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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是無情也動人

2017-09-10 08:11王雨
西江文藝 2017年15期
關鍵詞:臺北人象征隱喻

【摘要】:《永遠的尹雪艷》發表于1965年,是白先勇的系列短篇小說《臺北人》的開篇之作,也是新時期以來大陸文壇介紹當代臺灣作品中最早的一篇。 文中的女主人公尹雪艷原來是三四十年代舊上海百樂門舞廳的紅舞女,后來成為臺灣上層社會的交際花?!耙┢G”代表著往日一切繁華,白先勇追求“尹雪艷”的“永遠”是源于他對社會身份和性別身份認同的不確定感,越是得不到“永遠”,越要打造一個“永遠”。

【關鍵詞】:尹雪艷;象征;隱喻;臺北人

尹雪艷,人如其名,“雪”冰清玉潔又冷酷無情,“艷”自然是指明艷動人。尹雪艷是一個怎樣的女子,先看外貌,小說里寫道“尹雪艷著實迷人,但誰也沒能道出她真正迷人的地方。尹雪艷從來不愛搽胭抹粉,有時最多在嘴唇上點著些似有似無的蜜絲佛陀;尹雪艷也不愛穿紅戴綠,天時炎熱,一個夏天,她都渾身銀白,凈扮得了不得。不錯,尹雪艷是有一身雪白的肌膚,細挑的身材,容長的臉蛋兒配著一副俏麗恬靜的眉眼子”,外表清水芙蓉般的天然之美,“但是這些都不是尹雪艷出奇的地方”美人在骨不在皮,“見過尹雪艷的人都這么說,也不知是何道理,無論尹雪艷一舉手、一投足,總有一份世人不及的風情。別人伸個腰、蹙一下眉,難看,但是尹雪艷做起來,卻又別有一番嫵媚了”, 尹雪艷不僅長得美,還性格溫柔與人和氣,因此她有著眾多的追求者。她一面以迷人的形象吸引著周圍人,一面又以“煞人”的面孔吞噬著身邊的人?!耙┢G的八字帶著重煞,犯了白虎,沾上的人,輕者家敗,重者人亡”這樣的傳說更增加了她的神秘。她的追求者中王貴生和徐壯圖丟了性命,洪處長丟官破產。從尹雪艷對這些追求者的態度看她又是冷酷的,棉紗廠財閥王貴生為了追求尹雪艷不擇手段地賺錢,“想把原來的財富變成三倍四倍,將尹雪艷身邊那批富有的逐鹿者一一擊倒,然后用鉆石瑪瑙串成成一根鏈子,套在尹雪艷的脖子上,把她牽回家去”,王貴生因為官商勾結下獄槍斃的那一天,尹雪艷在百樂門停了一宵,算是最王貴生致哀。洪處長拋妻棄子娶了尹雪艷,最后丟官破產,尹雪艷離開他除了帶走自己的家當外,只帶走一個上海跟來的廚司和兩個蘇州娘姨。徐壯圖的喪禮上,尹雪艷一身素白未施脂粉向徐壯圖的一項鞠了三鞠躬,當晚,尹公館又上了牌局。尹雪艷勸宋太太時說的“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誰又能保得住一輩子享榮華,受富貴呢”,尹雪艷總是清醒地穿梭于紅塵男女之間,在一次次厄運到來之際都處理得波瀾不驚,看似薄情薄義,卻是她對世事難料有深切的了悟,表現了一個以自我為中心的女性形象。傳統女性,在物質和精神上雙重依賴男性,男人如天,天塌了的話她們必然走向滅亡。尹雪艷,利用男性的物質權利活著,精神上保持絕對的獨立性,如果物質場所倒塌,就另覓他處?!叭问菬o情也動人”。

眾多的追求者為尹雪艷的神秘所吸引,是為了滿足某種欲望,是一種內心的虛榮。尹雪艷仿佛是那些男人身上的符咒,讓他們走上不歸路。他們沒有控制自己的欲望,在命運面前人是渺小和無力的。與其說他們是被尹雪艷所吞噬,不如說是被命運之神吞噬。而他們脆弱的生命恰恰映襯出尹雪艷的“永恒”。小說第一句“尹雪艷總也不老”,尹雪艷真的總也不老嗎?這是作者對過去吟唱的一曲挽歌,他不愿尹雪艷老去,正是他對逝去的美好過去的留戀,也是他留住年華的渴望,畢竟那個時代給過作者許多難以忘懷和割舍的情愫。他希望時間和空間能夠定格在原點永遠不變。尹雪艷被寫成了一個不變的符號,成了時間中“永恒”的精靈。薩特說:“人畢生與時間斗爭,時間像酸一樣腐蝕人,把他與自己割裂開,是他不能實現他作為人的屬性,一切都是荒唐?!松绨V人說夢,充滿著喧嘩與騷動,卻沒有任何意義?!痹诎紫扔驴磥?,過去雖然美好,但時光不能停止也不能倒流,快樂只是瞬間的,而痛苦是永恒的。

在小說里作者多次提到“百樂門舞廳”、“國際飯店二十四樓的屋頂花園”、“兆風夜總會”、“蘭心劇院”、“霞飛路上一幢幢侯門官府的客堂”等等這些具有鮮明濃郁上海色彩的地點,作者不僅寫了當年在此發跡的男男女女顯赫一時的輝煌過去,更反襯了這些昔日的達官顯貴成為“臺北人”后今非昔比的可悲結局。夏志清在《新文學的傳說》里寫道:“把現居于臺灣及美國的大陸人那種大大褪了色的生活,同他們在大陸燦爛光輝的過去作強烈的對照,而且感情上明明的表示向往 往昔的一切?!?/p>

尹雪艷是時間和空間兩個維度里都永恒的精靈。在時間上,白先勇將時間軸分了兩個方向,正向是現在,反向是過去?!耙┢G的新公館坐落在仁愛路四段的高級住宅區里,是一幢嶄新的西式洋房”這樣的描述把讀者從上海帶到了臺北,從過去帶到了現在。來到尹公館的這些人并非真正的臺北人,他們是從大陸到臺灣的上海人。這些“臺北人”在大陸時一時輝煌,但是流落臺灣的時候,他們從壯年到了暮年,事業滑坡,時代的巨大變故讓這些人感到人生無常,讓這些“臺北人”不自覺回憶舊上海,在回憶里得到一種寄托。這些人的生活被分成兩段,一段過去一段現在,然而他們既不能回到過去又無法生活在現在,夾在“過去”與“現在”之間痛苦地掙扎著,進退兩難。尹公館可以叫人“樂不思蜀”,忘記現實的煩憂,重溫上海繁華舊夢。他們的肉體活在現實,靈魂卻活在過去。只有在回憶上海的時候才能在精神上有片刻的休息。越是懷念過去,越是和現實有了強烈的疏離感,越是感到生命的無常,歷史的滄桑?!队肋h的尹雪艷》中的人物除了尹雪艷似乎都被“無常感”籠罩,只有尹雪艷,游蕩在無常之外。她輕盈地跳著狐步舞,有自己的旋律。狐步舞寫出了她的人生態度。外界的變化不會干擾她的“均衡”,她的花容月貌“永遠”不變,一身銀白“永遠”不變,尹雪艷的永遠就象征了時間的永恒不息。當尹雪艷周圍“十幾年前捧場的五陵年少”被時間刻上了印跡,她卻總也不老。白先勇通過尹雪艷的“永遠” ,反襯了成為“臺北人”的大陸人的今非昔比的失落感和人生的無常感?!芭_北人”在“傳統”與“現代”、“過去”與“現在”之間痛苦地徘徊著。他們活在轉型期不愿退出歷史舞臺的舊民國里,而尹雪艷就是他們心中永恒的好時光。尹雪艷見證他們的痛苦,理解他們的痛苦。她是歷史的聯結點,也是一面鏡子,映出了美好的過去,也映出了凄涼的現實。

說到這種歷史的無常感,《臺北人》可以看出白先勇觸摸到的大致是歷史的蒼涼感和無常感,他把劉禹錫的《烏衣巷》放在卷首“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他曾經比較完整的表述過對中國文學和歷史感關系的看法;“中國文學的一大特色,是對歷代興亡、感時傷懷的追到,從屈原的《離騷》到杜甫的《秋興八首》,其中所表現出人世滄桑的一種蒼涼感,正是中國文學最高的境界,也就是《三國演義》中‘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的歷史感,以及《紅樓夢·好了歌》中‘古今將相在何方,晃冢一堆草沒了的無常感?!F代中國文學的缺點就是缺少歷史感。五四以來,我們有一種反傳統的后遺癥,使我們與傳統一刀切斷。從前我們的文學作品很有歷史感,但現在沒有了……現在的作品缺少了歷史感,內容便顯得淺薄?!庇捎谒堰@種歷史感看得很重要,因此他小說中的人物大多都背負著歷史的重擔。

尹雪艷與其說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如說是一種象征,一種代表了一個腐朽沒落時代見證和完結的象征。19世紀俄國革命民主主義學評論家車爾尼雪夫斯基認為:優秀的文學作品應該成為“人的生活教科書”,文學通過生動形象而真實可信的描繪,幫助人們了解特定時代生活的現象和本質,把握其內在發展規律;幫助人們了解過去,認識現在,推知未來。別林斯基說過;“一部真正的藝術品,總是以真實性,自然性,正確性,現實性來打動讀者,使你在讀它的時候,里面所描繪的人物會栩栩如生地出現在你的眼前,神態逼真,須眉畢露——你可以感覺到他們的臉,他們的聲音,他們的步伐,他們的思想方式,他們永遠不可磨滅的深印在你的記憶里,使你再也忘不掉他們?!边@就是文學的藝術魅力。白先勇的作品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他不僅對中國傳統的古典文學有很深的造詣,而且對西方現代派文學有很深的研究,在他的作品中兼容中西藝術表現手法,讓他的文章無論是塑造人物還是細節描摹,都別具一格,在塑造尹雪艷這個形象上,作者從各個層面,應用各種手法,展示尹雪艷從外表到內心“雪”一樣的冷。

首先是尹雪艷的服飾,她處處離不開白色,在臺北仍然穿著她那一身蟬翼紗的“素白的旗袍”;一個夏天,她都“渾身銀白”;每當盛宴華庭,她就披著那件翻領束腰的“銀狐大氅”;在慶生酒會上,她穿的是一襲月白短袖的織錦旗袍,腳上也是月白緞子的軟底繡花鞋,耳朵上吊著的是一對寸把長的銀墜子;在靈堂上她仍是一身素白打扮。這些都展示了她冷艷的外貌特征,白雪能把一切融化,因此在尹雪艷面前,國民黨的大小人物,一個個都被雪溶化吞沒。

其次是她的舉止風度也透出一股“冷”。前面說到的尹雪艷在百樂門停了一夜,算是對王貴生的死致了哀;帶著自己的家當理所當然的離開了丟官破產的洪處長;白天在徐壯圖的靈前三鞠躬,當晚尹公館又擺上了牌局,有些是在白天的葬禮上聯系好的。這些事情都能讓讀者體會到她的“冷”,正因為她的“冷”,才不會因為時代的變遷人事的更迭而影響她均衡和人生旋律,才對所有迷惑在她周圍的人產生巨大的魔力。

“永遠的尹雪艷”成為一種象征,“永遠”代表了她的不老,象征著那個沒落時代仍然存在,“好像尹雪艷就是上海百樂門時代永恒的象征,京滬繁華的佐證一般”,“尹雪艷的公館一向維持它的氣質,尹雪艷從來不肯把它降低于上海霞飛路的排場”,出入尹公館的人士,縱然有些是過了時的,但他們有他們的身份,有他們的派頭,一進到尹公館,大家都覺得自己重要,即使是幾十年前作廢了的頭銜,經過尹雪艷親切的稱呼,也如同受到誥封一般,心理上恢復了不少優越感, 因此尹雪艷的公館和她一起成了舊時代繁華的一種象征,吸引著窮途末路的權貴和靈魂空虛的探險家,使他們迷戀于舊日的輝煌,沉醉于自欺欺人的幻境中。以吳經理為代表,他頭發全白,患有嚴重的風濕,步履蹣跚,眼睛潰爛,是一個從肉體到精神都腐朽的舊權貴,預示著它必將滅亡?!爱斠┢G披著她那件翻領束腰的銀狐大氅,像一陣三月的微風,輕盈盈地閃進來時,全場的人都仿佛給這陣風熏中了一般”,“尹雪艷在人堆子里像個冰雪化成的精靈,冷艷逼人,踏著風一般的步子,看得那些紳士以及仕女們的眼睛都一齊冒出火來”,作者一再用“風”的意象,處處暗示了尹雪艷已經超越了時間和空間的界限,她的“隨風飄蕩”,“像一陣三月的微風”,“一陣風一般的閃了進來”,“像個通身銀白的女祭司”,這些都暗示著尹雪艷幽靈般的化身,她“站在一旁徐徐噴著煙圈,以悲天憫人的眼光看著她這一群得意的失意的,老年的壯年的,曾經叱咤風云的曾經風華絕代的客人們,狂熱地互相廝殺,互相宰割”,象征了一種超越時空的巨大破壞力。

以上是用象征含義來解讀尹雪艷?!队肋h的尹雪艷》作為《臺北人》系列小說的第一篇不是偶然,以下是從主題命意分析這篇小說為什么作為第一篇,同時分析《臺北人》,

細讀《臺北人》能感受到佛家“一切皆空”的思想,他信仰的就是佛教,所以佛教這種一切皆空的思想在他的作品里可以體會得到。 尹雪艷是莫,是幽靈,她說的話,她的動作,就超越一個現實人物的言語動作,而變成一種先知者的“預言”,也就是一個高高在上的作者對人生的評語,所以尹雪艷說的“宋家阿姊,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誰又能保得住一輩子享榮華受富貴呢”,這也是作者對人世的評語。所以說當尹雪艷站在一邊噴著煙圈兒看著她的客人們互相廝殺的時候,我們好像隱約聽到后面的作者在嘆息“人們如此執迷不悟,不知道一切終歸于死”。死神,就像尹雪艷,笑吟吟的,很有耐心的,居高臨下,俯視眾生,看著他們互相宰割,然后不偏不倚鐵面無私的一個個納入她冰冷的懷抱?!队肋h的尹雪艷》除了表面上構成“社會眾生相”,另外又具有深意,是作者的隱形開場白,這很容易讓人聯想起《紅樓夢》第一回中,也有含義差不多的“預言”,“跛足道人”的“好了歌”,“世人都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晃冢一堆草沒了。世人都道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世人都道神仙好,只有嬌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世人都道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子孫誰見了”,曹雪芹的“預言”是明說,白先勇的“預言”是采用現代文學技巧的“暗喻”。

參考文獻:

[1]白先勇.臺北人[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

[2]馬新國.西方文論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作者簡介:王雨(1994.07.07—),女,漢族,籍貫:山東省濟南市歷城區彩石鎮,單位:曲阜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專業:現當代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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