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素人”馬克龍突圍法國總統大選

艾蘭

“這確實有些令人吃驚，他反建制，但又是法國體制塑造出來的最好的產品?！?/p>

4月23日，周日，法國總統選舉第一輪投票。投票站剛剛關閉不久，發生了一件頗具“法國特色”的事情：初步統計結果中排名前兩名之后的幾乎所有候選人及黨派領導人“團結”到此輪投票中撥得頭籌的埃馬紐埃爾·馬克龍背后，表達對他的支持。首位不尋求連任的現任總統奧朗德也很快明確支持馬克龍。

這是20世紀50年代法國第五共和國以來首度無左、右翼主要政黨候選人進入第二輪投票。5月7日，中間派獨立候選人、“前進”運動領導者馬克龍將與緊隨其后的極右翼黨派“國民陣線”主席瑪麗娜·勒龐進行最終對決。

奧朗德所在左翼社會黨候選人阿蒙僅排名第五，甚至排在極左翼的梅朗雄之后，中右翼共和黨候選人菲永因丑聞受到影響，只排名第三。

其他人給馬克龍的“背書”來得很快，只是，他們更多是向選民傳達一個簡單的信息：勒龐及其所在“國民陣線”對法國基本價值造成威脅，要努力避免她當選。不過，梅朗雄拒絕發聲，這讓外界有一些擔憂：其支持者要么會不參與下輪投票，要么有可能轉而支持勒龐。

美國新媒體網站VOX報道，社會黨候選人哈蒙說，在法國，“保衛共和”一詞用來表達各方政客團結一致阻擊極右翼掌權。勒龐則利用民眾對主流的不滿辯稱，對馬克龍的“背書”意味著她的對手們在創造一種建制派系聯盟。

這是年僅39歲的馬克龍首次尋求通過選舉獲得公職，而就在一年前，他還只是別人眼里的笑柄。

“幾個月，長大成人”

去年4月初，在愛麗舍宮，時為經濟部長的馬克龍把奧朗德叫到一邊，輕描淡寫地告訴他：“順便說下，4月6號我在亞眠有個活動，我要啟動一項青年運動，有點像智囊團?！?/p>

兩天后的夜晚涼爽宜人，約兩百人聚集在巴黎北部城市亞眠，他們中的大部分是馬克龍的家人和朋友。

這是一個低調的活動，聚會房間不大，樸素無修飾。馬克龍的妻子布里吉特坐在前排記著筆記。

在滔滔不絕地講了一個小時的法國工業、就業未來之后，馬克龍宣布推出一項新的、號稱走中間路線的政治運動：前進運動。

沒有旗幟，沒有電視臺的攝像機，沒有傳單……這一新運動遭到一些建制派人士的嘲諷：幼稚、注定會失敗、站不住腳。

彼時，恰好是好萊塢電影《愛樂之城》（La La Land）獲得多項奧斯卡大獎后沒幾天，馬克龍的運動便有了個綽號Bla-Bla-Land——只有空談，沒有像樣的政策。一位部長還在社交網絡上發布一首歌的鏈接以示揶揄，歌名是《我獨自前行》。

去年8月，當馬克龍辭去政府職務宣布競選總統時，他被視為不可能的選項。2014年，他被任命為經濟部長時，法國人才開始了解他。之前兩年，他是奧朗德的高級顧問——政治經驗寥寥無幾?！榜R克龍是個脆弱的候選人?！币晃环▏吖倌涿f道，不過，“或許會行得通，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說，他看上去與眾不同，不是傳統的政客。他從來沒有競選過公職，在我們的體系里，這前所未見?！?/p>

記者薩拉·維爾德曼寫道：“在正常的選舉中，這樣的人是沒有什么機會的，今年法國選舉并非正常的選舉?！?/p>

幾個月后，馬克龍終于開始博得關注，甚至成為領跑者。他的崛起很大程度上源于左、右翼兩大傳統政黨的吸引力下降：奧朗德到去年12月才決定不競選連任，其支持率僅有4%，而他所在的社會黨多年無法擺脫分裂和懶散，又推出了民眾并不熟悉的候選人;共和黨有前總統薩科齊、前總理菲永、前總理阿蘭·朱佩等人意欲挑戰執政黨，最終出線的總統候選人菲永卻陷入“空餉門”，其妻子佩內洛普涉嫌串通濫用公款以及其他幾項罪名被調查，菲永本人也因該事件正式接受立案調查。

就在其他人深陷丑聞時，馬克龍的民調一點點往上爬。

馬克龍政治生涯中的良師益友阿蘭·明克說：“幾個月里，他從小孩變成青少年，從青少年長大成人。我認識他15年了，我很驚訝于他在政治上學習的速度。他就像一只貓，你將他從窗戶扔出去，他會努力安然脫險?！?h3>奧巴馬式競選策略

除了法國主流政黨的頹勢，馬克龍能進入第二輪也得益于支持者和志愿者隊伍的構建。

據《大西洋》月刊報道，在以獨立候選人身份參選之初，馬克龍和顧問們就試圖解決一個問題：如何在其他獨立政治運動失敗的情況下闖出一片天地。自法國第五共和國以來，還沒有獨立候選人成功贏得總統之位。

2015年6月，總統奧朗德與經濟部長馬克龍在愛麗舍宮參加會議。此前不久，因馬克龍暗示欲競選總統，奧朗德威脅要辭掉他

馬克龍找到三位法國年輕人幫忙：曾就讀于哈佛大學肯尼迪政治學院的利熱伊、米勒及麻省理工學院畢業生龐斯現在巴黎經營著政治咨詢和技術公司，2008年美國總統選舉中，他們作為志愿者進入政治領域。奧巴馬勝選后，他們決定研究法國可借鑒哪些奧巴馬式戰略。

雖然法國隱私權相關法律禁止所有競選活動針對選民個人，不過他們仍從奧巴馬競選志愿者所用的科技與傳統志愿者互動結合的方法尋求突破，并發明了一種算法，融合人口數據及此前選區選舉結果，細化特定的選舉活動著力點——不針對個人，而是街區。此方法曾應用于2012年奧朗德的總統選舉，并幫助他險勝前總統薩科齊。

不過，馬克龍的情況與以往不同，他需要一個好的開端，甚至在正式宣布參選之前就要與選民及潛在支持者聯系。

于是，馬克龍競選團隊開啟全國范圍的“長征”活動：不是爭取支持，而是傾聽，利熱伊、米勒及龐斯的算法幫助鑒別出最有代表性的選區和社區，挨家挨戶地去了解選民所想、他們最感興趣的問題、關于法國政治他們的喜與憂。

這一舉措在法國是破天荒的，不僅范圍廣，且距離選舉投票日較遠。這對馬克龍的競選活動也有益處，既讓他間接地向選民再次介紹自己，還可培訓新的志愿者，很多人此前并無此類經歷。

“長征”過后，馬克龍團隊創建了數萬受訪者數據庫，可根據議題和地區進行查詢，當需要有來自斯特拉斯堡的教師有關教育的觀點或是普羅旺斯的農夫對歐盟的看法時，他們隨時可查詢到，這些努力最終匯聚到今年2月馬克龍公布的政策綱領中。

馬克龍的競選打造了草根志愿者結構，比如在巴黎，20個行政區都有地方領導，負責協調該區志愿者與競選活動。例如，在第18行政區，支持者一周會收到幾次郵件提醒他們潛在的志愿者工作機會。

28歲的賈絲婷·亨利就是這樣一位地方領導，9個小組領導向她匯報，他們輔助監督150多名志愿者及街區3000多名支持者。一個周二的晚上，亨利和17個巴黎人在一家小咖啡館聚會，聚會的目的是介紹新支持者，亨利請參與者一一介紹自己加入的理由，對馬克龍的政策的看法，是否有興趣在最后時刻加入做志愿者。

“這種讓人們主動帶頭的方式真的很不錯，不是由上而下的管理模式?！焙嗬f。

據《經濟學人》報道，前進運動創立一年時間，已有25萬成員，他們無需繳納費用，也不用放棄其他政黨的身份。另外，馬克龍有超過3900個地方志愿者委員會，每天在法國各地舉辦著數百場小型活動。

為準備6月的議會選舉，馬克龍在招募來自不同背景的候選人，目的是打造“嶄新的法國”。而若在議會沒有支持，即便當選總統，馬克龍想要推行自己的政策也是步履維艱。建立僅一年的前進運動在議會毫無根基，馬克龍面臨要在議會獲得多數席位的挑戰。

“簡直沒有父母”？

就在首輪投票前幾天，馬克龍來到競選活動重要一站，位于法國與西班牙的邊境小村，那里是他祖母曾經居住的地方。

《紐約時報》報道，祖母去世4年之后來到此地，馬克龍想要彰顯自己的人性化一面，也是更好地宣傳自己。

“多年里，是祖母和祖父領著我在這里生活，在這里學走路，學著跑起來，學習騎自行車、滑雪，扎根于這一片風土?！瘪R克龍說。

除了了解法國民眾所想，讓民眾知道自己這個人是馬克龍競選中重要任務之一。

馬克龍本人對自己的背景也比較敏感。他愿意講述自己是通過努力工作才取得今天的成就：“我的祖父母是教師、鐵路工人、社會工作者等，都是普通人家?！?/p>

在采訪中和書中，馬克龍經常述說自己與祖母的親密關系，連他父母都顯得黯然失色。祖母是名教師，他說，是祖母為他打開了閱讀和修養的大門。

“如果你去讀一些文章，你會發現埃馬紐埃爾簡直沒有父母，”他的母親諾格斯·馬克龍告訴傳記作者福爾達。不管是在羅斯柴爾德投資銀行還是在政府工作，馬克龍幾乎每天晚上都給祖母打電話，相比之下，在他政府工作期間父親一年只見到馬克龍一面。

馬克龍的父母都是醫生，他在亞眠就讀的是私立學校，16歲時來到巴黎就讀最為著名的學校之一亨利四世中學，之后畢業于培養法國及國際高官的國家行政學院。他經常與政治精英會面，并在羅斯柴爾德投資銀行工作，四年里掙了數百萬歐元。

“曾經是銀行家并賺了不少錢，這在英國不是什么壞事，但在法國不一樣，”馬蒂厄·萊恩是馬克龍圈內人中勸其競選的人之一。明克也承認：“這確實有些令人吃驚，他反建制，但又是法國體制塑造出來的最好的產品?！?/p>

曾為《紐約時報》、《紐約客》等撰稿的在法記者馬扎赫里今年4月初寫道：“長期以來，作為法國每日新聞記者，我盡可能地忽視馬克龍，我以為他從來不會被正眼相看，因為他有超多瑕疵?！薄笋R克龍年輕、無經驗，還包括曾是投資銀行家、推動通過《馬克龍法案》招致的批評等。

在爭取選民支持的集會上，人們會大喊“叛徒馬克龍”——在阿爾及利亞爭取海外法國人支持時，他曾稱法國對這個北非國家的殖民是“反人類的犯罪行為”。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阿爾及利亞獨立戰爭在法國仍是爭議話題，他的這種表態會觸怒一些人。

馬克龍相信自己的說服能力，他與人們談天、對著自拍鏡頭微笑、時刻準備著與對手和朋友辯論。

任經濟部長時，與埃羅省的學生會面期間，他走出去應對外面的抗議者。他們抗議的是馬克龍試圖力推的經濟改革政策，當時，法國報紙稱“馬克龍收起了笑容，然后開始發脾氣了?！薄拔屹I不起你穿的套裝，”一位抗議者對馬克龍說?！安灰媚愕腡恤嚇唬我，想要買得起套裝的最好辦法是去工作?！瘪R克龍回道。

萊恩認為，馬克龍競選總統的時間選擇很大程度受在奧朗德政府任經濟部長的影響。作為經濟部長，馬克龍因推行一系列自由化經濟改革的《馬克龍法案》而卷入斗爭，引發民眾數月抗議示威活動，執政的社會黨分裂、國民議會阻撓，令他的方案破滅。

“我告訴他只有在總統位置上才能改革?！比R恩說。

“他的粉絲俱樂部主席”

除了祖母，還有另外一位教師對馬克龍影響較大。

“他（馬克龍）總是需要與女性談心，先是他祖母，現在是他妻子布里吉特?！备栠_說。布里吉特已不再教學，而是輔助馬克龍競選活動。

《巴黎競賽畫報》報道，馬克龍信任妻子，“她一直陪伴著他，會閱讀和聆聽一切關于他的消息，他會征詢她的意見和建議?！?/p>

贏得第一輪選舉后的晚上，馬克龍演講中感謝妻子：“你總是在我身邊，沒有你，我不會是今天的我?！彪S后，馬克龍和妻子給外界拍照的機會，在臺上法式接吻一番。

演講結束后，他與妻子在著名的園亭餐廳慶祝，參加的還有他的繼子女——兒子比他大2歲、大女兒是他的同班同學、小女兒蒂菲娜在他的競選團隊中工作，以及馬克龍67歲的母親——比他的妻子大3歲。

4月，法國總統候選人馬克龍與妻子在西南部地區參加競選活動時，乘坐纜車到雪山頂休息

《每日電訊報》稱，布里吉特身材細瘦、一雙長腿、穿著時尚得體，看上去更像是曾當過模特，而非教師。在2014年與路易威登集團繼承人德爾菲娜會面后，布里吉特便與之保持著良好關系，在她很多公開亮相中，路易威登會“出借”給她衣服;在迪奧等時尚大牌的時裝秀上，她也經常坐在前排。

以往，馬克龍與布里吉特保持低調，不過宣布競選以來，他和妻子總是同框亮相，經常一起出席高級別會議。據《獨立報》報道，馬克龍曾表示要讓她在自己的政府中擔任職務。她也曾說自己是“他的粉絲俱樂部主席”。

馬克龍在亨利四世中學的英語老師克里斯蒂安說：“他想向父母證明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想向妻子證明離開前夫是正確的選擇?！辈贿^，克里斯蒂安提醒馬克龍不要給選民留下“離不開母親的孩子”的印象。馬克龍勝選后邀請妻子上臺，一些人說：“戴高樂不會這么做?！?/p>

在社交網絡上與選民溝通中，馬克龍被一位學生問及對于“愛上刑法老師”的意見，馬克龍回復中帶著笑臉：“你要了解這是不是相互的，如果是的話大膽地去愛吧，沒有禁忌?！?/p>

還在馬克龍十五六歲時，他就喜歡上了自己的戲劇老師布里吉特。

布里吉特回憶道，一天，馬克龍跟她說計劃與其一起寫一部劇，“我當時沒認為他能完成。但是，我們一起一點一點寫劇本，我完全被這個孩子的智慧戰勝了?！?/p>

該劇落幕之前，馬克龍親吻布里吉特的兩頰，后來，他回憶道：“每周五晚上我們都在一起寫劇本，我們無所不談?！辈祭锛卮笈畠汉婉R克龍同一個班，她甚至還詢問女兒這個學生的情況，女兒告訴她：有書呆子氣，但有魅力，“無所不知”，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幾歲。

雖然法國人對愛和性很開放，但師生戀、且老師是已婚并有三個孩子，仍讓人議論紛紛。

他的父母還曾為其介紹年齡相仿的熟人或同行的孩子，但都沒有入馬克龍的眼，父母曾經提醒布里吉特，在馬克龍18歲前，她必須遠離他。路透社報道，她當時回復說：“我無法向你們承諾什么?！辈祭锛丶規状硕荚诮洜I著知名糖果企業，其父親也很氣惱。

16歲時，馬克龍離開亞眠到巴黎完成學業，走之前對他的老師發誓說會回來娶她。據《每日郵報》報道，在巴黎學習期間，他們會在周末秘密會面?！拔覀兘洺Ｍ娫?，一聊就是幾個小時，逐漸地，他擊敗了我所有的抵抗心理?！辈祭锛卣f。

最終，布里吉特與前夫離婚，2007年，兩人結婚。小女兒蒂菲娜說：“他們相處非常好，他們的年齡差也從來沒給我帶來問題?！?/p>

如果馬克龍勝選，他將成為拿破侖之后法國最年輕的領導人，布里吉特則將是僅次于伯納黛特·希拉克第二年長的“第一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