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旬學者的“潮生活”：在抖音上“說文解字”

子矜

“床前明月光”中的床指的不是睡覺時的床？岳父為什么叫“泰山”或“老丈人”？“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娘”不是母親，而是姑娘……最近，一位頭發花白、精神矍鑠的老人在短視頻平臺上受到關注，他旁征博引、妙語連珠地在抖音上講解容易弄錯的字詞或被誤解的典故，發布的133條作品獲贊20.9萬，粉絲6.5萬。他叫張圣潔，一位77歲的語言學家。

不離不棄，一生癡迷語言學

張圣潔出生于1946年，天津人。讀高中時，因受語文老師的影響，他對文言文產生了濃厚興趣，高中畢業時，他如愿考入南開大學中文系漢語言文學專業。

1969年，張圣潔以優異的成績大學畢業?；蛟S是出于對老師的崇拜和對語言的熱愛，他選擇了當一名中學語文老師。1983年，張圣潔被調入河北省社會科學院，從事古籍整理和應用語言學研究。張圣潔大部分的工作內容是對古書進行點校、批釋和編譯。這既要力求一字不錯，還要添加準確的解釋，需要投入大量的精力。

在他主編《國學啟蒙經典》時，出版社急需出書。為趕進度，張圣潔每日每夜埋頭于書桌，以致于誘發了腰椎間盤突出，不得不在腰上植入兩塊鈦合金板和六根釘子。手術后半年，他才能走路。

在點?！睹氐钪榱帧な汅湃嗣判虮尽窌r，因此書是一套故宮里記載清代內府收藏的歷代書法和繪畫的專書，涉及中國歷代書畫收藏，作品名、人名、年代等信息復雜，十分耗時耗力。張圣潔回憶說：“那時每看一頁古書就要站起來，往遠處望一望，讓眼睛休息一下。干到第十一本的時候實在挺不住了，眼睛流血，瞎了一只，最后去醫院住了20多天才恢復。

2006年1月，張圣潔到齡退休。按理，他為語言文字奉獻了大半輩子，身體和眼睛都受損嚴重，應該選擇一種放松身心的生活方式頤養天年。張圣潔卻始終放不下語言文字，又全身心地投入傳承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工作之中。

張圣潔認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教育的起步階段是蒙學教育。于是，他從浩如煙海的蒙學讀物中，精心整理選取流傳廣、影響大的《三字經》《千字文》《弟子規》《論語》《聲律啟蒙》等13部經典著作，編為《蒙學十三經》。

當時市場上儒學讀物很多，并不需要額外再出一個版本。由于個別出版社片面追求經濟效益，通常只在排版和印刷上下功夫，文字方面則直接套用老版本，導致某些經典存在正文錯訛、注音不準、引文不確、注釋粗疏、譯文生硬等瑕疵。

本著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負責、對青少年讀者負責的態度，張圣潔在這套書的編校上花了很大力氣，并作了準確詳細的注釋。為方便兒童誦讀，他還為這13種讀本全部注上了漢語拼音。2012年年初，《蒙學十三經》終于出版。

誤打誤撞，語言學家玩抖音

說起張圣潔跟抖音的結緣，頗有一番曲折。張圣潔第一次知道“抖音”這個詞是2019年。張圣潔的侄兒對他說，《蒙學十三經》里有不少字、詞、句、俗語等方面的知識，他在抖音平臺上講一講應該很受歡迎。通過侄子的介紹，他大致知道了抖音短視頻是怎么一回事。

做了一輩子教學和學術研究的張圣潔，認為短視頻平臺上的內容零敲碎打，不成體系，跟寫論文、出專著相比，算不得真學問。加上他手上有不少書稿尚未完成，分身乏術，根本無暇顧及這時髦的玩意。至于出鏡錄視頻，張圣潔更是不愿意，覺得學者還是低調一些才好。

轉眼到了2021年秋天，張圣潔去北京與有關人士商談《蒙學十三經》的修訂出版事項。大家聊起學術界及院校師生、年輕編輯工作者在古籍文獻中出現誤讀、誤寫、誤解的情況。在這方面，張圣潔感觸頗深，他發現年輕一代的語言文字運用能力在下降。他舉例說，《論語·子罕》中“子在川上日：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一章，指出“夫”作為語氣詞應讀第二聲，“舍”作“停息”講，應讀第四聲，但人們常常讀錯了。

他的朋友葛忠雷覺得張圣潔所說的一些顛覆讀者認知的常識，如果制成短視頻推出，一定會受到關注。于是，葛忠雷帶著攝影師趕到張圣潔家，生拉硬拽地以聊天的方式錄了七八條短視頻。

不久，經過篩選和精心剪輯，張圣潔的第一條短視頻《靜夜思》，出現在2022年1月27日的抖音平臺上?！按睬懊髟鹿獾摹?，很多人有誤解，認為就是床鋪。其實這首詩中的‘床，是指井的欄桿?！币曨l里，張圣潔以一個學者特有的從容，不疾不徐地講解開來。

沒想到的是，僅僅過去一天，收看這條視頻的人數就超過100萬，評論多達幾千條。有人感謝張圣潔的分享：“講得堪比《百家講壇》，既言之有理，又通俗易懂，讓人增長了見識?！庇腥烁袊@：“小學課本畫的是躺在床上，原來是錯的?！边€有無數的網友不斷催更……

這“輝煌戰果”，讓張圣潔感到意外?！爸耙粓鲋v座兩個小時，也就不到一百人來聽。一個一分多鐘的短視頻，竟然有這么多人來看?！彪S后，張圣潔又陸續發了幾期短視頻，仍然深受歡迎。如，成語“再接再厲”的解說，觀看量256萬，點贊9000人；“蛛絲馬跡”的解說，觀看量95萬，點贊6800人……

盡管之前張圣潔對抖音有些不認可，但通過這幾條視頻，他切實感受到了網絡媒體的傳播威力。他的一些老同學、老同事在網上看了他的視頻，紛紛發來消息表示鼓勵和支持。這讓他堅定了做下去的想法。

不遺余力，讓傳統文化“聽”得見

作為一名語言學家，張圣潔特別注重青少年對傳統文化興趣的培養，因為興趣是最好的老師。所以，在日常講解國學的基礎上，他別出心裁地加入一些成語、俗語、典故的內容，有意識地吸引年輕受眾。

這其中，“為什么管岳父叫泰山”的視頻受到了網友的熱捧。在這期視頻里，張圣潔通過一個典故把為什么管岳父叫泰山的知識講解得妙趣橫生。

張圣潔說，唐朝段成式寫的《酉陽雜俎》一書中有一節叫《語資》。文中說，唐玄宗要去祭拜泰山，祭拜儀式由宰相張說主持。張說出于私心，讓自己的女婿鄭鎰跟隨前往。按照慣例，凡是跟皇帝祭泰山的人，回來后一律官升一級?？墒?，在張說的操作下，鄭鎰卻升了四級，從而獲得了拜見皇帝的資格。在不久后的一次活動中，唐玄宗覺得鄭鎰面生，就問他是誰，官怎么升得那么快。鄭鎰吞吞吐吐不知怎么回答才好。這時，旁邊有人半開玩笑說，這是泰山的力量。意思是說，張說借祭拜泰山之機，把自己的女婿越級提拔。從此，人們就把岳父叫“泰山”，因為泰山上面還有一個山峰叫丈人峰，因此也把老岳父叫“老丈人”。

這條視頻播出后，獲贊1.3萬次，2000多條收藏。有網友說：“過去只知其然，今終知其所以然，受教了?！庇芯W友稱贊：“剪輯得非常好，圖文聲并茂，通俗易懂?！薄袄舷壬v得好，歷史文化功底深厚，長知識了?！?/p>

在“張圣潔說文解字”賬號里，像這樣的作品有很多?！暗降资恰⒃缯逻€是‘音十章？”“冒字的上半部分寫成‘日或者‘日，對嗎？”“‘三長兩短指的是哪三長哪兩短？”“‘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中的‘毒應為‘度，指肚量、度量?！薄霸俳釉賲柕摹畢?，本意是指磨斗雞的嘴”等等，無一不是別開生面，讓人們在生動有趣的講解中輕松獲得古典文化知識。

看到講解的知識如此受歡迎，張圣潔對待短視頻的態度變得越來越嚴謹。有時為了一個知識點的準確無誤，他會鼓搗一整天。他做過兩次腰椎手術，最忌久坐?？墒且坏┩度胫v解知識，他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身體。

有付出就會有收獲。僅僅一年多，“張圣潔說文解字”在抖音平臺上發布了133條視頻內容，擁有粉絲6.5萬人。為方便讀者觀看，張圣潔將視頻分為五個合集，分別是“追根溯源話俗語”“正本清源話國學”“追根溯源話引文”“正本清源話成語”“正本清源話字詞”，讓人一目了然。

作為78歲高齡的老人，張圣潔錄制視頻并不輕松。他說：“每一條視頻發布前，我都會把要講的內容手寫下來，而且要進行考據，可以說在每一條視頻上費的心思，不比寫一篇短論文少多少?！?/p>

盡管很辛苦，可是當看到視頻觀看量不斷上升，自己所講的知識被越來越多的人看到，張圣潔又有了更大的動力。他表示，接下來他將陸續推出國名、民族名、人名、統編語文教材解析，以及古今字、詞等知識，同時把視頻做得再好一些，吸引更多的網友特別是年輕人，讓他們愿意聽愿意看，讓傳統文化傳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