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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維爾·馬里亞斯的文學幽靈

2017-05-22 20:25曹娣
北方文學·中旬 2017年5期
關鍵詞:幽靈

曹娣

摘要:“幽靈”這一形象自古以來便在文學中占有一足。西班牙現當代作家哈維爾·馬里亞斯筆下的幽靈并不流于捉神弄鬼的戲碼。他的文學幽靈不是恐怖的鬼怪形象,而是作者或者主人公的一種精神依托之身,是他們渴望連通過去某個時代或某位故人的文學密碼,是作者獨特的文學構想。通過研究作者成名作《如此蒼白的心》到近幾年的力作《迷情》的創作的“第一次心跳”、自我虛構的敘事手法,揭示了幽靈在作者文學觀里的獨特重要地位。

關鍵詞:幽靈;文學密碼;第一次心跳;自我虛構

1992年的《如此蒼白的心》,2011年的《情迷》,2014年的《于是壞事兒開始了》,西班牙當代作家哈維爾·馬里亞斯憑借多部炙手可熱的暢銷書馳騁歐美文壇。不僅如此,馬里亞斯近年來一直是諾貝爾文學獎候選名單上的熱門人選,今年更是在賠率榜上一度竄躍至第七位。然而,在中國關于的他的譯介卻少之又少,令人惋惜的同時又值得期待。近兩年國內西語譯界對他的關注開始逐漸升溫,上海文藝出版社和人民文學出版社分別翻譯出版了他的兩本小說《如此蒼白的心》和《迷情》。

縱觀其作品,不難發現“幽靈”(fantasma)這個詞是作家的心頭好。不管是小說,還是短文、故事,亦或是專欄文章,頻頻出現的“幽靈”形象是哈維爾馬里亞斯獨特的文學構想。作者曾在90年代初相繼出版了兩本文集:《文學與幽靈》和《幽靈的生活》,直接大膽地以“幽靈”為題。在西班牙國家報開辟專欄,專門設有“幽靈區”。足見作者對“幽靈”形象的偏愛程度。

馬里亞斯筆下的幽靈并不流于捉神弄鬼的戲碼,他的文學幽靈不是恐怖的鬼怪形象,而是作者或者主人公的一種精神依托之身,是他們渴望連接過去某個時代或某位故人的文學密碼。哈維爾馬里亞斯的“幽靈”是一扇穿越時空之門。

一、小說的“第一次心跳”

不是黑色小說,也非恐怖小說,但馬里亞斯的小說經常以死亡為發端?!度绱松n白的心》的開篇即是一幕希區柯克式般的長鏡頭懸疑場景:剛結束蜜月旅行回家后不久的新娘,走進浴室,面對鏡子,敞開襯衫,脫下胸罩,拿起她父親的手槍指向了自己的心臟。又同樣是剛蜜月旅行回來的主人公,亟欲找尋多年前那顆被抵在槍口下的心,究竟藏了什么秘密——她何以如此決絕地結束自己的生命?他想解開這個謎團,因為死去的是他父親的前妻……《如此蒼白的心》像懸疑小說一般,在作者獨特的敘事風格之下一層層地剝開了懸念。①

作家曾經談到自己往往因受了內心某種力量的觸動而去創作,正如馬里亞斯崇拜的作家納博科夫所指的小說的“第一次心跳”?!度绱松n白的心》這部小說的命名出自莎翁的劇《麥克白》的第二幕第三場麥克白夫人的經典臺詞:“我的雙手也跟你的顏色一樣了,但是我卻羞于讓自己的心像你那樣白?!边@部小說的第一次心跳源于一段真實發生的隱秘往事。多年前作者的一位姨媽正是像小說開頭描述的那樣自殺的,長輩們對此諱莫如深的態度在作者稚白的童年就已深深留下烙印,驅使著他通過文學的方式去發現和探尋那段被封鎖的秘密,正如小說中的“我”被驅使著一層層揭開婚姻和愛情的謎團,卻意外發現了自己婚姻中的秘密。已經無法訴說和告解的故人,猶如幽靈一般縈繞作者和“我”的心跡,成為這部小說創作的“第一次心跳”。

然而《如此蒼白的心》并不是作者第一次嘗試“文學幽靈”。1986年《感性的男人》,從故事的一開頭就昭示著這是一個幽靈的詛咒,“我不確定是否要告訴你們我所做的夢。是一些過時的陳舊的夢,與其說是一位普通市民的夢境,倒更像是一位少年的夢②。每次還未看到結局,主人公就從夢中醒了過來,受到夢境的強烈驅使,決定寫下夢里的故事或者說是他的回憶。對過去的回憶和關于過去的夢境是小說里兩條并駕齊驅的敘述主線,主人公在講述使模糊了兩者的界限,是回憶?夢境?幻覺?不得而知。前任情人和現任情人丈夫的死亡,使他的內心難以平復,盡管靈魂已逝,卻舊夢縈繞。1989年發表的《萬靈》以作者1983-1985年間在英國牛津大學任教的學院生活為背景?!度f靈》既指牛津的“萬靈學院”,也指“死去的靈魂”。小說一開篇便如是說到:“我離開牛津以后,他們仨中的兩個都已過世,我不禁迷信地認為,或許他們就是在等待我的到來,等我在那生活上一段時間,與他們相識,好讓我現在講述他們。所以—我總是這么迷信—我覺得有這個義務來說說他們的故事”。2011年馬里亞斯的《迷情》被西班牙《國家報》的文學增刊《巴別塔》選為“2011年度最佳小說”,并榮獲西班牙“國家敘事獎”。主人公瑪麗亞每天在咖啡館吃早餐時總是遇上一對夫妻,他們優雅又有情調,這讓整天在出版社從事枯燥冗繁的編輯工作的瑪麗亞有了一種希望。然而小說一開頭便以這對夫妻中丈夫的意外被殺突襲讀者:“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或者說我知道時已經太遲,當時他的照片刊登在報紙上,身中數刀,衣衫凌亂,即使在他自己殘缺的意識里他還沒有死,卻也是生命垂危了,而他的意識再也沒有恢復……”③盡管作為陌生人,瑪麗亞也無法平復內心的波動,她找到妻子致哀,卻意外陷入一個越來越復雜的謎團。在他們家中,瑪麗亞邂逅一個男人并愛上了他,同時她也離這位丈夫被殺的真相越來越近。

或許在翻開馬里亞斯的小說作品的那一剎那,我們自然地以為作者就是要揭開事實、揭開謎團,然而他卻總是言它而非它。馬里亞斯的語言是思辨的、哲學的、離題的,他的作品一直在探討與我們每個人的生活都密切相關的一個個真真切切的而又容易被我們所忽視的存在,通過文學的筆觸中一層層剝開我們的生活,袒露出它丑陋的、脆弱的、孤獨的靈魂。

二、幽靈/作者/敘述者

作者曾如是說:“如果在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鬼魂,那么它們很可能常常把違背生者的意愿信奉為行事準則:在不受人歡迎的時候拋頭露面,而在被人等待或者需要的時候卻躲得無影無蹤?!雹軔鄱”ご髮W教授、西班牙文學研究者Alexis Grohmann在他的《文學與漫談》一書中說到:“與大多數傳統的文學幽靈不同,他們通常是邪惡的、兇猛的,而馬里亞斯的幽靈則與之不同……他們不再是驚悚、可怕的形象,沒有侵略性?!雹菰隈R里亞斯的小說中,敘述者都是普通人,盡管沒有超能力,但往往都有著異于常人的聽、說、想象和思考的能力。他們聆聽、表達、思考,盡一切可能參與、支配情節的發展,這樣的敘述者像是幽靈。

馬里亞斯的文學作品中的主人公往往都帶著作者本人的特質,有許多文學評論家將它歸入自我虛構( Autofiction )的文學現象,有時也被稱作“新自傳”。它處于自傳與虛構之間,但作為自傳卻不遵守與真實事件相符的原則,作為虛構則沒有像故事生成器一樣的小說幻想性。⑥深受歐美文學影響的馬里亞斯,更是將這種自我虛構的文學創作手法發揮至極,基于自我的再次發現、再次建構,融入虛構的文學維度。令他的文學世界不是單調的自傳,也并非縹緲的虛構。

本雅明曾說:“回憶是對過去的無限篡改的能力?!倍R里亞斯的小說不是回憶錄或自傳,也不是現實生活的直觀再現,而是一種自我的虛構,一次靈魂的出逃之旅。馬里亞斯的創作可以認為是一種自白文學,是對個人經歷和人生經驗的自白與思考?!拔摇笔俏?,而又不是我,像是幽靈,游走在文學的游戲里。馬里亞斯在《自傳和虛構》(后收錄在《文學與幽靈》文集中)一文中指出:作者將自己的作品作為虛構作品呈現,或者至少不明確指出它是什么;換言之,任何情況下都不應表示其作品是自傳文體或者基于“真實的”、“確鑿的”事實。然而,作品卻處處彰顯著自白的特征,并且,敘述者令人很清晰地聯想到作者本人,關于作者在書里書外我們都多少了解些關于他/她的信息。⑦正如馬里亞斯的敘述之事總能在虛構與真實之間無縫切換,作者筆下如幽靈一般的敘述者或主人公與作者本人也往往相互交纏、融為一體,難辨真假虛實。不流于單調的自白敘述,也不限于純粹的虛構文學。

三、文學與幽靈

文學是虛構的、幻想的產物,幽靈亦是,兩者在本質屬性上有著一致性。兒童文學里的特殊形象—幽靈—的存在已然證明文學與幽靈之間不可忽視的內在聯系,而大眾文學里的幽靈更是將兩者的潛在聯系挖掘得更深更徹底。

哈維爾馬里亞斯對于幽靈的摯愛不僅僅是因為它奇幻的色彩,更將它比作寫作行為本身。在《幽靈的生活》一書中,馬里亞斯說過:“我認為,作者都類似幽靈的形象:他說話,影響劇情,但我們并不總是能看見他;有時他會消失或者沉默很長一段時間,又有時候他用虛構的鏈環舞出巨大的聲響,抑或用滿頁的難以捉摸的話語驅趕著你?!?/p>

對于很多作家而言,講述故事是為了戰勝時間,救贖過往的存在。然而對馬里亞斯而言,講述是在屈服于時間的同時,打破時間幀格的確定性。話語、生活都由時間組成,不僅話語異于生活,更不能替代或模擬生活,甚者,話語孕育于終將不可挽回地失去、確定無疑地淹沒的時間的河床。于是,敘述不可避免地成為了回憶,因為行動之人不寫作,而寫作之人已然不在。至少他已經不再生活在他故事里的時間。⑧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們對曾經清晰的過去不再清晰,就像《感性的男人》中的主人公,夢里醒來回到現實,夢里的場景交織著記憶中的場景,到底是夢見的,還是曾經經歷的,還是主觀想象的,三種敘述維度相互交纏,像是幻影。這種對過去和回憶的不確定性常常被我們忽視,而作家卻將它寫入了文學的世界,創造了一種似真非真的虛構世界。就像幽靈,他不總是在場,但他依舊關注現實,文學即是幽靈的舞臺。

《幽靈的生活》是馬里亞斯的文學雜記,也是作者向約瑟夫·利奧·曼凱維茨的風俗喜劇《幽靈與未亡人》這部電影的致敬,這是他最喜愛的電影之一,在全書多次提到,是作者寫作中經常觸及的主題。在這本雜文集中,馬里亞斯玩笑式地用“幽靈”來作為每一章的標題:幽靈的凝望和細語、看見幽靈的幽靈、抽煙的幽靈、生氣和驚逃的幽靈、喬裝的幽靈、旅行與歸途的幽靈、發表評論的幽靈、幽靈的回憶、幽靈的離開。

馬里亞斯的《文學與幽靈》共收錄72篇關于文學創作的文章,是一把打開馬里亞斯文學城堡的鑰匙。有一個章節叫做“作者關于自己的作品”,有作者關于寫作這一職業的各種看法,關于自己作品的書評,人物設定的想法等等;而幽靈的部分,則是作者對過去的靈魂的緬懷和致敬,如作者崇拜的偶像:貝內特、 詹姆斯·喬伊斯、??思{、納博科夫、柯南·道爾、赫爾曼·梅爾維爾、勞倫斯·斯特恩、狄更斯、莎士比亞、塞萬提斯等。借由“幽靈”這一獨特的文學密碼,作者打破了時空的阻隔,讓自己或敘述者實現了與遙遠的、尊貴的“幽靈”的對話,這正是馬里亞斯的文學魅力。

注釋:

①哈維爾·馬里亞斯,《如此蒼白的心》,(戴毓芬譯),圓神出版社,2009年,第2頁。

②Marías, Javier, El hombre sentimental, Alfaguara, Madrid, 1999,p1.

③哈維爾·馬里亞斯,《迷情》,(蔡學娣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16年9月,第1頁。

④哈維爾·馬里亞斯,《再無更多的愛》(顏雅培),《譯林》2015年第6期,第42頁。

⑤Alexis Grohmann, Literatura y Errabundia: Javier Marías, Antonio Mu?oz Molina y Rosa Montero, Amsterdam/New York, Rodopi, 2011, p. 81.

⑥《自我虛構:一九七七年一 自我虛構的分界》,載《世界文學》2015年第2期 ,第44~45頁。

⑦Javier Marías, Literatura y fantasma, Barcelona, Debolsillo, 2007, p74.

⑧ Javier Marías, Todas las almas, Anagrama, Barcelona, 1992, p4.

參考文獻:

[1]哈維爾·馬里亞斯,《如此蒼白的心》,(戴毓芬譯),圓神出版社,2009。

[2]哈維爾·馬里亞斯,《迷情》,(蔡學娣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16。

[3]哈維爾·馬里亞斯,《再無更多的愛》,(顏雅培譯),載《譯林》2015年第6期。

[4]布· 布朗克芒,《自我虛構:一九七七年——自我虛構的分界》,(車槿山譯),載《世界文學》2015年第2期。

[5]Alexis Grohmann, Literatura y Errabundia: Javier Marías, Antonio Mu?oz Molina y Rosa Montero, Amsterdam/New York, Rodopi, 2011.

[6]Javier Marías, Todas las almas, Barcelona, Anagrama, 1992.

[7]Javier Marías, El hombre sentimental, Alfaguara, Madrid, 1999.

[8]Javier Marías, Literatura y fantasma, Barcelona, Debolsillo, 2007.

[9]Javier Marías, Vida del fantasma, Madrid, Alfaguara,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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