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的藍色溜走了？

楊希

1

你見過彩虹嗎？掛在藍藍天上的七色彩虹？

你細細數過彩虹有幾種顏色嗎？是赤、橙、黃、綠、青、藍、紫七種顏色嗎？

你確定？掛在藍藍天上的彩虹真有這七種顏色？

會不會有的時候，彩虹里少了一兩種顏色，它們偷偷溜出去玩兒了？橙色溜去晚霞里，青色溜去森林里，藍色嘛，有時溜去天這邊，有時溜去海那邊，天藍、海藍、彩虹藍，稍稍有些藍得不一樣，沒人會在意。你看，許多年月過去，也沒人發現，高高掛在天上的彩虹，它的藍色，有時是溜走不見的。

直到有一天，一個坐在瀑布邊畫畫的男孩兒說出了這個秘密。男孩兒住在瀑布旁的小鎮上，剛過了他的十一歲生日。小時候，他常和哥哥一起來到瀑布邊，坐在一塊石頭上，看近旁高高的山，看眼前飛流的瀑布，看天、看云，運氣好的時候，還能看到彩虹。男孩兒把彩虹的模樣、顏色記得牢牢的。他見過七種顏色齊齊掛在天上的彩虹，也見過橙色溜走、綠色溜走、青色溜走、藍色溜走……只有四五種顏色的彩虹。

男孩兒在心里、在紙間，為彩虹畫了千千萬萬幅畫?？吹枚嗔?，畫得多了，他總能發現彩虹里那些偷偷溜走的顏色。

2

但現在，十一歲的男孩兒不像小時候那樣，經常去瀑布邊了。他有一大堆作業要做，有一大堆考試要考。好在，今天是暑假里的一天，他能做點兒自己喜歡的事情。

男孩兒拿著畫紙和彩筆去瀑布邊畫畫，像小時候那樣，他找了塊石頭坐下，細細地看山、看水、看天、看云。

云漸漸變了色，天慢慢暗下來，男孩兒知道，要下雨了。這里的夏天總是這樣，男孩兒披上雨披站起來，看云成了雨，看雨來了又去。

“快看，彩虹！”

“真的是彩虹！”

雨停后，男孩兒聽到周圍人的驚呼。

沒錯，是彩虹，是男孩兒許久沒見的彩虹?！俺?、橙、黃、綠、青、紫”，男孩兒一種種顏色數過去，再數一遍，沒錯——那時常溜走的藍色，又不見了。

“赤橙黃綠青藍紫，你看，七色的彩虹！”一位媽媽指著天上的彩虹對身邊的小女孩兒說。

“次晨晃綠親藍紙……”女孩只有兩三歲，發音還不是很標準。她認真地抬頭看向彩虹，復述著媽媽的話。

“沒有藍色?！蹦泻赫f得很干脆。

“有呀，彩虹就是七種顏色的?！蹦贻p的媽媽很肯定。

“那不就是藍色？”一旁的爸爸指著天上的藍色，對男孩兒說，“看見了嗎？”

“那藍不是彩虹的藍！”男孩兒倔倔地強調。

可沒人再理他。

“快，寶貝！你站到那邊，媽媽給你和瀑布、彩虹一起拍張照！”年輕媽媽拉著小女孩兒擺起了姿勢。

瀑布邊所有人都忙著拍照，他們給彩虹拍、給自己拍、給自己和彩虹一起拍，沒有人理會男孩兒，也沒有人理會彩虹中的藍色到底在不在。

3

男孩兒的話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卻讓天上的彩虹熱鬧了起來。

“有人發現藍色溜走了！”彩虹橙對彩虹黃說。

“有人發現了？”彩虹黃有點兒不太相信。這么多年了，還沒有人發現藍色溜走過。

“是??！你看，就是那個拿畫紙的男孩兒，他發現藍色溜走了。我們快喊藍色回來吧！”彩虹橙的性子最急。

彩虹赤、橙、黃、綠、青、紫幾個齊聲聲地一塊兒喊：“彩虹藍，彩虹藍，你在哪兒？快回來！”

聲音從天的這邊傳到海的那邊，傳到了正在海里游泳的彩虹藍耳邊。它一個撲騰，從海面躍到天邊：“怎么？有人發現我了？”

“是呀，你先歇歇氣，立穩了?！辈屎缱险f著，扶了扶忙著擦海水的彩虹藍。

“阿藍你看，就是那個眼睛亮亮的，手里拿著畫紙的男孩兒！”彩虹橙轉過頭，向彩虹藍指了指男孩兒的方向，“他剛剛發現你溜走了！”

彩虹藍低頭看到了瀑布邊的男孩兒。

彩虹藍的藍眼睛濕濕的，它想起自己學著彩虹橙的樣子，悄悄溜出玩兒——那是它第一次溜走。它溜去和一群鳥兒說話，心里卻總想著“會被人發現吧？”“我該快快回去吧！”“彩虹沒了我可不完整！”可一直到它和鳥兒告別、和云彩說了“下次見”、和貪玩兒的小雨滴說了“再見”，一直到它的彩虹兄弟們都回了家，還是沒有人發現那道彩虹，是沒有藍色的。是的，沒有人發現它在或不在，好像它在或不在，彩虹都還是那道彩虹。

反正我不在，也沒人會發現；反正沒人認得我；反正他們會把藍天的藍當成我；反正他們會說彩虹青是我……彩虹藍這么想著，便常?！半x隊”，溜去天的這邊，溜去海的那邊。它有時快活又自在，有時又想能有個人發現它、認得它，就像現在這樣。

4

望著那個收起畫紙，向一棵棵綠樹走去的男孩兒，彩虹藍決定去找他。

彩虹藍悄悄躲在藍天里，遇到一只藍雀鳥，便和鳥兒說：“我要去看看我的朋友，請你把我帶去那兒吧！”

藍雀鳥揮揮它的藍翅膀：“好，你帶路，我載你去?！?/p>

彩虹藍把自己縮得很小很小，按照男孩兒回家的方向給藍雀鳥指了路：“對，就是那兒，就是那個和你的藍、我的藍都不一樣的藍色窗臺?！?/p>

很快，彩虹藍來到了男孩兒的藍窗臺，輕輕跳了進去。它想和男孩兒打個招呼，說聲“你好”，又怕嚇著他。于是，彩虹藍靜靜地待在桌邊，靜靜地看著男孩兒。

男孩兒正認真地畫著畫，藍天、白云，在他的畫筆下灼灼閃光?，F在，他開始畫彩虹了，紅色、橙色、黃色……該畫藍色了，男孩兒想去拿彩筆，又停住了手。

“顏色不對！”男孩兒自言自語道，隨后望向了窗外。

彩虹藍也不知怎么的，像是有另一個自己支配著它，讓它輕輕跳上畫紙，跳出一抹藍藍的弧線。

男孩兒的視線從窗外落回畫紙：這道藍色弧線？這藍……是那道和天的藍、海的藍都不一樣的，只屬于彩虹的藍！

“??！彩虹藍！”男孩兒驚呼。說完，他又急急地捂住嘴，怕被人聽見。

“嗨，你好！”聽到自己的名字，彩虹藍終于忍不住，和男孩兒打起招呼。

“你是彩虹里的藍色？”男孩兒發現，他的眼前有一條彎彎的、藍藍的光。

“是呀，你好！我是彩虹藍，我把自己縮小了?！辈屎缢{一邊說一邊比畫著，把自己變得稍稍大些。

“天??！太神奇了！你不是在天上嗎？怎么會來這兒？”男孩兒的眼睛里閃著又驚喜、又疑惑的光。

“嗨，事情是這樣的……”彩虹藍講起它偷偷溜走的故事，從第一次溜走到這一次溜走，隨后說，“你是第一個發現我溜走的人，所以我來看看你?！?/p>

“??？以前都沒人發現過嗎？”男孩兒不明白了，他覺得只要抬頭看一看，就能看到的。

“是呀，你是第一個?！辈屎缢{閃著自己的藍眼睛，興奮地說，“你是怎么發現我溜走的？”

“這……”男孩兒一時不知該怎么回答，“這不很明顯嗎？抬起頭一看就能發現！”

彩虹藍疑惑地看著男孩。

“看多了就知道，顏色是不一樣的！就說你們藍色吧，都是藍，但藍得不一樣。你看天空的藍！”男孩兒指指天空，彩虹藍也和他一起望向窗外，“下雨前的天空藍，下雨后的天空藍；春天的藍天，冬天的藍天；有一片云飄過的藍天，一片云都沒有的藍天，每個藍色都是不一樣的。所以你偷偷溜出去，彩虹的顏色就不一樣了。很明顯的，不過，有時我也這樣……”

5

“你也偷偷溜出去？”彩虹藍歪著腦袋問男孩兒。

“也不算偷偷溜吧！就是有時候不想待在家，反正在家也沒什么存在感?！蹦泻狠p輕嘆了口氣。

“存在感？就是說你在不在家，都沒人‘看見？”彩虹藍雖然背了幾本人類詞典，但好多詞，它還不太明白。

“差不多吧！我爸媽眼里，全是我哥！我哥呢，確實厲害，可以說是全能！成績棒、體育棒、唱歌棒，就連去溪邊摸魚，都比我多摸兩條……”

“哦哦，我懂了。你哥就像我們彩虹的紅色、紫色、橙色兄弟，大家一抬頭，最先看到的就是它們！”彩虹藍沿著桌角走過來、走過去，有點兒明白了。

“對，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不過，我要更正你一下?！蹦泻鹤兊脟烂C起來，“你說的‘大家，可不包括我。你們七種顏色里，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可能是因為你和天的顏色有點像？和青色、綠色有點像？我就特別想看看到底有什么不一樣。我看了一天又一天，發現你們太不一樣了！你是帶著水汽、霧蒙蒙的，身邊圍著光圈，有點像我快放暑假——對，就是六月份——我這藍窗臺有些潮氣，濕噠噠時候的藍……哎呀，我說不好，可我眼睛能看出來?！?/p>

彩虹藍的藍眼睛又有點濕濕的。它從來不知道，有人這么認真地看它，比看它那么鮮艷、那么亮眼的紅色、紫色、橙色兄弟還認真。

“你看，我就喜歡浪費時間，不像我哥做什么都很厲害。我呢，喜歡看天、看云，想我的‘云機器人?！闭f到這兒，男孩兒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一汪輕柔蕩漾的泉。

“云機器人？”彩虹藍又有點不明白了。

“對，我想設計個機器人，這機器人就是一片片云的模樣，腦袋啊、身子啊、手啊腳啊，都是云，還有各種心情按鈕。高興的時候，按‘彩云按鈕，它就跟你一塊兒唱啊跳啊，特開心。不高興的時候，按‘烏云按鈕，它就摸摸你、抱抱你，聽你吐一大堆苦水……”說起云機器人的想法，男孩兒就停不下來。

6

男孩兒說著說著，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打開左手邊第二個抽屜，小心地捧出藏在底下的三個厚厚的筆記本。他細細地一頁頁翻，邊翻邊和彩虹藍說：“你看，我偷偷畫了好多云。這是早上六點的‘恐龍云，邊上還帶著咸蛋黃；這是吃午飯時看到的‘絲線云，淡淡的、淺淺的；這是爸媽帶我去南邊時看到的‘說話云，這云離我好近啊，像要探下頭來和我說話……”

男孩兒亮著眼、亮著聲，說著一片片云、一朵朵云。這片片、朵朵、團團絮絮的云像是把彩虹藍帶回了天上。

“你畫得可真好，你一定很喜歡這些云吧？”

男孩兒畫的云，和彩虹藍在天上一塊兒聊天、一塊兒捉迷藏、一塊兒比誰先找到星星的云一模一樣?？粗@些云，彩虹藍就想跳進畫里，和它們一塊兒玩兒，一塊兒聊天。

“你那么喜歡云，我告訴你一個關于云的秘密吧！”彩虹藍往前跳了幾步，小聲說。

“什么秘密？快說，快說！”男孩兒有些等不及。

“其實呢，云也會偷偷溜走的！”彩虹藍調皮地眨眨眼，“它們會溜去山邊邊，和蘋果樹跳舞，和櫻桃樹說話；會溜去海邊邊，和海浪一塊兒撲騰，載海鳥一塊兒回家。最重要的是……”彩虹藍頓了頓。

“什么？什么？”男孩兒搖了搖彩虹藍，急急地催。

“就是，云每次想要謝謝喜歡它的蘋果樹、櫻桃樹、海浪、海鳥的時候，就會把自己變成它們的模樣?！辈屎缢{想起來，有一次一片小云差點兒撞到高樓頂，幸虧被它攬住，才免于碰散。沒過多久，小云為了感謝它，就變成了它的模樣。

“噢，原來云變成這樣、那樣，是因為要說謝謝啊……”男孩兒正說著，有人推門進來。

7

彩虹藍趕緊把自己縮得小小的，跳到了藍色窗臺上。男孩兒趕緊把畫滿云的筆記本塞到一堆書下。

“我來拿個本子，我的用完了?！?/p>

走進屋的少年，和男孩兒長得可真像。彩虹藍知道，這一定是男孩兒那“十項全能”的哥哥。但細細看去，那少年和男孩兒，好像又沒那么像。

“你又在畫畫??？”少年看了眼攤在桌上的彩虹畫。

“嗯嗯?！蹦泻河行┬奶?，怕少年看出那道藍的不一樣?？缮倌曛皇悄昧吮咀?，就走出房間，沒有看見躲在藍色窗臺的彩虹藍，也沒有看見畫上的那道“彩虹藍”。

“哦，好險！”男孩兒輕舒一口氣，對彩虹藍說，“看到了吧，這就是我跟你說的我那超厲害的哥哥。怎么樣，看上去就有一股學霸的氣質吧？不像我……”

說完，男孩兒的眼神暗淡下來。

彩虹藍把自己變得大些、更大些，大到剛剛能抱住男孩兒，它溫柔地說：“誰說的，你的眼睛那么厲害，你畫的云那么漂亮。你的眼睛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這多厲害呀！”

“我也……厲害？”男孩兒像是在問彩虹藍，又像是在問自己。

“是??！你看，你哥以前沒發現我溜走，現在也沒發現我在這兒、在畫里，只有你發現了……”彩虹藍還想和男孩兒說許多許多，可窗臺外的藍雀鳥“喳喳”地叫個不停。彩虹藍知道，它要回去了。

“你有一雙厲害的眼睛，一定可以設計出厲害的機器人！我和云們會在天邊為你加油！”

彩虹藍最后抱了抱男孩兒，又在他耳邊小聲說：“謝謝你，看見了我！”

“也謝謝你！”男孩向著彩虹藍飛去的方向，輕輕地說。

好像從那天以后，彩虹中的藍，不常溜走了——它知道，有個男孩兒會看見它。

好像從那天以后，男孩兒也不常因為“不如”哥哥而傷心了。他努力看、努力想、努力畫，努力向著他的夢想一點點前進——他知道，有道藍色懂他。

天上的云來了又去，天上的彩虹去了又來。一年來一年去，男孩兒一點點長大，長成少年，長成青年。

那一年，男孩兒的第一代云機器人制成了。他敲下最后一個按鈕，望向窗外，一道彩虹正鋪展在天空。

彩虹中的那道藍格外亮眼、格外耀目。

彩虹旁，正有一片云。那云，像極了男孩兒十一歲時，看云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