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地區宋金元買地券初步整理與研究

摘要：買地券是東漢至明清時期常見的隨葬品，其反映的喪葬禮儀、生死觀以及宗教神鬼架構對于研究古代社會生活具有重要的意義。2022年，天水市文物保護和考古研究中心對天水地區各縣區博物館及私人收藏的宋金元時期買地券進行了資料搜集。本文以搜集到的19件買地券為基礎，對其年代分布、空間分布和形制及書寫格式等方面的特征進行初步整理研究，以梳理天水地區宋金元時期買地券的基本面貌。

關鍵詞：天水地區；宋元；買地券

天水地處甘肅省東南部，東臨陜西，南接隴南，為關隴要沖。宋金元時期，因南北地理單元阻絕及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成為宋金邊境重鎮。今天水所轄二區五縣，北宋時期為隸屬于秦鳳路的秦州、鞏州分別管轄：秦州轄領成紀、隴城、清水，包括今秦州區、麥積區、甘谷縣、秦安縣、清水縣、張家川縣；鞏州所轄寧遠縣即今武山縣。南宋時期，宋金對峙，除今秦州區南部西漢水流域的小片區域為南宋利州西路轄地外，基本均為金地：臨洮路鞏州轄寧遠寨為今武山縣，鳳翔路轄今秦州區、麥積區、甘谷縣、秦安縣、清水縣、張家川縣及秦州區北部大片區域。至元，今天水市全域均屬陜西行省轄地。宋金元時期，由于邊境易主、王朝更迭，天水地區目前所見的該時期買地券呈現出一定的特殊面貌，具有一定的研究價值。2022年，天水市文物保護和考古研究中心成立課題組，對天水地區各縣區博物館及私人收藏的宋金元時期買地券進行了資料搜集，并對其年代分布、空間分布和形制及書寫格式等方面的特征進行了初步整理研究。

一、天水地區宋元買地券的年代分布規律及特征

根據課題組統計，天水地區目前散見于各縣區博物館及私人收藏者的宋金元時期買地券共計19方，其中，張家川縣8方，甘谷縣4方，清水縣2方，麥積區2方，秦安縣2方，武山縣1方。在19方買地券中，一方未刻寫具體年代信息，一方因字跡漫漶無法辨認年代，其余17方均有明確紀年，現按年代早晚將其簡列如下：

（1）北宋熙寧元年（1068年）陳仁德買地券（清水縣博物館藏）

（2）北宋熙寧元年（1068年）張福買地券（甘谷縣私人收藏）

（3）北宋熙寧二年（1069年）杜義買地券（張川縣博物館藏）

（4）北宋熙寧二年（1069年）毛氏買地券（甘谷縣私人收藏）

（5）北宋熙寧三年（1070年）元氏老人買地券（甘谷縣私人收藏）

（6）北宋熙寧三年（1070年）王阿杜買地券（張家川縣私人收藏）

（7）北宋元符三年（1100年）□氏婦人買地券（麥積區博物館藏）

（8）北宋政和元年（1111年）劉文廣買地券（張川縣博物館藏）

（9）北宋政和元年（1111年）郭德美買地券（張川縣私人收藏）

（10）北宋宣和二年（1120年）郭程氏買地券（張家川縣博物館藏）

（11）南宋隆興二年（1164年）茍青生買地券（麥積區博物館藏）

（12）金大定二十九年（1189年）買地券（秦安縣博物館藏）

（13）南宋嘉定八年（1215年）買地券（甘谷縣私人收藏）

（14）宋代郭劉氏買地券（張川縣博物館藏）

（15）宋代茍氏買地券（清水縣博物館藏）

（16）元泰定四年（1327年）王文義買地券（張家川縣博物館藏）

（17）元泰定四年（1327年）郭氏買地券（秦安縣博物館藏）

（18）元至正九年（1349年）東君明買地券（武山縣博物館藏）

（19）元至正十七年（1357年）劉世明買地券（張家川縣私人收藏）

項目組本次搜集的天水地區宋金元時期買地券從年代分布上來看，北宋時期買地券共10方，占總數的一半以上，紀年為宋的則更是多達14方，而金、元時期買地券共5方，數量遠少于宋，這與我國古代買地券的發展演變規律相符：五代至兩宋時期，買地券在墓葬中的使用頻率達到頂峰，此時的買地券已經基本上具備了全民性，墓葬中隨葬買地券已成為廣泛流行在民間的風俗習慣，而至元代，北方蒙古人入主中原，買地券使用頻率降低，逐漸式微。由宋至元，歷時四百余年，但本次搜集的19方買地券卻有5組（10方）屬于同年鑄刻，分別為北宋熙寧元年的陳仁德買地券和張福買地券、熙寧二年的杜義買地券和毛氏買地券、熙寧三年的元氏買地券和王阿杜買地券、北宋政和元年的劉文廣買地券和郭德美買地券、元泰定四年的王文義買地券和郭氏買地券，這種紀年的集中性可看作天水地區買地券的一個特點，可能反映了使用買地券隨葬這一喪葬習俗在當地的流行情況。

二、天水地區宋金元買地券的空間分布特點

本次調查整理的19方買地券大多出土信息不明，故不能以今日行政區劃討論其空間分布。釋讀券磚文字，發現位置信息較為明確的共有14方：

熙寧元年陳仁德買地券：“秦州隴城縣塔子社歿故亡人陳仁德……”

熙寧二年杜義買地券：“惟大宋國秦州界清水縣弓門寨……葬埋沒古亡人杜義……”

熙寧二年毛氏買地券：“南瞻部洲大宋國德順軍水洛城百姓女弟子毛氏……”

熙寧三年元氏老人買地券：“維南瞻部洲大宋國修羅管界弓門寨林公堡寨戶歿故亡人元氏老人……”

熙寧三年王阿杜買地券：“惟大宋國秦州界清水縣弓門寨，維熙寧三年……”

元符三年□氏婦人買地券：“秦州界隴城縣第二?！跏蠇D人泣啼于千陌，向此北山上買得墓田……”

政和元年劉文廣買地券：“維大宋國秦州界弓門寨下，惟政和元年……”

宣和二年郭程氏買地券：“大宋秦州弓門寨下，歿古亡人郭宅程氏……”

隆興二年茍青生買地券：“維大宋國于南瞻成州界，天水縣東柯社第三保人戶茍青生……”

宋代郭劉氏買地券：“維南瞻部州，大宋距?！酢?，修羅管界清水縣弓門寨郭下歿故亡人劉氏符君……”

宋代茍氏買地券：“維大宋國秦州清水縣□故□人茍氏娘子……”

泰定四年王文義買地券：“秦州清水縣第一保冶坊川恎人王文義代為父母……”

至正九年東君明買地券：“維大元至正九年，歲次乙丑二月□□□□□□□□□寧遠縣澤潤鄉□歿故……”

元至正十七年劉世明買地券：“今有陜西鞏昌府路秦州秦安縣隴城上川連□□□住奉……”

在14方有地理信息的券磚中，有6方明確為“清水縣弓門寨”或“弓門寨”，北宋在政權建立之初即在西北地區修筑大量堡寨，弓門寨于宋太宗年間興筑，《宋史·地理志》：“弓門，領東鞍、安人、斫鞍、上下鐵窟、坐交、得鐵、冶坊七堡”①，《元豐九域志》：“弓門，州東一百六十五里，領東鞍、安人、斫鞍、上下鐵窟、坐交、得鐵七堡?！雹凇段浣浛傄罚骸肮T寨，太平興國中筑，在赤城川東坡上，管小寨五。東至隴州故關七十里，西至冶坊堡四十里，南至穬穰堡六十里，北至邊壕，西南至州百五十里?！雹郾敬握{查整理的北宋熙寧二年杜義買地券有明確的出土信息，出土地即今張家川縣恭門鎮麻崖村，對照《中國歷史地圖集》，可認定買地券中多次出現的“弓門寨”即位于今張家川縣恭門鎮。崔玉謙在《關于秦州弓門寨的幾個問題》中提出：“弓門寨的進筑對于安撫大小隴山區域秦儀兩州的蕃部起到了積極作用，同時弓門寨扼守了北宋前期重要的秦州通過儀州經隴山進入渭州的黃石河路與秦州通過小隴山分水嶺過大震關至隴州的大震關路?！雹芎喲灾?，即弓門寨對于解決北宋西北邊疆的蕃部問題上具有重要的地位。弓門寨的興筑及其特殊的作用，為解釋天水地區宋金元買地券中這一地名的頻繁出現提供了新的視角：北宋政權出于政治、軍事考量，為安撫大小隴山區域的蕃部興筑了弓門寨，在其治下的漢人處于“西戎之界、秦隴之地、鳳翔之邊鎮”，必然與西北少數民族雜處。這些人生前居于胡漢之間，有官府建籍造冊對其進行管理，但死后以何為身份標識呢？可以想見，在中原漢文化圈內流行日久的喪葬習俗是他們唯一的精神寄托，而隨葬于墓中的買地券不僅是陰間的土地契約，更成為墓主獨一無二的身份證明。相比之下，其余8方買地券提及的地名散于各地，更凸顯了“弓門寨”買地券的特殊。

三、天水地區宋元買地券選錄及形制與書寫格式探討

（一）天水地區宋元買地券選錄

1.北宋熙寧元年陳仁德買地券（圖1），該地券出土于清水縣金集鎮陳灣宋墓。方形青磚，邊長33厘米，厚5厘米。券文陰刻，朱砂填彩，右起顛倒豎排，共8行151字，三面邊緣有雙陰刻線裝飾?，F藏于清水縣博物館。錄文如下：

維大宋熙寧元年，歲次戊申十二月一日巳亥朔二十八日丙寅日，今有秦州隴城縣塔子社歿故亡人陳仁德，用錢一萬萬九千九百九十文，就此黃泉及后土母社稷十二邊，買得前件墓田，周流一頃，東至青龍，西至白虎，南至朱雀，北至玄武，上至蒼天，下至黃泉，四至分明，即日錢數分付與天地神明，保人張堅故、李定度，見人東王公西王母，書契人石功曹，讀契人金主簿，太上明論莫故。

2.北宋熙寧二年毛氏買地券（圖2），該地券為甘谷縣私人收藏品。方形青磚，邊長30厘米，厚5厘米。以細陰刻線劃定邊框和行間，券文陰刻，右起豎排，共11行125字，字體清晰。錄文如下：

南瞻部洲大宋國德順軍水洛城百姓女弟子毛氏，買得西北山平墓田一所，周流一頃，且陸至并全，東至青龍、西至白虎、南至朱雀、北至玄武、上至蒼天、下至黃泉。用錢玖萬玖仟玖佰貫文，足其錢，分付與天地神明了足，知見人東王公、西王母、石功曹李定□，寫書契人戊己土，讀契人張堅故者，熙寧二年五月二日丁卯朔。

3.北宋熙寧三年元氏買地券（圖3），該地券亦為甘谷縣私人收藏品，方形青磚，邊長約30厘米，厚約5厘米。磚面磨光，以細陰線刻畫底格，券文墨書，共12行，約145字，右起顛倒豎排，后半部分漫漶不清。錄文如下：

熙寧三年，歲次庚戌歲辛已月，朔一日辛酉，維南瞻部洲大宋國修羅管界弓門寨林公堡寨戶歿故亡人元氏老人，今買得墓田一所，周畝準，計價□玖萬玖仟九百九十貫文，足其地東，東至甲乙青龍、西至庚辛白虎、南至丙丁朱雀、北至□癸玄武、上至天倉、下至黃泉，其地六至并全，□□□老爺各分□□山川土地□□寫券□子是張堅固，見人□□□□□為□□□□

4.元至正九年東君明買地券（圖4），該地券現藏于武山縣博物館。方形青磚，邊長約30厘米，券文朱書，左起顛倒豎排，共15行約270字，字跡模糊，尚可辨認。錄文如下：

維大元至正九年，歲次乙丑二月□□□□□□□□□寧遠縣澤潤鄉□歿故亡人東□明伏□今逝，夙夜憂思，下遑所措，爰及今日，遂□□□□□□□□□地□襲吉地，屬本州本縣本鄉本村之原堪為宅，兆悌已出，備錢財九萬九千九百九十文□□□東西闊一十九步二厘，南北長一十九五厘，東至青龍、南至朱雀、西至白虎、北至玄武，內方勾陳□□□□□□□□□□以步界畔，道路□□齊整阡陌，致使千年百載承殃咎苦□□□并令將軍亭長得荷□□□備□□□□共為信契，財地交相各已分付，知見人歲月主，保人仝已亙符辰故□□□□□□先有居□永避萬里，若違此約，地府主事□兵禍□葬主里內外存亡，悉此日□□□□□□□□五帝女青律令 券付亡人東君明□□。

本次調查整理的19方買地券均為磚質，形制多為方形，僅有1方為碑形（圖5），刻寫方式如圖1—圖4所示，分別為陰刻填朱、陰刻、墨書與朱書四種。書寫格式上，有右起豎排、右起顛倒豎排、左起顛倒豎排三種。所謂顛倒豎排即一行順寫，一行倒寫，即券文所言“顛倒書令”，采用該類書寫格式的買地券數量最多，共計14方。韓森在其《傳統中國日常生活中的協商：中古契約研究》一書認為這種書寫格式是專門寫給神明的：“神明雖然可以讀漢字，但他們會按不同的順序來讀，因為陰間諸事，均按另一種方式運行?！备鶕焖貐^發現的宋金元時期買地券來看，這類“顛倒書令”應是為了體現陽間和陰間的差別，強調神祇或鬼魅的特殊性，認為另一個世界的閱讀順序與陽世的習慣有所差異，所以由歿故亡人帶入陰間的土地契約，其書寫順序也就應當符合這種認知。

基金項目

本文為甘肅省社科聯項目“天水地區民間收藏宋元時期墓志文獻研究”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

汪保全，男，天水市文物保護和考古研究中心主任，文博研究員。

注釋

①（元）脫脫：《宋史》，中華書局，1985年版。

②王存：《元豐九域志》，中華書局，1984年版。

③曾公亮：《武經總要》，遼海出版社，1993年版。

④崔玉謙：《關于秦州弓門寨的幾個問題》，《衡水學院學報》，2013年12月第6期。

⑤（美）韓森：《傳統中國日常生活中的協商：中古契約研究》，魯西奇，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