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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

2008-03-29 06:01
廣州文藝 2008年3期
關鍵詞:李青列車員火車

徐 巖

德懷坐的是一列普通的直快客車,他是要回東北老家過年的。

除夕的夜晚,火車站燈火通明。平日里人頭攢動,擁擠不堪的月臺則顯得挺冷清,透過車窗玻璃,德懷只能看到在站臺上來回走動的十幾個警察和工作人員。

德懷之所以選除夕的夜里走,無外乎有兩個原因,就是等公司結算他應得的獎金和躲開蜂擁的人群。其實,在他的心里還有一個算不上原因的原因,那就是趕除夕的夜車走,能省下一百多塊的高價票錢。對于這一點,他在昨天才知道,也就是昨天下午他到公司里等待領取工資和獎金的時候,跟他很要好的浙江打工仔顧小朋在火車站給他來電話說,回東北的火車票還是緊俏,就連硬座也得要多加九十塊錢左右。

他咬了咬牙說那就先別買了。

待結完賬后打好行李,匆忙地趕到火車站一問果然跟小朋說的一樣。索性就想,就晚回去一天,辛辛苦苦賺的錢不能白白被人糊弄去不說,過一個晚上再走,車上人還不多,這樣就能保證有個座位。但他卻只能在大年初一回去與家人團聚了。

德懷掏錢買了第二天的火車票后,就在心里恨恨地罵了一聲:可惡的票販子。

雖然已近隆冬,但在羊城廣州溫度卻還是挺適宜的。德懷坐到與自己票號相對的位置上后,就覺到了額頭上的那些細密的汗珠了。

德懷環顧了一下周圍,整個車廂里卻只是寥寥無幾的十幾位旅客,他就在心里極為慘淡地笑了一下。自己還從未坐過旅客這么少的火車呢,想想只是為了省百十塊錢卻要將與親人團聚的幸福時光消耗在孤寂無助的旅程上,也真是難為了自己。這許多年來,從家鄉那個小鎮拼了命的學,才得以進到一所中專校門。畢業了,又自找門路闖蕩到了廣州這個大都市,好歹在一家電子公司混了個朝不保夕的職業,活得也就真是累呀。

德懷看了看腕上的電子表,時針已經指向了晚9時19分?;疖囌幼泷R力朝遠方急馳,窗玻璃上已經沒有那過于閃亮的城市燈火了。城市燈火正被無邊的夜色取代。

車廂里,不時有旅客走過,或者是站起身到行李架上取東西,德懷知道這節車廂的十幾個人就將是他今夜旅行的伙伴。

車廂里有音樂聲響起來時,德懷起身從頭上的旅行袋里拿出一個茶水瓶和一本最新到的期刊《花城》,將雜志放到面前的茶幾上后便拿著茶水瓶朝車門外走。

在車門連接處接滿水要往回走的德懷被一個女列車員叫住了。那女列車員長得挺樸素的,不算好看的臉上在車廂的棚頂燈映照下隱隱地有幾粒小米粒大小的雀斑。

女列車員挺神秘地對他說,你要不要香煙?說著,就以極快的速度從懷里掏出一條“555”牌子的煙來,說,很便宜的正經貨,40塊錢一條。

德懷猶豫了一下,還沒有決定買不買時,嘴上卻順便問出了一句話,咋這么便宜呢?

德懷問過之后就后悔了。其實,他根本不想買。自己雖然不抽煙,但在廣州工作了好幾個年頭,憑經驗他是知道女列車員手中的香煙的價碼的,那煙在廣州的市面上至少要賣十幾塊錢一盒。

女列車員就極親切地扯了他一只衣袖說,是走私過來的,要不哪找這便宜的貨呢?末了,又加了一句,哎,要不要?

德懷想了想,就從衣兜里掏出一張五十塊錢的票子,然后接過了那條煙。

女列車員隨手從懷里又摸出一本封面花花綠綠的雜志來說,十塊錢就別找了,再給你一本書。在車上沒書看哪行呢,一夜的路呢,得慢慢地消磨時光啊。

女列車員說完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德懷想不要那本書,無奈女列車員頭也不回地就走了,看起來好像是有意在躲他似的。

德懷無奈地晃晃腦袋。

他想,四十塊錢買條名牌煙給哥哥抽,值。

回到座位上時,他就發現自己位置的對面多了一個少婦模樣的女人,正在彎腰整理她的手提包。

德懷想,剛剛還沒有人的,這會兒卻冒出來個女人。德懷捧著茶水瓶的手就抖了一下。

坐下來后,女人也轉過身來。轉過身來的女人就沖他笑了笑,德懷便也惶恐地笑了笑。

這時候,德懷才發現女人長得簡直是太美了,他還從來沒看過這么美的女人。

女人一身的呢裙,頭發披散著,油黑瓦亮的,真就像小說里形容的瀑布一樣。

德懷想再看女人一眼,但他還是臉紅紅地忍住了。他想,自己一個男人怎么能總想看人家女人呢?最起碼說那是不道德的。德懷便低下頭翻開了那本書。這回竟讓德懷更加臉紅了,女列車員給他的那本書就是頂了他沒找回來的十塊錢的雜志,竟是一冊女人的裸體寫真集。那上面的第一幅照片竟有十六開紙那么大,一個女人的裸著的身體清晰地呈現在他的眼前。

德懷意識到對面的女人也會看到他手里的這本雜志時,就抬起頭看了女人一眼。果然那女人也正用眼睛盯著他手里的雜志看,德懷的臉就紅得不成樣子了。

德懷將一雙手整個地捂住了那本雜志,口中語無倫次地說,瞧這列車員、瞧這火車上咋能賣這種雜志呢?說著話他便站起身朝車廂連接處走去,一邊走一邊嘴里還嘮叨著我得找她退錢,都把我當成啥人了?

德懷磕磕絆絆地來到車門口處的乘務員室,揮手敲了敲門,出來的女列車員問他有什么事嗎?

德懷就說不是你,剛才車剛開時那個女列車員呢?我找她退書。

乘務室里那個圓臉的姑娘說,哪個列車員,這節車廂今晚就是我值班,你找哪一個列車員?退什么書???

德懷將手中的那本雜志舉給圓臉的女列車員看,說剛剛賣了我一條煙的那個,她怎么能強行賣我一本黃色書刊呢?她在哪兒?

圓臉的女列車員更加糊涂地望著他。

好半天,圓臉的女列車員才說,你是不是認錯人了?那女人是從廣州站上來的專門賣假煙的吧,早在一站地就下車了。瞧你,挺像樣的一個人咋上她們那些家伙的當呢?

德懷沒話說了,他沮喪地搖了搖頭,朝車廂里走去。

回到座位上時,對面那女人正朝她淺淺地笑著,德懷便惱恨地咬了咬牙。

女人很善意地朝他笑笑,極輕聲地說,給我看看可以嗎?說著話,她已經將一只纖白的手向他伸了過來。

德懷還沒作出反應,那女人已經將他手中的那本雜志拿了過去。女人開始仔細地翻看起來。

德懷也是語調很輕地說,你喜歡就送你好了。說過話后,他又覺得自己這么做有點不妥,干嗎將這種書送人家呢?人家是一個漂亮的女人,自己送人家這種雜志是不是讓人家想自己有何企圖呢?這最起碼說明自己有些偽善的意思。

德懷抬頭看了看女人,發現那女人只是專注地看那本雜志,卻沒有聽他說話,心里才算稍稍地輕松了些。

他開始捧起桌上的茶水杯喝水。水太熱,將杯里的茶葉泡得都展開了細小的枝葉,碧綠得好看。

這會兒,女人繼續看那本人體寫真集。女人低下頭看書的樣子也很美。

德懷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去車廂連接處的廁所。德懷進了廁所后,先是解開褲帶掏家伙撒了一泡尿,然后又仔細地查看了一下縫在內褲里邊那沓錢。德懷將縫在內褲里的那沓錢隔著布捏了許久,心里才踏實了些。

德懷就想起和他同在一個電子公司的李青來,以及兩個人一年零四個月的愛情。臨要回家過年的時候,李青還特意幫他上街買了這個特號的肥佬短褲,特意幫他縫了個裝錢的兜,因為李青知道他已經好幾年都沒回東北老家看他娘了,還特意將她積攢的錢塞給了他兩千塊。

德懷想著想著眼睛就濕了,他覺得李青人真好。李青雖然是一個來自湖北農村的女孩,卻為人和善樸實,中學畢業后也是出來闖工作的。他覺得兩個人能天南海北地走到一起,那也真是一種緣分,更何況兩個人已經住在一起幾回了,李青的那分溫柔讓他血熱心跳。

德懷小心地系上褲帶,又用手在襠前按了按,才踏實地走出廁所。洗了手回到座位上時,那女人已將那本雜志翻完了,雜志被放在他座位的一旁。女人兀自吃著一個蘋果,用一把小刀削下來的蘋果皮一圈一圈地連著堆在茶幾上。

德懷捧起桌上的那本自己剛剛買的《花城》雜志。翻到第64頁,開始看小說《鄉村、窮親戚和愛情》,可以說他之所以花九塊九毛錢買這本雜志,就是沖著這篇文章打定主意的。德懷在廣州水蔭路的一個書攤上翻看這本書時,就被小說開頭的一段話打動了,那段話寫道:我們這個家族基本上都是窮人,他們分布于江淮一帶,世代以務農、捕魚為生。村舍掩映在綠陰之中,尖尖的紅屋頂的房子。如果你走在江淮農村,你一定會看見這樣的圖景。當時德懷就在心里想,小說里描繪的農村老家該會是什么樣呢?我也有很久沒有回東北老家了,那個也是掩映在河灘紅柳或者白雪下的烏川小村這會該是怎么個樣子呢?

德懷沒有繼續往下看雜志的其它內容,他就掏錢買下了它。

也就是幾天后的除夕夜的火車上,雜志派上了用場。

德懷開始興趣盎然地讀雜志。小說以極其平靜的語氣寫道:想起來,大家都是親戚,他們血液的一部分,也在我們身上洶涌地流淌。他們都是地道的農民,在鄉間生龍活虎慣了的,一向也是落落大方的,可是一旦離開那片土地來到城里,他們全變了。德懷讀完這段文字后,就放下了手里的書,閉目思索了一會兒。他在心里想,作者指的是什么呢?那些窮親戚怎么一到了城里就變了呢?自己已經來廣州四年多了,雖然沒能夠回家一趟,但整個心還是掛牽著母親和家鄉小村的啊,這不,好歹磨了十天假下來嗎。他算過,十天假對他來說,在家里呆的時間也就是六整天,那是要刨去路途的,就是這十天還是苦著臉去央求了老總兩回呢。

火車轟隆隆地在荒原上行駛,車廂里開始有人來回走動,多半是來回串著找人的,或者是剛剛上來去后面找車長補票的。德懷正要繼續看那篇小說時,被對面的女人的手碰了一下。德懷抬起頭來發現那女人正笑著將一個削好了的蘋果朝他遞過來。

德懷感覺到女人的笑有一種不可抵擋的魅力,不容他拒絕。德懷不好意思地接過那只蘋果,朝女人笑了笑算是道了謝。

德懷吃蘋果的時候,女人拿起了他身邊的那本人體寫真集說,現在的人還真是開放,連最隱秘的身體都可以暴露給人看?!?/p>

德懷聽了女人的話臉不由自主地紅了一下。

吃完蘋果,德懷見那女人還在翻看那本寫真集,便起身從自己的一個提包里取出一袋椰子糖來,打開袋口往桌子上倒了十幾顆,然后,小聲地讓女人吃糖。他沒有給母親買什么,除了李青給他母親買的兩件廉價的鴨絨襖和一條紅絨圍脖外,就是他給哥家孩子買的一些糖果,再就是用來向母親表示孝心的那九千塊錢了。

女人也沒有客氣,接了糖一連剝了兩顆,放進嘴里,嚼起來。女人吃糖的姿式很特別,讓德懷看了心疼。他在心里想,自己小時候能吃到一顆糖那是不容易的,不是過年了就是家里來客會帶些糖果來,分到一顆會放進嘴里慢慢地含,讓那糖汁多在口腔里存留一會兒??膳藚s用牙齒嚼,女人很快就將兩顆糖消滅了。女人看了看桌上剩下的幾顆沒有再去拿。

德懷手里擺弄著他剝開的那顆糖的糖紙,看上面的一個跳舞的小人。糖紙花花綠綠的,讓他想起自己的童年的某一段時光。

對面的女人很輕柔地說,老弟,你一定是個挺能干的知識分子,是回東北老家嗎?

德懷愣怔了一下,方緩過神來。半天才結結巴巴地說,是的,是回去過年的。

女人說,自己也是東北人,嫁了個發了財的廣東佬,回去過個年也沒時間。女人的口氣好像是在埋怨他老公。女人說完了,還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德懷突然間對女人有些同情起來,可也是,像她們這種結了婚的人回家都該是成雙成對的,家里人見了才會歡喜。她男人也真夠狠心的,大過年的讓她一個女人家自己坐夜車,如果換到自己身上肯定不會的。

女人拿出一個小圓鏡和一把十分精美的小牛角木梳,開始對著鏡子梳頭。女人梳頭的姿式很美,讓他有些心動。

這時候德懷覺得自己不該老是盯著人家看,女人梳頭有什么好看的,在廣州他也看見過李青在他面前梳頭,李青也是披肩發,只不過頭發絲有些發焦發黃而已,而且李青還會在梳完后問他齊整不。

德懷重新捧起那本《花城》雜志,想繼續看小說,但女人又開始跟他說話了。女人說,小老弟你還沒結婚吧?

德懷羞紅著臉說沒呢。

女人就又問,那處了對象沒有???

德懷說,有的。

女人放下手中的木梳,拿一雙很好看的眼睛盯著他,讓他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這會兒,那個圓臉的乘務員引領著一個推了手推車的女人走進了車廂,喊著大家都過來領盒飯,并大聲地說是免費的。

女人就起身朝那車子走過去,回來時手里多了兩個一次性的餐盒,挺興奮地放在茶桌上說,是肉餡的餃子,年夜飯呢。女人一邊將一雙衛生筷遞給德懷一邊說,現在火車上的服務質量真就比以前強了許多。以前我也趕上一次除夕夜里往家趕,哪有餃子吃???車上冷得邪乎,乘務員和燒鍋爐的都忙著到餐車上打麻將去了,凍得我一夜都沒合眼。

德懷打開餐盒,見果真是一盒熱氣騰騰的水餃,心里就熱了一下,就跟著點了一下頭。

女人又起身從手提包里摸出兩個易拉罐啤酒,拉開一個擺到德懷的面前說喝點吧,這也算是過年了。說著自己拉開另一罐喝了起來。

德懷有些不好意思,在女人的再三示意下才拿起那罐啤酒喝了一口。

兩個人又海闊天空地嘮了一會兒,時間就到了凌晨兩點了。德懷算計著再有六個小時就能到哈爾濱,那么下車后再倒一趟火車,明天下午就能到家了。

兩個人將餃子都吃了進去,還就著女人后拿出來的香腸和雞腿又喝了十多罐啤酒。兩個人迷迷糊糊地說了一些悄悄話。后來,德懷覺得女人坐到了他這一邊,緊緊地挨著他,兩個人儼然成了一對情侶。后來,德懷說有點困,就枕著女人的大腿睡了一會兒。接著女人對著他耳朵說要上廁所,他也感到有泡尿憋得慌,跟著女人去了。車廂里的燈光已換成暗色的棚燈,德懷在十分昏暗的光線下被女人攙著去了廁所。兩人進去后,他隱約記得自己好像是被女人解開了褲帶,自己好像還摸了女人的乳房,后來再發生什么事他就記不清楚了。

天光大亮的時候,德懷醒來了?;疖嚴^續在荒原上行駛。德懷在火車輪子碾踏鐵軌發出的嘎嘎聲中睜開眼睛后才發現,他是枕在女人的大腿上睡了一夜的。

德懷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臉先就騰地一下紅了起來,繼而昏沉沉地爬起身。女人也醒了過來,用一雙手梳攏了一下頭發,羞紅了臉地附在他耳朵上小了聲地說,昨晚你淘氣了你知道不?

德懷使勁地用手按了按額頭,似有所悟地望了一下女人的胸,慌慌地低下了頭。

德懷想,女人為什么要暗示他這個呢?是想管他要報酬嗎?他只好小了聲地說酒喝得太多了。

這會兒,女人叫他起來幫忙,將車窗玻璃費勁地拉起來一截,然后,將堆在桌子上的那十幾個空易拉罐扔了出去。

女人起身去了洗手間,洗漱完后返回來,又坐下梳頭,女人拿著那面小圓鏡很好看,鏡子的后面好像夾了一個男人的照片。

德懷臉紅紅地站起身說,我去餐車買早餐請你吧。

女人笑了笑說,還是姐請你,你們掙錢不容易。說著便從手包里拿出幾張百元的鈔票,抽出一張遞給他,示意他拿這個去買。德懷有些不好意思,但在女人的催促下還是去了。

德懷先進了列車連接處的廁所,撒尿之前先用手摸了摸縫在內褲里那些錢。謝天謝地,錢還在,還是那么厚厚的一沓,他懸著的心才落了地。德懷接著便掏家伙撒尿,澄黃的尿液流得很不順暢,而且他感覺到下身有些隱隱發痛,突然間他明白了女人剛剛對他說的那句話,昨晚你淘氣了你知道嗎?德懷費勁地想了想,好像記起了兩個人是在這廁所里,他便恨起自己來,都怪那些啤酒,自己咋就喝了那么多呢?而且是喝一個女人的啤酒,而且是白喝。德懷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一個無恥之徒,他恨不能揮手給自己一個耳光。

德懷將從餐車上買回的兩個盒飯放到茶桌上時,女人已經梳好了頭,衣著光鮮地坐在他的對面,笑瞇瞇地看著他。德懷就更覺得臉上發起燒來。他將女人給他的那張百元鈔票還回到女人的對面說,姐,餐車里沒什么好萊,就是這盒飯,用我的零錢了。

女人有些不高興地將錢放到桌子上,兩人開始吃起來。

吃飯的時候德懷始終不敢多說話,只是聽女人講。女人給他講了有關她的身世,使德懷知道了女人原來還是個演員,演過很多有名的戲呢。

女人跟他說那些戲的時候,還問他看過沒有。德懷只是發窘地搖頭,心里想他哪看過那些戲呢,整日里在公司做活忙得焦頭爛額的,哪有工夫看戲呢,就是連節假日想抽點時間陪李青上街逛逛都挺難的。

火車行駛開始平緩起來,德懷覺得女人長得真是很美,他低著頭一邊擺弄手里的書一邊想,她比李青要好看得多。女人也溫柔,雖然比自己大幾歲,卻那么體貼人。

德懷在心里想,昨夜自己是喝多了,跟女人在一起時的那分美妙就渾然不覺了,要是不喝多該會多好,即便是在火車上的公廁里,也會讓他如醉如癡的。

胡思亂想的德懷覺得要是再有一夜的旅程該有多好,他還會和這個女人呆在一起。這會兒,他覺得女人是他的一個親人了,即便不是自己的媳婦,那也應該是一個密友,一個親密無間的人。你想想,兩個人連性都有了接觸,那還不算是親人嗎?他想還有三個多小時的旅行,他該對女人說點什么。

德懷便用一雙深情的眼睛望著女人,打開了他的話匣子。

德懷先是告訴女人他很窮,他就像小說里寫的那些窮親戚一樣出生在北大荒的一個山區小村里,他這么說的時候拿眼睛看了一下坐在他對面的女人,還將手中的那本《花城》雜志上的那篇題名為《鄉村、窮親戚和愛情》的小說展示給了女人。

德懷接著說,他沒有父親。父親是在八年前的一個冬天給一家個體小煤窯挖煤時遇到塌方活活地砸死了。之后,姐姐用自己出嫁換的錢給哥哥娶了房媳婦。

德懷有些聲音哽咽地說,就在他外出打工的兩年后母親得了腦血栓,整日躺倒在炕上靠嫂子侍候,到現在已經三年多了。他知道母親沒有幾天活頭了,母親躺在炕上總是念叨他的小名,等著他回去看上一眼。年前,哥哥又給他發來電報說,如果這一回不能回去過年,母親恐怕就支撐不住了。德懷跟坐在他對面的女人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眼角已經漸漸地濕了。

女人坐在他的對面也流出了淚水,但女人始終沒有說一句話,只是靜靜地聽他講。

德懷最后說,這次他不管那么多了,如果母親需要他就晚回去幾天,任公司給處分或者開除他都行。德懷還說,廣州那么大難道就不能再找一份工作嗎?

火車繼續朝東北方向疾駛,車輪子哐哐地碾壓著鐵軌發出嘎嘎的聲響。

女人的手已經和德懷的手握在了一起。

女人用手背抹了抹眼角,聲音很澀地說,弟,把你家的地址給我寫下來,我過了年去看看你,興許我們能一起回廣州,我們好再搭個伴。

說著,女人就從兜子里摸索出一塊紙片來,放到茶桌上。德懷也找出一支油筆,給女人寫了他家那小村的地址。

女人很小心地將那紙片揣進了衣袋里。

之后,女人扭過一點身子解開了褲帶,從里面數出四張百元的鈔票來,和茶桌上那張加到一塊,塞到德懷的手心里說,這點錢算是姐的一點心意,給咱娘買點東西。

是女人的最后一句話起了作用,讓德懷將錢收下了。女人是說給咱娘買點東西呀。德懷就沒有理由拒絕這幾張錢了。德懷哽咽著說,我真是遇上了一個好女人。一個好姐姐。

女人起身開始收拾東西,她說再有幾分鐘她就要下車了。德懷隱約記得火車可能快到遼寧的一個城市了。他想女人就快到家了,他望著女人姣好的面容,竟有些依戀。

德懷起身幫女人將提包拿起來,送女人下車。

月臺上覆了薄薄的一層細雪,好像是剛剛下過的。德懷就在心里想,這是瑞雪,瑞雪兆豐年。他默默地祝福著女人走好。

回到車上,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順車窗玻璃他看見女人正站在他面前的月臺上,依依不舍地朝他揮了一下手。他看到女人的眼角還有一滴淚水,凝固在臉上。女人的圍巾在風中飄擺著。

車啟動了,一兩聲汽笛就將那個女人下車的站臺甩在了后面。德懷的心里突然間有了種空落落的感覺。

后來的事情就不重要了,三個多小時后,德懷下了火車,他又匆匆忙忙地換乘另一列火車,在下午時分回到了他闊別了五年多的家鄉小村。

母親喘息著抓著他的手,笑了。

哥哥嫂嫂忙著給他煮餃子。嫂子說,你姐一會兒就過來,她正在家給你蒸粘干糧呢。

德懷將李青給買的鴨絨襖給老太太拿出來,非讓娘試試不行。

然后,在吃完飯之后,他回了自己住的小屋。德懷解開了褲帶,他想將李青幫她縫的那些錢取出來,分一些給哥姐家的孩子,剩下的留給母親治病。

但德懷取出來的竟是厚厚一沓裁好了的報紙。

德懷呆了好一會兒,便躺倒在炕上不作聲了。

哥哥進來摸了摸他的額頭說,是凍著了吧,你得多吃兩片藥才行。

這個年對于德懷來說真是太不順暢了,盡管哥嫂和姐姐都勸他想開些,錢是身外之物,可他嘴上還是起了火泡。

他對家里人隱瞞了遇見那好看女人的細節,只是說自己太不小心了,竟將自己和李青好不容易積攢的錢丟了。

正月初六的頭晌,院外有自行車的鈴鐺聲,嫂子出去一會兒回屋告訴他,有人寄錢來。躺在炕上陪母親嘮嗑的德懷一骨碌爬起身,接過匯單一看,整整九千塊錢,在匯款人一欄上寫著姐姐兩個字。匯單是從遼寧的北票寄出的。他想,是那女人下車的地方,一定是。他百思不得其解,從回家那天起,他就斷定錢被那女人偷了,但女人為啥又將錢寄回來呢?

德懷從郵局取回錢的第二天他又收到了一封同樣寄自遼寧北票的信,信的落款也沒寫地址,只是署了姐姐兩個字。

女人在信上說對不起,我騙了你。沒辦法,我也讓一個狠心的男人騙了。在廣州打工時那男人看中了我的美貌,假意娶我卻在半年后跑到了國外。我也有個生病的母親?;丶疫^年的時候在火車上遇見了你,我知道你肯定有些錢,也知道你的錢來得不容易,但我恨你們男人,便在啤酒里放了安眠藥,在廣州的一個月里我已經這樣得手了兩回,然后趁你昏睡的時候換出了你藏在內褲里的錢。之所以你的錢能失而復得,是你在最后的時候給我講了關于你自己的身世,講了你臥病在床的母親。我知道你發現你的錢丟了,便婉轉地點化我,你不但沒有告發,更沒有向我索要,你是在勸我呀,讓我良心有所發現,所以我要了你的地址,將錢給你如數寄回去。那多余的五百塊錢就算是我對你身心侵害的補償,給老人買點東西吧。過了年我就不回廣州了,我想找一份安分的工作,我想我的生活應該重新開始。

德懷眼中的淚水再也止不住了。

站在身邊的哥問他這署名姐姐的人是誰???

德懷聲音哽咽地說,是、是我曾經的媳婦。

責任編輯 朱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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