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賓查處干部“醉心博彩”問題背后

許然 邱環

宜賓市公用事業服務集團公司原黨委書記、董事長楊中才（右一）在留置室內后悔不已。

日前，四川省宜賓市紀委監委公開通報５起大額購彩、網絡賭博典型問題，引發網絡關注。這其中，既涉及宜賓市公用事業服務集團公司原黨委書記、董事長楊中才，宜賓市城鄉道路運輸事務中心原主任何濤，宜賓市商務局原黨委委員、機關黨委書記楊劍等處級干部，也包括兩名基層干部——屏山縣龍華鎮會河村原文書馬麟森、江安縣江安鎮黃泥村黨支部原書記唐行平。

從上述干部的行為來看，既有在八小時內外“醉心”研究足彩、福利彩票，也有沉迷網絡賭博，參與購買“地下六合彩”“百家樂”等。從涉及的問題來看，他們以借為名，利用受賄所得大額購彩，也有干部挪用公款用于博彩。這些案件涉及的金額，從幾萬元到上千萬元不等。

“從全市查處的情況來看，類似因癡迷博彩導致破紀破法的案件不止于此。本次公布的5起案件較為典型，既有處級干部，也包括基層干部，能起到教育和警示作用?！币速e市紀委監委案件審理室副主任周黔告訴記者。

“以小博大”企圖翻身

“2010年，我的負債本息已經達到200多萬元，但償還債務的能力又有限，除非收入大幅增長，否則不可能還清這些債務?！?/p>

“自己的虛榮心、攀比心，過度超前消費，讓我在短短3年時間內，先后借款數百萬元，后續的每一天都在為還債而發愁?！?/p>

對于為何會大額購彩，楊中才和何濤分別給出了上述理由。周黔指出，“正是這種不正確的消費觀讓他們背負巨額債務，為了‘找快錢，他們大額購彩?！?/p>

從楊中才的購彩經歷來看，他開始接觸足彩是在2000年之前。當時楊中才家中欠下數十萬元債務，難以短期還清。為了還債，楊中才四處借款，從親戚朋友，到銀行，再到小額貸款公司，他借了個遍。

在早期借錢還債的過程中，楊中才感到負債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如果不能一夜暴富，就只能陷入“借錢—還錢—借錢”的惡性循環。楊中才最開始把目光投向股票，但股票市場瞬息萬變，對沒有任何經驗的楊中才來說，通過股市賺錢很困難。失敗后的他開始尋找更快、更便捷的渠道，企圖實現發財夢。他又把目光投向了足彩，并不斷鉆研，最終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作為“資深愛好者”，何濤接觸彩票已有10余年。退伍后，何濤回到宜賓市長寧縣某事業單位上班。但喜歡高消費的何濤并不滿足當時的收入，他開始琢磨生財之道。

何濤將目光鎖定了“購買彩票”。宜賓市紀委監委第九紀檢監察室主任邱明介紹，在2012年左右，他中過一次大獎，在當地圈內還小有名氣。

不過這些錢很快被何濤花光。當時何濤正處于再婚階段，為這段婚姻，他前后投入數百萬元。除了購買手表、鞋包等奢侈品和幾十萬元的車以外，他還向小額公司貸款100多萬元籌辦第三次婚禮。

面對愈加糟糕的財務狀況，何濤寄希望于彩票?！坝袝r候一天要買7到8次，僅一天的花銷就上萬元?！鼻衩髡f，此時何濤早已沒了存款，連房子都已抵押出去，能借錢的親友和同事處也跑遍了。

癮大難戒，以借為名索賄受賄

“我母親看病需要一筆錢?！薄拔壹胰顺隽塑嚨?，需要馬上籌錢?！薄澳阆冉栉?，等我周轉過來馬上還你?！薄?/p>

隨著購買彩票的投入越來越大，楊中才和何濤的債務逐漸增加。為還錢，他們便以借為名，通過向管理服務對象索要財物來彌補虧空。

比如，楊中才擔任過宜賓市科技局副局長、市政府副秘書長、市住建局局長、市公服集團董事長等職務，作為正縣級干部，楊中才以借為名，先后向20多人多次索賄。其中，既有楊中才的管理服務對象，也有管理服務對象的親屬?！盀檠谏w索賄犯罪事實，楊中才一般不收現金，要求對方轉賬?！毕嚓P辦案人員說，楊中才認為有銀行轉賬記錄，就算以后這些錢被懷疑，也可以說是借來的。

辦案人員介紹，楊中才選擇“借”錢對象時，要滿足“經濟實力強”“有求于自己”“不會‘反彈”這3個條件。個別管理服務對象看破楊中才的詭計，催促他還錢，否則就要舉報。無奈之下，楊中才只好拆東墻補西墻，再以“急需用錢”為借口，找其他的人轉款給催債者。

有時候手上沒錢，又急于買彩票時，他多次請彩票老板墊資買彩票。之后，彩票店老板催促其還錢。他又讓管理服務對象幫其還款，讓管理服務對象直接轉賬給彩票店老板。至案發時，仍欠部分資金未還。

何濤同樣向管理服務對象“借”錢，共有20余人。這些人均是何濤在擔任宜賓市高速公路協調辦副主任、市城鄉道路運輸事務中心主任期間認識的。尤其是在擔任前一職務期間，何濤把手中的權力發揮到極致。

據辦案人員介紹，2018年，何濤在擔任該市高速公路協調辦副主任期間，還兼任“兩高速”項目遺留問題疏導平臺施工群體工作組負責人的職務。施工方想盡快拿到工程款和保證金，需要先經過何濤這關。

在一些人看來，這個工作吃力又不討好。但何濤卻不這么看，他對這份工作充滿“熱情”。面對施工方的焦灼情緒，他不僅極力安撫、積極協調，甚至還請對方吃飯?！凹由媳緛硭苷f會道，施工方也認為他很能干，權力大?！鞭k案人員說。

不久后，一名施工方的負責人給何濤送上一筆幾萬元的現金。何濤拒絕了對方的現金，但以借為名，讓對方向其轉賬幾十萬元?！八奈缚诤艽?，但是有求于他，只好答應?！边@名施工方負責人說。

用類似的方式，何濤陸續向20余名管理服務對象“借”款數百萬元買彩票?！敖琛笨钌賱t幾萬元，最多的時候借了100多萬元，而這些“借”款都是有借無還。

2022年，隨著該項工程的收尾，工作組也被解散。一些外地施工方在工程項目資金撥付到位后，紛紛找到何濤要錢。據何濤自述，有一次，債主找來的人將他帶到賓館，直到他向債主作出還款承諾后才得以離開。

平時也有人到何濤單位堵門。為安撫債主情緒，他會一個個耐心地接待。而面對電話催債的人，他每天下班后都會在辦公室挨個打電話解釋。為償還債務，何濤被留置前還在一家銀行辦理貸款。

面對各自的賬，何濤和楊中才在被留置后才仔細算了算：何濤買彩票共投入1600多萬元；楊中才買彩票共投入500余萬元。

2023年11月，楊中才受到開除黨籍、開除公職處分，其涉嫌犯罪問題移送司法機關依法處理。2024年1月，何濤受到開除黨籍、開除公職處分，其涉嫌犯罪問題移送司法機關依法處理。

挪用公款，監管層層失守

除了何濤和楊中才以借為名索賄受賄外，本次公開通報的5起大額購彩、網絡賭博典型問題中，也有基層干部利用職務便利，挪用公款購買彩票的情況。比如，2019年，馬麟森利用擔任屏山縣龍華鎮會河村文書的職務便利，挪用該村聚居點自籌房款、代收醫保費用等資金16萬余元，用于購買“重慶時時彩”。2021年12月，馬麟森受到開除黨籍處分。2022年4月，馬麟森因犯挪用公款罪被判處拘役三個月，緩刑五個月。

周黔介紹，除了本次通報的這批案例，部分縣（區）也辦理了涉網賭博案。比如，長寧縣住房城鄉建設和城鎮管理局市容管理股原副股長劉芳秀在負責項目資金發放工作期間，利用職務之便，先后非法套取共計141筆項目資金，共計600多萬元，用于網絡賭博，最終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一年。

同樣是年輕干部，同樣處于關鍵崗位，馬麟森和劉芳秀對網絡彩票和網絡賭博同樣沉迷。

“自從他迷上網絡彩票之后，感覺整個人都變了，每天都在想怎么掙錢、怎么一夜暴富?！睂︸R麟森的執迷不悟，時任屏山縣龍華鎮會河村村主任馬廷釗說。

根據劉芳秀自述，她對債務金額、套取公款金額、網絡賭博的投入，心中完全沒數。整個人就是不停挪用資金去還錢、賭博，每天都盼著一夜暴富，直到被查。

兩人為何能順利挪用這些資金？相關人士分析，除了主觀原因，還和監督盲點和制度漏洞有關。

屏山縣監委委員鄧祺表示，馬麟森案件暴露出當前村（社區）代收代繳代辦工作中存在的諸多問題?！版傉写迳洗鸀槭绽U，對于村上什么時候收到款項、什么時候上交，并沒有嚴格監督，這就給了馬麟森可乘之機?！?/p>

在劉芳秀案中，她先向朋友借了一張農村社?？?，通過登錄已經無人使用且未銷號的鎮級賬號，將該社?？ㄐ畔⒓绊椖抠Y金發放金額錄入“一卡通”資金發放平臺，再登錄她自己的縣級審核賬號通過審核，之后又依次登錄已掌握密碼的縣住建城管局財務賬號和縣財政局賬號審核通過。由于監管不力，劉芳秀在一番“暢通無阻”的操作后，銀行就將項目專項資金代發到了其朋友的社?？ㄉ?，劉芳秀再將錢轉出。而在隨后的幾次檢查中，她所在的單位均未察覺異樣。

“正是監督機制的失靈、失效，導致自上而下干部破紀破法的后果擴大?！币速e市紀委監委相關負責人指出，在日常監督中，相關單位對黨員干部的正向引導和監督管理不力，對單位干部職工巨額負債等明顯異常的情況不了解，對相關人員到單位催債等現象未引起重視，對黨員干部“八小時以外”的監督管理缺乏有效抓手。

對此，宜賓市紀委監委加大案件查辦力度，對“癡迷博彩”、賭博等導致破紀破法的問題嚴肅查處并開展系統治理，督促各級黨組織嚴格落實主體責任，加強對黨員干部“八小時以外”行為的監督，積極引導養成良好的生活作風和健康向上的生活情趣。同時，著力破解年輕干部思想、工作、作風、紀律方面的薄弱環節和風險隱患，引導其堅定理想信念，正確對待權力，嚴守紀法規矩。

“公開曝光這些典型案例是一種很好的方式，既傳遞出紀檢監察機關對腐敗‘零容忍的態度，也讓廣大黨員干部受到警示教育?！睂Υ?，北京大學廉政建設研究中心副主任莊德水認為，為避免類似問題的出現，主管部門要加強對黨員干部的監督和管理，特別是“八小時以外”的監管。此外，組織部門在考察黨員干部時，要擴大考察范圍，重視對干部生活作風、廉潔方面的反映，還要多傾聽少數人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