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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9-28 09:55艾孜提力·艾海提伊力亞·阿巴索夫
民族文學 2009年9期
關鍵詞:臥室妻子

艾孜提力·艾海提(維吾爾族) 伊力亞·阿巴索夫(維吾爾族) 譯

今夜,帕孜力照舊無法入眠,他幾次起身走到晾臺,百無聊賴地看著城市的迷茫夜景,街道上昏黃的街燈,附近樓房依然亮著燈的窗戶。他仿佛自己不是身在晾臺,而是飄浮在空中,一不小心就要栽下去的感覺??粗放曰璋档慕譄?他回想起自己度過的時光,大學生活和自己曾經的美好愿望。想著自己是怎么來到這座城市,在這里留了多久,為何定居在這里,都有些什么人令他眷念,自己又是怎么參加的工作;床上輕柔地喘著氣,睡得安詳寧靜的妻子為何與他結婚了?她是否在做著夢?如在做夢,又是誰會出現在她的夢境……就這樣,他想到與自己相識的所有人,關聯的所有凡事,甚至還設想到將要發生的事情。但這一切都似乎解不了他內心的悶氣,他仍是找不著任何使他高興起來的借口,回到臥室,躺在床上,下意識地看著身邊睡得像貓一樣,輕輕喘息的妻子,勉強著自己閉上了眼睛……

帕孜力生長在農村,父母在村里很有威望,受到大家的尊敬的人。帕孜力從小起,父母就對他的言行舉止嚴加教育,總是及時地阻止他做出一些惡劣的、不體面的事,使他始終處于嚴格的家教中。在他上大學前,他甚至沒有離開過自己的鄉鎮。也許正因為如此,打小起,他就形成了不怎么與人交往,平日里總是沉默寡言,愛幻想,遠離是是非非的性格。在他考上大學,準備去遙遠的城市時,鄉里鄉親將他一直送到車站,母親還流淚哭著說:“孩子,就要上遠路,不知你能不能習慣那里的生活?大城市里的人可不講什么人情的……”算起來,帕孜力離開家鄉,留在這個城市已經有七八年了,但他的性格沒有絲毫變化。周圍熟識他的人們都說他虛心、寡言、不惹是生非、從不做不利于他人的事等等,大家都很喜歡帕孜力誠實可靠的性格。

帕孜力畢業后,雖然想過回家鄉找一份普通的工作,過普通的生活,但出于對父母意見的尊重,他在別人羨慕的眼光中,留在這座城市并參加了工作。他工作的單位也是很有名氣、有職權的,是讓人羨慕的單位。工作以來,他也表現出是足夠勝任本職工作的。但同時,他又厭煩這種重復的、像鐘表般有規律的工作??偸遣挥勺灾鞯貞岩芍車切е⑿Φ哪樅笫欠耠[藏著什么。一想到自己受了16年的教育,自以為具有了相當的學識,現在卻在做著這樣平淡的工作,他就感到茫然。他時不時想辭職,又擔心會因為貧困而死去,如那樣,人們可能很快就會忘記有個叫帕孜力的人曾生活在這座城市。帕孜力生活的這座城市的發展比較快,各種新事物層出不窮,各種思潮不停交織。

帕孜力參加工作兩年后,順從命運的安排,與一個自己絲毫不喜歡的女孩結了婚,妻子的話比他的還少,性格更加穩重。所以,結婚后,他們始終過著只有一個主題、沒有任何爭吵的生活。其實他們兩人的愛好、思想根本沒有相同之處,但就是像兩條永遠無法交會的平行線般,都遵循著各自的軌道前進。在父母、朋友眼里,他們看起來非常幸福,但對帕孜力來講,他過著像妻子的眼神一樣毫無意義。

帕孜力的妻子在一個單位負責管理人事檔案的工作。在帕孜力看來,妻子更像是在從事看守太平間的工作。所以,他在某些無法入睡的夜里靜靜思考,想起躺在身邊的妻子時,會時常渾身顫抖,惶惶不安地想到“在妻子眼中,我是個死尸”。因整日呆在檔案室里,脾氣變得古怪的妻子,有時會問帕孜力一些顯得突兀的問題:“結婚后,你可一次都沒有打過我吧?”“被丈夫揍一頓的感覺是怎么樣的呢?”“幸福的生活是什么樣的生活?”這時,帕孜力就會不耐煩地站起來,擺出要揍人的動作:“你真想挨揍嗎?”此時妻子會立刻曖昧地笑著說:“算了吧,你可不像是能打人的?!彪S即撒嬌轉移話題,而帕孜力只好呆呆地看著妻子。他想起小時候,他已經辭世的爺爺曾經說過的“女人,如果不隔幾天揍一頓,婚姻就會動搖”,沉入無盡的思緒中,感到惶恐。他給自己為什么不打妻子答出的理由是,“打自己絲毫不喜歡的人有啥意義?”

帕孜力時常會厭惡起自己的生活,也曾試圖想過另一種生活。但厭惡又有什么用呢?妻子還是妻子,他倆還會像平行線,既不會離開,也不會靠近。他想過離婚,但也知道再找一個也不會與現在的有什么區別,因此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在他心中,所有女人都一樣,只是名字、長相不一樣而已。那些諸如“一見鐘情”,“在美女的真愛中瘋狂了”的話對他來講,只是意味著無聊、虛偽和欺騙自己而罷了。在他看來,生活仿佛就是循著一種規律延續而無法改變的。

有時,當帕孜力獨自在家,會走到鏡子前,疑惑地看著自己的樣子,就像以前從未見過自己似的,似乎身邊還有個人在同樣照鏡子般。越是仔細端詳,就會看到一張張熟識的臉一一閃現,伸出一只只手拉著要將他拉向別處。帕孜力會狠狠捏一一下自己的臉,感到疼痛后才會覺得安全,從鏡子上移開視線,看著周圍,體會自己實實在在的孤獨、寂寞,心酸的眼淚會瞬間滿眶……

一天晚上,帕孜力坐著看書時,妻子的老毛病又犯了,又問起奇怪的問題,她的問題再次讓帕孜力陷入惶恐、沉思中。

“嗯?男人、女人為什么要結婚?你為什么娶了我?”妻子突然提高聲音問道。正在專心看書的帕孜力被妻子提出的古怪問題嚇了一跳,手中的書掉在地上。他看著妻子,既感到心疼,又肝火大盛:

“你想成為哲學家嗎?操你該操的心吧,去,給我洗襪子去!”他邊喊著邊從地上撿起書。

“哎!哲學家也是人吧?我可記得很多有哲理的話呢?!逼拮硬唤χf。

“好了,你們女人個個都是哲學家?!?/p>

帕孜力懶得再對妻子說話,在他看來,要向妻子解釋這些,就同勉強與盲人爭論鮮花的顏色般沒有意義。但他又因妻子提出的問題而陷入思考……

在妻子眼中,帕孜力是個踏實、內向、對工作負責,不會在家里挑起無謂的爭端、顧家、忠于她的一個好男人。所以無論帕孜力去哪里,不管他干什么,妻子從不懷疑他。但帕孜力總是覺得妻子的每個動作、說的每句話都很奇怪而又矯揉造作,因此,他打消了養育孩子的念頭,在他心中,覺得妻子出生在這個世界本身就是個錯誤,是個沒有找到自己外在的生物,很明顯,這個奇怪的妻子生出的孩子也一定會是怪胎的。帕孜力雖然知道自己的想法是毫無根據的,但總是無法擺脫這種念頭。所以,他很怨恨妻子,越是怨恨妻子,他就越是覺得自己可憐。

平時,在周末,帕孜力的生活總是在與朋友聚會、探望親朋、參加各種禮儀等等活動中度過,他覺得這些都很無聊,但他又以為只要是人,只要想在這個城市生活,就不可能遠離這些事。如果割斷與這些例行公事般的聚會、見面之間的聯系,他就會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活在這個城市,活在地球上,他就可以算作這個城市里的活死人了。要生存,不管他愿不愿意,都要勇敢地面對這一切,帕孜力很清楚地知道這些道理。帕孜力甚至認為,人們在時刻懷疑自己的存在,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會硬著頭皮地去做許多無聊事,強迫自己與許多人建立起種種關系。帕孜力常常想改變自己的現實生活,去從未去過的地方,給自己自由的感覺,重新建立自己的交際網。

在陰郁多云的一天,帕孜力嘗試了很久以來一直想做的,但沒機會做的事。他提前下了班,來到一間從別人那里聽說的、有名的酒吧。在那兒,有生以來第一次喝了很多酒,在幾乎半裸的美女陪伴下張狂地坐著,抽著雪茄,還跳了幾曲舞,他毫無顧忌地花著錢,在酒吧尋歡作樂直到午夜,然后,他與一個美女住進了一間有名的酒店。第二天,他醒來后,已經是早上10點了,很明顯,他上班要遲到了。帕孜力懶懶地觀察著客房,客房像剛剛被洗劫過般,衣服褲子散亂地扔在旁邊的床上,口袋被翻開著,手機也不見了。他的眼光停在床上的一剎那,昨晚發生的事情一幕幕像在霧中般呈現在眼前。是的,他在昨夜做了與自己性格完全不符的事,喝了酒、抽了高檔雪茄,與陌生的美女像牽?;ò慊ハ鄵肀г谝黄鹛?還有客房里發生的事情……他實在不敢再想下去了。

帕孜力起床后,在浴室里洗了很久,直到快要在蒸汽里窒息時才出來,穿上衣服,走出了酒店,他感到渾身輕松,與以往相比,自己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他用一種新的感受、新的眼光,看著身邊經過的人和川流不息的汽車。

臨近中午,帕孜力才到單位,他將最近一直準備的,要在今天上報的有關一個項目計劃書最終定稿的報告隨意地完成后,交給了領導。說起來,帕孜力是故意這么做的。他希望自己能遇到些麻煩,想受到些批評,想受到懲罰。在他看來,與其這樣既沒有懲罰、也沒有表揚的像一條直線般的工作,還不如受到些懲罰、遇到些批評,才能使自己更加清楚自己在干些什么工作,該如何去做才能更好。更重要的是,只有這樣,他的生活才會發生變化。

一段時間以來,帕孜力還是每天喝酒到午夜,在大街上胡唱八唱,將停在路邊車輛的車窗敲碎,用惡狠狠的語言罵過路的人,隨意地睡在路邊的綠草地上,看著天空,想象自己是飄浮在云朵之中,直到天亮才醉醺醺地回家。

第二天,在接近中午時分才醒來,躺在床上異想天開,不久之后,又睡了過去,他在廚房里傳來的鍋碗叮當聲中醒來,起床來到廚房,妻子下班回家,正準備晚飯,看到他后,笑著舒了口氣說道:

“睡得還好嗎?感覺好點了嗎?熱水器的水已經熱好了,去洗個澡吧,洗完了,吃點我做的酸湯面?!闭f完,她又忙著做起飯來。帕孜力一時不知說什么好,心想著,自己整夜沒有回家,妻子也不問一下去哪兒了?還像什么都了解般,讓他洗澡,為他做酸湯面,讓他覺得很郁悶,又心疼起妻子來,默默地去洗了澡。

晚飯后,妻子還是一直沒說什么,洗完碗筷后,坐在沙發上,開始看電視連續劇。帕孜力暗暗看著妻子,就像以前從沒見過她似的打量著她,想著自己為什么會與她結婚,這段婚姻又能維持多久。突然間,他很想揍妻子,但似乎缺少個理由,帕孜力在座位上稍微挪了下身子,以跟以往不同的語氣,緊緊皺眉道:

“喂,給我沏茶去,飯做得太咸了,我渴了?!闭f著,他用眼角掃了妻子一眼,她沒說什么,不一會就沏了碗茶給他。帕孜力輕輕抿了口,連碗帶茶扔在地上說道:

“誰讓你沏紅花茶的!去,沏碗冰糖茶來!多放些冰糖!別泡得跟你人一樣平淡無味?!彼舐暫暗?。妻子還是默不吱聲,很快的泡了杯冰糖茶,繼續看著電視。

帕孜力沒有喝冰糖茶,他開始觀察妻子,越看,他越是心疼妻子,而越是心疼妻子,他就越覺得自己可憐……

妻子用手輕輕碰碰他的手臂,溫柔地說:“起來吧,時間不早了,休息吧?!甭牭竭@句話,帕孜力抬起頭,氣急敗壞地說:

“我們睡時不同,你去睡你的覺?!?/p>

妻子默默的走進臥室,帕孜力睡在客廳沙發上思考著,過了很久還是無法入睡。他幾次起身到晾臺上,看著城市的夜色,厭惡的看著每天要走好幾個來回的路,看著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中顯得迷蒙的一切。

他做了一夜的噩夢,起床后覺得渾身困倦,不顧妻子挽留他吃早飯,出門朝單位走去,一路上,他思考著自己的人生,想起自己以前從不會無故遲到的,在單位一直表現得守紀律、工作嚴謹的態度。突然決定今天要遲到一次,到單位前時并沒有進去,而是轉身走進了單位旁邊的網吧。

他上網漫無目的地瀏覽著網頁,快中午時才去了單位,他覺察到同事們今天看他的眼神怪異,預感到單位可能發生了什么事,正當他打開電腦,辦公室主任滿臉嚴肅地走進辦公室,對他說:

“喂,你怎么才來?你家里沒有安窗戶嗎?什么時辰了現在?給,這是你的裹腳布?!敝魅螌⒕沓梢粓F的紙扔在他面前。

上次,帕孜力隨意寫的那份計劃書,為他惹了很大的麻煩,因為那份計劃書,局長受到了上級的批評,工作也被耽誤了,計劃書成了一紙空文,使一件可能給單位帶來很大利益的項目泡湯了。

看著大發雷霆的主任,帕孜力感到陣陣喜悅,知道自己不經心所做的事,能夠造成這么嚴重的后果,他反倒覺得到了自己在單位的重要性。他微笑著看眼前的一切,還抽空跟同事們開著玩笑。

下午,快下班時,局長將帕孜力叫到辦公室,將一份蓋著單位公章的文件交到他手中,用陰沉沉的語氣說道:

“年輕人,工作上可不能開玩笑,要認真負責,任何事都有規矩,有界限。超過那個界限,你就會碰釘子,這次,你要吸取教訓,以后再不能粗心大意了?!闭f著,打著手勢讓他出去。

帕孜力嘴里嘟囔著:“又是規矩,界限?!弊吡顺鋈?。他手里的文件,就是單位關于處分他的決定,內容包括停職一個星期,寫檢討,扣發一個月工資,取消他年終考核評優的資格。但帕孜力一點都沒有感到沮喪,他覺得單位之所以處分他,正是因為他的重要性,在他眼里,手里的處分決定,仿佛是單位對他個人工作的肯定,表揚。

最近,帕孜力變了,開始學會時不時揍他的妻子,在外面,會常常因為一些小事與人爭吵。他甚至開始重新布置家具,將臥室里頭朝著窗戶的床挪了個位置,妻子對這一變化很高興:“這樣好,晚上可以躺在床上透過窗戶看月亮了,你還挺能設計的?!彼纳顝拇嗣撾x了以往的規矩和軌跡。

這夜,帕孜力又做了噩夢。他夢見自己走路時不是直行,而是在風的推動下,搖搖晃晃的,雙臂像兩支船槳劃水般擺動,像鳥兒展翅般在空中揮動。醒后,他心里悶悶地洗了把臉,走到廚房找些東西吃??吹脚磷瘟?妻子一邊掰著手中的馕一邊問道:

“喝紅茶,還是奶茶?”

“喝奶茶,你是不是想留著自己喝呀!”

做了一夜噩夢的帕孜力將滿肚子的怨氣撒向妻子,妻子默默的向碗里倒入牛奶,一邊攪拌著。

“喂,快點!這時候你還顯什么手藝,都成粥了,放點鹽?!迸磷瘟Ω哟舐暤暮暗?。

帕孜力無精打采地逼自己吃完早飯,然后陷入沉思。他仔細觀察著妻子的每個動作,妻子出門時對他說會晚點回來。聽到關門的聲音,帕孜力才回過神來,他對著鏡子端詳起自己,又到臥室無目的地看了一圈,深深地嘆了口氣,也去上班了。

晚上,妻子很晚才回到家,帕孜力則很早就回家了,他沒有吃飯,只是橫躺在床上,一心想著怎么去改變自己的生活,時間不知不覺一分一秒地過去。他想到自結婚以來,妻子沒有發過一次脾氣,心想今天等妻子回來后,應該揍她直到她發脾氣為止。他就這樣一直盯著門看,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他知道妻子回來了,站起身,將手背到身后,擺出一副陰沉沉的樣子,等妻子一進門:

“喂,城市的游樂場所都關門了,才記得放在口袋里的鑰匙嗎?還像做完星期五大禮拜似的一本正經?”他拽著妻子到臥室,將她推倒在床上。妻子聽到丈夫充滿諷刺的話,這才反應過來:

“怎么了,我在朋友家多呆了一陣,早上不是告訴你了嗎……”

沒等她說完,她的聲音就止住了,帕孜力已經開始對她拳腳相加。

帕孜力的拳頭像搗米落在妻子身上。不知是失去理智的帕孜力打成的,還是妻子碰到了什么東西摔倒了,臥室里頃刻間充滿了哭聲,妻子的頭發散亂著,顧不上流血的鼻子,緊捂著腰躺在地上,沒有力氣再對帕孜力說什么了。帕孜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打了妻子,想起妻子剛進門時還好好的,這才明白是自己揍了她。他不顧正在大聲哭泣的妻子,夾著外套走出了家門。

已經是半夜了,路上除了稀稀拉拉的汽車和結束聚會急著回家的人外,顯得空蕩蕩的。帕孜力回想著自己是怎么從家里走出,又要到哪里去,茫然的沿著街道閑逛。在路上,他摸索著,找到幾塊磚頭,砸碎了幾盞街燈,這才覺得輕松了一些,又轉身向家走去。

回家后,帕孜力看到妻子已經和衣睡去,臥室里顯得凌亂不堪。他坐在床邊,看著睡著的妻子,受到驚嚇的妻子全身縮成一團,臉上、手臂上還有剛才被揍的發青的傷痕。帕孜力突然很想哭,他心疼妻子,又更加心疼自己,他看了看掛在臥室墻上的結婚照,然后臉上帶著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冷笑,關上臥室的門,來到客廳,側臥在沙發上。

第二天,帕孜力很早就起了床,天正黎明,妻子還在沉睡,他在客廳窗臺邊向外望著。一會兒,臥室的門開了,帶著哭腫的雙眼和渾身的傷痕,妻子出現在他面前。帕孜力努力用溫柔的聲音問道:

“睡得怎么樣?身上不疼了吧?”他伸出手想拉住妻子,可被還在生氣的妻子甩開了。

“哼,你這個不懂尊重人的流氓、畜生!哦,哦……”她又哭了起來,轉身跑回臥室,使勁地關上了門。聽到妻子罵他,帕孜力打心里笑了。

帕孜力知道妻子的脾氣,這時,只要他到臥室里對妻子說幾句甜言蜜語,求她饒恕的話,妻子就會忘記一切,打開門,像太陽般重新開朗起來,向帕孜力撒嬌的。但今天他不想那么做,昨晚對妻子的怒火又燃燒起來,留下哭泣的妻子,他上班去了。他將怒火轉嫁到鄰居身上,在下樓時,他挨個將鄰居家門口放著的垃圾袋踢翻,搞得樓道上滿地是垃圾,這才帶著驕傲的神情走了出去。

剛走到院門口,值班室里傳來聲音:“帕孜力,交一下水電費,白天根本見不到你,還有那個……”帕孜力發著牢騷道:“我從來都按時交各種費的,偶爾晚交一次又怎么了?”

帕孜力不知是走還是飛,感覺自己一會兒就到了公交車站,他故意沒有向投幣箱中投幣,找了個空座位坐下。司機看到后轉頭喊道:

“這可不是你家里免費坐的沙發,快投錢?!?/p>

“我剛投的不是錢是什么!”帕孜力喊得比司機更大聲。他不理會司機隨后的抱怨聲,自顧自地坐在位子上。

在其他人的催促下,公交車開動了,這是帕孜力第一次免費乘坐公交車,他為自己的無賴行為高興,像勝利者般看著車上的人。

下午,他提早下了班,又來到酒吧,玩命般喝酒,直到半夜喝得酩酊大醉才出來。他偏不走人行道,而是走在大路的中線,像雕一樣張開雙臂,大聲地唱著歌,歌聲響徹大道,還差一點被一輛沒有車燈的破車撞到,在路上,他因為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摔了幾跤,身上多了幾處傷口。他到家屬院時已經凌晨3點了,平日里總是敞著的院門今天不知為何關上了,帕孜力試圖大聲喚醒值班員,但值班室沒有任何反應。他費勁地爬上鐵門,想翻過去,但把持不住醉酒的身體,側著身子摔了下去,他感到身上什么地方摔斷了似的,渾身像被什么東西砸過般痛起來。他想爬起來,但胯部傳來的疼痛讓他差點喊出聲來。他想給妻子打電話,摸了摸口袋,沒有找到手機,無法可想,他只好一點點挪著屁股向家的方向爬去。

他艱難地爬著樓梯,心中詛咒著自己怎么會住在6樓。他來到家門口,使勁敲了很長時間的門,但家里沒有絲毫反應。他辛苦萬分地站起來,打開家門。屋里漆黑得如同地獄,仿佛一切都像是在跟他作對,家里沒有電。他記得走廊里的燈還亮著,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照舊艱難地扒著地毯爬進了臥室。

躺在床上,他才想起了妻子,他看了看身邊,沒有發現妻子,他不相信似的拍了拍身邊的位置,手上碰到綿軟的被子,顯然,妻子生氣出走了。他想著:“這時,你可能已經把狀告到母親了吧?!?/p>

胯部的疼痛使他根本無法入睡,他不停地看著家門,只要聽到走廊里有腳步聲,他都會期望是妻子。

過了很久,他肯定妻子不會回來了,最起碼今天晚上不會回來后,他才覺得心里很難過,心中充滿對妻子的憐憫。而越是憐憫妻子,他就越是覺得自己可憐,越是覺得孤獨……

帕孜力終于睡著了,夢里,他夢見自己倒穿著鞋子,倒著走起路來??粗啡?他不停地笑著,路上的人們在他看來是如此的怪異和可笑,他們的身體像一條直線,帕孜力很奇怪:“原來你們原本就是直線啊!”他大聲笑道。帕孜力繼續倒著走路,突然他碰到了什么東西,他轉身看去,一面巨大的鏡子立在路上,帕孜力看到鏡子里的自己驚呆了。鏡子里的他也和路人一樣,頭像個大大的點,身體像一條直線。帕孜力仔細看著鏡子,鏡子里的直線和點在漸漸增多,隨著直線和點越來越多,帕孜力已經找不到自己了。他煩躁得自言自語道:“在那些直線和點中肯定有我的?!?/p>

(譯自維吾爾文文學月刊《塔里木》2008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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