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道閃電（組詩）

章洪波

像一道閃電

大雨將至

疾行于山間的人，把自己走成了

一朵烏云，心事重重

偶爾，穿出一兩只小動物

與他對視，又匆匆走開

多像一些親人忙于

生計，只用眼神道別

牽掛，祝?！?/p>

疾行于山間。他知道還會遇到

很多熟悉的事物

比如野花，落單的斑鳩

措手不及的時光

但他必須像一道閃電，趕在雨水

來臨前。交出內心的幸福

疼痛、光芒和愛

七月的敘述詞

一只蟬用腹部，彈奏夏天

草籽正在發育，它低頭的模樣

越來越像一個含羞的少女

故鄉的田埂，到處都是燃燒的火焰

它們金黃并含著汗水

還有誰比一把鐮刀，更急于展露拳腳

它迫切地，想去收割那些火焰

那些金黃的，散發著清香的火焰

收割著它的飽滿、幸福、水分

及那些純粹的詩意

七月，鐮刀是唯一的敘述詞

誰能比它更鋒利，更輕易就劃開我與故鄉

久治不愈的疼

被落日追趕的人

他再次收回體內的風聲

像收回殘缺的青春

他這半生啊，被風追趕過

被雨，被孤獨的閃電

沸騰的雷聲追趕過

現在，是落花，流水

是嗚咽的落日，追趕著他

他要趕在暮色降臨前

交出體內的月光，燈火，洶涌的潮聲

和澎湃的浪花

是不是，當落日追趕一個人時

才會覺得余生不多

遺憾似群山飛來

是不是，只有顫抖的靈魂

才能領著疲倦的肉身

找到一個叫家的地方

請允許我說出

請允許我說出露水，微風

纏綿的細雨，以及一縷

在綠葉尖上跳躍的陽光

請允許我說出露水的晶瑩和憂傷

一陣風將它輕輕搖落

允許我說出婀娜的微風

它不經意的搔爬

讓果實找到甜美的愛情

說出纏綿的細雨，飄灑在我肩頭

一次次原諒我內心的悲哀

說出陽光的溫馨和祥和

信仰一般，閃爍在萬物之上

請允許我說出愛，久藏于內心的

紅撲撲的愛。就像在陽光下

閃爍的野果，等待一位少女

采摘，并輕輕含在唇間

催眠術

那天的暮色來得太早，那夜的

月光格外憂傷

村莊在月光中飲泣，仿佛我

心中巨大的悲傷

如果我能來得再早些，如果時光

能靜止一會兒，如果我懂得

生離死別的痛

父親就不會在遺憾中

合上雙眼

這些年，我一直在練習

催眠術，試著將時光催眠

故鄉還是原來的模樣

父親在等著我歸來

我無數次推開暮色

仿佛暮色一合攏，父親就將

離我而去……

馬頭琴

一匹馬應聲倒地，它的

頭顱高貴且堅強

去掉它的眼睛，耳朵和皮肉

只保留它的骨頭

將一匹馬的隱忍和熱烈

藏在馬頭琴里

將北風，豐腴的雨水，呼嘯的

塵土，將它骨頭里的閃電

身體里的雷霆，藏在馬頭琴里

將它的心跳，呼吸

一生的奔跑和狂野，藏在

馬頭琴里

所以，每當琴聲悠揚

那些動物和人，紛紛豎起耳朵

那些草木，紛紛垂下頭顱

馬頭琴??！其實你是一匹馬的

靈魂。與北風

互為兄弟

與花朵，互為姐妹

除了你，誰能喚醒一千匹馬的奔騰，一萬頃草原的涌動，一億棵格?；ǖ氖⒎?/p>

誰能喚醒一個人內心的蒼涼

和波瀾壯闊的悲痛

需要一場雨水

好久沒有一陣風，來吹開血液里的

花朵。好久沒有一場雨水

來打濕骨頭里的疼痛

我這樣冷漠而虛空地站著

像一株植物，遺忘在夕陽的背影里

從綻放到凋零，不過是心的

過程。那些隱秘的心事

那些痛，那些無法言喻的苦

一次次安靜，又一次次亂舞

需要雨水，勝過需要熱烈的火焰

需要它給我最深的冷

給我最深的痛，給我最深的傷口

讓我把那顆死去的心

慢慢喚醒

東魯山

坐西朝東，仿佛人間的

風水寶地

高于草木花朵，你熱衷于救贖

你救贖過往事、童年

寂寞的梧桐、憤怒的牛群

救贖過愛、恨、孤獨

和死亡

小小的，溫熱的土地

住著我的親人。他們名字緊挨著名字

在塵世取暖，問候

這些年，東魯山拒絕

麥子，高粱

只生長我的

悲傷

父親的鋼筆

寫字的時候，沒有

想起你

想起你時，也不是

為了寫字

你靜靜地躺在那殘舊的

筆盒里，像一位遲暮的英雄

周身落滿塵埃

那些被你寫過的

事物，已成為歷史

成為殘缺和疼痛

容顏雖老

英雄之氣仍在。我若拿起你

寫下現實，那些虛構的

美好，將蕩然無存

低處的陽光

不得不提到那些

低處的草木，它們蔥郁的樣子

讓生活，滿懷希望

不得不提到那些

草木旁的蟲子，它們用自己的

方言，吟唱世間的

苦難和悲愴

不得不提到那些低處的

陽光，閃耀著，流淌著……

它們卑微細小，卻溫暖著塵世的

幸福和疼痛

那些低處的陽光，穿過一個人的

身體，帶走他血液里的

悲傷，骨頭里的病癥

穿過一首詩的今生來世

它是一個人內心的

燈盞，被風提著

在旅途中，明明滅滅……

三月的風

像一首小夜曲

緩緩流過天空，田野和大地

流過一座山的孤單，一條河的柔情

一個村莊的歡騰，一盞燈的無眠

流過一個人的幸福，悲傷

和年深日久的疼痛

流過生活的電閃和雷鳴

流過一個詞語的心跳

流過一首詩的今生來世

它把一個人輕輕摁進春色里

仿佛把幸福和疼痛，摁進

生活的骨肉里

汗水的重量

一滴汗，遠比一滴水深邃

它在風干掉水分和雜質后

擁有鹽和生活的味道

它徘徊在我們體內，攝取血液里的

閃電，骨頭里的雷鳴

它那么一滴一滴地淌下來

仿佛玫瑰的眼淚

帶著熱烈和一個人體內新鮮的

疼痛

在五月，沒有什么比一滴汗水的

光芒，更值得去歌頌

它謙卑地落向大地，它落下的

重量，足夠壓住塵世一切的

輕浮、荒蕪和絕望

子夜的小村

夜風微漾。一根蔓藤

悄悄爬上一株紫薇

它用柔軟纏繞一個女子的內心

夏蟲理琴，它羞澀的歌聲

把月光下的子夜，捻得又細又長

螢火蟲落入草叢，像一個人的

心跳，明滅著……

該懷念這月色下的荷塘蛙聲

還是你睡夢里，嘴角那一朵綻放的

花瓣。子夜如此寂靜

你無聲地開在我的內心

何需燈火陪伴，何需晚風撥弄

月光輕輕打開小村的心思

再緩緩合上……哦！親愛的

你是我的另一個故鄉

我一邊經過，一邊回首

（責任編輯 秦思緣 mbqlg@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