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喬家大院楹聯匾額的德育思想

賈秀梅

（山西大同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 山西 大同 037009）

晉商喬家祖籍山西祁縣喬家堡村， 創業始于喬貴發， 經過幾代人的艱苦拼搏， 以“財取天下”之抱負， “逐利四?！敝畾飧?， 生意逐漸從包頭發展到全國， 到了第三代喬致庸執掌時家族生意達到鼎盛，經營范圍從百姓日常生活用品發展到蒙俄邊貿和錢莊票號， 直到20 世紀50 年代， 前后縱橫商海達200 余載， 締造了令人驚羨的商業輝煌， 終成富甲海內的晉商翹楚。在生意快速發展的同時， 喬家于乾隆二十年（1755 年）開始在喬家堡修建喬家大院，后又在清同治、 光緒年間及民國初年多次改建擴建， 時間跨度達兩個世紀。喬家大院由在中堂、 德興堂、 保元堂、 寧守堂和喬家花園“四堂一園”組成， 被專家稱為北方民居建筑的一顆明珠。喬氏家族馳騁商界幾百年， 澤被超過六代， 為后世留下了修身、 齊家、 為商的精神財富， 這些精神財富一定程度上體現在大院無處不在的楹聯匾額之中， 至今閃耀著智慧的光芒。喬家大院的楹聯匾額曾在“破四舊”中遭到損壞， “除磚鑿石刻的不可動外， 唯余樓上‘為善最樂’匾， 其余則蕩然無存。1986 年， 民俗博物館成立后也曾陸續配掛了一些楹聯， 終因選材不精或規制不合， 未能達到原先效果。2003 年，館內重新開始復原匾聯， 經走訪知情者， 并請省內外書法名流書寫， 木工精心雕刻， 恢復匾聯30 余處”［1］前言。這些楹聯匾額作為大院獨特的風景， 集中體現了喬家先輩對后代的關懷與苦心教誨， 充滿了人生哲理與智慧， 為喬家大院營造出了厚重的書香氛圍， 成為喬家子弟研讀儒家思想和提升道德品質的別樣教科書， 也使游客在欣賞的同時， 心靈受到教育和啟迪。作為喬家家風家訓的重要載體， 喬家大院楹聯匾額中蘊含著豐富的德育思想，本文就這一問題作一初步探討。

1 修身觀

中華傳統文化的主流是儒家文化， 儒家文化的核心在于推行德治， 主張用道德規范來教育感化國民， 使之內化于心， 外化于行， 自覺依規行事， 修身做人， 最終實現國家治理和社會穩定。喬家置身于中華傳統文化之中， 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 在修身方面， 特別強調讀書、 修德、 學圣賢、 恪守中庸之道， 在喬家大院的楹聯匾額中， 體現了喬家獨特的修身觀。

1.1 讀書修德

儒家重視教育， 把培養“治國平天下”的人才作為教育的終極目的， 人才培養需要讀書修德， 讀書能明辨是非善惡， 修德可以推行仁義大愛。因此，儒家把讀書修德視為人才培養的兩大必修課， 盡力踐行之。晉商喬家尊崇儒家思想， 重視子孫的教育， 認為讀書可以修品行、 養心智， 培養知書達理、明辨是非的子弟， 家族家業就會后繼有人。與之相關的楹聯匾額有：

（1） 百年燕翼惟修德， 萬里鵬程在讀書（在中堂第四院喬家祠堂大門聯）①文中所提到的楹聯匾額均來自喬家大院，并通過本人實地調研確認了其在大院的所處位置。

（2） 讀書即未成名究竟人高品雅， 修德不期獲報自然夢穩心安（在中堂第三院正房門樓聯）

（3） 損人欲以復天理， 蓄道德而能文章（喬家大院大門外百壽圖照壁兩側聯）

（4） 厥德惟修（在中堂第三院正院院內匾額）（5） 履中蹈和（喬家大院大門樓頂匾額）

例（1）“燕翼”： 燕， 安； 翼， 助。即幫助子孫得到安樂?！把嘁怼背鲎浴抖Y記·表記》：“豐水有芑， 武王豈不仕？詒厥孫謀， 以燕翼子， 武王烝哉?！保?］693此聯大意是說為子孫后代謀劃未來， 唯有好好修德；想擁有一個美好前程， 只有好好讀書。例（2）是說讀書即使不成功也能讓人品德高雅， 修德不圖回報自然能使人心安理得， 意在告誡子孫讀書修德的重要性。例（3）“天理”是儒家思想一個重要的概念，程朱理學將“天理”引申為“天理之性”， 是“三綱五?！?“三從四德”等的總和， 即封建的倫理綱常。其大意是在告誡子孫做人要限制過分的私欲以符合倫理規則， 不斷提升道德修為方可成就一番事業。此聯為清廷封疆大吏左宗棠書寫。清光緒年間， 喬家票號資本雄厚， 匯通全國， 左宗棠所需軍費常由喬家票號存取匯兌。光緒二年（1876 年）時任陜甘總督的左宗棠率大軍赴新疆平定叛亂， 班師回朝之際， 路經山西， 到祁縣喬家拜訪， 臨走之前， 喬致庸請他為大門前的百壽圖賜聯， 左宗棠即興揮毫，寫下了這副對聯， 也就此留下一段佳話。例（4）“厥德”一語來自《詩經·大雅·文王》“無念爾祖， 聿修厥德”［3］315。該匾意在告誡子孫良好道德品質的形成是靠長期的自我修養、 自我進步才能實現。道德修煉不是一陣風， 而是一輩子的事。例（5）“履中”，即走路不偏不倚， 意為守中庸之道， “蹈和”， 即處世和而不同。大意是教育子孫做人要秉承中庸之道， 遵規守矩， 自覺進行自我完善， 達到至善、 至誠； 與人相處要相互禮讓， 以和為貴。

1.2 以古代圣賢為榜樣

晉商喬家在修身問題上， 積極倡導向中華先賢學習， 敬奉賢人、 見賢思齊， 以先賢為榜樣， 修身養德， 以身作則， 不斷進取， 提高自己的素養和德行。例如下面的楹聯匾額：

（6） 近圣人之居美富可瞻愿多士升堂入室， 從大夫之后典型在望仰前賢舉善稱仇（在中堂第一院一進院大門聯）

（7） 行事莫將天理錯， 立身宜與古人爭（在中堂第三院正院院內楹聯）

（8） 空山無以慰幽獨， 先生有道出羲皇（在中堂一號院私塾院聯）

例（6）“圣人”即至善之人， 專指孔子?！按蠓颉睂Ｖ钙钷?。此聯意為接近孔子的居所， 可以瞻仰他的美德和博學， 希望眾多的學子在一起互相交流學習； 遵從祁奚為榜樣， 可以學習他的為官之道， 敬仰他以國事為重， 舉薦賢能的做法。將祁奚與孔子并列， 警育后人。例（7）將“行事”與“立身”相對應，體現了晉商喬家注重個人言行， 修身養性的家風。作為儒商、 義商， 喬家以古代先賢為榜樣， 強調做事不昧天理良心。此聯為清代書法家何紹基書寫。例（8）“羲皇”即伏羲氏， 古代傳說中的中華民族人文始祖， 所處時代約為新石器時代中晚期， 他發明創造了八卦、 漁獵、 馴獸、 變革婚姻習俗， 始造文字等， 對中華民族的文明進步和發展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被后世封為中華先賢圣祖。該聯上聯出自杜甫《久雨期王將軍不至》：“天雨蕭蕭滯茅屋， 空山無以慰幽獨?！保?］59下聯出自杜甫的《醉時歌》：“先生有道出羲皇， 先生有才過屈宋?！保?］43此聯重在教育子孫要以古代先賢為榜樣， 學習他們在德、 言、功等方面的卓越表現， 表達了晉商喬家對中華先賢的敬仰之情。此聯為清代書法家趙之謙書寫。

1.3 打造書香門第

中華傳統文化認為， 好的環境對人的發展有重要影響。晉商喬家為了讓家族多出人才， 實現長遠發展， 同時也為了改變世人對商人的偏見， 特別鼓勵族人多讀書、 多藏書， 營造書卷氛圍， 打造書香門第。例如下面的楹聯匾額說明了這一點。

（9） 詩書于我為麯蘗， 嗜好與俗殊酸咸（在中堂第一院三進院門聯）

（10） 言必典彝行修壇宇， 門無雜塵家有賜書（在中堂第二院西院正房門抱柱聯）

（11） 有書留晉魏， 無事話羲皇（在中堂第一院四進院照壁聯）

（12） 五岳圭稜河氣勢， 六經根底史波瀾（在中堂一號院二進院聯）

（13） 書種亭（在中堂一號院偏院匾）

例（9）“麯蘗”， 本指酒母， 俗曰蛐， 這里指佳釀， 美酒。此聯大意為教育家族子孫要把讀儒家經典視為像喝清醇的美酒一樣， 成為一種樂趣， 一種生活方式， 體現了喬家的書香氣息。該聯上聯出自蘇軾《又一首答二猶子與王郎見和》：“詩書與我為曲蘗， 醞釀老夫成搢紳?！保?］651下聯出自韓愈《酬司門盧四兄云夫院長望秋作》：“云夫吾兄有狂氣， 嗜好與俗殊酸咸?！保?］160此聯由近代著名書法家趙昌燮書寫。例（10）“典彝”， 指常典， 法度， 即規章制度，“壇宇”此處指的是范圍、 界限。此聯告誡家族子孫說話要符合法度， 行為要有節制， 居所要干凈衛生， 要把先輩留下的藏書保護好。此聯為清代書法家陳希祖書寫。例（11）“晉魏”， 借指古代典籍。該聯以平實的語言， 教育子孫藏書要收藏古代書籍，閑暇時只談論羲皇古代圣人。此聯為清代書法家查士標書寫。例（12）“五岳”， 分別是中岳嵩山、 東岳泰山、 西岳華山、 南岳衡山、 北岳恒山?！岸牎蓖袄狻?， “圭稜”即玉一般的棱角?！傲洝敝钢袊寮覍W派創始人孔子在晚年整理的《詩》《書》《禮》《易》《樂》《春秋》， 后人稱之為“六經”。該聯意在教育子孫做人和做學問的態度和方法， 做人要有五岳的剛硬和棱角， 要有大河一樣的磅礴氣勢； 做學問要以經史為根本， 寫出波瀾壯闊的美文。例（13）“種”，即培養之意， “書種亭”就是培養讀書人的地方。此匾為清代著名書法家傅山書寫。

喬家重視教育， 為了讓子孫成長成才， 在中堂和保元堂都建有書院， 不惜花重金聘請當地名師前來教書， 不斷勉勵子孫多讀儒家經典， 提升個人修為， 屢有子弟科舉及第。保元堂三代培養出五位舉人， 譽滿三晉。喬致庸從小熟讀四書五經， 很小便中了秀才， 作為在中堂第三代掌門， 既是成功商人， 也是地方文化名人， 盡管身在商海， 卻心儀儒學， “他的桌案上常擺著《史記》《資治通鑒》《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尚書》《左傳》等書籍”［8］28展現了晉商喬家濃厚的文化氣息。20 世紀50 年代初時， 喬家的商業走到了終點， 但喬家人沒有就此銷聲匿跡， 而是傳承了家族重視教育的傳統。在中堂第七代男子共有兄弟20 多人， 女子共有姐妹20 多人， 他們都接受了良好的教育， 文化層次高過父輩， 弟兄中有大學生12 名， 其中， 2 人獲博士學位，3 人獲碩士學位， 2 人留學美國， 大部分在金融界、教育界、 科技界工作［9］25。

2 治家觀

中華傳統文化認為，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中國古代士大夫的最高理想， 這其中， 家庭治理占有十分突出的地位。晉商喬家置身中國傳統文化之中， 長期受到儒家文化的熏陶和浸染， 高度重視家庭治理， 在喬家大院的楹聯匾額中， 也滲透著喬家獨特的治家觀。

2.1 孝悌和睦

儒家文化主張孝為先， 和為貴。晉商喬家重視孝道和家庭和睦， 強調作為人子要常思父母恩德，盡兒女孝心， 要善事父母， 尊敬長輩， 家族成員之間要相互忍讓， 和睦共處。例如下面的楹聯匾額：

（14） 孝友和親源淵傳作家政， 詩書禮樂根抵蔚為國華（在中堂第一院大門聯）

（15） 子孫賢族將大， 兄弟睦家之肥（喬家大院大門聯）

（16） 敦睦（在中堂第二院福德祠東面跨院門楣上匾）

例（14）該聯大意是告誡子女要把孝敬、 友善、 和睦和親情這些好的傳統作為家風發揚光大， 把詩書禮樂這些思想精華作為文化根基傳承下去。例（15）大意為子孫賢能有為， 家族就會興旺發達； 兄弟和睦相處， 家族就會越來越富有。此聯為晚清重臣李鴻章書寫。據記載， 當年李鴻章推行洋務運動， 積極組建北洋艦隊， 因國庫空虛， 遂向山西籌款。當時山西票號已經壟斷整個中國的金融， 喬家的大德通、 大德恒兩大票號慨然出資十萬兩白銀， 給李鴻章的北洋水師購買了一艘軍艦。如此義舉， 李鴻章自有感念之情， 為感謝喬家的大力資助， 欣然為喬家題寫了這副對聯，成為喬家“興家報國”的榮譽象征。例（16）敦睦即為人要忠厚， 與他人相處要和善。

2.2 勤儉持家

勤儉節約是中華民族的一項優良傳統， 但對于多數人來說， 財富累積到一定程度容易走向奢侈腐化， 最終導致家業衰敗。因此， 教育子孫勤儉節約、 杜絕奢侈浪費顯得尤為重要。喬家創業始于喬貴發， 當時家庭十分窮困， 歷盡艱險， 到了喬致庸時期， 家族生意迎來了大發展， 創業取得了成功。但喬致庸致富后沒有忘記家族過去的苦難， 倡導節儉過日子， 并成為一種家風。例如：

（17） 忠厚培心和平養性， 詩書啟后勤儉傳家（德興堂北院正樓聯）

（18） 創業維艱崇節儉， 守成不易戒奢華（寧守堂一進院廂房門聯）

（19） 慎儉德（在中堂一號院匾）

例（17）此聯意在告誡族人做人要忠厚和氣， 要時刻教育后代讀書明理， 勤儉傳家， 表達了晉商喬家致富后不忘勤儉過日子的傳統。例（18）告誡子孫創業很艱難， 要崇尚節儉； 致富后保持節儉不容易， 要力戒奢華。例（19）慎儉德， 即行事要謹慎、過日子要節儉， 作為一種美德要堅持下去。

2.3 維護家聲

良好的家族聲譽不但對生意有好處， 也會給家族帶來許多榮光和自豪感。因此， 喬家自興旺發達以來， 就制定了各種家規家訓， 精心維護著來之不易的家族榮譽。例如：

（20） 春涵瑞靄籠仁里， 日擁祥云護德門（在中堂第一院二進院門柱聯）

（21） 瑞日芝蘭光甲第， 春風棠棣振家聲（在中堂第五院一進院正房門聯）

（22） 敦品第（在中堂第二院大門樓匾）（23） 芝蘭第（在中堂第三院大門樓匾）

例（20）是說春天薄霧籠罩著淳樸仁厚的鄉里，吉祥云氣護佑著布滿德行的喬家門第。例（21）“芝蘭” “棠棣”泛指姐妹兄弟。此聯大意是講子女德行光耀豪華宅第， 兄弟和睦提振家族聲譽。例（20）、例（21）都在強調喬家人要維護家族聲譽。例（22）、例（23）都表示此地為德操高尚、 環境優雅的府第，意即此府第家聲好。

2.4 傳承家風

好的家風既需要精心呵護， 更需要代代傳承。喬家興旺發達幾百年， 澤被超過六代人， 良好的家風傳承在其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例如：

（24） 積德為本續先世之流風心存繼往， 凌云立志振后起之家法意在開來（在中堂第一院二進院正院喬致庸居室一層門廊柱聯）

（25） 鳳彩麟祥纘前修而振武， 綠槐丹桂基世德以流芳（在中堂第五院二進院正房喬景儀居室一層門聯）

（26） 德沐春風期冀名高金鼎， 神凝秋水仰慕節映冰壺（在中堂第五院大門聯）

（27） 繩其德（在中堂第四院喬家祠堂匾）

例（24）、 例（25）都是說要傳承好喬家家風， 以開創百世基業。例（24）要求子弟繼承先人以積德為本的家風， 立凌云志向， 發揚治家家法開創新基業。例（25） “鳳”和“麟”， 原指傳說中的靈異動物，此處比喻品格高尚、 有圣德的人； “纘”， 即繼承之意； “振武”， 指振興家聲威望； “槐”， 借指位列公卿； “丹桂”， 比喻功名， 考試及第， 舊時稱科舉及第為折桂。此聯是說以高尚的圣德繼承前輩的修為， 振興家聲； 位列公卿或功名顯赫， 植根于世代的德行， 得以流傳美名。例（26）大意為喬家追求高尚品德， 其家族名聲像金鼎一樣高貴； 專心做好家業， 品行像玉壺一樣晶瑩高潔。例（27）“繩”， 為繼承延續之意， 意即希望延續祖先的德行。

喬家治家有方。俗話講， 沒有規矩， 不成方圓。在喬家制定的各種家規家訓中， 最突出的就是“六不準”， 即不準納妾、 不準賭博、 不準嫖娼、 不準吸毒、不準虐仆、 不準酗酒。這個“六不準”家規得到了很好的執行。喬家重視家族團結。幾百年間， 喬家老老少少幾百號人住在一起， 幾乎沒有發生過兄弟反目、 妯娌交惡、 婆媳不和、 子嗣相爭的事。民國初年， 喬映霞主持在中堂， 當時弟兄們已分家析產， 如果不加強教育， 難免會發生利益糾葛導致兄弟反目之類的事，影響家族和諧。一次在飯桌上， 喬映霞借用一雙筷子容易斷， 筷子多了不易折的道理教育全家族弟兄們要同心同德， 精誠團結。喬家也重視節儉。喬致庸曾講：“有錢不能浪費， 浪費則對錢不敬， 不敬則得罪錢， 得罪錢則受窮?！保?］5他規勸子孫力戒“驕、 貪、 懶”， 以《朱子治家格言》為準則， 將其作為兒孫啟蒙的必讀課，同時寫在屏門上， 作為每日的行動規范。兒孫如若有過， 則令跪地背誦。如犯拋米撒面之錯， 便把“一粥一飯， 當思來之不易； 半絲半縷， 恒念物力維艱”反復誦讀， 直到認錯為止， 然后再作一番訓教， 方可離開。喬家良好家風的形成， 避免了禍起蕭墻的內亂和內耗，使得喬家商業獲得了一個穩固的后方。

3 經商觀

喬家人深受儒家思想的熏陶， 在商業經營中，主張仁中求財、 義中謀利， 表現出鮮明的商業道德自覺和社會責任感。喬家也崇奉關公， “其敦信義、崇正直的人生哲學某種程度上為晉商確立了行為規范”［10］18。在幾百年的商海打拼中， 晉商喬家形成了誠信、 大度、 包容、 敦厚的商德文化。在喬家大院的楹聯匾額中也反映了喬家獨特的經商觀。

3.1 儒商互通

“學而優則仕”是自科舉制度實行以來中國文人普遍的價值追求， 但是， 明清時期的山西人卻一反傳統， 把“學而優則商”視為人生信條。晉商請先生教子， 追求的不是應舉折桂走上仕途， 而是以學保商， 儒商相濟， 集中優秀人才經營商業。喬家興旺發達幾百年， 既重視商業， 也重視教育。在晉商喬家看來， 讀好書才能把商業經營好， 而商業的成功反過來又為族中子弟接受更好的教育提供堅實的物質條件， 從而實現儒商相互促進， 相輔相成，相得益彰。例如：

（28） 讀書好經商也好學好便好， 創業難守成尤難知難不難（在中堂第二院聯）

（29） 懋德務實 （在中堂匾額）

例（28）把讀書和經商并列， 體現了喬家的義利觀， 即讀書不是為了出仕當官， 而是為了經商， 有利于把生意做好， 凸顯了“學而優則商” “儒賈相得益彰”的獨特理念， 在封建社會重農抑商的主流價值觀下， 顯得與眾不同， 也是喬家致富的成功秘訣。例（29）“懋”為勉勵、 盛大之意。該匾用意是在勉勵喬家子孫多讀書， 培養高尚德行， 注重實際、實干， 把家族商業做大做強。

3.2 誠實守信

晉商喬家把誠信看得高于一切。喬致庸曾經告誡兒孫：“經商之道誠信第一， 商家必須重視信用， 以信譽贏得顧客； 其次要講義， 不能用坑蒙拐騙伎倆坑害別人； 第三才是利， 推崇以義制利， 不賺昧良心黑錢?！保?1］427喬家人深深懂得誠信乃從商之本， 堅持將做人之道與經商之道相結合， 深諳誠信是最好的競爭力，在商業經營中“寧可賠折腰， 也不讓客吃虧” “秤平、斗滿、 尺碼足”， 以誠信理念約束商業投機， 以道德理性管控商業行為， 公平買賣， 誠實經營， 童叟無欺，以實際行動踐行管子倡導的“非誠賈不得食于賈”［12］50的經營理念。例如：

（30） 經濟會通守紀律， 言詞安定去雕鐫（喬家大院大門外福字照壁兩側聯）

（31） 傳家有道惟存厚， 處世無奇但率真（在中堂第五院一進院大門聯）

（32） 寬宏坦蕩福臻家常裕， 溫厚和平榮久后必昌（在中堂第一院會芳院正堂門聯）

（33） 陶朱風（在中堂第四院偏院院內正房匾）

例（30）“會通”， 即流通； “雕鐫”， 即修飾。此聯表達了喬家做生意， 要遵守社會道德法紀， 誠信經營； 商業交往與人言談要去除雕琢修飾， 不欺詐， 真誠實在。例（31）回答了喬家傳家的法寶就是寬厚仁慈； 與人交往的秘訣就是真誠率直。上聯講的是家道， 下聯講的是商道。例（32）闡釋了喬家的經營理念， 即心胸寬廣坦蕩， 幸福隨即而來， 家庭會越來越富裕； 溫良誠實厚道， 和以待人， 后代就會興旺昌盛。例（33）陶朱， 即越國大臣范蠡， 儒商先輩， 我國古代杰出的政治家、 軍事家， 后來棄官從商， 買賣公平， 使一度混亂的商界形成一個良好的局面， 曾三次散盡萬貫家財救濟窮苦百姓。過去人們就把經商稱為“陶朱事業”， 把誠信經商稱為“陶朱遺風”?！疤罩祜L”此匾意在喬家要傳承陶朱公誠信、 篤實的商德遺風。

3.3 以義制利

一般地講， 商業主體在義與利的問題上， 有兩種選擇， 一種是為了獲取利益， 不惜犧牲道義， 這就是奸商； 另一種是義在利先， 以義取利， 甚至為了道義而不惜犧牲利益， 這就是儒商。晉商喬家在幾百年的經營中， 秉持“財自道生、 利緣義取、 以義取利、 因義而利、 德興財昌”［10］36的商業原則， 十分重視道德對商業行為的約束和引導作用， 追求經濟效益與道德價值相統一， 生意往來絕不違背人倫大義和道德規范， 造就了仁義取利、 義孚天下的商業形象。例如：

（34） 世事讓三分天空地闊， 心田培一點子種孫收（在中堂宅院聯）

（35） 放開眼界原無礙， 種好心田自有收（在中堂宅院聯）

（36） 學吃虧（在中堂第四院一進院門樓匾）

（37） 洞達（在中堂五號院匾）

（38） 慎思瞻遠（在中堂一號院匾）

例（34）“讓三分”與“培一點”既體現了喬家的經商之道， 也體現了晉商喬家的高貴品格?！白屓帧本褪浅蕴?， “培一點”就是積德。雖然吃了眼前虧， 換來的是客戶的信任度和良好的道德形象， 生意自然就會越做越大。因此， 讓利這既是喬家的一種高尚品德， 也是一種經營智慧。喬家在幾百年的商業經營中， 每每遇到困難時， 寧愿自己賠錢也不愿傷害顧客， 從而在顧客心中贏得了好口碑， 喬家生意也因此得到了長遠發展。例（35）則告誡喬家子孫做生意一定要考慮長遠， 放開眼界， 只有站得高， 才能看得遠， 要算大賬， 不要算小賬， 方可興旺發達。此聯為清代書法家楊二酉書寫。例（36）此匾直接告訴喬家后人做生意要學會吃虧， 吃虧是福， 正如喬家家訓所講：“我不識何等為君子， 但看每事肯吃虧的便是?！保?3］205真正有智慧的人， 不會斤斤計較； 肯吃虧的人， 往往能看得更遠， 體現了喬家人豁達的處世態度和睿智的經營理念。例（37）、例（38）用意都是告誡子孫做生意要深謀遠慮， 要把事情搞明白， 想透徹， 著眼于長遠。

3.4 經世濟民

中國傳統文化認為， “窮則獨善其身， 達則兼善天下”［14］291。晉商喬家在內圣外王的人格理想和兼濟天下的價值追求的驅使下， 不把賺錢視為經商的唯一目的， 而是將儒家經世濟民的思想融入商業， 把經商賺錢看成是實現社會道義、 有補于天地的手段， 進而實現立功立言立德的人生理想。幾百年間， 晉商喬家致富后不忘鄉鄰， 捐資賑災， 樂善好施， 扶危濟困， 造福桑梓， 家興報國， 深得民間稱贊。例如：

（39） 具大神通皆濟世， 是真法力總回春（在中堂第一院二進院正院喬致庸居室聯）

（40） 為善最樂（在中堂第一院二進院正院喬致庸居室二層匾）

（41） 仁周義溥（大院老院街門匾）

（42） 身備六行（大院大門內匾）

例（39）此聯大意是講人具有一定的能力就要匡扶世道， 救濟百姓； 有了真的本事就能克服困難， 峰回路轉。此聯意在教育喬家子孫為人要有真才實學，要興業報國， 為社會做出貢獻， 體現了喬家經世濟民的社會責任感和濃烈的家國情懷。該聯為喬家商業崛起的關鍵人物喬致庸于光緒壬辰年（1892 年）十二月書寫。例（40）喬致庸將此匾懸掛在其居室二樓屋檐上， 表達了晉商喬家的懸壺濟世之心， 正如喬家家訓所講“有力量濟人謂之?！保?3］204。例（41）“仁周義溥”是稱贊喬家面對災情慷慨解囊， 大行仁義之舉。此匾為大清重臣李鴻章書寫饋贈。光緒四年（1878 年）， 山西境內連遭各種自然災害， 喬致庸一方面約束家人降低生活標準， 一方面開倉賑災， 廣設粥棚， 并捐銀助賑。光緒以悌第之舉予以封官加爵， 李鴻章書贈此匾予以表彰喬家的功德。例（42）“六行”， 出自 《周禮·地官·司徒上》：“二曰六行： 孝、 友、 睦、 姻、 任、恤?！保?5］99即六種善行。民國十六年（1927 年）， 喬映奎（喬致庸的孫子）出任祁縣36 村聯防董事長， 也掌管著整個喬家大院， 由于他辦事公正負責， 顧全大局，為百姓辦了許多好事實事， 故36 村村民聯名為他贈送此匾。

晉商喬家作為儒商， 做到了“經商有道， 做人有德”［16］2。從實踐層面來看， 喬家在經營中， 真正踐行了陶朱遺風， 做到了誠信經營， 以義制利， 經世濟民。20 世紀30 年代， 軍閥混戰， 晉鈔嚴重貶值， 25 元晉鈔才能兌換一元新幣， 如果對存款戶用晉鈔支付的話， 喬家大德通號可以趁機大賺一筆。用新幣支付的話， 就要大虧一筆， 大德通為了維護票號的信譽， 堅持用新幣支付， 存款戶的利益得到了維護， 大德通卻虧了很多， 但大德通此舉贏得了商界的廣泛贊譽。喬家以義制利最經典的案例當屬“楊老五磕頭抵債”一事。民國25 年， 時局動蕩，很多晉商都因此受到重創， 包頭十大“雙”字號的財東楊老五也因經營不善欠下了喬家復盛全錢莊五萬六千兩白銀無力償還。無奈之下， 楊老五來到了祁縣喬家， 向當時喬家管事的喬映霞苦訴衷情， 請求喬家高抬貴手。經詢問， 喬映霞了解了事情的緣由， 得知對方只能償還一半債務， 鑒于過去的商業交情， 當即決定免去楊家“雙”字號一半債務， 楊老五聽后感恩戴德， 磕頭致謝。此事也得到了喬家在中堂各堂主事的一致同意。喬家人深明大義， 體諒老“相與”的難處， 此事在包頭商界傳為佳話。正如喬家家訓所言：“天下無窮大好事， 皆由于輕利一念。利一輕， 則事事悉屬天理， 為圣為賢， 從此進基?！保?3］205喬家不僅將儒家經世濟民的思想落實到賑災中， 也體現在國家民族遭遇外敵入侵的危難之際。1938 年， 一支由吳克官連長領導的抗日軍隊來到喬家堡村打鬼子， 喬映奎、 喬映璜代表喬家熱烈歡迎部隊， 并決定把從天津買回來的嶄新武器捐給抗日志士， 這支部隊依托喬家大院打敗小股日軍，部隊撤離時喬家還捐了500 塊銀元。喬家另一孫輩喬映庚大義凜然支持次子喬倜從軍救國， 走上抗日戰場， 成為中國空軍第九大隊第27 中隊一名飛行員， 參加過太原保衛戰空戰， 最后壯烈殉國， 為喬家的忠義增添了壯烈的一筆［17］142-143。

4 余 論

喬家大院的楹聯匾額屬于中華傳統文化的范疇， 是當時社會主流價值觀的民間化、 文學化的生動表達， 包含著諸如“三綱五?！?、 宗教迷信等糟粕性內容， 歷史局限性不可避免。但作為一筆重要的精神文化遺產， 其所蘊含的德育思想包含著許多超越時空的有價值的東西， 在今天仍有著強大的生命力， 值得大力借鑒和傳承發揚。目前， 我國公民的道德建設整體上有了可喜的進步， 但不可否認的是也存在著一些問題， 諸如拜金主義、 享樂主義， 見利忘義、 誠信缺失， 孝敬淡化、 家庭不和， 貪污腐敗、 生活墮落， 還有見危不救等。所有這些都極大影響著社會主義公民道德建設進程。晉商喬家大院楹聯匾額所包含的讀書修德、 孝順和睦、 勤儉節約、 維護家聲、 誠實守信、 以義制利， 經世濟民的德育思想， 與我國當前公民道德建設存在的問題高度契合， 對于推進社會主義公民道德建設大有裨益。因此， 在新時代， 大力弘揚喬家大院楹聯匾額的德育思想， 取其精華， 去其糟粕， 這對于推進新時代社會主義公民道德建設、 培育社會主義現代家風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