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欲才能清心

◎湯 偉

湯偉，旅美學者，現居美國紐約。責任編校：曉 蘇

在阿米西人瑪麗家的“汽車”旁 （湯泠攝影）

你或許不相信，在一個能夠將探測器送上火星的科技高度發達的美國，至今仍然有一些人“生活在幾百年前”、過著點油燈、駕馬車、依賴農耕生存的清心寡欲的日子。他們就是阿米西人（AMISH）。

AMISH這個名詞來自于17世紀基督教門諾派長老杰克布·阿曼JAKOB AMMANN。杰克布·阿曼的追隨者被稱為阿米西。18世紀初，他們因為在瑞士家鄉受到迫害，于是大舉遷徙，找尋宗教寬容的地方，最終定居美國的賓夕法尼亞州。他們中大部分人至今仍舊講德語或荷蘭語，因此他們定居的地方，也被稱為賓夕法尼亞荷蘭語鄉縣。

阿米西和門諾派教徒在北美定居后繼續實踐著他們的宗教信念。盡管門諾派教徒與時俱進逐漸調整自己的生活方式，但阿米西則堅守教會清規：不用電、不開車、不用電話。如今阿米西人口已將近25萬，傳統農耕仍然是他們的主要謀生方式。

在未親自走入阿米西一族之前，我們聽到過很多關于他們生活的描繪。

首批阿米西人定居的賓西法尼亞州蘭卡斯特是個丘陵地區，距離費城以西90分鐘的車程?！堵迳即墪r報》的記者露絲·瑪麗(Rosemary McClure)在來到這里進行了一次難忘的體驗后描述道：“當清晨黎明第一道曙光出現時，我爬起床，走到阿米西農莊，身邊有馬車來往，眼前是木板的農舍，阿米西男女和兒童穿著莊重的黑色服裝從身邊經過。我來到阿米西人家，收集新鮮牛奶和雞蛋，然后原路折回到住地吃早餐。我們一起六人聚集在阿米西人家附近的餐桌上，邊吃早餐邊唱歌，享受了一個無比清新的早晨，這是一個天堂般的美好早晨?！?/p>

但是很多年以來，阿米西人是不與外界來往的。

生活簡樸才能不受物質世界牽累

阿米西人與非阿米西人始終保持最低限度的接觸。只是近年來，由于他們的生活受到經濟危機的沖擊，土地價格上漲、低技術含量的農場產出降低，許多阿米西人被迫離開自己的農場，遷徙到新的地方謀生。賓州的農田每英畝價值為15,000美元，而在包括南達科他在內的其它州，每英畝農田的價值只有2,000到3,000美元。因此，一批阿米西人便從威斯康星州搬到南達科他州特里普地區定居。據該地區一個韋伯雜貨店的老板吉姆·韋伯介紹，阿米西人買了5到6個農莊。他們以經營牛奶場為生，而且常常到他店里來做生意——這已經打破了他們不經商的傳統。

韋伯說：“這個地區有很多大農場主，有些農莊空閑在那里。阿米西人把它們買下來后，建造起了自己的擠奶場。一個阿米西人告訴我說，他們一個家庭可以擠12頭到20頭奶牛的奶。他們來到這兒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電撤掉，他們不用電，也不用電話?！?/p>

俄亥俄州阿米西人領袖勒羅伊·彼奇介紹說，和舊信條阿米西人一樣，他不收聽收看廣播和電視，也不進劇院或觀看體育活動。

彼奇說：“我們禁止在家里收聽廣播，收看電視。如果我們在40到50年前就容忍廣播或電視進來，如今就可能不會有這么多阿米西人了，我們可能會因為聽到別的聲音而動心并離開我們的社區。我認為，美國目前經濟的狀況促使很多美國人認識到，過一個簡樸生活而不受物質世界的牽累是多么重要?！?/p>

阿米西人秉持的“無欲求、無浪費”的生活方式與周遭形成強烈反差。他們堅守以四輪單馬輕便馬車為交通工具的傳統，以教會和家庭作為連結阿米西人的主要紐帶，堅守親情與互助的核心價值。

阿米西人相信電是連接物欲世界的載體，用電會使人沉湎于物質的享受而破壞簡樸的生活。他們拒絕汽車，是因為富人才買得起汽車，那樣會使人滋生傲慢和對金錢的欲望；而且汽車會加快辦事效率，那樣就會改變時空觀念，破壞了他們原有的生活方式。他們也禁用樂器，因為那會刺激人的激情而影響人的謙卑。

多少年來，阿米西人過著自給自足的傳統農業生活，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強調謙和、寧靜，重視鄰里互助，以辛勤勞動和節約為美德。他們認為，只有當人們和大自然和諧相處時，只有當動植物得到應有的保護時，上帝才是滿意的，他們生活的目的，就是榮耀上帝。

阿米西人從食物中尋求滿足

阿米西在新大陸落地生根后，食物選擇自然有所改變，小麥、玉米、大麥成為他們的主食。阿米西人自己種菜，飼養家畜家禽，種植果樹。他們喜歡烹調很能飽足的食物，例如干乳酪烤土豆絲、雞肉面片蔬菜濃湯、蓋餅烤菜肉等。

每到農作物收獲季節，家家戶戶的阿米西婦女就開始自制罐頭食物。雖然自制罐頭手續繁雜，十分辛苦，但阿米西婦女能制作出各式各樣的腌漬食物，如聞名的chow chow泡菜、以及種類繁多的果醬、蔬菜、水果罐頭。一個家庭做上幾百瓶罐頭是很平常的事。

阿米西人大部分是祖孫幾代同堂，每當家族聚餐或教會活動時，主人就會準備許多菜肴和甜點。此外，餐桌上還必須有所謂的“七甜七酸”：七甜通常是蘋果、桃子、草莓或是自制的罐頭甜食；七酸包括洋蔥、甜菜、白花椰菜、酸黃瓜等七種含醋的腌漬物。主人驕傲地擺出這“七甜七酸”，客人也會故意數數看到底有沒有湊足這14樣食物。

阿米西人不像一般美國人那樣對動物內臟唯恐避之不及。阿米西常見的佳肴有干煎鑲面包屑的牛肝、豬肝面團湯、醋腌豬腳等。另外一道名菜是把調好味的絞肉煎熟，再混合煮熟的洋蔥和土豆丁，然后把這些材料塞進洗凈的豬肚里。整個豬肚用細繩纏好之后，放進烤箱烤兩個半小時，這就是阿米西人的名菜Hog Maw菜肉鑲豬肚。

阿米西人不抽煙不喝酒，生活平淡無欲?；蛟S正是這個緣故，阿米西人在食物中尋求滿足，尤其是甜點。他們的甜品種類非常多，麥芽糖派和蘋果派最出名。

阿米西人口快速增長

最新的一項研究表明，美國的阿米西人口正在急速增加。他們從傳統的東部聚居點開始向西部遷移，而且把以農耕為主的生活擴大到其它領域。盡管如此，他們與世不同的簡樸生活方式始終沒有改變。

賓夕法尼亞州伊麗莎白城學院一家研究中心最新研究顯示，美國阿米西人口急速增加，促使他們尋找支付得起的肥沃農田，因此全美已有28個州建立了阿米西人聚居點。

研究中心研究員史蒂芬·斯科特指出，阿米西家庭平均有5到6口人，有的家庭甚至有10個以上的孩子。他說，大多數生長在這樣環境的人都留了下來，而沒有加入其它宗教或到社會上過一種沒有宗教的生活，因此阿米西人口增長速度非?？?。

斯科特表示，有些年輕人在離開阿米西社區享受一段時間的物質生活后，覺得空虛又返回了原來的社區，而完全離開阿米西社區的只是極個別的人。斯科特指出，阿米西人并沒有完全與美國社會隔絕，事實上也和社會上的人們交往。他們只是不主張享欲主義，而強調一種與世區別的簡單生活。

斯科特指出，由于阿米西人口急速增長，農田越來越不夠用。因此，他們開始把以農耕為主的生活擴大到其它領域，同時向其它地方遷移。

斯科特說：“有些阿米西人開始轉向經營小商店，或從事木工手藝、造林業和伐木業等。隨著阿米西人口不斷增加，他們必須在農耕之外尋找其它辦法維持生計。這個變化給社會帶來的影響是，阿米西人開始向紐約州、特別是紐約西部和鄉村地區、威斯康星、肯塔基西等州遷移。這些地方的年輕人因為農耕太辛苦而且太受限制而放棄了農田。阿米西人把這些農田買下來，繼續農業生活?！?/p>

研究中心估計，僅過去兩年，阿米西人口就增加了10%，達到24萬9千人，而1992年阿米西人口僅有12萬4千人。阿米西人占美國總人口不到千分之一。研究發現，大約三分之二的阿米西人仍然集中在賓夕法尼亞州、俄亥俄州和印第安納州等傳統聚居地，另外一些阿米西人則不斷向西部、特別是中西部的種植玉米地帶遷移。

社區大門開始向游客打開

從前，任何游客均沒有機會接觸阿米西人的家庭。由于經濟衰退，使有些阿米西人難以維持生計，迫使他們轉向旅游業，于是打開了讓更多的游客了解他們有些神秘生活的大門。

很多對阿米西人生活方式感到好奇的人，慕名到阿米西地區品嘗他們的美食，此也帶動了蘭卡斯特縣當地旅游業蓬勃發展。在賓夕法尼亞荷蘭語鄉旅游區，現在也建立起了具備電力設施的高檔住宿旅店和高級菜餚餐館等。但是不少外來的人更愿意睡在阿米西人的農舍，享受美妙的早餐，參觀他們制作棉被和家具的小店子，或是停留在農舍面包房，與阿米西人閑話家常，享用舒夫萊餡餅。阿米西人努力堅持他們的宗教信念和生活方式，才使得外人有機會體會和欣賞他們的堅韌，以及了解他們對大地的一片深情。

艾本(Al Ben)和安娜里爾(Anna Riehl)一對阿米西夫婦，將他們的農場開放給游客參觀，那里沒有電視機、沒有電、沒有互聯網。艾本說：“大多數人來到這里，其實并不想看電視。事實上，他們更想擺脫所有的城市生活的繁瑣，愿意花時間一起玩游戲、看書、休息?！?/p>

艾本和安娜育有8個孩子，在阿米西人中，大家族是十分常見的，他們的家中并沒有任何現代服飾和裝潢。這個農場有130頭牲畜，這意味著他們家里每個人都很忙，每天要從早上5點忙至下午5點，幾乎忙不過來。

在“世外桃源”與阿米西人零距離接觸

我們是利用2012年勞動節的長周末去的蘭卡斯特。這個地區居住著五萬阿米西人。為了節省時間，我們選擇了一家專門帶游客進村、叫做AARON & JECCICA’S BUGGY RIDES的旅行社，隨著他們的馬車進入阿米西人的住戶。這里的阿米西人還是堅持約束自己，不直接做旅游生意，但是十分熱情地幫助他們信任的人組織參觀阿米西社區的旅游活動。

我們坐上了一輛較大的馬車。這輛馬車是模仿阿米西人的馬車制作的，可以坐十幾個人。趕馬車的人叫做亞當姆，出生在阿米西社區附近，對阿米西人的生活十分熟悉。他自己靠養馬為生，和很多的阿米西人是朋友。因為對他的信任，阿米西人幫助他的生意：讓他帶人進村看阿米西人的住處。如果游客自己去的話，多半只能看看外表，無法深入其里。

我們很幸運坐進了馬車的“商務艙”——亞當姆的身邊，有機會向他詢問阿米西人的生活。

從繁華的都市來到這里，在馬車的馬蹄聲聲中進入阿米西人居住的村子，頓時感覺時空交錯就像是進入另一個不同的世界——一個寧靜的世界。平整的柏油路被碎石道所取代，路上隨處可以聞到刺鼻的馬糞味。道路旁是一望無際的農作物，放眼望去，馬兒在白云下自在地搖著尾巴。從這一刻起，你會感到自己穿越了時空和文明，回到數百年前的美國。

眼前阿米西人的馬車來來往往，對面駕車的男子頭戴黑帽，滿臉胡須，帶軟帽、身穿素衣長裙的婦女迎面而過，小孩兒光著腳在院子里干活——好一片祥和社會的圖景。

走進一家阿米西人的家，一位一身藍色裝束、頭戴白色軟帽、叫做瑪麗的主婦非常熱情地用輕柔的英文問候我們。她讓我們看他們家飼養的奶牛和雞、豬，看他們干活。這家飼養的奶牛有幾十頭，使用專門的擠奶器，將擠好的奶存放在一個巨大的不銹鋼的容器里，等外面的公司來收購。說來奇怪：擠奶器是用電操作的，但使用的是蓄電池動力。他們將發電機發出的電儲存在蓄電池中使用，據說這樣不算違背不用電的信條。

瑪麗家有7個孩子，有的還在上學，有的完成學業在家干農活。在阿米西社區，學校有著不同的含義。阿米西兒童的校舍只有一個或兩個房間，規模甚小，他們只能入讀至八年級，之后，一般也不會再接受教育。在1950年代，有一些阿米西人的父母因為拒絕送他們的子女進入公立學校，違反美國聯邦法律而被關進監獄。最終，美國最高法院裁定阿米西兒童于14歲時，可以結束他們的正規教育。

和其他人不同的是：瑪麗家的住房非?，F代，和外面房子沒有什么兩樣。她讓我們端起相機照她的房子、倉庫、牛欄馬廄，但堅決拒絕了我們和她拍照合影的要求。亞當姆說：阿米西人不喜歡照相，更不會同外人合影，事實上他們連祖輩的肖像都不保留。我們問為什么，他說他們遵循《圣經》中的戒律：不可為自己塑造偶像。

阿米西人不抽煙不喝酒，喜歡喝一種叫做Root Beer的飲料，這是一種用蔗糖做的飲料，叫做啤酒，但是根本不含任何酒精。我們品嘗了一下，味道就像中國人喝的咳嗽糖漿。

當我們問亞當姆是否有年輕人離開這種清心寡欲的生活到社區外面生活？亞當姆說：確實有，大約占到社區人口的5%?！暗墙涍^一番比較，很多年輕人最后還是回到阿米西社區，因為他們看到他們的社會比外面的社會更加穩定。雖然娛樂、電視、廣播、互聯網、汽車、電力能帶給人們舒適和滿足，但隨之而來的是離婚、吸毒以及家庭生活的不穩定。他們覺得，從長遠來看，他們比其他外面人生活得好得多，因為他們更強調家庭生活，相比之下，外面社會的家庭結構則非常不穩定?！?/p>

亞當姆說，阿米西人不當兵，不接受社會福利或任何形式的政府幫助，許多人也不購買保險。但是阿米西人并沒有完全與美國社會隔絕，事實上也和社會上的人們有些交往。這里的阿米西人其實很有錢。他們靠出售玉米、大豆、煙葉、南瓜、牛奶給外面，和從外界的貿易中獲利頗豐，所以他們可以蓋得起新房。而生活上吃穿能自給自足、馬車不用汽油又不用花錢、生活無憂無慮，讓他們在物質上很富裕。

亞當姆說正因為清心寡欲的生活，這里的阿米西人壽命都很長，百歲老人根本不稀奇，看來心靜如水才能壽比南山。

參觀結束后，我們開車徜徉在起伏的鄉間公路上。在藍天白云的映照下，這里空氣清新、民風純樸，雞犬之聲相聞，果樹十里飄香。好一片世外桃源，好一片寧靜的土地，真令人流連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