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夜晚》： 因為有愛，所以有光

俞滟榮 曹任云

“寫這部小說的過程，也是我重新獲得自己的身體，接納自己的內心，成為一個人的過程?！表n國女作家崔恩榮在她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明亮的夜晚》中說。

《明亮的夜晚》被譽為女性版的《活著》，是一部女性主義文學作品，作者用細膩的筆觸，寫下四代女性的友誼、抗爭、淚水與歡笑?！?2年生的金智英》作者趙南柱說：“我經常思索有關‘身為女人而活這件事，經常對大家所說的無可奈何、沒什么大不了、視為理所當然的事產生懷疑?！?/p>

雙線勾勒百年女性悲歡史

《明亮的夜晚》是一部女性主義文學，描寫了曾外祖母、外祖母，到媽媽和智妍四代女性在百年中的人生經歷，展現了女主人公智妍的家族史乃至韓國的近現代史，反映了韓國的社會變遷。

智妍和丈夫離婚后，獨自來到海濱小城熙嶺生活，在熙嶺天文臺工作。在這里，智妍偶然遇到了十歲后再也沒見過的外祖母。智妍在外祖母家里，聽到了曾外祖母、外祖母，還有新雨大嬸的故事，看到了她們的照片，閱讀了她們來往的信件。作者用娓娓道來的文筆，講述了四代女性沉浮的故事。

小說內容有兩條主線，一條是現實中的女主人公智妍被丈夫背叛，離婚后來到熙嶺療傷和工作的事情，另一條便是外祖母的講述。兩條主線結合在一起，清晰地勾勒出了智妍的家族史，從曾外祖母、外祖母，到母親，再到智妍，這四代女性在長達百年中的悲歡離合。

一座城讀一本書：《明亮的夜晚》

作者崔恩榮曾獲得2013年《作家世界》新人獎、第八屆許筠文學作家獎、第24屆金俊成文學獎、李海朝小說文學獎、第五屆及第八屆青年作家獎；YES24讀者票選“能代表韓國未來的作家”。在出版短篇小說集《祥子的微笑》后，崔恩榮回答記者采訪說，想書寫那些長久以來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女性，比如自己的曾外祖母、外祖母、母親……2020年，《明亮的夜晚》首先在季刊《文學村》連載，2021年正式出版，迅速登上各大平臺的小說熱銷榜，獲得第29屆大山文學獎。2022年被評選為“安山之書”（安山市“一座城讀一本書”項目中的環節，入選圖書由市民投票選出）。這本書可以稱為韓國“女性主義文學”里程碑的重磅作品。

《明亮的夜晚》被稱為女性間的“年代記”。在百年韓國社會滄桑中，自然地穿插著天主教徒受迫害事件、日本在朝鮮半島的殖民統治、廣島長崎原子彈爆炸等歷史大事。

四代女性蹣跚前行

曾外祖母的身份是“白丁”，生活于韓國日據時期，過著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日子。曾外祖母的社會地位處于最下層，到處受人歧視?！笆郎献钪氐淖?，就是作為女人出生，作為女人而活?！痹庾婺府敃r就明白了這一點。為了逃離被日軍抓走做慰安婦的命運，曾外祖母狠心扔下重病的母親，與曾外祖父去了開城。曾外祖母“想活著，想走就走，想唱就唱，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個夠。她想丟掉白丁的標志，好好看看這個世界”。曾外祖父雖將曾外祖母拯救出火坑，卻有著根深蒂固的大男子主義，他希望妻子始終對他感恩戴德，溫柔賢惠，妻子不必有自己的思想與靈魂。當曾外祖父看到曾外祖母高昂的頭顱，直視自己的目光時，感到身為丈夫的威嚴受到了威脅。

外祖母作為“白丁”的女兒，可以繼承曾外祖父的血統，擺脫“白丁”的身份。曾外祖父與酒肉朋友吉南善相見恨晚，將掌上明珠許配給吉南善。不承想，吉南善在老家有老婆孩子，遭受蒙騙的外祖母，落入了重婚的陷阱。外祖母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注定是悲劇。

媽媽是吉南善和外祖母的女兒，由于吉南善已經有了原配，媽媽從一開始戶籍就被吉南善奪走。在法律上，媽媽和外祖母一輩子都不是母女關系。韓國過去的家庭法，固守父姓中心主義，簡歷上被要求填寫“戶主”，即寫上“家庭首腦”也就是父親的名字。一直到2003年，韓國才從法律上解決了婦女也可以直接做戶主的問題。在母親眼中，只要男人不打女人、不賭博、不搞外遇就算不錯了，不能要求太高。媽媽一輩子任勞任怨，希望女兒也像自己一樣，對丈夫無底線地寬容和忍讓，認為婚姻和家庭是女人的天，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智妍作為受過新式教育的女性，認為婚姻必須忠誠，并不認為離婚女性就是低人一等。遭遇丈夫出軌后，智妍被傷得體無完膚，駝著背，肩膀前傾，脫發嚴重，瘦得幾乎找不到一點肌肉，她不能原諒對方，毅然提出了離婚。智妍說：“我已經放棄了媽媽完全站到我這邊、理解我內心想法的那種期望。當我說出要和他離婚的時候，比起我受到的傷害，媽媽更擔心離婚后女婿成為孤家寡人?！眿寢屨f：“我不擔心你?？墒?，那個脆弱的孩子要是自殺的話，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這無疑是給智妍雪上加霜，值得慶幸的是，女友智友總是安慰她，鼓勵她走出來。

父系血統解構

在韓國傳統觀念中，男性處于家庭和社會核心，女性地位遠遠低于男性，女性的職責就是傳宗接代，相夫教子，孝順公婆，遵守家父長制家族文化。然而，在《明亮的夜晚》中，崔恩榮稱呼“曾外祖父”“曾外祖母”“外祖母”這些母系親屬的時候，一律去掉了表示“母系血緣關系”的前綴，相應變為“曾祖父”“曾祖母”“祖母”，這種稱呼的改變，消解了父系家庭的特征。曾祖父車禍死亡，重婚的祖父離開，爸爸低微的存在感，丈夫因出軌被離婚等，都顛覆了父權秩序，隱含著父系血統的解構。這是一種隱喻，昭示女性逐漸追求解放，追求獨立。

為了躲避戰亂，祖母一家投奔新雨大嬸的姑媽——明淑奶奶家。明淑奶奶每天踩縫紉機做針線活，用微薄的收入養活眾人。曾祖父參軍后，家里就剩下明淑奶奶、新雨大嬸、喜子、曾祖母和祖母。有一次，新雨大嬸賣蘋果時，一位老奶奶沒有現錢，用一瓶清酒抵賬。大家就著蘿卜塊泡菜盡情暢飲，歡聲笑語沖破高高的圍墻傳出很遠，長期壓抑的天性得到釋放。不料第二天，就有迂腐的儒生登門呵斥，曾祖母用夸張的動作道歉。

多年后，戰亂已經過去。在熙嶺的海邊，她們聚在一起，面對寥廓的宇宙，浩瀚的大海，盡情玩耍著，無拘無束。熙嶺的海邊象征著掙脫了權力壓制和觀念束縛的自然的空間。在韓國，隨著職業女性嶄露頭角，女性開始獲得經濟上的獨立，依附性越來越弱，正在擺脫婚姻、家庭對自我發展的束縛。

因為有愛，所以有光

在追憶往事的過程中，智妍慢慢走出婚姻帶來的痛徹心扉，內心重新充滿了力量。智妍陪著祖母，以審視的目光追憶過往，不是為了停留在過去，而是為了更好地前行。

曾祖母是個“白丁”，那時候人們認為“女人的命就是個空心葫蘆”。曾祖母難產時，新雨大嬸想到自己的朋友可能會死，“一邊淚如雨下，一邊明白了這段時間自己是多么依賴她，多么渴望與她交心”。在明姬阿姨需要錢為母親動手術的時候，媽媽慷慨解囊。智友曾對默默流淚的智妍說“你值得被愛”，“以后我會更加愛你，讓你明白什么是被愛的感覺”。是的，有的人就是會沒有理由地愛另一個人。智妍一直想對智友大聲說：“謝謝你是我的朋友！”可惜內斂讓她從未說出。

曾祖母和新雨大嬸，祖母和喜子，媽媽和明姬阿姨，智妍和智友，她們并無血緣關系，卻能以善良與溫柔待之，患難與共，相互攙扶。明淑奶奶懷悲憫之心，將深深的愛藏于心中，對別人伸出援手。她們心懷善良愛著別人，也非常熱切地、急切地需要被愛。在戰亂、窮困與不平等中，四代女性走過的百年時光宛若漫漫長夜，但那不是暗夜，而是隱隱透著亮光的夜。因為有愛，所以有光。在漫漫長夜里，那是點亮生命的希望。

作者單位：臺海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