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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朝無棄物,衰病已成翁

2013-08-30 08:04張嘆鳳
中華文化論壇 2013年1期
關鍵詞:杜甫

【摘要】杜甫自二十九歲即形容自己衰病,四十歲即自稱老人,入蜀五十歲左右,又渲染自己的老病衰弱,這種看似有些言過其實的表現與夸張,除去傳統知識分子“惟憂用老”的慣性思維與情感方式外,有意識地表現憂患、憂煎、憂急的心情,是他政治抱負不能實現、反而且行且遠的現實狀況寫照,是一種反諷與苦嘲。在文學藝術方面則運用相反相成的手法,通過衰病窮愁的渲染來反襯與烘托生命活力,表現美好事物的欣欣向榮,從而相得益彰,從藝術審美上得到安慰。成都幕府詩則著重表現了杜甫的幻滅意識以及老病狀態由虛而實的過程。

【關鍵詞】杜甫;“老病”;幕府詩;幻滅

【中圖分類號】12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0139(2013)01-0143-9

杜甫終年五十九歲,于今天看來,還算不上老,擱在人壽不長的古代、生命有所不測的爭戰亂世,稱老道衰未必不可,但杜甫過早、過多的稱老道衰,除去客觀原因外,主觀內心世界的復雜、煎憂,儒家傳統士大夫的功名心、憂患意識等等使然,其中有警勉、有自責、有怨懟、有訴求、有現實的暴露,同時也有反諷,有某種從精神上對自己以及所謂“圣朝”進行要脅的意味。當然我們體會這種“要脅”是純善的,是基于他“致君堯舜”的政治懷抱。他一生郁郁不得志,且與政治理想漸行漸遠,被世朝權貴遺棄,流為“野人或幫閑,他內心苦痛不堪,故而他叫老抒悲的詩作其實更是對命運做出的一種不妥協、不甘心的表現,是一種隱蔽的反抗與自嘲。在政治訴求的過程中,杜甫一直有矛盾,有“覺悟”,也曾棄官不為,而又有懷念昔日奔走朝廷寵榮短暫生活的詩作。杜甫像古代文人一樣,在人世與出世的精神世界中掙扎、沉浮、彷徨游走以致于互文。這方面創作的頂峰應是晚年寫于三峽的《登高》《秋興八首》《詠懷古跡五首》等,全面回顧、總結了自己這大半生(光榮與夢想,現實與沒落)的行為,在政治訴求的絕望中仍然抱殘守護著丁點兒希望,但另一方面又心知肚明,自己的政治理想是破滅了,未來漂泊的道路不知延伸到哪里。成都幕府詩是杜甫走向幻滅的人生轉折點,也是他再一次背離政治理想,放棄現實利益,而走向精神自由層面與純粹詩意境地的真實記錄。他的“老病”也由刻意渲染而落到實處,從此開始他百病叢生、“衰病已成翁”的人生下坡路,是他詩歌創作由此走向悲劇精神巔峰與結局的重要前奏曲。即便這樣,他“衰老強高歌”(《別唐十五誡因寄吏部賈侍郎》),并不甘于被命運擊倒,仍舊在他的暮年寫下了驚天動地、回腸蕩氣的精彩詩篇,為自己作為詩人的戰斗畫上了一個醒目的嘆號。泊居成都期間這一段生活與情懷,因此值得我們仔細斟酌與加以研究。

一、“老病”渲染狀況與真實用意

我在舊作《論杜甫是鄉愁詩人的鼻祖》[1]一文中曾考訂杜甫是“鄉愁”這一語詞最早的貢獻者,也是詩歌中含愁帶愁寫愁密度、絕對數、關聯詞最大最多的一位詩人。而杜甫描寫與嘆息“老病”,也屢見于詩歌,尤其是中年以后,重中之重在他人蜀之后的作品。郭沫若先生《李白與杜甫》中曾有所歸納:

他在出峽前后是病得相當厲害了。本來有消渴癥(糖尿?。?,又在“病肺”(不知是喘息癥還是肺結核),進而半身不遂,以致“右臂偏枯半耳聾,……悠悠伏枕左書空”(《清明》二首之二)。聾的是左耳,牙齒落掉了一半:“牙齒半落左耳聾”(《復陰》)。視力衰退:“眼復幾時暗,耳從前月聾”(《耳聾》)。腳也不靈了:“臥愁病腳廢”(《客居》)。這些都是他出峽前的情況?!肚迕鳌范鬃饔谌胂嬉院?,但在出峽前的《送高司直》詩中已經說:“我病書不成,成字字亦誤”,可見他的

“右臂偏枯”不能寫字,發病是在出峽之前。[2]

金啟華先生有《杜甫的病和死》一文,以分期的方式,將杜甫的健康狀況予以排列,共分為:

“一、少壯游騁時期(15歲—34歲)”;“二、衰征漸呈時期(35歲—44歲)”“三、亂離憂患時期(45歲—48歲)”“四、稍安養病時期(49歲—53歲)”“五、百病麇集時期(54歲—56歲)”“六、扶病漂泊時期及其死(57歲—59歲)”。本文所要著重討論,即在他這段“稍安養病時期”,也即包括他為“工部員外郎”留名后世被稱“杜工部”這一段在地方政府從政后辭職的時期。

杜甫像寫日記一樣,在詩歌中對自己的衰病情況記錄較為詳充,這也是他作為現實主義詩人不加掩飾、不予回避的特征之一吧。從審美意義上講,渲染老病哀愁,烘托悲慘休戚之意,與正統的奏雅、頌德、粉飾無疑不相符合,而有著深刻的揭橥之意,這需要勇氣甚至是特別的勇氣。這從詩經

“國風”、屈原《離騷》、漢魏六朝慷慨悲陳之詩風以降,優秀文學傳統是一以貫之的,是經典文學大部魂魄精華所在。杜甫正是這一文學精神河流中所涌現的一個巨瀾。

五十歲左右的杜甫在成都以及周邊地區度過,如上所列,有病,但健康狀況還不惡劣。但此時他已不吝筆墨,渲染自己的老與病,以致“老病”連稱連詞,不厭其煩。我們看,僅如“草堂詩”中:“幽棲地僻經過少,老病人扶再拜難?!保ā队锌汀罚安豢爸焕喜?,何得尚浮名?”(《水檻遣心二首》其二)“江邊老病雖無力,強擬晴天理釣絲?!保ā吨胸﹪拦曛写辜囊姂浺唤^奉答二絕》其一)“時來訪老疾,步屣到蓬蒿?!保ā侗编彙罚┑?,這與去蜀途中所作《旅夜書懷》“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以及出蜀《登岳陽樓》中“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原是一脈相承、前后照應的。另如“多病”“衰疾”等詞型:“多病所需惟藥物,微軀此外更何求?”(《江村》)“眼邊無俗物,多病也身輕?!保ā堵啥住菲湟唬拔⑦t暮供多病,未有涓埃答圣朝?!保ā兑巴罚八ゼ材哪芫?,應無見汝期?!保ā肚才d》)“圣朝無棄物,衰病已成翁?!保ā犊屯ぁ罚皶r應念衰疾,書疏及滄浪?!保ā段菏氖逃捅謴]相別》)“草茅雖薙葺,衰疾方少寬?!保ā稜I屋》)“瘧病餐巴水,瘡痍老蜀都?!保ā犊夼_州鄭司戶蘇少監》)“為我謝賈公,病肺臥江沱”(《別唐十五誡因寄禮部賈侍郎》等等,與去蜀途中《登高》“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币嗍乔昂蠛魬?。另如唱衰嘆老之詞,則不勝枚舉??傮w統略,入蜀后(在川期間)大凡自稱或形容“翁”、“老翁”、“衰翁”、“白頭翁”;“一老”、“老夫”、“老人、“老病”、“老丑”、“衰老”、“野老”、“賤老”;“發皓白”、“牙齒落”、“老更狂”“老無力”“老長嗟”等等,可謂浩浩蕩蕩,淋漓盡致,不可阻絕。

杜甫的衰病形容顯然是有些夸張了。不排除病中要“人扶”、“倚杖”,甚至“平地專欹倒”,但好轉時候與健旺時候,斷不至于經常如此病病歪歪、老態龍鐘。郭沫若先生曾有感:“杜甫愛訴自己的貧困,但往往過分夸大,和實際情況核對起來有很大的懸隔?!辈⑴e例入蜀前作的《同谷七歌》中的自我詠嘆,評說道:“其實乾元二年杜甫只有四十八歲,即使早衰,也還不至于就白發垂耳吧?”[3]四十八歲未必不可能“白發垂耳”,但絕非正常情況(非正常情況下大有“一夜愁白少年頭”例,杜甫或者如此)。郭老限于寫作當時的時代背景和不得已的原因,將杜甫的夸張以及唱衰道老都歸結到“地主生活”甚至“階級感情”方面去,這已是今人明知的歷史局限,對此我們不必對郭老非常時期的研究成果苛論與深究。僅就杜甫有意地渲染自己老病情態,則是歷史事實,筆者認為,其實答案也就在杜甫自己的詩中,如郭老所舉《同谷七首》第七歌里即有:“男兒生不成名身已老……富貴應須致身早?!倍鸥@類表達“致君”“立登”“封侯”“捐軀”理想的詩句為人熟知。所謂“急功近利”,急字當頭,在那個時代,作為以天下為己任的士大夫型知識分子,隸屬正常,也沒啥丟人。筆者認為杜甫渲染老病的心態可分為前后期:前期即為著急,是事業心與生命憂患意識的表現;而后期包括在成都入幕辭幕時期,則更多為幻滅的自省、反思與苦嘲,更多批判意識的表現方式。誠然,正如上舉學者的歸納,去蜀以后,杜甫的病越來越多且越來越嚴重了,稱為“百病麇集”與“扶病漂泊至死”,那倒是不怎么過分了。即便那時,杜甫性情使然,也并非坐而待斃或者茍延殘喘,他杯不???,馬不罷騎(在白帝城還有一次“低身直下八千尺”的馳馬與墜馬經歷),訪古吊幽更是常事,終前牛酒快炙,還有創作。這些情形都為研究者所知曉。郭沫若先生有《杜甫嗜酒終身》一章,認為“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贈李白》)其實要在“相顧”,既寫李白,也寫他自己。郭老統計出杜甫一千四百多首詩中凡說到飲酒上邊的共有三百首,為百分之二十一強。不讓李白的“百分之十六強”。[4]張志烈老師也有個確切的統計,“他曾親自計算過,號稱‘篇篇有酒的陶淵明,現存142篇詩文中,有酒的56篇,占1/3強;‘酒仙李白現存詩文約1050首,與酒有關的170首,約占16%;杜甫現存詩文1400多首,言及酒的近300首,占21%。就絕對首數看,杜甫超過陶淵明和李白;就占全部著作比例來看,也超過‘酒仙李白?!?sup>[5]借酒澆愁,固然一由,但性情宏敞豪放,則不可否認。以致在成都草堂常與南鄰北鄰村人等招呼聚飲,有“指揮過無禮,未覺村野丑。月出遮我留,仍嗔問升斗”(《遭田父泥飲美嚴中丞》)的記錄。這一方面說明杜甫與鄉民打成一片,另一方面也說明他體質尚可,年齡更不是問題,在鄰人、老鄉們眼里,并不妨礙“泥飲”。故他告離時,別人都要佯裝生氣:“嗔”。

毫無疑問,常飲酒暴飲酒不利于健康,也一定程度上損害了杜甫的健康。以至到三峽后,有時他只能噤口轉而看人飲酒解渴,疾病不容忽視。

但杜甫喜歡夸張,對自己窮愁老病,尤長于著墨,書寫惟恐不具細。這有些像現代派的奇異癥、暴露癖,五四時期有人評論創造社作家即有道:“創造社的人就和街頭的乞丐一樣,故意在自己身上造些血膿糜爛的創傷來吸引過路人的同情?!?sup>[6]生活于八世紀的杜甫當然與二十世紀文學創造社成員不可同日而語,但有意的暴露與夸張、懷抱著現實的勇氣卻頗可精神相契相通、前后呼應。杜甫早年(34歲)有《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其中即自訴:“騎驢十三載,旅食京華春。朝叩富兒門,暮隨肥馬塵。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名篇膾炙人口,與“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控訴力量原是一致的,不同只在一是自觀,一是觀人,但不論自己還是別人,都是時代中人,可說命運相關,休戚與共,反映的是整個時代。杜甫有求取他人同情的意思在詩里邊,但兼糅訴求與不平悲鳴、痛憤甚至是“要脅”的意思,要脅也許不是針對某個人,是針對那一個體制,那一個不公正的社會,以及懷才不遇、坎坷曲折的命運。而“老病窮愁”,亦恰是暴露社會的一面鏡子,也是作為知識分子(人才)的老杜用來精神施壓的一種工具,是其反正統、去粉飾、發雜音的一種比較特別的手段。

筆者查杜甫“自覺成老丑”(《留別章使君留后兼幕府諸公》)的習慣思維,竟然要提前到他二十九歲時,當時他尚可稱青年,卻:“吾衰同泛梗,利涉想蟠桃?!保ㄩ_元二十九年秋作《臨邑舍弟書至,苦雨,黃河泛濫,堤防之患,薄領所憂,因寄此詩,用寬其意》)以后“數莖白發哪拋得,百罰深杯亦不辭?!保ㄌ鞂毷d作《樂游園歌》)“長安苦寒誰獨悲?杜陵野老骨欲折?!保ā锻逗喯倘A兩縣諸子》)四十歲不到他即自稱“野老”了'“白首”了?!坝巫涌锗荡苟??!保ā肚抡挛寰洹罚袄戏蚺纶呑?,率府且逍遙?!保ā豆俣ê髴蛸洝罚岸帕暧胁家?,老大意轉拙。許身一何愚,竊比稷與契。居然成江濩落,白首甘契闊?!保ā蹲跃└胺钕瓤h詠懷五百字》)“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保ā洞和罚八H驚老瘦,辛苦賊中來?!保ā蹲跃└Z至鳳翔喜達行在所》)“少陵野老吞聲哭”(《哀江頭》)“男兒生不成名身已老”(同谷縣作歌七首)“無才日衰老,駐馬望千門?!保ā吨恋露d,甫自京金光門出,間道歸鳳翔……》)“晚歲迫偷生,還家少歡趣?!保ā肚即迦住菲涠?,“晚歲”時年四十六歲)“親賓縱談謔,喧鬧慰衰老?!保ā队赀^蘇端》)“自知白發非春事,且盡芳樽戀物華?!保ā肚汔嵃苏赡鲜凤嫛罚╇x亂、逃難、遇險、不得志,加之生活艱辛與病痛,杜甫未老先衰的自我形容可說在入蜀前詩歌中即可信手拈來,漸成慣性,以上僅舉數例而已。

四十八歲后人蜀,更毫無掩飾地、—發不可收拾地嘆老寫老、大行其事地渲染其“老病”狀態了。此時將以前常用的人稱代詞“我”、“吾”等也多時換稱“老”什么,或什么“老”,如前所列舉。

五十歲左右的杜甫,固然是由于生活與心情的原因,未老先衰,多病交侵,但他特別的渲染與有意的夸張,主要目的,如其自述:“我衰太平時,身病戎馬后。蹭蹬多拙為,安得不皓首?”(《上水遣懷》)“圣朝無棄物,衰病已成翁”(《客亭》)。毋庸贅言,這個“圣朝”,這個曾經所謂“野無遺賢”的盛世,怕也只配給他懷疑,并盡其所能地控訴、埋怨和挖苦了。

二、渲染衰病遲暮反襯了生命活力與美好事物的欣欣向榮

杜甫一定程度上暴露封建社會的黑暗,訴其悲愴之情,當然他不能脫離他所處的時代,他主要還是作為一名儒家思想范疇的文人知識分子,一直抱有治平的希望甚至是幻想,他只不肯粉飾太平與忽視痛苦,這使他持有優良的現實主義人生態度與勇氣。如前所述,這是一個優良的文學傳統,如太史公司馬遷所形容大凡圣賢有成就皆因處于困厄危難,《文心雕龍》也有:“文王患憂,繇辭炳耀,符采復隱,精義堅深”(《原道》)的認同與理解?!按笱旁啤艘嘤醒?,惟憂用老?!保ā稌洝罚段男牡颀垺穼糯膶W悲觀的思想感情頗有通融與詮釋,尺度很寬也很精確,雖然其出發點還是提倡“正音”,“樂而不淫,哀而不傷?!钡谶@方面,杜甫卻是突破了傳統的藩籬,在悲劇性方面走得更深、更遠、更高,堪稱某種程度上合拍西方美學所形容的崇高與悲壯。

從藝術方面來講,杜甫“惟憂用老”,大勢渲染自己的老病衰邁,其實正是以反襯的手法(所謂“相反相成”“倍增其哀樂”),表現與烘托了生命活力的無限美好,新生事物的堅強與欣欣向榮。這就是他那些清新有趣、活潑可愛的精致、壯麗絕句與律詩歌行所展現出無窮魅力的秘密所在之一端。膾炙人口的成都草堂詩作即能充分說明問題。中唐劉禹錫詩:“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似乎就像是在形容杜詩的反襯、和諧與統一。杜詩在當時還顯得比較突兀、另類,但已逐漸深入人心,以后影響與日俱增,更啟迪著一代又一代的國人、詩人。殘唐詩人韋莊第一個尋得成都杜甫草堂舊址并筑廬而居,以“思其人而成其處”(《浣花集序》),將自撰題名“浣花集”,以寄愛戴。其臨終念念不忘杜詩,口誦“白沙翠竹江村暮,相送柴門月色新”(《南鄰》)。[7]二十世紀初期的“白屋詩人”吳芳吉之所以自號“白屋”,原也是取典杜詩寫草堂“老夫臥穩朝慵起,白屋寒多暖始開”“所奔數奔竄,白屋難久留”等詩句。吳芳吉寫下深情歌誦:“近古有詩人,君愛杜少陵否?騎驢飄忽半生,君國一腔白首。我曾荒宿草堂,解衣長望南斗。愿繞池樹追涼,與君為儔為友?!?sup>[8]以上專門裁取歷史兩頭為例,一早,一遲;而中間歷朝歷代,人們對杜甫的懷念與熱愛與同對李白的熱愛懷念一樣,都是與日俱增的。今人憑游杜甫草堂,一樣浮想聯翩,以致流連忘返。

杜甫的魅力在哪里,在他那種不肯屈服于命運的“衰老強高歌”“臨危莫愛身”的率真勇敢,以及癡情于藝術的“百年歌自苦”“白頭老罷舞復歌”“但覺高歌有鬼神,焉知餓死填溝壑”“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忘我的投入。當然,更在于他豐富多彩的藝術情操與驚世才華,包括他“欲填溝壑惟疏放,自笑狂夫老更狂”“寬心應是酒,遣興莫過詩”“文章差底病,回首興滔滔”等人生幽默與從容。杜甫渲染其“老病窮愁”,反襯得他筆下的清新事物空氣,愈發帶有美的光芒與張力,更難能可貴??勺鞒啥疾萏檬闱樵姶碜鞯摹恫肪印贰洞阂瓜灿辍贰犊穹颉贰犊椭痢贰赌相彙贰兜菢恰贰端畽懬残亩住贰督溪毑綄せㄆ呓^句》《絕句四首》甚至《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等等,皆因其強烈的對比與忘我投入的書寫,一腔熱血,感染物華,感動人心,給人充分的同情與精神享受以及飽滿的美感。他將自己衰病的身體入畫,更將清新活潑的美好事物入畫,這就有了一邊是扶杖喘息的白發老瘦翁,一邊是鮮蔥活潑以及富麗清新的錦官城、浣花溪、百花潭、錦江、玉壘、西嶺雪以及姿態萬千、玲瓏自然的風光什物包括翠柳、黃鸝、蜻蜓、蜂蝶、花鴨、朱櫻、芙蓉、野渡、青天、竹日、汀煙、月色、白屋、白沙、“黃四娘家”等等,不一而足,相映成趣,相映生輝,有如一部交響曲,既是命運、靈魂的交響,亦是美好生命活力與錦繡河山大自然的交響;是哀歌,亦是贊歌,亦是情歌。杜甫憑吊司馬相如故跡有道:“相如多病后,尚愛卓文君?!保ā肚倥_》)筆者感到,杜甫的“卓文君”就是光風霽物、錦繡河山,他“多病后”,愛她之情仍有增無減,這能不令人不感動嗎?

梁啟超先生曾認為杜甫不僅是“詩圣”,還是“情圣”。他說:“依我所見,人生目的不是單調的,美也不是單調的。為愛美而愛美,也可以說為的是人生目的;因為愛美本來是人生目的的一部分。訴人生苦痛,寫人生黑暗,也不能不說是美。因為美的作用,不外令自己或別人起快感;痛楚的刺激,也是快感之_;例如膚癢的人,用手抓到出血,越抓越暢快。像情感恁么熱烈的杜工部,他的作品,自然是刺激性極強,近于哭叫人生目的那一路;主張人生藝術觀的人,固然要讀他。但還要知道;他的哭聲,是三板一眼的哭出來,節節含著真美,主張唯美藝術觀的人,也非讀他不可?!?sup>[9]語雖通俗,卻也指出了杜甫兼有詩美的特點。的確,從后世看,不論哪種流派、風格,都會取鏡杜甫,向他吸取營養,并圍繞他發生長久不衰的熱烈的關注話題與爭論(所謂“千家注杜”)。

歸結起來,因有一顆赤子之心與驚喜發現生活之美的超常能力,杜甫渲染老病窮愁灰暗的顏色,好比是油畫的冷色調,更加襯托得暖色的風光、江山景物無比的姹紫嫣紅、婀娜多姿,令人矚目!同時反過來說,也更加突出了老病窮途以及動亂、戰爭陰云、心靈創傷的可悲、可怕!

這仿佛照應了西方文論中的一段論述:“一語道破的絕妙的反諷本質反映了一種自我日趨分散的自身體驗,‘對于這個自我,一切約束都被撕破了,他只愿在自我欣賞的環境中生活著。富有表現力的自我實現成了作為生活方式出現的藝術的原則:‘按照這個原則,當我的一切言行對于我只是一種顯現,它們所取的形狀完全由我支配時,我才是作為‘藝術家而生活著。所以,只有在感傷靈魂的主觀折射中,藝術家才能表現現實,也就是說,現實‘只是一種通過自我的顯現?!?sup>[10]杜甫忠于現實而駕馭著現實主義的詩歌,將其感傷的情懷如水乳交融般投入實際的創作,并同樣表現著多姿多彩的藝術審美與喜悅。

三、“老病”與“少壯”情態的對比、互文

杜甫的“老病窮愁”反襯了生命活力的美好,不僅在于靜觀的江山人文風光、花鳥蟲魚。還表現于對自己生命活力與健壯時代的紀念與書寫,同樣也是取得了令人驚訝與印象深刻的藝術效果。陳貽掀先生《杜甫評傳》有“倔強如昔”一節專記杜甫在滯居三峽時期的身體與精神狀態,對于其不服老病、心中詩中不失“龍吟虎嘯、水立山鳴”的豪情,作了較為細致的梳理。并引浦起龍詩話:“公老矣,尚作爾許語,可謂倔強猶昔?!?sup>[11]雖然“倔強猶昔”更多只能表現于心中、詩中,于現實狀態未必都能從心所欲,但這也是一種反襯、互文、投映與藝術構建的張力,更顯得杜詩甘貴、豐富、卓越。

都知道,杜甫少壯時代矯健好動,有“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豪情,金啟華先生分期因有“少壯游騁時期”的標題。杜甫這些少壯的記憶,多由他自己“老病”時代回憶、神往、書寫而來,故今昔對比效果,格外明顯。如“健如黃犢走復來”“一日上樹能千回?!保ā栋賾n集行》),“裘馬頗輕狂”,“挽弓當挽強”,“春歌叢臺上,冬獵青丘旁;呼鷹皂櫪林,逐獸云雪崗;射飛曾縱鞚,引臂落鶩鴿?!保ā秹延巍罚跋騺眇┦左@萬人,自倚紅顏能騎射?!保ā蹲頌轳R墜諸公攜酒相看》)以及《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江南逢李龜年》等名作給出的“追憶”;早年遍游齊趙大地與大江南北,以及交詩友于長安漠陂、曲江等,都是杜甫一生中美好的回憶。即便他五十歲前后入蜀在蜀,攀越劍閣,跋涉蜀道,登臨青城,嘯傲江河……在浣花溪畔草舍邊上開荒種樹、砍竹,放船收藥,豪飲酒、騁馬、郊游,其時身體狀態亦都還可,不見得有過份的衰病,還有一段入幕上班的時間(約半年)下文再討論。他的衰病實際多集中體現于去蜀滯居三峽以后,但如前所述,成都時期已有充分的反映與渲染。不論哪個時期,杜甫都將“老病”與“少壯”進行對比描寫,將眼前景與心中景交相迭現,給人一種強烈的今昔之感與理想現實人生的距離、落差,從而形成氣勢磅礴與意味深長的畫面。如其《秋興八首》所形容:“關塞極天唯鳥道,江湖滿地一漁翁?!薄安使P昔曾干氣象,白頭吟望苦低垂?!惫旁娝^“曲終奏雅”,杜甫卻是曲終奏悲,悲喜莫名,老病與少壯的交織,正是這樣的相輔相成、互為呼襯映射關系。

“終有一死的人以這種方式棲居于語言之說中?!?sup>[12]“藝術作為救苦救難的仙子降臨了。惟她能夠把生存荒謬可怕的厭世思想轉變為使人借以活下去的表象,這些表象就是崇高和滑稽,前者用藝術來制服可怕,后者用藝術來解脫對于荒謬的厭惡。[13]杜甫的詩似乎提前千年為海德格爾、尼采們預示著中國、唐朝——這個詩歌古國鼎盛時代的先例。

聞一多先生將杜甫年輕少壯時代(“下第后八九年之間”)形容為:“這時的子美,是生命的焦點、正午的日曜,是力,是熱,是鋒棱,是奪目的光芒?!?sup>[14]“可惜那期間是他命運中的朝曦,也是夕照,那幾年的經歷是射到他生命上最始和最末的一道金輝;因為從那以后,世亂一天天的紛紜,詩人的生活一天天的潦倒,直到老死,永遠闖不出悲哀、恐怖和絕望的環攻?!?sup>[15]聞一多先生在文中還憑想象勾畫出了_一幅壯年杜甫狩獵的英姿圖,想象主要即來源于杜甫詩歌的自述回憶,可見杜詩的資源性十分豐富。杜甫的“少壯”時代短,“老病”時代長,杜甫不是“老死”的,五十九歲,他應是一種“非正常年代”的“非自然死亡”。他一生尤其是后半生固然“沉郁、悲哀、恐怖、絕望”,但也并非“闖不出”,他仍有著許多的清新、歡喜、天真、豪放甚至是幽默,交織于創作中,表現為儀態萬方、清新脫俗,其詩作悲劇主題鮮明,但其豐富性,應是杜甫詩歌不朽的生命源、常青樹。老病與少壯情態的書寫互文,顯然大大增強了這一豐富性與表現力。

四、幕府詩體現幻滅意識

杜甫渲染“老病”,有意在“脅迫”自己,去實現心中的政治抱負、理想。即便晚期看似“病入膏肓”狀態,他仍還殘留幻想,懷念曾有過的“榮耀”,如:“我雖消渴甚,敢忘帝力勤?”“心雖在朝謁,力與愿矛盾。抱病排金門,衰容豈為敏?”“明光起草人所羨,肺病幾時朝日邊?”等等[16]?!肚锱d八首》中也不無深情地回憶了“畫省香爐違伏枕”“幾回青瑣點朝班”等中央侍臣待遇。在成都期間即有“往時文采動人主,此日饑寒趨路旁?!保ā赌嘁尚小罚┑牟粺o幽默苦嘲嘆息的名句?!兑叭怂椭鞕选芬皇?,居然引發了“憶昨賜沾門下省,此日嘗新任轉蓬?!碑斈曜鞯摹办红狗排埳邉?,宮殿風微燕雀高。朝罷香煙攜滿袖,詩成珠玉在揮毫?!保ā斗詈唾Z至舍人早朝大明宮》)等很可能也是他對親友的談資。后人對杜甫有“每飯不忘君”的說法,這也不是空穴來風強作解人,只是杜甫“不忘君”,更貼切地說是不忘自己曾有過的政治理想與抱負。但這種情愫在杜甫身上,如其自語是“力與愿矛盾”,的確是矛盾與斗爭著的。有時他很看空,以野人自許,學陶淵明,他說“本無軒冕意,不是傲當時?!保ā丢氉谩罚安豢爸焕喜?,何得尚浮名?”(《水檻遣心二首》其二)等,有時卻又很在乎公事,懷念“人主”,似乎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寧可像當年那樣“麻鞋見天子,衣袖露兩肘?!保ā妒鰬选罚┰鴹椙f先生分析杜甫在川:“杜甫不是不想作官,但他想作的是大官,‘竊比稷與契,‘立登要路津,而不愿作小官;想作朝官,作皇帝近臣,不愿作地方官,因此不赴河西尉,放棄華州司功,更不愿作幕僚?!γ辉缌?,衰疾謝知音。(《西閣二首》)——要建立功名,須趁年富力強的時候,現在年老體弱,百疾纏身而勉強就職者,無非是為了感謝知音嚴武而已。他早年奔走豪門,目的是為了建立功名;晚年之所以有官不做,是因為早年都未能建立功名,現在白發蒼蒼來作幕僚,還能有什么作為呢?……總之,杜甫不是不想作官,只是想作大官、朝官、‘有是非的官,但他又做不到,而且風險很大,于是他干脆不作了?!?sup>[17]評論很直接很干脆,但也不免有些武斷、簡單化,多少忽略了杜甫的矛盾心態與封建社會中詩人逐漸幻滅的情懷。

杜甫實際很珍惜與很重視與嚴武的世交友誼,嚴武在成都,他彼此往訪贈詩唱和;出川,他一送再送,直送到綿州北三十里奉濟驛。嚴武再任成都,他得訊由閬州欣喜趕回。嚴武一再勸他人幕出仕,他慎重考慮,放棄了養病賦閑的主意(“惟將遲暮供多病”),打起精神,“垂老戎衣窄,歸休寒色深?!薄皶匀胫祆閱?,昏歸畫角終?!迸麙焐详?,續接了他朝廷官員(唐幕府官員要上報朝廷中央任命,也算命官)生活,以期有所作為,“涓埃答圣朝”。所以他不是不做地方官,也不是看不起幕僚的職位,而“一心只想做大官”,如真是那樣豈不迂腐可笑?杜甫似不是那樣的人,雖然他自己也多有嘲笑迂闊之辭,但我們卻不可輕信與被他迷惑,杜甫頭腦實際相當清醒睿智,他深入接觸、了解社會,生活經驗異常豐富,心胸是相當寬廣的。

入幕,固然有養家糊口經濟收入方面的考量,但更有著政治使命方面(“捐軀”)的考量。應該說,杜甫在成都期間不計“老病”,再作了一次人生努力,他是本著認真態度的(軍事與地方建設方面都有參與的工作成績)。正因為此,他給世人留下一個“杜工部”的稱呼,里邊無疑包含著人們所感受體會到的親切、理解與敬重。

但時代不同了,同事者不同了,年齡身體狀況除去夸張渲染成分也的確不同于當年了。而最主要的,是失去自由后對自由生活的回歸與向往。杜甫成都幕府詩展示了這一時期的心路歷程,意境充沛深闊,頗值得我們重視與研究。

這些幕府詩固然透露了一些工作上的人事矛盾:“晚將末契托年少,當面輸心背面笑?!薄翱兹肝粗S薪?,渴飲寒泉逢抵觸”等等,為此引發后人頗多的猜測、考證甚至杜撰,如他醉語踏床得罪嚴武、勸誡其節儉勿濫殺導致關系緊張云云,現代的郭沫若先生說,朱東潤先生說等都可以參考。筆者倒認為,其實人事矛盾不是他辭幕的主要原因,對此他自己也頗能開導、安慰自己:“老翁慎莫怪少年,葛亮《貴和》書有篇。丈夫名垂動萬年,記憶細故非高賢?!保ā冻嘞鲂小罚┑鹊?,他想得開,甚至是一笑了之(因病請假回家還給同事寫信贈詩留念)。杜甫辭幕的主要原因愚以為應是以下幾點:

1、過慣了清貧而閑散自然、家人團聚(“率府且逍遙”)的生活。

2、對蹈人束縛人性、刻板僵化的官僚辦公生活的懷疑與反省。

3、對致力文學藝術事業的抱負漸行取代了已知縹緲難與實現的政治抱負(參考《戲為六絕句》)。

4、迫切希望回到中原故地的鄉愁紛至沓來以至不安心(“幸莫折來傷歲暮,若為看去亂鄉愁?!薄按松砟睦鲜?,不死還歸秦!”等等,詳見拙論《論杜甫是鄉愁詩人的鼻祖》)。

5、身體條件(老?。┑拇_難以持續勝任了。

《宿府》這首幕府詩比較集中地體現了以上信息:

清秋幕府井梧寒,獨宿江城蠟炬殘。永夜角聲悲自語,中天月色好誰看?風塵荏苒音書絕,關塞蕭條行路難。已忍伶俜十年事,強移棲息一枝安。

明代的王嗣奭有分析:“江城獨宿,所聞所見,悲則有之,好則無有,此何以故?而五六正發其故也。故鄉亂而音書既絕,關塞險而歸路甚難。自祿山叛亂,以至于今,苦忍伶俜,已歷十年,而今得參謀幕府,安棲一枝,誠不幸中之幸,而實非中心之所欲也。清夜思之,宜其輾轉而不寐也?!?sup>[18]頗有道理。這時候杜甫的幕府詩另如:“滄溟恨衰謝,朱紱負平生!”(《獨坐》)“青袍白馬有何意,金谷銅駝非故鄉?!保ā吨梁蟆罚鞍最^趨幕府,深覺負平生!”(《正月三日歸溪上有作簡院內諸公》)“胡為來幕下?只合在舟中?!瓰貔o愁銀漢,駑駘怕錦幪。會希全物色,時放倚梧桐?!保ā肚矏灧畛蕠拦崱罚案F途愧知己,暮齒借前籌?!保ā读⑶镉暝褐杏凶鳌罚柏M知牙齒落,名玷薦賢中?!保ā洞迦战逦迨住菲淙把隽w黃昏鳥,投林羽翮輕?!保ā丢氉罚颁交ㄏ锘埿?,肯信吾兼吏隱名!”(《院中晚晴懷西郭茅舍》)“此生隨萬物,何處出塵氛!”(《觀李固請司馬弟山水圖三首》其二)“已拔形骸累,真為爛漫深?!保ā堕L吟》)等等,均可援以為例。

而身體條件也即本文主題“老病”的拖累,也是事實,《遣悶奉呈嚴公二十韻》像一篇書信體散文,十分懇切地談到了自己的老病狀態,說道:“老妻憂坐痹,幼女問頭風。平地專欹倒,分曹失異同。禮甘衰力就,義忝上官通?!边^去對衰病的刻意渲染,這時興許變成事實,在心情不好、環境不好甚至過于緊張勞累的條件下,杜甫的老病衰狀加重,由虛變實,可就一點也不值得懷疑了!故此他由請假到辭幕,從而結束了一生中最后的一段政治生涯。

“萬事已黃發,殘生隨白鷗。安危大臣在,何必淚長流!”(《去蜀》)“古來存老馬,不必取長途?!保ā督瓭h》)除去以上因素外,現實的黑暗,加之至交好友如岑參、李白、斛斯、蘇源明、鄭虔、高適、嚴武等先后辭世,也沉重地在精神上打擊了杜甫,促使了他的幻滅與衰老。當他再次“登,高”,寫下“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時,他的確是看上去變老了,衰病交侵了。但是他的詩是永恒的,常誦常新,人性的溫暖與藝術的光彩是永不衰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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