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秋雨[組詩]

野地

放眼望去

一個個隆起的土堆，多么相似

挨得多么近

如果不是高低錯落的墓碑

墓碑上，深淺不一的名字，很難辨認

黃土之下，哪一個是我曾經

永別的親人

像墳上那些青草一樣，我已經來過多次了

不再心碎，只是默默地

轉上一圈

然后返回

但我還會再來——

在這片野地，在它巨大的荒涼、無邊的

安寧里，我還年輕

還找不準自己的位置

在春天

在春天，我不會有什么想法

不過是河岸邊的柳樹，系不住鳥鳴

不過是春光易逝，帶彎了流水，一如此刻

就算我不是站在窗前，也知道

窗外、遠方，那些在麥田里勞作的人，上升

的霧氣

讓他們濕潤，又新鮮——

我還是忍不住把窗戶推開，讓風吹拂

多么清涼：

一滴淚終于滾落

我苦苦等候的，那一聲春雷

夜雨

完整的、破碎的

這些散落人間的珠子。是舌尖上的味蕾，

尋找薄荷

是一場幻覺，在黑暗中

閃閃發光……多少年了

我不說輕輕碾過我身體的馬車

多少年了，我不說馬車上裝滿新鮮的稻草

而今夜，今夜——

一些被雨水浸泡的事物，在遠處發酵

完整、破碎，破碎、完整

紛紛揚揚

大江河涌動著小漣漪

秋天的夜晚

已經很久沒聽到雷聲，有時被隆隆的聲音

吸引

我來到窗前，看挖掘機伸出巨臂

把揉碎的昨天

輕輕舉起，又一次次把它們安放

沉靜的力量推開月光、空氣，我就會從中

獲得安慰——

那些來自生活的味道

腐爛的漿果、遺忘的香

苦澀的……是的，我現在的樣子決不是

一枚松針的樣子：尖銳、冰涼

暗藏抵觸的情緒

如果你來，會和我一樣，深陷在這樣的歲

月中

并低下頭，保持著歲月的寧靜

你好，灌木叢

我想和你說說，我愛的植物

云杉、銀杏、白皮松，它們挺拔、峭立

讓我仰望，脖子酸痛

雛菊、馬蓮、三葉草

樸素、謙卑，一再讓我躬下身子

頭顱低垂

最后才說到你，我的灌木叢

不高不矮，與我齊肩

是我的同類

和我共同穿越這人間的煙火，這悲與歡

薦稿人語

沉靜、舒緩，仿佛一陣風把你帶到了野外，這世界一下子就還給你了安寧、恬淡與深遠。放眼望去在你看到的土堆、青草、春天的柳樹、鳥鳴、流水中，你的心泛起了深層的憂傷，這些感傷仿佛正居住在這些事物的背后，或者說憂傷正是它們的暗影。這正如一個人的安靜。她(他)的靜默放縱萬里波濤。

閱讀這組詩。我卻自然思索起作者的名字，仿佛讀懂了“陌上吹笛”的內涵。一個在阡陌上吹笛的人。她把自己置身曠達的四野。山風、夜雨。無論是野地、早春的新鮮與濃重的夜色，都賦予了她詩的柔情與風骨，而在她放飛的笛聲中，一些心頭的郁結像堅冰一樣融化。慢慢蕩漾開水波，起了漣漪，一層一層，觸碰到你內心的柔軟，使人掉進她情緒的暗堡。

(娜仁琪琪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