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認知識解許淵沖唐詩英譯“意美”的重構

2024-05-07 12:08李亞萍
商洛學院學報 2024年1期
關鍵詞:轄域意美許淵沖

李亞萍

(商洛學院人文學院,陜西商洛 726000)

唐詩是中國古代文學璀璨的明珠,也是世界文學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唐詩表達了作者深厚的思想感情,蘊涵優美的意境。著名的翻譯家許淵沖運用其提出的“三美”理論翻譯的唐詩再現了唐詩所蘊含的意美、形美和音美,因而受到了許多語言學者的廣泛關注。語言學者大多研究“三美”理論在唐詩英譯文本中的應用[1-2]或體現[3]。還有一些學者從語用效果研究許淵沖唐詩英譯文本,如高玥[4]運用奈達的動態對等理論研究許淵沖唐詩英譯在修辭、句法、風格等方面達到的美學高度。隨著認知語言學的發展與壯大,一些學者開始從認知的角度研究許淵沖唐詩英譯文本所體現的認知機制,如錢琦[5]認為許淵沖通過正確解讀唐詩中的內容圖式、語言圖式和形式圖式,以譯文讀者的認知圖式為參照,在英譯文本中調整、保留和省略原詩的圖式,成功再現了原詩的“三美”。李慧[6]基于認知語言學的意象圖式理論對比分析了王昌齡的《芙蓉樓送辛漸》兩個英譯本,認為翻譯是一項復雜的認知活動,譯者正確理解原作者的意象圖式并在譯文中運用相似的圖式,可以激活讀者相應的認知結構,從而再現原文的意境。蔡欣潔[7]運用認知識解理論闡釋了許淵沖在譯文中通過替換轄域,調整文本視角等策略,追求譯文識解維度與原文識解維度的最佳關聯,來關照目的語讀者的認知圖式。以上研究表明,翻譯實際上是譯者通過正確解碼原作者的認知機制,在譯文中重構原文認知機制的復雜認知活動。因而,從認知的視角解讀譯者的翻譯策略,有助于揭示譯者翻譯時的復雜心智運算。運用認知語言學的認知理論分析許淵沖唐詩英譯策略的研究較為常見,但運用認知識解機制解讀許淵沖唐詩英譯重構“美”的研究極為少見。因此,本文運用Langacker 的認知識解機制闡釋許淵沖唐詩英譯中“美”的重構。

一、認知識解機制對“意美”的重構的解釋力

認知翻譯學(cognitive translatolory)是由西班牙翻譯家Martin[8]提出的將認知語言學和翻譯相結合的一門新興邊緣學科。認知翻譯學旨在揭示譯者如何根據源語文本語境,識解出源語文本明示或隱含的認知圖式,在新的語境中重新構建意義的心智路徑[9]。認知翻譯學推動了翻譯研究從結構主義語言學的視角轉向認知語言學的視角,揭示了語言的內容由“物質世界”的內容和“認知世界”的內容組成,進行語言翻譯的過程就是處理這兩個世界的內容[9]。翻譯中所涉及的語言意義不僅僅是概念的內容,也包括人們對場景的構造即識解的過程。語言單位通過在語境中的識解獲得具體的完整的語境意義[10]。在翻譯這一復雜的認知過程中,譯者吸收源語語篇所表達的概念世界,運用自身的認知域,百科知識解碼與識解所吸收的概念世界,進而將其范疇化和概念化,以目的語讀者容易接受的認知圖式重構譯作文本,最大限度地再現源語語篇所要表達的概念世界。其實質是識解方式的重構,而這種重構往往是多樣化的,甚至多次的,于是就有了選擇的過程。翻譯的變體是在某一基底之上的、對識解重構生成的變體進行選擇的結果[10]。因此,譯作文本是識解重構選擇的結果,是識解化。以體驗認知為基礎的認知語言學倡導用有限的認知方式分析語言的各個層面,并建立語言分析的統一模式[11]。認知語言學的識解觀強調識解是人的一種認知能力,它一方面產生意義,一方面探尋意義,在語言產出和理解中扮演了雙重角色[12]。在翻譯實踐中,認知識解有助于譯者準確理解源語文本包含的明示的或隱含的概念世界,并以目的語讀者熟悉的認知圖式建構譯文文本,縮短了源語文本與目的語接受者之間的心理距離,從而有助于目的語接受者準確理解源語文本作者的真正意圖。

翻譯的藝術是要找到既“形似”又“神似”的譯文,也就是要找到和原文的內容、形式都統一的譯文[13]77。魯迅在《自文字至文章》中認為譯詩不但要“信”和“達”,也要傳達原詩的意美、音美和形美[13]95。許淵沖認為意美是指譯詩要和原詩一樣能感動讀者的心,音美是指譯詩要和原詩一樣有節調、押韻、順口、好聽,還要盡可能保持原詩的形式(如,長短,對仗等),這是形美[13]97-100。許淵沖認為,在“三美”之中,意美是最重要的,是第一位的;音美是次要的,是第二位的;形美是更次要的,是第三位的[13]102-103。翻譯實質上是復雜、多維的識解與重構。因此,本文運用認知語言學的“識解”理論,以許淵沖翻譯的《唐詩三百首》為例,闡釋其唐詩英譯文本中對“意美”的重構。

二、認知識解許淵沖重構“意美”的方式

Langacker 在認知語法框架中將“識解”定義為“人們具有用不同方式來理解同一場景的能力”,主要包括4 個要素:轄域、詳略度、視角和突顯[14-15]。

(一)轄域要素下意美的重構

轄域是指人們理解和表述某一事物或情境需要激活的認知域及相關百科知識[16]。認知域可以是一個簡單的概念(亦可稱為:基本認知域),也可以是一個復雜的知識系統,具有百科性?;菊J知域包括:三位空間、時間、嗅覺、觸覺和感情等。復雜認知域具有程度性和抽象性。認知域是用于描寫語義單位的語境。語言中的每個表達式都有一個對應的認知域,其管轄的范圍有大有小,或具象或抽象,或簡單或復雜。人們對每一事體的認知是以認知域為背景和基體的[17]25-26。由此可知,在翻譯中,譯者接觸源語文本,源語文本激活譯者心智中相應的認知域及相關的百科知識(即:轄域),基于這一系列的認知域,譯者識解源語文本作者明示的或非明示的交際意圖。在識解源語作者交際意圖的情況下,譯者在目的語語境中搜索、篩選和重構與源語文本相似或可替代的認知域,最后產出目的語文本(譯文)。例1、例2 和例3 闡述許淵沖補充缺省轄域,關照目的語讀者的閱讀期望,重構唐詩“意美”的心智過程。

例1 原文:

紀叟黃泉里,還應釀老春。

夜臺無李白,沽酒與何人?

譯文:

For thirsty souls are you still brewing,Good wine of Old Spring, master Ji?

In underworld are you not ruing,To lose a connoisseur like me?[18]60

例1 是李白所作《哭宣城善釀紀叟》。第一句中的“黃泉”在漢語中指“陰間”“陰曹地府”,而在英語中此轄域缺省。許淵沖在譯文第一句增加轄域“thirsty souls(饑渴的陰魂)”。首先,首句用“thirsty souls”:“饑渴”使人渴望“泉水”,部分地對應了“黃泉”中的“泉”。其次,第三句進一步用“underworld(陰間)”補充翻譯“黃泉”,將“黃泉”這一轄域完美地補充為“underworld”之中“thirsty souls”,明示“紀叟”已故,從而關照英語目的語讀者,滿足其文化閱讀期望。第二句的“老春”是“紀叟”所釀酒名,味道醇厚,此轄域同樣在目的語中缺省,許淵沖增譯“good wine”這一轄域,解釋“老春”是一種美酒,關照了目的語讀者。最后一句中的“李白”是詩人自指。中國人熟知李白嗜酒如命,也是品酒大師。但此轄域同樣在英語目的語中缺省。許淵沖增加“connoisseur like me”轄域翻譯“李白”,闡釋像李白一樣的品酒大師,明示原作者的交際意圖,關照了目的語讀者的文化期望。通過增譯目的語缺省的轄域,許淵沖在第一和第二句建構了疑問認知圖式:陰間的紀叟,您還在為饑渴的靈魂釀美酒嗎?在第三和第四句中建構了第二個疑問認知圖式:在陰間,你是不是因沒有像我這樣的品酒大師而悲傷呢?這兩個認知圖式營造了詩人同活在“下界”的紀叟對話的場景,使目的語讀者感受到詩人痛失紀叟這樣的知音那哀傷綿綿的心情。

例2 原文: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譯文:

On the day of mourning for the dead it's raining hard,

My heart is broken on my way to the graveyard.

Where can a wine-shop to drown my sad hours?

A cowherd points to a cot amid apricot flowers.[18]170

例2 是杜牧所作《清明》。第一句的“清明”是中國的傳統節日,這天人們普遍為去世的親人掃墓,寄托對已逝親人的哀思。而英美國家卻沒有這樣的風俗習慣,“清明”是轄域缺省。許淵沖將“清明時節”增譯為“On the day of mourning for the dead”,解釋了這一節日的風俗習慣,彌補了因轄域缺省引起的文化代溝,關照了目的語讀者的文化期望。第二句的“路上行人欲斷魂”,許淵沖增加“on my way to the graveyard”這一轄域,明示詩人去掃墓的行為,繼續解釋說明“清明節人們去掃墓”這一轄域,最大程度關照了目的語讀者的文化期望。第三句增譯“to drown my sad hours”轄域,明示找酒館的目的,表明詩人此刻哀傷的心情。第四句通過增加“amid apricot flowers”轄域翻譯“杏花村”,一個清新、生動、美好、溫馨的畫面便出現在目的語讀者的心目中,恰好近似地對應“清明”二字在目的語讀者心目中引發的那種清新、生動、優美的轄域。最大限度地關照了目的語讀者的文化期望。在譯文中許淵沖通過補充缺省或添加轄域,明示原詩人隱含的交際意圖,關照目的語讀者的文化圖式,展示出一幅清明節詩人去掃墓時心情沉重而哀傷,而遠處杏花盛開,萬物復蘇,又給人以暖意與希望的圖景。

例3 原文: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譯文:

The age-old moon still shines o'er the ancient Great wall, Our frontier guardsmen have not come back at all.

Were the winged general of Dragon City here,The Tatar steeds would not dare to cross the frontier.[18]28

例3 是王昌齡出塞二首中的一首。第一句中的“秦時”與“漢時”指中國歷史上的兩個朝代,而英語中無此轄域。許淵沖補充轄域“The age-old”和“the ancient”,明示二者均指年代久遠的過去,關照了目的語讀者的文化期望。第二句增加轄域“frontier guardsman”,明示原文中的“人”特指戍邊將士。第三句中的“龍城飛將”指漢代的飛將軍李廣,英語中同樣無此轄域,許淵沖增譯轄域“winged”,不但突出了李廣將軍英勇善戰的特點,明示了原詩人的交際意圖,而且切合了原詩中“飛”的字面意思,關照了目的語讀者的文化期望,達到渾然天成的效果。第四句中增加轄域“tatar steeds”,明示原文中的“胡馬”指匈奴鐵騎,同樣滿足了目的語讀者的文化期望。原文中的“陰山”指位于今天內蒙古自治區的陰山山脈。同樣,英語中無相應的轄域。許淵沖運用補充轄域的方式,將“陰山”譯為“the frontier”,明示陰山意指邊境。許淵沖通過多次補充轄域:運用譯文第一和第二句勾勒出一幅將士世代戍守邊關,毫無歸期的凄涼畫面。運用譯文第三和第四句刻畫出第二幅戍邊將士渴望良將出現,邊境獲得安寧,他們便可歸家,與家人團聚的圖景。

(二)詳略度要素下意美的重構

不同識解的形成與對外界觀察的詳略度密切相關,人們可以從不同精確度和詳略程度認識和描寫一個事體。認知語言學的范疇理論認為,語言范疇具有層級性,即上義層級范疇,基本層級范疇和下義層級范疇?;緦蛹壏懂牼哂凶畲蟮募易逑嗨菩詫傩?,是認知事體最直接最基本的層面。上義層級是基于基本層級的寄生范疇,是對基本層級屬性的概括和抽象。下義層級是在基本層級范疇基礎上進一步的切分,具有更精確和更詳細的特殊屬性[19]。對于同一事體,運用語言不同的層級范疇描述,就會有精確度和詳略度不同的表述,語言接受者的心目中就會出現或概括或詳述個別屬性的認知圖式。例4、例5和例6 闡述許淵沖轉換譯文語言層級范疇,重構“意美”的翻譯策略。

例4 原文:

嶺外音書斷,經冬復歷春。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譯文:

I longed for news on the frontier, From day to day, from year to year.

Now nearing home, timid I grow, I dare not ask what I would know.[18]15

例4 是宋之問所作《渡漢江》。第一句中的“音書”中的“音”指口信,“書”指書信,這二者是范疇的基本層級,被合譯為上義層級的“news”,抽象了“音書”的屬性,概述詩人與世隔絕,毫無外界信息?!皫X外”指嶺南,是范疇的基本層級,被翻譯為下義層級的“frontier”,表達更加具體和精確,加深了謫居之地的荒涼和遙遠。第二句中的“冬”和“春”是范疇的基本層級,被譯為下義層級的“day to day(一天又一天),year to year(一年又一年)”,精確地體現了詩人感到時間流逝緩慢,度日如年,難以忍受的精神煎熬與痛苦。第三句中的“鄉”是基本層級,被翻譯為下義層級的“home”,精確度更進一步?!扒楦印笔堑诙蛹壏懂?,“表明原作者擔心家人受到自己的牽累或因其它原因遭到不幸,被譯為下義層級的“timid I grow”,更準確地表明原詩人離家越近,越擔心自己夢寐以求與家人團聚的愿望會被無情的現實粉碎,而忐忑不安的心理狀態。第四句中的“問來人”是上義層級范疇,被譯為下義層級范疇“what I would know”,精確表達了原詩人急切地想知道家人狀況的心情。譯者轉換語言表達的層級范疇,向目的語讀者詳細展示了原詩人被貶嶺南,毫無家人音訊,思念擔心家人,但當他離家越近,越怕自己的擔心變成現實的矛盾而焦慮復雜的心情。

例5 原文: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譯文:

From hill to hill no bird in flight, From path to path no man in sight.

A lonely fisherman afloat, Is fishing snow in lonely boat.[18]138

例5 是柳宗元所作《江雪》。第一句詩中的“千山”是上義層級范疇,被譯為基本層級范疇“From hill to hill”,精確度更進一步。描述詩人抬頭從一山到另一山仔細查看,展示的是一副移動的畫面,使后面的“鳥飛絕”更令人信服。第二句中的“萬徑”同樣是上義層級范疇,被譯為下義層級范疇“From path to path”,表明詩人從一條山路到另一條山路仔細地搜索,展示的也是一副移動的畫面,使后面的“人蹤滅”,同樣更具說服力。第三句的“蓑笠翁”是語言的基本層級范疇,被譯為下義層級的“fisherman”,明示主人公的身份是漁翁,使表達具體而形象。第四句的“獨釣寒江雪”是語言的基本層級范疇,被譯為下義層級范疇“is fishing snow in lonely boat”,更加詳細地描述了漁翁正在從事的事情(is fishing snow)及其方式(in lonely boat),許淵沖采用轉換語言層級范疇的翻譯手法,將第一、二句詩描寫的靜止畫面轉化為移動的畫面,第三、四句詳細描述一個漁翁在一只孤獨的小船上靜靜地垂釣。從而勾勒出一動一靜兩幅畫面,形象地為目的語讀者展現了一個幽靜寒冷、人與鳥絕跡的冰雪世界中,漁翁依然傲岸不屈、堅持自我的高潔形象。

例6 原文: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

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譯文:

The sun beyond the mountains glows, The yellow river seaward flows.

You can enjoy a grander sight, By climbing to a greater height.[18]24

例6 是王之渙所作《登鸛雀樓》。第一句“白日依山盡”是語言的基本層級范疇,被譯為下義層級范疇,更為詳細地描述了太陽落山時的方式:“glow(發出微弱而穩定的光)”,以及方位:“beyond the mountains(大山那邊)”,同時暗示其是遠景,從而為目的語讀者展示了一幅氣勢磅礴的落日余輝圖。第二句中的“入海流”是語言的基本層級范疇,被譯為下義層級的“seaward flows”,具體刻畫了黃河流淌的方向:seaward(向著大海),和方式:flows(緩緩流淌),同時暗示其為近景,從而為目的語讀者展示了一幅黃河蜿蜒流向大海的壯觀畫面。

第三句中的“千里目”是虛數,屬于上義層級范疇,被譯為更為具體的下義范疇“a grander sight”。譯者使用比較級,不但照應了前兩句景色描寫的內容,而且憧憬了更加壯麗的風景。第四句中的“一層樓”也是虛數,屬于上義層級范疇,被譯為更加具體的下義層級范疇“a greater height”,表明更高的位置。譯者不斷轉換語言的層級范疇,向目的語讀者展現了一個豪邁的場景:原詩人登高望遠,面對壯觀的景色,發出他那積極進取、無止境探求的愿望——登高放眼,才能不斷開拓美好境界。

(三)視角要素下意美的建構

王寅認為視角指人們對事體描述的角度,涉及觀察者與事體之間的相對關系。人們的觀察角度可能會直接影響對事體的理解和語言的表達。不同的視角會產生不同的認知參照點,就會有不同的認知途徑,在語言中就會有不同的表達形式[17]28。在翻譯中,譯者肩負采用何種方式重構譯文的任務。譯者對重構方式的選擇實際是對譯文視角的選擇。例7、例8 和例9 闡釋了許淵沖英譯唐詩時轉換不同視角的范例。

例7 原文:

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

譯文:

I ask your lad'neath a pine tree,

"my master's gone for herbs,"says he.

You hide amid the mountains proud,

I know not where deep in the cloud.[18]144

例7 是賈島所作《尋隱者不遇》。在原詩中,詩人以第三人稱的視角陳述尋者詢問童子其師傅的行蹤及對隱者的向往之情。譯文第一句采用第一人稱“I”和第二人稱視角“you”,從而運用對話的形式,將原詩中未曾露面的隱者作為關注的視點納入對話的場景,制造一種尋者向隱者訴說自己詢問其童子的場景。第二句詩采用直接引語,將原詩中在場的童子推至第三人稱“he”的背景位置,拉近尋者與隱者的時空距離,營造出尋者與隱者一見如故,向隱者直接陳述其童子原話,二者進行親切交談的動態時空感。第三句詩同樣采用第二人稱“you”,進一步拉近與隱者的時空距離,尋者繼續向隱者訴說其縹緲遙遠、無蹤可尋。最后一句加入第一人稱“I”,營造了一種尋者直接告白隱者對其高潔品質及生活欽慕與向往的場景。許淵沖采用第一人稱和第二人稱,不斷拉近尋者與隱者的時空距離,營造二人面對面交流的動態畫面,情深意切、言簡意賅,真實可信地表達了尋者對隱者的敬仰與向往之情。

例8 原文:

裊裊古堤邊,青青一樹煙。

若為絲不斷,留取系郎船。

譯文:

Your long, long branches wave by riverside,

Your green,green leaves like wreaths of smoke afloat.

"Make ropes unbreakable of them,"she sighed,

"To tie up my beloved one's parting boat!"[18]105

例8 是雍裕之所作《江邊柳》。原詩歌以送別女主人公的視角描寫了面對春光中裊裊的江柳,她不愿即將遠行的男子離去的場景。在譯文中,許淵沖則站在即將遠行的男子的視角來描寫這一離別的場面。譯文中的第一句和第二句詩采用第二人稱“you”,營造即將遠行的男子和江邊的柳樹對話的動態畫面,“他”似乎哀怨地向柳樹訴說“你(柳樹)”依然迎風起舞,“你(柳樹)”那青青的柳葉如青煙般鋪開,表達了男子的離別之恨。第三句話采用“she”,女主人公被置于第三人稱的背景位置,原詩中描寫送別女子心理活動的詩句被轉化為直接引語,營造出男子向柳樹引述女子的話語及其神態的動態場景,表達了男子對送別女子的憐惜與不舍。第四句繼續采用直接引語并運用第一人稱“my”,再次營造男子向柳樹引述女子原話的動態對話場景,表達女子的哀傷和惆悵之情。通過轉換人稱視角,譯文營造了男子向柳樹訴說送別女子那依依惜別之情的動態畫面,拉近了目的語讀者與原詩主人公的時空距離,能夠使讀者自然、親切地感受到男女主人公離愁之重、別恨之深。

例9 原文: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譯文:

I left home young and not till old do I come back, Unchanged my accent, my hair no loner black.

My children whom I meet do not know who am I, "Where do you come from, sir?" they asked with beaming eye.[18]17

例9 是賀知章所作《回鄉偶書》,原詩用第三人稱敘述詩人年少時離開家鄉,遲暮之年回到家鄉的見聞。譯文的第一句運用第一人稱“I”營造出原詩人在面對面告訴目的語讀者自己久客他鄉的動態對話場景,流露出長久以來對家鄉的思念之情。第二句同樣采用第一人稱,詩人繼續向讀者感慨自己“鄉音”不變,卻“鬢毛衰”的動態對話場景,明示自己“不忘故鄉,故鄉可還認得我?”的擔心。第三句采用第三人稱和第一人稱繼續詩人與讀者的動態對話場景,“告訴”讀者,家鄉的兒童不認識他,從而印證了原詩人的擔心,明示了詩人“少小離家老大回”的哀傷。第四句采用第二人稱和第三人稱,詩人直接引述兒童的原話,從而持續了詩人與讀者面對面交談的動態畫面,真實再現了兒童們天真活潑的神態。許淵沖在譯文中采用第一人稱、第二人稱、第三人稱,營造出原詩人與讀者面對面交談的動態場景,描繪了一幅詩人久客傷老,回到家鄉,被兒童笑問“從哪兒來”的極富生活情趣的動感畫面。

(四)突顯要素下意美的重構

語言結構體現出各種不對稱性,這些不對稱性實質上就是突顯問題。王寅認為,一個詞語的基體是它在相關認知域涉及的范圍,是意義和理解形成的基礎。與其相對的是側面,是基體內被最大突顯的部分[20]。因此,基體是側面描寫的出發點,側面是對基體內容的聚焦,表明基體的確切指向[17]31。分句的意義是通過基體和側面二者的結合來表達的。語言的功能主義理論認為,一個分句可以從交際功能的角度劃分為兩個語義部分:主位和述位。主位往往是分句的第一個成分,說明談話的主題,是描述的起點,是已知信息。述位則是對主位的敘述和說明,對應分句的其余部分。它是敘述的核心內容,通常傳達受話者未知的內容,即新信息,是分句產出者的意圖指向,是其想要突顯的新信息[21]。因此,分句的主位是基體,述位是側面。在翻譯過程中,譯者將源語作者的意圖指向作為新信息置于分句的述位位置進行突顯,明示原作者的交際意圖。例10、例11 和例12 闡釋許淵沖通過述位突顯原詩人的交際意圖。

例10 原文:

好是春風湖上亭,柳條藤蔓系離情。

黃鶯久住渾相識,欲別頻啼四五聲。

譯文:

I love the lakeside pavilion in vernal breeze;

My sleeves are twined by twigs of weeping willows trees.

The orioles there nesting seem to know my heart;

They warble "forget me not" songs before I part.[18]105

例10 是戎煜所作《移家別湖心亭》。原詩第一句的主位是“好”,其余的是述位。在譯文中,“好”被置于述位,成為新信息,突顯了詩人對湖心亭的喜愛之情,強化了“好”的程度。原詩第二句中處于主位位置的“柳條藤蔓”在譯文中被置于述位的位置,同時增加富有感情色彩的新信息“哭泣”,突顯了柳樹纏繞詩人的衣袖,不忍詩人離去,表達了柳樹對詩人的依依不舍之情。譯文第三句述位增加新信息“seem to know my heart”,突顯黃鶯知“我”心,表明詩人和黃鶯之間的感情深厚。原詩第四句只是“頻啼四五聲”,譯文的述位增加了新信息“warble 'forget me not'songs”,突顯黃鶯對詩人的別情依依。許淵沖通過將原詩中的主位置于述位,或者在述位中增加新的信息,描繪詩人如此喜愛湖心亭的一草一木,以致于在他眼里不只是他不忍與柳條、黃鶯作別,而哭泣的柳條纏繞他的衣袖,黃鶯似乎知他心,鳴唱著動人的“勿忘我”曲子,不忍他離開,詩人因而與花鳥達到了物我交融、難舍難分的境界。

例11 原文: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譯文:

With wine of grapes the cups of jade would glow at night, Drinking to pipa songs, we are summoned to fight.

Don't laugh if we lay drunken on the battleground! How many warrior ever came back safe and sound?[18]23

例11 是王翰所作《涼州詞》。原詩第一句的述位是“夜光杯”,譯文中分句的述位增加新信息“would glow at night”,突顯了宴席琳瑯滿目、五光十色、酒香四溢的特點,勾勒出一個奇幻、喜慶的筵席場景。第二句的述位“are summoned to fight”之前增加了新信息“we”,突顯戰事緊急,將士們時刻準備著奔赴戰場的英雄氣概。原詩第三句的主位“醉臥沙場”在譯文中被置于述位位置,不僅表現了將士們豪放、開朗和興奮的情感,而且突顯了將士們視死如歸的氣概。第四句的述位增加了新信息“safe and sound”,突顯了戰爭殘酷,只有極少數將士平安無事歸來的事實。許淵沖通過互換分句的主位和述位,或在述位中增加新信息,不但突出表現了將士們雖然面對美酒佳肴,但時刻準備著奔赴戰場,而且突顯了面對殘酷的戰爭,將士們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

例12 原文:

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

與君離別意,同是宦游人。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譯文:

You leave the town walled far and wide,

For mist-veiled land by riverside.

I feel on parting sad and drear,

For both of us are strangers here.

If you have friends who knows your heart,

Distance cannot keep you apart.

At crossroads where we bid adieu,

Do not shed tears as women do![18]13

例12 是王勃所作《送杜少府之任蜀州》。譯文第一句的述位增加新信息“leave”,突顯了原詩的主題“離別”。增加新信息“walled far and wide”突顯了長安地區的遼闊壯觀,為第二句埋下伏筆。原詩第二個分句被譯為一個無標記主位的述位,增加了新信息“mist-veiled”和“by riverside”,突顯了朋友赴任之處霧氣重重、荒涼而偏安一隅,和壯觀遼闊的長安地區形成鮮明的對比,從而明示了朋友離開長安,遠赴荒涼之地的凄涼,以及詩人對朋友的不舍之情。第三句的述位增加新信息“sad and drear”,突顯詩人頗有離愁別緒在心中的狀態,照應上句詩人對朋友的不舍之情。第四句被譯為一個無標記主位的述位,同時增加新信息“here”,突顯彼此都是客居于此之人,明示詩人安慰朋友:彼此為了前程,四處奔波是常態。譯文第五個分句的述位增加了“who knows your heart”,第六句的述位是“cannot keep you apart”,這兩句的述位突顯詩人勸勉朋友:友誼不受時間的限制和空間阻隔,也表現出詩人樂觀、豁達的性格。第七個分句的述位增加新信息“我”,再次突顯“送別”的主題,原詩最后一個分句被翻譯為只有述位、無主位的句子,突顯原詩人勉勵朋友別多愁善感、淚灑衣裳,而要勇往直前。許淵沖在譯文分句的述位增加新信息或將原詩分句譯為無標記主位的述位,展現了一個動人的場景:詩人送別遠赴荒涼之地的朋友時,離愁別恨揮之不去,但詩人依然勸勉朋友,別傷感落淚,而要勇往直前,因為真正的友誼不受時空的限制,表現出詩人樂觀豁達的胸懷。

三、結語

翻譯的過程由原文理解和譯文表達兩個基本環節構成。原文理解是指譯者通過原文的“物質世界(原文文本)”識解原作者的“認知世界(原作者的交際意圖)”。譯文表達是指譯者在目的語語境中重構原文的“兩個世界”,從而使目的語讀者成功解讀原作者的交際意圖。翻譯是譯者識解原文,進而對識解的產物進行重構的復雜心智過程。識解是人類認知的一項主要方式[14]。本文運用Langacker 認知識解機制的4 個要素(轄域、詳略度、視角和突顯)闡釋了許淵沖唐詩英譯對“意美”的重構。分析發現,許淵沖通過補充或添加唐詩中缺省的轄域,明示原詩人的交際意圖,關照目的語讀者的文化期望,重構唐詩的意美。通過轉換語言層級范疇,調整語言表達的詳略度,成功重構原詩的意境美。通過轉換原詩的人稱視角,營造出一系列動態的對話場景,拉近了原詩與目的語讀者的時空距離,目的語讀者因而充分領略到唐詩的意美。通過轉換原詩分句的主位與述位,或在述位增加新信息,突顯原詩人的交際意圖,成功再現唐詩所要表達的意義。這說明從認知識解的角度闡釋許淵沖唐詩英譯,有助于揭示其翻譯時識解、重構譯文文本多維的心智運算。許淵沖的唐詩英譯文本是唐詩的錦上添花之作,充分再現了唐詩蘊涵的“意美”。

猜你喜歡
轄域意美許淵沖
元 日
現代漢語語法轄域研究綜述
詩譯英法唯一人:許淵沖
“連……都……”結構中“連”的主題化現象
“第三屆許淵沖翻譯大賽”英譯漢原文
轄域再造原則
許淵沖的“三美”論對中國古代文學翻譯的指導探究
折桂令·客窗清明
英語課堂中的美
俄語詞匯單位語義轄域和句法轄域的非同構現象*
91香蕉高清国产线观看免费-97夜夜澡人人爽人人喊a-99久久久无码国产精品9-国产亚洲日韩欧美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