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勞動收入份額在下降嗎

李榮坦

〔摘要〕 現有文獻在對中國的勞動收入份額估算時普遍將混合收入的一個固定比例計為勞動收入，但是這個比例的選擇有很強的任意性，且不同取值會對估算結果產生較大的影響。深入研究混合收入內部勞動收入份額的變化后我們發現，剔除農業勞動者報酬中的資本收入后，農業內部勞動收入份額并沒有原來認為的那么高，自1993年以來最高為70%左右，而且2003年之后一直在下降，到2012年僅為40%。重新估算中國整體經濟的勞動收入份額，在1993-2002年基本上穩定不變，此后一直呈現下降趨勢，直到2007年之后才重新開始保持穩定。與現有文獻的結論不同，本文發現近年來中國勞動收入份額的下降并不是由農業向非農產業轉移這一產業結構變化引起的，而是農業和非農產業內部勞動收入份額下降的結果。

〔關鍵詞〕 勞動者報酬；自我雇傭者；混合收入；勞動收入份額；產業結構變化；功能性收入分配；收入差距；統計口徑

〔中圖分類號〕F244；F2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769（2015）04-0028-07

一、引言

收入分配問題是當前全社會關注的焦點，特別是人際間的收入差距問題——具體表現為基尼系數的度量——更是引起了廣泛的爭論。與此相比，收入分配問題的另一面，功能性收入分配受到的關注則相對較小。功能性收入分配研究的是國民收入在不同的生產要素（勞動和資本）間的分配，也就是勞動或資本收入份額問題。這一問題之所以重要，除了在于它在宏觀經濟理論中扮演關鍵角色以外，還在于它與收入差距問題的緊密聯系。由于現實生活中財富在人際間的分布總是比勞動力更加不均等，因此勞動收入份額的降低往往意味著收入差距的擴大。Atkinson（2009）認為研究要素收入分配可以更好地理解人際間的收入差距問題?！?〕皮凱蒂在其著名的《21世紀資本論》中則認為，要素收入份額相對于基尼系數可以讓人們更好地理解不平等問題?！?〕而且，由于國民收入核算體系的存在，相對于需要進行大型的住戶抽樣調查才能獲得的人際間收入分配數據，人們總是可以更容易得到長期、連續且高質量的要素收入分配數據。因此，中國勞動收入份額的下降受到廣大學者的關注便不足為奇了。

但是，由于數據的可得性以及統計口徑的問題，學術界對中國勞動收入份額的研究基本上停留在2007年①，且研究中的主觀臆斷性對結論的影響很大。本文將重新測算中國的勞動收入份額，并對可能引起勞動收入份額變化的一個因素——產業結構的變化——的作用進行再評估。本文接下來首先介紹勞動收入份額的測算方法，然后討論中國勞動報酬數據的統計口徑問題；第四部分將估算中國自我雇傭者的混合收入，并討論現有文獻在對中國勞動收入份額的估算中存在的問題；在第五部分，本文采用另一種方法分離混合收入中的勞動收入，并估算中國的勞動收入份額；然后本文將研究產業結構變化對中國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最后做出總結。

二、勞動收入份額的測算方法

在研究勞動收入份額時，如何估算自我雇傭者的勞動收入是一個關鍵的問題。與被支付工資的雇員不同，自我雇傭者的勞動收入和資本收入是混合在一起的。因此，要估算整體經濟的勞動收入份額①，必須將自我雇傭者的勞動收入從其混合收入中分離出來。

現有文獻中主要有三種方法分離自我雇傭者的勞動收入?！?〕第一種方法是將混合收入的一個固定比例計為勞動收入，這個固定比例的設定具有一定的任意性。大多數研究將其設定為2/3〔4〕，還有些研究將其設為100%〔5〕或0〔6〕，也就是將混合收入全部計為勞動收入或資本收入。

第二種方法假定自我雇傭者混合收入中的勞動收入份額與雇員部門增加值中的勞動收入份額相同，因此，雇員部門增加值中的勞動收入份額也就是整體經濟的勞動收入份額。這種方法相當于第一種方法的變形，同樣，這種設定也具有任意性。

第三種方法是假定每個自我雇傭者的勞動收入等于雇員部門中勞動者的平均工資。如果有相應的數據的話，可以比較細致地給出自我雇傭者的勞動收入。比如，可以將自雇者的勞動收入設定為與其年齡、性別、教育背景、從事行業等相同的雇員部門勞動者的平均工資。

近期對中國勞動收入份額估算的相關研究大都考慮了自我雇傭者混合收入的問題。中國的自我雇傭者為農戶和個體工商戶，相應的混合收入為農業②純收入和個體經濟營業盈余。對中國自我雇傭者混合收入的分離大都采用了上面提到的第一種方法。其中，張車偉、張士斌（2010）將全部混合收入中的2/3計為勞動收入〔7〕；呂光明（2011）將農戶的農業混合收入（農業純收入）全部計為勞動收入，并分別將個體工商戶的混合收入（營業盈余）全部計為勞動收入或資本收入做了兩種估算〔8〕；李琦（2012）分別將農戶農業混合收入和個體工商戶混合收入中的84%和59%計為勞動收入〔9〕；李清華（2013）在將混合收入全部計為勞動收入或資本收入，或將混合收入的2/3計為勞動收入這三種情況下進行分別估算?！?0〕

與估算發達國家的勞動收入份額的一個不同點是，估算中國的勞動收入份額不僅要將自我雇傭者的勞動收入從其混合收入中分離出來，混合收入本身就需要估算；而且，還要考慮不同年份的數據統計口徑是否相同的問題。本文將在接下來的兩部分處理這個問題。

三、統一勞動者報酬的統計口徑

關于中國勞動者報酬的數據有三種來源，其中，由分省收入法GDP核算得到的數據被認為較好，也是使用最多的?！?1〕這是本文主要使用的數據。

但這一數據存在統計口徑不統一的問題，在2004年和2008年，勞動者報酬的統計口徑各有一次改變。其中，在2004年之前將自雇者（農戶和個體工商戶）的混合收入全部計為勞動者報酬，2004年之后對農戶農業純收入的處理不變，但將國有和集體農場的營業盈余計入勞動者報酬（農業不再計營業盈余），將個體工商戶的混合收入全部計為資本收入（營業盈余）?！?2〕從2008年開始，統計口徑又發生了改變，個體工商戶的混合收入再次全部被計為勞動者報酬，其他收入的處理方式與2004年一樣?！?3〕從數據可看出端倪，2009年的勞動者報酬占GDP的比重為46.6%，與2007年的39.7%相比增加太多（沒有2008年的數據），就像2004年比2003年減少太多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