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作品的海外譯介與接受

○曹文剛

(淮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安徽 淮北 235000)

2012 年莫言榮獲諾貝爾文學獎，成為第一位獲得這一崇高榮譽的中國本土作家，引起國內外媒體的普遍關注。莫言的作品多次獲得國外的獎項，其作品被譯成多種語言，在海外廣泛傳播。莫言作品在海外的譯介、傳播與接受，對于中國當代文學的海外傳播，具有某種引領、開拓的作用，對中國文化走出去，也會產生深遠的影響。

一、莫言作品的海外譯介

莫言在1980 年代開始文學創作，1985 年發表的小說《透明的紅蘿卜》是被認為是他的成名作。莫言作品在海外的譯介開始于1988 年。1988 年，面向國外發行的《中國文學》雜志英文版翻譯刊登了莫言的中篇小說《明間音樂》，第二年，又翻譯發表了他的《大風》和《白狗秋千架》?！都t高粱家族》是莫言真正引起海外讀者注意的作品，1990 年該書被翻譯成法語，1993 年被翻譯成英語和德語，英譯本和德譯本的市場反應較好，英譯本兩次再版，德譯本也多次再版、重印。莫言的《天堂蒜薹之歌》、《酒國》、《枯河》、《檀香刑》、《生死疲勞》等作品都在德語世界翻譯出版，在圖書市場反應熱烈。

莫言作品的英譯主要是由美國漢學家葛浩文完成的。葛浩文翻譯了20 多位中國現當代作家的40 多部作品，是英語世界首屈一指的中國現當代文學翻譯家。莫言的中長篇小說被翻譯成英語出版的有:《酒國》、《天堂蒜薹之歌》、《紅高粱》、《生死疲勞》、《豐乳肥臀》和《變》等。截止到2009年，《紅高粱》在美國已重印銷售了2 萬冊，這個成績對于中國當代文學作品來說，已經很不錯了。［1］

法國是除了中國本土以外譯介莫言作品最多的國家，莫言也是中國當代作家中在法國被翻譯最多的，《天堂蒜薹之歌》、《紅高粱家族》、《酒國》、《豐乳肥臀》、《生死疲勞》、《檀香刑》、《蛙》、《筑路》、《十三步》、《牛以及三十年前的一次長跑比賽》等諸多作品被譯介。

日本是世界上最早譯介莫言的國家。1989 年，井口晃翻譯出版了《現代中國文學選集:莫言》，很快又在1991 年，藤井省三翻譯出版了《莫言短篇小說集》。日本漢學家谷川毅認為，莫言在日本代表了中國當代文學形象，根據莫言作品改編的電影引起了對他的注意。［2］

莫言作品在越南的譯介2004 年以來發展異常迅猛，有越南學者指出，莫言的作品在中國作家中較早被翻譯成越南語，在越南國內產生了很大反響，越文版的《豐乳肥臀》創造了近幾年來越南圖書銷售的最高紀錄。［3］莫言作品在越南風行的原因:一是中越當代文學有著相同的傾向;二是中越兩國擁有共同的歷史文化傳統，越南歷史上深受儒家文化影響，與中國有相近的文化情趣，20 世紀80 年代后中越都進入了轉型期，在諸多方面也有很多相似之處;三是中越文化交流的必然產物。

莫言在國外具有一定的影響力。2004 年，莫言隨中國作家代表團參加了法國的中法文化年系列活動。由于其很多小說被譯介到法國，他成為活動中文學沙龍的焦點人物，格外受到法國讀者的歡迎，法國的主流媒體如《世界報》、《人道報》、《費加羅報》、《視點》、《新觀察家》等都重要報刊都對他做了評論或采訪。

莫言是中國當代作家中在海外獲得獎項較多的一位，他的作品在海外獲得的獎項主要有:《酒國》法譯本獲法蘭西文化藝術騎士勛章、法國“儒爾·巴泰庸”外國文學獎、第30 屆意大利諾尼諾文學獎，《生死疲勞》獲美國紐曼華語文學獎和日本第17 屆福岡亞洲文化大獎，《白狗秋千架》獲臺灣聯合報小說獎，《紅高粱家族》獲香港《亞洲周刊》20 世紀中文小說100 強，《檀香刑》獲臺灣聯合報讀書人年度文學類最佳書獎和香港第二屆紅樓夢獎——世界華語長篇小說獎。

二、莫言作品的海外研究

莫言作品不僅在國外得到大量譯介，也獲得了國外主流媒體、專業研究人員與普通讀者的高度評價，成為學術研究的對象，發表在國際刊物上的有關莫言作品研究的文章數量眾多，其中相當一部分來自國際權威數據庫EBSCO 和A＆HCI(藝術與人文科學引文索引)。這在中國當代作家中是極其罕見的，因為國外的漢學研究人員更感興趣的是中國古代文學和現代文學。

哈佛大學的王德威教授認為，莫言的小說大多寫三個方面的問題，一是歷史想象空間，二是時間、記憶、敘述之間的關系，三是重新定義政治和性;莫言完成了從主體到身體，從官方歷史到野史，從天堂到茅房這三個方向的轉變;莫言筆下的人物并不是那種正確光榮的“紅色”人物，而是有著俗人情感的普通人，這是對教條的挑戰。［4］

西方學者對莫言感興趣，是要從莫言的作品中了解中國歷史和現實，因此，對莫言小說的研究總是和中國歷史問題相結合，莫言對歷史敘述的批評引起了他們的注意，莫言小說敘述表現的社會結構的解體被視為一種新的歷史力量。他們認為歷史是推動莫言小說敘述的基本力量，莫言小說的想象是對歷史的挑戰，《紅高粱家族》擺脫了英雄民族主義的官方歷史敘述。蘇珊娜教授認為，莫言小說提出了一種重寫歷史的可能性。她認為當代中國“大歷史”的寫作都是基于官方主流意識，而1980 年代以后，從上到下都在思考怎樣重新書寫建國后的歷史，而莫言的出現可以說是恰逢其時。

美國著名漢學家金介甫指出，《紅高粱》應該是20 世紀譯成英文的最感人的中國小說，它以現代主義的寫作技巧把過去和現在交織在一起，小說充滿神秘感，在當代中國小說中是獨一無二的，它的神話色彩、反英雄主義和荒誕會讓讀者難忘。艾麗斯·H．G．菲利普斯也對《紅高粱》大加贊賞，認為它有著馬爾克斯作品的震撼力。W． Shelley Chan 博士認為《紅高粱》表現出對歷史的不同書寫，對革命話語的解構和顛覆。

加拿大的杜邁克教授對《天堂蒜薹之歌》十分贊賞，專門撰文評述。他認為，這部小說融技巧性與主題性因素為一爐，風格獨特、思想深刻、感人至深，是莫言最有思想性的小說;它支持改革，但沒有特殊的政治因素;它形象再現農民生活，深入到了農民內心，引導人們理解農民生活的復雜性，感受農民的感情。他還指出了該小說與五四小說的繼承關系，分析了莫言對中國傳統文學和西方現代主義創作技巧的借鑒和融匯。［5］

對于莫言的《豐乳肥臀》，《出版者周刊》評價道，這部小說是一次感官的盛宴，細節引人入勝、描寫大膽、結構緊湊、構思精巧，故事很吸引人，小說富有野性，讓人回味無窮，在主題和視野上雄心勃勃。父親形象在《豐乳肥臀》中的缺失是對以往話語模式的挑戰，這部小說對歷史進行了大膽質疑，也審視了中國當下的文化和國民性。

對于《生死疲勞》，漢學家史景遷評論道，這部小說如史詩一般，橫跨1950 年到2000 年，通過一個人的投胎轉世來忠實反映歷史，帶領讀者跨越歷史時空，但它仍然充滿想象力，以諷刺、幽默和特有的敘述方式給人以震撼?！渡榔凇返挠⒆g者葛浩文則說，這部小說富有創造性，充滿野性，黑色幽默和超凡想象無處不在。

美國漢學家葛浩文認為《酒國》是對當代中國社會的尖銳批評，他分析了《酒國》中的“吃人”主題，指出對吃人的描寫意在諷刺那些官員對農民的剝削、壓制，這是一種寓言化的表達，酷似拉伯雷的風格，作家借此拷問整個社會的人性問題。［6］對于《酒國》的敘事風格，金介甫指出，這部小說采用了魔幻現實主義的手法、現代主義的碎片式敘事以及后現代主義的雜糅風格。菲利普·甘博恩表示，該小說既有偵探小說和功夫小說的因素，還包含美國西部小說的成分和中國傳統的超自然故事，將戲劇成分與恐懼因素、美的和丑的東西融為一爐，嘲諷了腐敗的官員，并大聲疾呼中國人性力量的缺失。

Shelley Wing Chan 的博士論文以莫言為研究對象，探討了莫言對五四文學傳統的繼承與創新，梳理了莫言小說創作的幾個重要主題，分析了莫言對宏大歷史敘事的挑戰，莫言對歷史的看法在其歷史小說中是如何發生變化的。論文認為，莫言的敘事態度是反官方意識形態的，他顛覆了過去小說中的二元對立，將歷史復雜化，質疑歷史、否定歷史;莫言以后現代主義的戲謔敘述策略，展開了對社會、政治和人性弱點的批判。

三、莫言作品在海外受關注的原因

一是莫言的創作深受外國文學的影響。莫言曾說對馬爾克斯、卡夫卡、?？思{等外國作家的閱讀開闊了他的文學視野，世界級文學大師對他的影響不是刻意模仿他們的敘事手法和故事內容，而是深入研究他們對人生、世界的看法和觀察生活的方式。莫言追求在吸收、借鑒、融合外國文學后的創新。馬爾克斯和?？思{給莫言帶來創作觀念上的啟迪，提供了藝術探索上的理論依據，莫言對他們的創造性借鑒，使自己的家鄉山東高密東北鄉的歡樂與痛苦與整個人類的歡樂與痛苦保持一致，使它成為中國的縮影，本土性、民族性的寫作使他的小說容易在海外讀者中產生共鳴。

二是莫言在創作技巧上不斷借鑒、創新。莫言不斷挑戰傳統的敘事手法，他大量借鑒外國文學的敘事技巧。莫言在《紅高粱》中把第一人稱與第三人稱結合起來，敘述視角獨特，小說風格有了變化，“我爺爺”、“我奶奶”的敘述順暢自然，令人耳目一新?！短焯盟廪分琛窂娜齻€不同角度講述同一個故事。

三是莫言寫出了人性的復雜，將歷史傳奇化。在《豐乳肥臀》中，母親這一形象表現出人物美丑兼有的兩面性，莫言這樣處理一改以往母親形象的高大完美，使母親這一形象有了更多人性的內涵，這是人性的全面鋪展。莫言對歷史有著獨特的理解，在他看來，只有傳奇，沒有歷史。美國一些評論家把《紅高粱家族》看成一部民間傳奇，他對此十分認同。

莫言的作品在海外的譯介與接受，為中國當代文學、文化走向世界帶來了自信。莫言得到海外的廣泛接納說明中國當代文學完全可以在世界文學中占有一席之地。他的成功給了我們許多有益的啟示，其中有一點是值得我們深入思考的，我們要借鑒外國文學，但也要表現中國氣派，因為這才是中國當代文學對外國讀者的魅力之源。我們要重視海外對中國當代文學作品的研究，莫言作品在海外的不同解讀有助于我們發現其在國內被忽略的方面。

［1］季進．我譯故我在——葛浩文訪談錄［J］．當代作家評論，2009(6)．

［2］日本文學界只關注三位中國作家:莫言、閻連科和殘雪［N］．遼寧日報，2009-10-19．

［3］陶文琉．以《豐乳肥臀》為例論莫言小說對越南文學的影響［EB/OL］．http://www．literature．org．cn/Article．aspx?id=33785

［4］王德威．當代小說二十家［M］．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6．

［5］杜邁克．論《天堂蒜薹之歌》［J］．季進，王娟娟，譯．當代作家評論，2006(6)．

［6］Howard Goldblatt．2009．Mo Yan＇s Novels Are Wearing Me Out［J］．World Literature Today，Jul．/A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