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愛》隱喻語境的構建

謝云

摘要：語境幾乎參與了小說從創作到解讀的全過程，可以說沒有語境，就沒有小說語言，就沒有人物形象的塑造。在《簡愛》中，作者通過時間隱喻和空間隱喻，構建了小說的隱喻語境。本文通過探討《簡愛》小說中的時空隱喻語境，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小說的深層含義和作者的用意。

關鍵詞：簡愛；時間隱喻；空間隱喻；語境

一、引言

語境是一個語言學概念，最早由德國語言學家Wegener于1885年提出，但在學界沒有引起學者們的重視。到20世紀30年代，馬林諾夫斯基（Malinowski）提出“情景語境”（context of situation）和“文化語境”（context of culture）概念后，語境的作用越來越受到普遍重視，對語境的研究才有了新的突破[1]。祝敏青認為，“語境即言語環境，也即使用語言的環境。語境幾乎參與了小說從創作到解讀的全過程，可以說沒有語境，就沒有小說語言，就沒有人物形象的塑造” [2]。因為小說人物形象要依賴語境塑造，表達者要依賴語境生成話語；解讀者也要借助語境幫助，理解接受話語。夏洛蒂·勃朗特的經典小說《簡愛》創設了一個文學經典，那就是小說的隱喻語境?！逗啇邸氛Z境構建最直接、最有效方法是利用時間和空間隱喻命名一切相關語境要素。語境構建的種種隱喻飽含了作者對作品的理解和寄托。因此，本文探討《簡愛》小說中時空隱喻語境的構建，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小說的深層含義和作者的用意。

二、《簡愛》中隱喻語境的構建

“時間和空間各有自己的話語體系。但是這兩者之間的確存在著互涉性，因為時間總是憑借空間展開，而空間的確立構建也離不開時間的支持”[3]。小說人物總是在特定的環境中生存、活動的，小說家很注意設置適合人物活動的時間語境和空間語境。時空語境是構成小說話語語境的最重要的要素之一，因為任何故事情節的構建、展開和小說人物的行為活動都是在特定的時間和空間里進行的，不管這個時間和空間是真實的還是虛構的。在這個多維的文學言語空間里，夏洛蒂·勃朗特用自己一套獨特的隱喻構建了獨具魅力的小說時空語境。

（一）時間隱喻語境的構建

1.模糊時間與精確時間

時間語境，是指“與語言使用有關的一切時間要素，大到時代背景，小到某個時段、時刻” [4]?！逗啇邸沸≌f對于時間的表述是模糊卻又是具體的。作者夏洛蒂交待了故事發生的時間，但沒有給予一個確切的年代，而是一個非?？辗旱臅r間概念。這種“空”呈現出一無所有的表象，但卻擁有蘊含一切的可能，同中國的古語“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的卻有同功之妙。在這個時間隱喻指導下，《簡愛》的時間呈現出兩組截然不同的表達模式，一組是指代模糊的時間，例如那天、早上、下午、此時此刻、不一會兒、不久、這時、到現在為止、上個星期、下午某個時候、當時、馬上、現在、一刻鐘以后、那些是桑菲爾德府歡樂的日子，也是忙碌的日子、上個星期等等。另一組卻有確切的曰期或確切的時間點，例如十一月、十二月和一月的上半月轉眼已逝去、那是一月十五日早上九點、在一月、二月和三月的部分日子里、十月、十一月和十二月過去了、四月己逝，五月來臨、第二年一月的某個下午、那天是十一月五日，一個假日、這是六月一日，下午三點、這是一個明媚寧靜的五月、六月初的一個晚上、五月一日下午五點左右等等。但無論哪一種表達模式，其修辭目的和修辭效果卻是一致的，直指模糊的時間隱喻效果。假設把這些時間表達去除的話，整部作品的故事結構還是完整的。所以，王蒙就認為時間的模糊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心理時間”的特色。

2.四季更替

《簡愛》小說也用四季更替來表明故事發生的時間，但它們的隱喻韻味十足。小說中描寫的四季不僅承載著主人公成長過程的背景和環境，同時也承載著主人公情感的發展變化。四季更迭在小說中是簡愛各個成長階段情感發展的預示，也是故事情節變化發展的暗示。

春天是播種的季節，也是充滿希望和生機的季節。簡愛在羅沃德的春天是學校各方面制度和環境有所好轉的預示；桑菲爾德的春天是美好和甜蜜的，簡愛個人情感在這個春天全面發展，愛情向她走來，這個春天是她生命的轉折點，她“那瘦如新月的命運也似乎壯大了，……我長了肉，也長了力”（P146） ①。沼澤居的春天雖然鮮花盛開，陽光明媚，但簡愛由于承受著愛情的痛苦，外面的世界和她的內心世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春天反襯了簡愛的痛苦心情。

夏季象征著羅切斯特和簡愛火熱的愛情，同時，夏季的氣候炎熱多變，也象征著他們愛情的變化。在火炎熱的夏天，男女主人墜入了愛河，他們的愛就像“明媚的仲夏照耀著英格蘭；天空如此燦爛”（P322）。但愛情也有苦澀，就像夏天多變的天氣，“狂風在月桂樹的小徑上呼嘯，急速地從我們頭上吹過……接著是一陣劈啪的爆裂聲和近處的一陣隆隆雷聲，大雨傾瀉下來”（P334）。這多變的夏季和來臨的狂風暴雨是他們愛情將要發生變化的先兆，暗示了他們愛情的艱辛。最后厄運終于降臨了，簡愛內心苦苦掙扎著，最終離開了桑菲爾德。

秋天是收獲的季節。在譚波兒小姐離開后，簡愛渴望自由，向往新的生活，希望結識更多的人，了解更多的事，于是她決定通過廣告尋找一份新的工作。她獲得了去桑菲爾德做家庭教師的職位。由于簡愛對羅切斯特的幾次幫助，她獲得了羅切斯特的青睞，贏得了他的愛情，得到了愛情的豐收，這正如簡愛自己所說，“面容透出了希望，臉色有了活力，眼睛仿佛看到了果實的源泉，從光彩奪目的漣漪中借來了光芒” （P256）。

冬季是蕭條的象征，陰冷、荒涼的寒冬是簡愛小時候生活環境的寫照。寄人籬下的凄慘生活、無人愛護的孤獨，猶如冬季一樣孤獨和荒涼?！斑h處，只見一片白茫茫的霧靄；附近，卻是濕流流的草坪和風雨襲擊下的灌木，連綿不斷的雨讓一陣經久不息的凄凄寒風驅趕著狂馳而過”（P1）。在羅沃德學校，冬季則是學校嚴酷、惡劣生活環境的寫照?！按坦堑臇|北風，透過寢室窗門的縫隙，徹夜呼呼吹著，弄得我們在床上直打哆嗦，罐子里的水也結起了冰” （P50）。簡愛在嚴酷的環境下變得自尊、自愛，成長為一位淑女。

在《簡愛》中，作者沒有給出確定的年份，但她通過日期、月份、四季和月亮的圓缺為讀者提供了時間線索，構建了小說的話語語境?！皶r間上的模糊給人以種種事情既是即時的、明明白白地發生在讀者眼前耳側的，又是適遠的，早已成了記憶的這樣一種感受” [5]。

（二）空間隱喻語境的構建

“空間不僅僅是現實確定性的地理概念或者故事發生的地點，而且是因內容而設，與主題意蘊暗合，為情節發展服務，作為一種敘事技巧參與其中” [6]。此外，“指定的空間語境對表現作品人物既是制約，又是一種環境宣染”。因為文學的虛構主要是語言的虛構，語言的虛構又常常體現在對世界的命名，而種種命名又需借助隱喻得以順利完成?；蛟S與時間賦予人永恒的感覺不一樣，個體對空間的感受是更加具體的、真切的。與相對空泛的時間語境相比較而言，《簡愛》中的空間語境是具體的，也是可視可見的、豐富的。

簡愛的童年生活是在蓋茨海德府中渡過的。她因自幼失去父母，寄養在舅父家。蓋茨海德府的英文名為“Gateshead”，有人生門廊（porch of life）之意。這是簡愛的童年階段，也是人生之旅的第一站，其內容全包含在這宅第名稱之中。簡愛渴望母愛、溫暖的家庭生活以及被人認可，但在蓋茨海德府，她被排除在這些生活之外。她為自己的獨立抗爭，從而走上了尋找新生活之路。

羅沃德學校是簡愛生活的第二個空間。在和里德太太發生激烈爭吵之后，簡愛被送到了羅沃德寄宿學校，開始了人生第二個時期的生活。羅沃德學校的英文名為“Lowood”，Lo與low諧音，wood即樹林，形象地交代了學校的地理位置，位于邊遠的山區樹林之中。 Lowood從讀音上又與Lower World相似，即“地獄”。那里的生活條件就像這名字一樣，惡劣的飲食，刺骨的嚴寒，難忍的饑餓，繁瑣的規章以及缺少愛和壓抑天性的制度。在羅沃德學校，簡愛獲得了母愛，贏得了友誼，性格也變得相對柔和。

簡愛在桑菲爾德莊園的生活是小說中最光彩奪目的一個部分，她在這里經歷了愛的苦難，正好印證了桑菲爾德莊園英文名字“Thornfield”所包含的象征意義。Thorn，意即“刺”，而Thorn又經常與玫瑰花連在一起。玫瑰是愛情的象征，而帶刺的玫瑰又會讓人承受愛情的痛苦?！癟hornfield”象征他們的愛情不是一帆風順的，需歷盡艱辛。伯莎的秘密揭曉后，簡愛離開了桑菲爾德莊園，再莫爾頓經歷了荒原的洗禮，保持了人格的獨立。

簡愛在沼澤居找到了親人，獲得了經濟上的獨立，這正如沼澤居的英文名字“Marsh End”，意為“end of marshes”，結束了苦難，有了出頭之日。芬丁莊園，英文名字“Ferndean”，fern是一種蕨類植物，比喻生機勃發，這暗示著簡愛的愛情在這生根發芽，蓬勃生長。在芬丁莊園，簡愛與羅切斯特結了婚，就像蕨類植物一樣，生根、發芽、開花、結果。

《簡愛》在結構上屬于一種自傳體小說，既一部女主人公情感和性格成長的小說。小說中的其它人和事作為主人公成長生活的環境、一生經歷的階段而存在。夏洛蒂以女主人公成長經歷的五個空間，即蓋茨海德府——羅沃德學?！７茽柕虑f園——沼澤居——芬丁莊園，這五個相繼轉換的空間語景，展示了女主人公簡愛的成長道路?！翱臻g元素具有重要的敘事功能，空間可以被用來安排小說的結構，甚至空間可以被用來推動整個敘事進程”[7]。同時，“空間自身既是一種生產，通過各種范圍的社會過程以及人類的干涉而被塑造，同時又是一種力量，反過來影響、引導和限制人活動及人類的存在方式”[8]。這五個相繼轉換的空間場景，標志著簡愛人生先后經歷大幅度的空間位移和空間轉換，她在不同空間有著不同的人生境遇。在生活道路的交叉點上，簡愛經歷種種磨難、考驗和內心沖突之后，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其性格、情感、精神也得到了相應的發展。這五個變換的空間語境卻因為它獨到的隱喻成為一個新的符號，留給讀者倍加可信可感的空間想象。

三、結束語

時空隱喻語境作為《簡愛》小說言語的語符層面，是表層的，是具體可感知的。隱喻構建下的語境又給讀者制造、提供了一個認知層面和審美層面的世界，這是小說言語的深層。透過隱喻所構建的語境，讀者看到了一個似乎虛幻又很真切，似乎遙遠又很現實的社會。在《簡愛》中，作者通過時間隱喻和空間隱喻，建構了小說的隱喻語境。小說中，不確定的時間和確定的時間，模糊的時間和明晰的時間，瞬間的、永恒的、過去的、現在的、未來的，這些因素難解難分地交織在一起在作品中得到永恒[9]。讓讀者不管身處何年何月，不管自身境遇有何不同，總能在作品中找到和自己身處時代似乎一致的痕跡，從而與小說中的人物一樣，有身臨其境的體驗。而空間語境的隱喻命名與人物生存、生活的場景息息相關，也常常與主人公對象語境的命運前途融為一體。用隱喻命名展開故事的系列空間，不僅契合了故事發展的敘事安排，而且也呈現出人物成長的動態空間語境自身特質。時間隱喻語境和空間隱喻語境的構建，為讀者更好地理解小說提供了新的視角，可以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小說的深層含義和作者的用意。

注釋：

①本文所引的文本均出自夏洛蒂·勃朗特著：《簡愛》，黃源深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5.

參考文獻：

[1]朱永生.語境動態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2]祝敏青.小說辭章學[M].福州：海峽文藝出版社，2000.

[3]倪濃水.小說敘事研究[M].北京：群眾出版社，2008.

[4]祝敏青.文學言語的多維空間[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5.

[5]王蒙.紅樓啟示錄[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5.

[6]趙晶輝.小說敘事的空間轉向——兼評多麗絲·萊辛小說敘事的轉換與智慧[J].外語教學，2011（5）：74.

[7]張偉.美學理論的原創與綜合[J].浙江工商大學學報，2011（1）：37-41.

[8]吳冶平.空間想象與文學的再現[M].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2008.

[9]沈杏軒.基于隱喻視角的《紅樓夢》語言藝術研究[D].福建師范大學，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