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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徐小斌小說中的雜語化敘事

2024-05-10 08:56李燕妮
關鍵詞:階層話語民眾

李燕妮

一、“雜語敘事”理論辨析及徐小斌小說中的三種“雜語”類型

敘事話語是小說創作者表達自身言說欲望、傳遞自身審美觀念的有效途徑,同一言說對象,之所以在不同創作者的創作中呈現出迥然相異的內涵,除被言說對象本身“橫看成嶺側成峰”的萬千風姿之外,也與創作者所選擇的“遠近高低各不同”的認知視角及敘述基點相關。要分析徐小斌小說中的敘事話語,應注意到徐小斌筆下豐富多樣的話語所形成的“雜語”現象?!半s語”一詞是巴赫金的提法,在《小說理論》一書中巴赫金指出:

言語接觸它的對象,就要進入由他人議論、評價、褒貶所形成的激動而緊張的對話地帶中去,就要卷到它們復雜的相互關系中去,就要同意一些人,排斥一些人,同一些人會合交叉。所有這一切會給話語形式以重大影響,會浸透到話語含義的各個層次中,會使話語的情味變得復雜,會影響到它的整個修辭面貌。經過思考而出現于特定歷史時刻和特定社會階層的生動的表述,不能不觸及社會思想圍繞表述這一對象所形成的千百條生動的對話線索,不能不成為社會性對話的參加者。[1]55

傳統語言學所謂的統一的語言是有失偏頗的,現實生活情境中的語言環境是復雜而多樣的。不同社會階層、年齡階段以及職業背景的社會團體之間的話語方式,體現出一定的差異性,它們憑借各具個性的世界觀與思想意識等,組建成不同的話語集團,這些話語集團一旦進入到小說中,便使得小說的敘事話語體現出“多面性、深刻的雜語性”[1]100,小說也由此成為“對話化了的雜語環境”[1]51。

因此,巴赫金認為:“小說不是建筑在抽象的思想分歧之上,也不是建筑在純粹的情節糾葛上,而是在具體的社會雜語上?!盵1]203徐小斌小說匯聚了各個社會階層、年齡階段與職業背景的人物,這些人物的話語組成了她小說中嘈雜紛繁的話語莽林,語詞的魔力在徐小斌筆下的雜語中體現得淋漓盡致。徐小斌小說中各類型的雜語,在一定程度上成為了不同話語交鋒、論辯的場域,它們看似零碎渙散、四下奔流,實則依循作家的創作理念,也受到社會秩序與權力關系的暗中牽制,它們依據各自集團所具有的共性絞擰于一處,并按照作家擬定的方向奔赴。羅蘭·巴爾特將小說人物視作是由許多話語片段構成的符號,他用話語置換了傳統理念中關于人物的定義,將整個世界視作是話語的匯聚。由此說來,徐小斌筆下不同的雜語類型,也成為考察特定社會群體生存狀態的理想媒介。

《??录芬粫兄赋觯骸巴ㄟ^人物我們能感覺出某種描寫、某種話語。有一種多聲部、不言明的話語,對我這個讀者來說,它不斷地對世界上出現的東西提出疑問,詢問它們作為符號的價值?!盵2]30小說中存在著聲部密集且意義繁多的話語集團,作為話語生產之行為主體的人,具備了一定的資格、條件以及與話語形影不離的符號等,他們在一定的制約規則與氛圍環境的影響下,行使著各自的話語權力。阿蘭·謝里登在《求真意志——密歇爾·??碌男穆窔v程》一書中系統總結了??碌摹霸捳Z權力”觀點,他指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成為生產話語的主體,處于復雜對話情境中的人,也并沒有談論一切的自由,人不能隨心所欲地在各種對話情境中暢所欲言。任何一種話語權力關系的建立,都需要先從其外部確立起排斥原則,并從其內部確立起凈化原則;而后,當排斥原則與凈化原則均得以確立時,才會產生諸多受制于具體社會情境的、生產話語并保存話語的“話語社團”[3]166。??抡J為:“任何話語都是權力關系運作的產物,性話語、法律話語、人文知識、醫學和其他自然科學亦如此?!盵4]話語言說歸根究底即權力關系的運作,而話語的權力關系則主要表現為通過語言的表述,來完成某種行為規范,構建某種價值體系。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影響著人的思想行為、意識觀念與價值追求等。

徐小斌小說的話語背景主要集中于以北京城、敦煌城、B 城、C 城、H 城等為代表的當代都市以及以佤寨、孟定小城、西雙版納等為代表的邊陲小鎮中。這兩重背景成為小說敘事鋪開、人物對話展開的中心場所,小說中各個層次的話語都是在這兩大背景中存在、發展,并相互制衡,由此形成一個極為龐雜的話語系統。依據巴赫金的“社會雜語”理論及??碌摹霸捳Z權力”觀點,可將徐小斌筆下,由具有不同身份地位、意識觀念、文化層次的話語主體所組成的話語集團,劃分為三個“聲部”或曰三種雜語類型,即:權力話語,民眾話語以及囈語、巫語、鬼語等含義不明的話語。

二、徐小斌小說中的權力話語

權力話語即代表官方意識形態與煊赫權力階層的話語,它擁有極高的話語權與極強的威懾力,包括政治權力話語、物質權力話語以及性權力話語等。

如政治權力話語:

糟了!她一定是被人家當成那個病被隔離了,他想……他沖進政委的辦公室,說是北京的家人病了,他需要請假……他嚷著:“……寧可脫下這身軍裝我也得走!”趙政委氣得嘴唇哆嗦著吼叫起來:“好啊,這回我還就偏不準你的假了!關你小子三天,看你還鬧不鬧!”(《天鵝》)[5]192那個晚上,那個屬于歷史的夜晚,有暈紅的挽歌在廣袤的空間動蕩不安地升起。雨越下越大,雷聲幾乎壓住了警車的呼嘯聲。人們四散而逃。到處都是泥沼和霰彈般沉重的雨點……羽走出了廣場。這時羽看見有很多人沖進了廣場,拿著棍棒……羽聽見一個人在黑暗中說:“據查,阿波羅死了就是指太陽死了,真是反動透頂?!保ā队鹕摺罚6]163

她看見這樣一張布告:“反革命分子嚴曉軍一貫思想反動,在文化大革命中,惡毒攻擊中央文革,惡毒攻擊文化革命的偉大旗手,活動猖獗,19××年×月×日,嚴犯攜大量反動宣傳品企圖叛逃……被我公安干警當場擊斃?!保ā抖鼗瓦z夢》)[7]73

政治權力話語是一種以軍隊、刑罰、監禁、警車、手銬、槍支、布告、警員、拘捕證等為象征或隱喻的權力話語,政治權力話語多有著堅不可摧的話語框架,它們在特定的歷史時期與特殊的社會語境中,象征著國家機器、也代表著不可侵犯的權力?!短禊Z》中,夏寧遠在非典時期不顧趙政委勸阻,執意要入京救治心上人古薇,便被盡忠職守的部隊長官趙臨軒以入刑相脅,面臨著去與留、情與法、愛與義的兩難抉擇。其實,于夏寧遠而言,他并非有意違抗部隊的金規鐵律,但面對心上人古薇并非非典患者卻被無辜拘禁的事實,法理與情理在夏寧遠心中上演了沉重的抗辯?!队鹕摺分械臓T龍與亞丹身陷的政治運動、《敦煌遺夢》中嚴曉軍卷入的文革事件,都是發生于特定歷史時期。帶有一定局限性的政治運動。在案件發生之時,胸懷理想、執守道義的主人公雖一度被錯判,但隨著歷史的進步與時代的發展,這些冤假錯案都得以昭雪,這在一定程度上彰顯出國家意志的強大。

再如物質權力話語:

她有生以來從沒見過這樣的陣勢:院長副院長都在,一個五十多歲衣著考究的中年男人,用極兇惡的眼光瞪著她……憤怒的吼聲毫無間歇地噴涌而出……我們隨時可以把你炒了?。ā短禊Z》)[5]128

對領導的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寧可矯枉過正,也不能過猶不及,對于銅牛這幾句繞口令式的禪語,金馬回家后頗琢磨了一陣子。他知道,平時笑面菩薩式的董事長,在原則問題上是從不讓步的,不然,紗帽翅也不可能戴得那么穩。(《煉獄之花》)[8]51

《天鵝》中,擁有雄厚資本與不凡地位的狂徒孫路的家長,是權力話語階層的典型代表。離異女教師古薇因養家糊口的壓力而操辦暑期音樂培訓班,面對學藝不精、功利思想極重且學習態度狂妄的學生孫路,古薇先是對其進行苦口婆心的引導,其后不得已對其進行義正詞嚴的訓誡,但孫路不僅不以為然,還鼓動家長來學校尋釁,以致無過有功的音樂老師古薇被學校無情重罰?!稛挭z之花》中巨龍公司的董事長銅牛,是B 城與A城中炙手可熱的人物,他擁有雄厚的資本與煊赫的權勢,掌握著兩城影視圈中生殺予奪的大權,成為金字塔頂端的關鍵人物。在存在著一定的拜金主義思想的社會中,物質財富的多少、社會地位的高低、權勢氣焰的強弱,有時直接決定著話語的權力,在不公平的對話情境中,鐵面無私、秉持正義的清高之士也常被污名化為“好事者”,社會中顛倒黑白、錯勘賢愚的不平之事也時有發生,徐小斌對這一社會現象抱有強烈的不滿情緒,并多次在小說中構設對話情境,以此實現對這一現象的冷峻批評。

最后如性權力話語:

韻兒看見山口的臉越來越紅,手的動作越來越急,伴隨著越來越重的喘息,韻兒的心狂跳起來……憑她怎么精明老練,到底只是個十六歲的女孩……中年男人那種濃重的氣息把她籠罩了,那種氣息撩撥起她曖昧不明的情欲。(《羽蛇》)[6]229-230

老板開始的時候很對卜零動了些念頭……要知道是老板在決定著生殺大權??墒遣妨愫孟褚恢卑阉曌饕粓F空氣,老板覺得這個女人在用輕蔑毀滅著他,使他產生一種失敗感。(《雙魚星座》)[9]113

自從把妹妹介紹給老虎之后,金馬的日子就開始一點點好轉了。(《煉獄之花》)[8]50

“性”是關乎人類子嗣繁衍與生命延續的根本方面,“性”這一隱秘而晦澀的話題也在成年人的生活世界中占據著重要的地位。男權中心主義的社會中,在男性權力、財富及美色的角逐場上,處于弱勢一方的女性,常常不幸地淪為男性欲望目光下的獵物,并成為性權力話語言說下的焦點對象。

《羽蛇》中有錢有身份的中年日本男人山口,成功擄獲了心中無神無信仰,只有拜金思想與享樂追求的韻兒的芳心,在山口物化女性的目光下,韻兒只是一件可用金錢交換到的商品以及一位供人玩樂的尤物。

《雙魚星座》中,嫵媚迷人、頗具異域風情的卜零,是電視臺老板眼中的誘人風景,老板一度想憑借自身煊赫的權勢、不凡的身份親近卜零的芳澤。

《煉獄之花》中,天仙子不僅是丈夫阿豹的欲望對象,同時也是影視公司總經理老虎的垂涎對象。面對影視圈中復雜的工作環境與隱秘的潛規則,天仙子一度清靜自持;但在與丈夫阿豹的夫妻生活長久失和、寂寥難耐的情況下,天仙子最終被動機不純的親哥哥金馬哄騙,成為金馬打通與上司老虎關系的犧牲品,并悲慘地淪為老虎的性愛對象。

在徐小斌的小說中,性權力話語是一扇特殊的窗口,通過它可以窺探復雜社會情境中的多重關系,其中尤以陰陽大地上失之偏頗的兩性關系為甚。

三、徐小斌小說中的民眾話語

與權力話語所對應的、具有主動性的話語階層不同的是,民眾話語階層屬于被動的受話階層,權力話語是他們無法掙脫的桎梏,他們的命運一定程度上也被權力話語階層深深掣肘。對于權力話語,受話民眾大多數時候都只能選擇唯命是從,“聽話”在賦予他們“良民”身份的同時,也殘忍地剝奪了本該屬于他們的話語權。在社會地位、身份權勢、物質財富等都處于劣勢一方的情境下,民眾話語階層或是主動地放棄了自身的話語言說權力,繼而使自身處于萬馬齊喑的可憐情境內;或是被動地充當著權力話語階層的“傳聲筒”,以權貴話語為自身話語,并使自身淪為可悲的話語工具??偠灾?,不論是主動失言、還是被動失語,民眾話語階層所對應的話語狀態,在一定程度上均為“失語”。關于“失語”,蔣寅指出:“醫學上所說的‘失語癥’,是指位于左大腦第三額回的語言發動神經中樞受損而導致的語言機能的喪失。時下學界通用的‘失語癥’,大致意味著話語能力的喪失?!盵10]關于“失語”一詞的深層含義,蔣寅進一步指出它不單是指人之話語能力的喪失,“所謂‘失語’就絕不是什么有沒有自己的話語,用不用西方話語的問題,而是有沒有學問,能不能提出新理論、產生新知識的問題”[10]。徐小斌小說中民眾話語階層的“失語”狀態亦是如此,它并非指稱病理學上的“失語”概念,而是屬于話語分析的范疇,一定程度上意味著民眾話語階層的思想行為、話語表達、價值判斷等均被權力話語階層所遮蔽。這表現在民眾話語階層的“無話可說”以及其替權力話語階層“傳言遞話”兩方面。如民眾話語階層的“無話可說”:

張恕把全部的懷疑寫成一封長長的信寄給敦煌市公安局,但不知為什么一直沒有回音。半年之后,他聽說向無曄因盜竊國家一級文物罪被判死刑。(《敦煌遺夢》)[7]173

“可是,我得的不是非典?!彼龗暝f?!澳銢]有檢查,怎么知道?”“我發病時間已經很長了,中西醫都檢查過,西醫說是內分泌失調,中醫說是陰虛陽亢……”“這就是了?!蹦莻€慈和的聲音說,“你的癥狀是典型的SARS 癥狀,聽說你每天都咳嗽到半夜,高燒不退……”那聲音沉甸甸地說完,就再也不理她了。沉默,讓所有的人都能感覺那個聲音的寬容與慈和,以及她的固執與愚昧。(《天鵝》)[5]189-190

一個月之后燭龍死了,死于腦溢血。燭龍死得很簡單,在送外賣的途中忽然一頭栽下來,就完了。在異國他鄉,他被當作慈善的對象送進醫院,沒有名字,誰也不知道他是誰,看他的穿著無疑是來自貧民窟……因此只把他草草埋了,連簡單的儀式也沒有。(《羽蛇》)[6]261

《敦煌遺夢》中,涉世未深、背景平平的異鄉人向無曄被敦煌本地的高官和要員合謀陷害。面對狂風驟雨般的威脅、誘迫與傷害,不僅受害者向無曄有口難言、申冤無門;而且,擁有一定社會地位具備豐富人生閱歷的旁觀者張恕的檢舉信也石沉大海。最終,無辜的“失語者”向無曄成為了替罪的羔羊,絕望地慘死在暗流涌動的異鄉敦煌。

《天鵝》中,因久咳不愈而被錯當作非典肺炎患者的古薇,一度想將自己的真實病情向醫務人員解釋清楚,可面對醫務人員的強制手段,古薇再多的解釋也被視為附贅懸疣,最終古薇被和真正患上非典肺炎的瘦女人共同隔離在幽暗恐怖的醫院密室里達數日之久。

《羽蛇》中,曾經泱泱大國的政治領袖燭龍因國內特殊時期的政治高壓以及自身的生計所迫,流落到拜金主義盛行的M 國街頭。在M 國因腦溢血猝死的燭龍,又因穿著破爛、無名無姓而被草草埋葬在貧民的公墓中,在燈紅酒綠的M 國內,無權無勢、寒酸落魄的燭龍生前失語、死后亦失語。在日常的生活情境中,由于權力話語階層的遮蔽與壓迫,導致民眾話語階層“無話可說”的情況雖并不十分常見,卻也難以避免。

在一些特殊的情境內,民眾話語階層總是以“失語者”及“沉默者”的形象出現,他們曾經對外界的敏銳感覺因權力話語的高壓而漸趨鈍化;他們曾經熾烈的情與愛,在外界淡漠的話語氛圍中也日趨冷卻。在權力話語的莽莽蒼林中,民眾話語階層逐漸喪失了言說的權力,他們默默存在著,以沉默回擊傷害、以無語對抗蒼天,以內心中不斷演繹著的默片溫暖自身被話語權遺忘的蒼涼歲月。但徐小斌筆下的權力話語大多數時候都體現出光明面,如《敦煌遺夢》中向無曄冤死的慘案在數年之后得以昭雪,文物倒賣案的一眾主謀均得以歸案;《天鵝》中北郊醫院所采取的隔離可疑病患的強制手段也只是特殊時期的特殊產物,醫院的宗旨依然是救死扶傷……諸如此種,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可貴的理想主義情懷,也是徐小斌筆下動人心弦的“正能量”。再如民眾話語階層替權力話語階層的“傳言遞話”:

羽的出生令若木大失所望。若木盼望的是個男孩,而且,羽遠沒有母親企盼的那般美麗……于是若木的母親玄溟叫她做羽。(《羽蛇》)[6]5

男人的一雙大手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眼睛直直瞪著院長,聲如獅吼:“你都聽見了吧院長?這個女人是怎么說話的??!院長你要裝聾作啞嗎?!”院長見古薇如此不識時務本已氣急,這時只好強忍憤怒低聲說:“古老師請你先出去一下!”然后讓那個男人坐下溫言撫慰。(《天鵝》)[5]128

“失語”的含義除單純的失去發聲權力之外,還包括能發聲,但所發之言往往為異己的話語?!队鹕摺分?,被彼時煊赫的父權觀念影響已深的玄溟與若木,對陸家小女兒陸羽總是無端斥責、漠不關心,這本質上是一種嚴重的“重男輕女”思想,玄溟與若木的話語是異己卻不自知的,她們被動充當著男權話語的傳聲筒?!短禊Z》中,明知本校教師古薇無過有功的音樂學院領導,因害怕得罪豪商巨賈,主動充當起孫路家長的代言人,對古薇做出有失公允的重罰。

在徐小斌筆下,民眾話語階層不論是被動失言、還是主動失語,均體現出一種無可奈何的辛酸感,這既根源于生活本身的復雜性,也根源于話語階層的固化性。在某些特殊的社會情境中,權貴階層往往直接壟斷了話語權,民眾階層常陷于既無從把握自身命運、又無法言說自身話語的尷尬處境中,他們悲哀地生活在由權貴階層所構設的話語情境內,想他人之所想、言他人之所言,民眾話語中有溫度、有情感的血肉之言,也常被冷如冰霜、煊赫無情的權力話語所遮蔽,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但幸運的是,社會在不斷進步,民眾話語階層的話語權力也在不斷完善,社會中的各類話語情境也日益體現出公平性與民主性,尋常百姓的生活也日益多姿多彩。

四、徐小斌小說中的囈語、巫語與鬼語

巴赫金在《詩學與訪談》一書中指出:“人和自然的一些生存領域,恰恰需要一種面向客體的和完成論定的藝術認識形式,也就是獨白形式,而這些生存領域是會存在下去并不斷擴大的?!盵11]361“獨白”即“獨語”,它是一種自說自話與自言自語,它將話語制造者本身的生存經驗與情緒感受等熔鑄于話語之間,這種話語多不與外界構成直接的對話關系,也通常不傳遞明確的話語含義,但它們卻能憑借自身豐富的隱喻意義傳遞作家的某種生存感悟以及人生哲思。如:

冥冥中的那扇門似乎又打開了,那神秘的音樂又在回旋……愛/啊愛/啊無愛之愛/我們的愛之舟觸礁沉沒……(《?;稹罚12]220

金是為什么和如何走到那條路上現在已無法考證。但是他唱的那首歌芬記得很清楚。啊豆包——發面的饅頭大米稀粥窩窩頭。啊豆包——發面的饅頭大米稀粥窩窩頭。(《迷幻花園》)[9]126

終于青衣出來了……那青衣生著一張美麗的銀盆大臉……后來因老夫人阻攔不讓與公子見面,便一跺腳一歪腦袋,做出“我好恨呀”的樣子,“喂呀喂呀”不停地哭……等再出來的時候……青黑的眉、血紅的嘴,走起路來青煙裊裊……(《銀盾》)[13]23

《?;稹分械奈着⊙┧鞒墓殴值膯我艄澑枨?,雖沒有明確的話語指向,卻具備豐富的哲思:它既像生活本身一般不憂不喜、平平無奇;又暗含著宇宙間最高深的智慧,包蘊著一種盛極始衰、否極泰來的人事發展規律。

《迷幻花園》中金的囈語,恰似其存在狀態的真實寫照,“豆包”“饅頭”“大米”等物質符號隱喻的正是金的拜金思想與享樂追求,在此兩者的荼毒下,金行尸走肉的人生顯得格外蒼白、沒有意義。

《銀盾》中青衣的鬼語,穿越了塵封十余載的寒涼歲月,揭開了一場血腥往事,將令人生畏的仇殺復現于讀者的眼前,并以泣血之嘆控訴父權制度、陳腐鄉俗等對女性的多重戕害。

總而言之,不論是囈語、巫語還是鬼語,徐小斌都將深刻的批判意識熔鑄其間,在權力話語戒律森嚴的莽林中,這些迥異于常言的話語一定程度為尋常百姓提供了“暢所欲言”的另類話語渠道,它們恰恰發出了正常人本應發出的聲音。而這也正與高壓的權力話語形成了某種程度上的反諷,反襯出權力話語階層的某些非人道做法,以及受話民眾階層的怯懦與失語狀態。故從此種意義上而言,徐小斌雜語化敘事的良苦用心可見一斑。

結語

雜語是對語言之現實狀態的一種反映,而小說中的敘事話語則是“對社會性雜語的藝術加工”[14]。徐小斌小說中莽莽蒼蒼的話語之林為社會性雜語提供了交鋒與論辯的平臺;同時,它也使得徐小斌小說中的雜語化敘事體現出別具一格的色彩。在徐小斌的生花妙筆下,不論是曾經煊赫的權力話語,還是一時怯弱的民眾話語,亦或是囈語、巫語、鬼語等迷幻不清的另類話語,這些話語均產生自一定的社會情境。

徐小斌是一位能敏銳感知時代脈搏的作家,“兼容并包、博采眾長”的當代話語情境給她小說中的雜語化敘事帶來了新的血液,她筆下的話語蒼林也緊隨時代而變化,變得日益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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