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道請走逆時針

劉建超

清晨散步是馬梳理多年養成的習慣。每天早晨六點生物鐘會自然喚醒馬梳理。他起身去廁所放掉隔夜的餿水，抹幾把臉，漱漱口，揣上手機出門。

不管昨天是什么情緒，清晨出門，呼吸著與昨天不一樣的新鮮空氣，從逼仄的幾十層樓里踩到堅實的地面，他胸腔里怦怦有力跳動的心臟如同剛換了潤滑油的發動機，蓬勃得沒邊沒沿。

清晨的太陽既不刺眼也不張揚，如同剛剛揭開蓋頭的新娘，嬌嫩羞澀含情脈脈。街上的人也不多，車也不多。馬梳理邁著四平八穩的步子，進入厚德苑健康公園。

厚德苑健康公園不大，棗紅色健康步道貼著公園的邊緣圍繞一圈正好一千米。

馬梳理每天早晨在步道上走路。在步道二百米標注處，一群白發老太太在練太極拳、八段錦；四百米處是個小型球類活動場，乒乓球、羽毛球、籃球、網球……大部分是年輕人的運動項目；六百米處是一群唱戲練嗓子的老人，就一把弦子也唱得聲嘶力竭；八百米處幾十個做保健操的老人，在有節奏的口令聲中把身體的各個部位拍打得嗵嗵作響。

馬梳理走得健步有力，節奏勻稱，呼吸自然。他走過每個階段，看看不同陣營的人，就覺得時光不等人，必須抓緊時間追求自己的奮斗目標。

步道走十圈，剛好一萬米。馬梳理走夠步數就會轉出公園去“馬一鮮”喝碗羊肉湯，一整天都覺得愜意得勁。

馬梳理走步道的愜意得勁在一天清晨被打破了。

白露過后，天氣陡然轉涼，園子里的樹葉開始零星掉落。

馬梳理在步道上轉了一圈半，節奏氣息剛剛調整好，迎面走來一個熟悉的臉龐。這四方端正、泛白又有些浮腫的臉龐，馬梳理作為公司辦公室主任，半年前還要天天面對這張臉，今天又偶然相遇，馬梳理覺得有些恍惚。

孟總，您早啊。您也來晨練了？馬梳理先打了招呼，腳步不停。

嗯，走走。孟總看著馬梳理，停下了腳步。

馬梳理也只好在孟總對面停下來。

清閑下來了，有時間多鍛煉鍛煉身體，有個好身體比啥都重要。馬梳理沒話找話。

孟總臉上表情沒啥變化，嘟嚕的臉還是嘟嚕著。

晨會取消了？孟總說話的語氣還和在職時一樣。

啊，不是取消了，是暫停了。這段時間公司事情多，大家加班多，晨會也調整了。

孟總臉上的表情有了變化，嘴噘起來了。

馬梳理知道，戳到孟總的痛處了。

開晨會是孟總去南方考察后帶回的經驗。每天早晨提前半小時到崗，人員集中，傳達公司的相關信息、布置全天的工作安排、講評存在的問題、喊喊鼓勁的口號。

公司的人表面上不說什么，私下都在發牢騷。

可沒辦法，孟總每天早七點準時到公司，監督晨會。

公司新領導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廢除了怨聲載道的晨會。新領導說，少搞花架子，多做點實事。

馬梳理活動下手腳，說，孟總，我繼續走走啊。

馬梳理長長呼出口氣，調整自己的步伐節奏。

轉過八百米標記處，馬梳理遠遠就看到了對面慢騰騰挪步的孟總。

馬梳理糾結了，繼續走呢還是就此掉頭終止晨練？走不夠步數身體不舒服，掉頭走了，意向又太明確了。況且孟總好像已經看到自己了，畢竟是剛剛退下來的曾經的頂頭上司。

可這一圈一碰面真的是很尷尬啊，馬梳理糾結著也就走到了孟總的跟前。

馬梳理面帶微笑想著點點頭過去算了。

哪知孟總又站住了，好像就是在等著他。

馬梳理還是沒話找話。孟總，走得挺快啊，又一圈。

孟總臉上還是沒有表情，說，食堂改發補助了？

馬梳理心里有點氣，這哪是晨練啊，分明是孟總在給自己開晨會嘛。

公司是有工作餐的，公司把補助都給了單位食堂，吃了白吃，不吃啥也沒有。有些不能在單位吃飯的員工就有意見，時間越長怨氣就越大。新領導到位就改了，給員工發餐卡，卡里結余的數額可以在食堂領取米面油或雞蛋，皆大歡喜。

孟總聽完馬梳理的講述，不屑地努努嘴，說，哼，標新立異，拉攏人心。

馬梳理也不好接茬，看看腳下，說，孟總，這個公園步道修建得不錯啊。您看步道上還有行走的距離標志。晨練走步道啊，最好逆時針走。有學者說人的胸腔內具有心臟和肺臟，心臟內裝的是比重較大的血液，所以人體胸腔的重心是偏左的。逆時針走可以避免對心臟的過大震動，減少心臟的壓力從而保護心臟。咱一起逆時針走走？

孟總瞥了馬梳理一眼，說，幾天不見你長本事了嘛，還管得了我怎么走路了。孟總背著手徑直離去。

旭日柔和的陽光灑在步道上，馬梳理苦笑著搖搖頭，他調整好狀態又大步走起來。

選自《芒種》

2024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