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鳥枝頭亦朋友

劉長軍

杜甫有詩曰：好鳥枝頭亦朋友。鳥與人類同享一片藍天，是人類十分密切的伙伴，因此世界各民族語言中常有以鳥喻人的現象，漢語當然也不例外。細細品味起來，這些以鳥喻人的詞語還真有趣。

鳥，從其古老的字形上看，是勾畫出鳥的形態的象形文字。許慎《說文解字》：“鳥，長尾禽總名也。象形?！备鶕S慎所說，和“鳥”有著緊密聯系的名字應該指的是有長尾巴的禽類?？墒沁@時下很流行的“菜鳥”就沒有尾巴，它指的是新手，或是在某一方面應用水平較低的人。常言道“槍打出頭鳥”，可是挨打的并不一定就是鳥，往往是那些表現突出或領頭的人，因出頭露面而招人注目的人。沒有尾巴的還不止如此，“小鳥依人”并不是說有只小鳥依靠著人，而是說依傍他人而嬌弱可愛的女子。而“知返倦鳥”指的是那些長久奔波在外，倦游之人。

說起用以比喻人的鳥，當然要從鳳說起。鳳，傳說中的百鳥之王，是一種祥瑞的鳥。雄的叫鳳，雌的叫凰，通稱為鳳或鳳凰。早在《詩經》中就用“鳳凰于飛”，寓意夫妻相親相愛，用以祝福人婚姻美滿。但古時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難免會有好女子配了不好的郎君，于是就有了“彩鳳隨鴉”。鳳凰品行高潔，非晨露不飲，非嫩竹不食，非千年梧桐不棲，于是鳳凰又被當作高潔雅士，有才賢者。那些少年聰穎之人，大家就會稱他為雛鳳或鳳雛。比如《三國演義》里鳳雛代指龐統。李商隱在詩句“桐花萬里丹山路，雛鳳清于老鳳聲”中把韓僵稱為雛鳳。清貴賢士羞于與齷齪庸俗之徒爭名奪利，即便歷盡艱辛，終不肯易其節。所以，詞語里雖然有比喻賢才逢明時的“丹鳳朝陽”，更多地卻是展現了賢者的不得志。豪杰處于困厄的逆境我們會說是鳳饑，賢才被埋沒我們叫他做困鳳，有才能者不能施展抱負我們用鳳凰在籠。封建時代，門閥觀念較重，要是在卑微的環境中出了高貴的人物，人們往往不去歸結為成功者的奮斗，反而會頗含嘲諷地說是老鴰窩里出飛出了金鳳凰。

鶴，也是一種涉禽類的鳥，被稱為“一品鳥”，地位僅次于鳳凰。鶴的左半邊表示隹（即鳥）飛翔到天空的意思。古代的“鶴”字，沒有“鳥”旁，只是在“隹”上面加了一個“一”字頭，“從隹欲出一”?！耙弧北硎咎煊?，而“隹”的一撇向上沖出“一”頭，不但表示仙鶴飛得高而快，而且更表達出了仙鶴氣沖云外的神韻和意境。故而，古代的隱士往往以鶴為精神寄托，把舉止高雅，超塵脫俗之人稱為“云中白鶴”；把隱居避世、不求名利的人叫做“閑云野鶴”；把未出仕而德才兼備，極有名聲的賢能喻為“鶴鳴之士”。鶴不僅性情高雅，形態美麗，而且素以喙、頸、腿“三長”著稱，直立時可達一米多高，看起來仙風道骨。體態秀逸、性情幽嫻遠非家禽能比，站立在雞群中的鶴當然很突出。而那些超然不群的賢者，于蕓蕓眾生之中，不也像鶴立雞群嗎？善舞是鶴的天性，但是如果一只仙鶴不舞蹈，那就成了無能之徒，名不副實的人。鶴一般能活80年左右，在人均壽命很短的古代自然成了長壽的仙鳥，也就有了將“龜鶴遐壽”作為祝人長壽的頌辭，“鶴發童顏”形容老年人氣色好。鶴是高雅、長壽的象征，也成了各種美好事物的象征。相傳北宋處士林逋終身未娶，他以梅為妻、以鶴為子，于是就留下了“梅妻鶴子”的佳話。

鵲，一般人叫它喜鵲。傳說有情人將要造訪或是有婚事將要談妥等喜事時，鵲兒就會喳喳地叫著來報喜，所以喜鵲叫被大家當做吉祥的預兆。三國時曹操在《短歌行》中寫道：“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睘貔o無枝比喻無所依存的賢才。但是要有人說您屬喜鵲的，那您可千萬別高興。喜鵲怕巢穴被破壞，就把窩搭在很高的樹枝上，這種行為正和大家所鄙棄的攀高枝行為類似，所以有了“屬喜鵲的——專揀高枝”這樣的歇后語。喜鵲喜歡靠人而居，這樣它的窩很容易遭到破壞，所以“處堂燕鵲”就用來說那些身處險境自己卻不知道、居安忘危的人。

人有好壞之分，鳥亦有善惡之別。比如“梟”（即常說的貓頭鷹）這種鳥。梟，是個會意字，從鳥，頭在木上。古人認為貓頭鷹是一種惡鳥，捕捉后懸頭樹上以示眾，這樣一來，其他的鳥就不敢接近了，于是“鳥+木”便成了它的名字。后世也有把罪犯的頭砍下來掛在大街的木桿上，所謂斬首示眾，而稱這些人為梟首。無論如何，人們對梟是沒有好印象的，所以稱盜賊土匪的首領為梟雄，以示輕蔑和厭惡?！按蠖緱n”就是我們對販毒團伙首領的稱呼?！皸n”不僅兇猛，而且勇猛難制服，這種習性常常讓我們想起那些智勇杰出的人物，于是有了梟將、梟雄。最為大家熟悉的，就是《三國演義》里說劉備天下梟雄。這種因為出生時食母而得惡名的鳥，也會因感化而反哺，所以大家用梟哺表示逆子改過遷善。

鴻，從字形來看，表示群聚在江岸邊的鳥。鴻是古代對大型野鴨子的稱呼，大曰鴻，小曰雁，故常合稱之曰鴻雁。鴻雁本是群居，但偶爾也會有掉隊的，就稱為孤鴻，和它相似的就是那些孤身獨處的人，尤其是那些還未成婚的男子。鴻雁每年秋天按時從北方飛到南方，從不例外，如果說“人似秋鴻”，便是用來贊揚朋友間守信用的人。鴻雁是候鳥，常成群隨季節遷徙，來鴻去燕就成了行蹤漂泊不定的人的代稱?！跋桫櫋贝腹倮?，“驚鴻”是說美人，“哀鴻”比喻災民，“離鴻”指稱游子。凡此種種，不一而足。鵠，就是通常大家所說的天鵝。天鵝保持著一種稀有的“終身伴侶制”，平時是成雙成對的，如果一只死亡，另一只會終生單獨生活。于是寡鵠就成了寡婦或不能婚嫁的女子的代稱。鵠面鳩形，用來指代那些面容枯樵，形體瘦削的人。

說過了鴻鵠，就繞不過燕雀。（其實就部首分類來說，燕、雀都不在“鳥”部其中）《史記·陳涉世家》里有個很經典句子：“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顯然鴻鵠是指那些志向高遠之人，燕雀指的則是那些鼠目寸光之輩。諺語“莫學麻雀檐下住，要做大鵬萬里行”，說的也是這個意思。燕子在中國人眼里更多的是吉祥的象征，春的使者。報春燕又成了帶來好消息的人。燕子素以雌雄頡頏，飛則相隨，而成為愛情的象征。夫妻雙棲，猶如梁上那一對對的燕子，所以和睦的夫婦就稱為燕侶，夫妻別離就是“勞燕分飛”。但在同一季節里飛的方向不同，“社燕秋鴻”“雁南燕北”比喻兩地分離。因為國人對麻雀成見較大，認為麻雀吵鬧、沒有遠見、長得又丑，所以燕雀連用基本上所指的都不是什么“好鳥”。

另外還有不少詞語是用鳥來比喻人的。初出茅廬的人叫做乳燕，善于歌唱的人稱為黃鶯，成雙成對的情人比喻成鴛鴦。學舌的鸚鵡成了教條主義的化身，成群奔走的野鴨子（趨之若鶩）成了盲目隨從的代表。當然，鳥以類聚，人以群分，其中包含的情感色彩是十分鮮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