,無法飛行,而路障災難如此頻繁、巨大,地面行駛的困難無從想象。賽后,小胖告訴我們,其實在地面行駛時,路障并沒有我們想象得多。我們在高空遇到的災難,地面上都沒有。小胖的機車除了速度慢以外,幾乎一路平坦。我們恍然大悟,原來以為飛行是最快、最捷徑的方式,反而是困難多、受阻大,最不容易到達終點的路徑。我們都被比賽的慣性思維“欺騙”了。

“阿萬,你不答應是看不起我們萊星區的人嗎?”熊正飛話鋒一轉,試圖使用激將法。

“飛哥,你清楚我不是這個意思?!蔽议L嘆一聲,“從遇見你們,到這次參賽,我都被迫思考著一個問題——在這個年代,被改造的大腦到底有什么意義?”

“嗨,這答案還不簡單??!從你這兩次比賽的表現就能證實這個意義?!?/p>

“如果僅僅是為了贏得比賽,意義不大?!蔽肄D頭盯住他的眼睛,“我的天才能力是因治病被意外賦予的,我成了腦機生物醫療的成功樣本。今后,這項技術還將被推廣,用于改造更多的孩子?!?/p>

“不管怎么改造,都輪不到我們萊星區?!毙苷w眼里的光暗淡下來。

他說的是事實,也恰恰是我焦慮的原因。雖然我們生活在同一個城市,但由于各區域的資源不對等,導致我們不得不面對差異巨大的人生,天祇學院就是最明顯的證明。我想改變什么,卻不知能改變什么,怎么去改變。

在一波又一波的海浪聲中,我和熊正飛陷入沉默。盡管我倆肩挨肩,可我們之間的溝壑顯而易見。

“來學堂當老師吧,阿萬?!毙苷w再次冒出這句話,這次他不再假裝輕描淡寫,而是鄭重其事地握住我的手說,“我們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大腦改造技術上。你看,訓練是勝過天賦的,我們依然贏了天祇學院。即使是芯片植入大腦,在這個腦機盛行的年代,若沒有勇往直前的毅力和決心,也不過是個有著聰明頭腦的廢物。阿萬,來學堂當老師吧。你說得對,聰明才智不應該浪費在某場比賽或僅僅是贏得什么,它應該具有傳遞的意義!”

熊正飛的一番話像一劑強心針注入我的身體。為什么天才的我沒想到呢?我的才能都局限在腦機的算法里了?我忽略了什么?

“當老師?”我喃喃自語,“老師、老師……老師!”

“對,當老師!”熊正飛將我的手握得更緊了,“到萊星區授課,訓練那些孩子吧,他們才是這個時代的希望!”

我的大腦飛速運轉起來。我閉眼冥思,似乎看見一個大腦模型和一塊計算機芯片懸浮半空,它們交融在一起,日夜不歇地運作。其間,神經網絡算法和神經元之間通過釋放電脈沖信號緊密地交流……

電光石火之間,我乍然看清了自己的心,而不是那個插著芯片的大腦。原來,我的痊愈并非大腦手術,使我真正走出那個缺乏感情、沉默寡言的自閉軀殼的,是我眼前的朋友。其實,從誤入樹林那一刻起,我就注定不再孤單——無論我是天才還是蠢蛋。從某種程度來說,比賽促使我更快地融入集體,感受到團結協作的友情,也讓我更好地理解了腦機結合的作用——那將是造福于人類的。

明月皎潔,正向大海傾瀉一片清輝。

我和熊正飛看著海浪涌到岸邊,輕輕地摩挲細軟的沙灘,又戀戀不舍地退回,在沙灘上畫出一條條濕潤的邊線。仿若為朦朧欲睡的大海鑲上發光的銀框,使夜色中的它變得無比迷人。

暖暖的海風從我倆頭頂拂過,纏繞著海邊的銀框,將我們的思緒從創辦未來的學堂,勾回第一次偶遇的記憶,勾回廢棄木箱壘起來的高臺、組裝機車遨游的天空、并肩訓練的簡陋賽場,勾得很遠很遠……

天亮時,我們互相靠著對方睡著了,如此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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