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星
馬骕(1621—1673),字宛斯,一字驄御,自號攬茝齋主人,山東鄒平人,順治十六年(1659年)己亥科進士。馬氏自幼學習六藝之文,熟讀百家之書,對夏、商、周上古三代之史尤為熟諳,因而有“馬三代”之謂。著有《左傳事緯》、《繹史》等書,《繹史》一書與李清《南北史合注》、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并稱為清初三大奇書。關于馬骕的生平文獻屈指可數,僅能從少數書序、地方志及其墓志銘中探求一二,況其中舛誤、語焉不詳之處充斥,對全面考察馬骕生平著書歷程及交游狀況產生了頗多困難,“風氣寖假,后世多以著作為高,視考索為小道,先生之業,遂沒而不彰”[注]李時銘:《馬骕之生平與學術》,見潘美月、杜潔祥主編:《古典文獻研究輯刊 十四編》第14冊,臺北:花木蘭文化出版社,2012年,第1頁。。目前關于馬骕及其學術的研究也有待深化,陳東、李時銘兩位先生分別從馬骕生平與學術貢獻方面進行了系統探討,其余研究成果則較為零散且少有創見。即便如此,通過對史料的鉤稽并合理編排,仍舊可以描刻出馬氏生平的大致脈絡。
關于馬骕的字號,清代諸多文獻記載各不相同,大致有兩種情況,一是作“字驄御,一字宛斯”,如《四庫全書總目》、《清朝文獻通考》、王士禎《池北偶談》、李元度《國朝先正事略》、錢林《文獻征存錄》、阮元《儒林傳稿》等;二是作“字宛斯,一字驄御”,如施閏章《學余堂集》卷十九《靈璧縣知縣馬公墓志銘》、江藩《國朝漢學師承記》卷一。文廷海先生認為,從古人字號學來分析,“驄御”當為馬骕最初的字,“宛斯”為后起的字,且更流行,故清代有關記載馬骕的文獻中,多僅作“字宛斯”[注]文廷海:《清代前期〈春秋〉學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年,第224頁。。而馬骕之弟馬字端斯,由此可知其背后有同輩色彩,與此相對,“宛斯”當為馬骕最常用的字。另外周中孚《鄭堂讀書記》、張舜徽《中國歷史文獻研究》等作“骕字聰御”,“聰”應當是“驄”形近之誤??滴蹙拍暝瘫尽独[史·征言》后有兩則陰文印章,一為“馬骕印”,一為“字宛斯”。其余更有梁任公“驄卿”、《靈璧縣志略》“秋期”之誤,不知何據。
圖一 康熙九年刻本《繹史·征言》后馬骕印章
據李時銘先生考證,馬骕還有“攬茝齋主人”之號??滴踉瘫尽蹲髠魇戮暋だ浴分笥小皵埰忼S主人謹識”,前書與正書目錄均題有“攬茝齋編次”,由此可知馬骕自號為“攬茝齋主人”,應取義于《離騷》之“既替余以蕙兮,又申之以攬茝”[注]李時銘:《馬骕之生平與學術》,見潘美月、杜潔祥主編:《古典文獻研究輯刊 十四編》第14冊,臺北:花木蘭文化出版社,2012年,第4頁。。
馬骕字號考證文獻當中更有“漸齋”之誤,如徐大綱先生便考得“馬骕,字宛斯,又字驄御,別號漸齋”[注]徐大綱:《熊伯龍家世及行年考略》,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64頁。一條。按徐先生所考,熊伯龍與有漸齋之號的馬骕等一眾好友于順治十七年(1660年)九月九日重陽節之時相聚,并寫有《九日同徐寧庵曹厚庵集馬漸齋署中得前字》、《九日同寧庵厚庵漸齋登毗盧閣二首》等作品。但遍查所見所有有關馬骕的文獻,均未見有“漸齋”別號之說。徐先生認為馬骕《墓志銘》中“謁選居京邸,用才望與順天鄉試同考官”一條認為馬骕于順治十七年擔任順天鄉試同考官,并與熊伯龍等人相交往。但通過考證發現,“漸齋”一稱非指馬骕,而是另有其人,筆者不揣之谫陋,鉤稽史料試為徐先生訂訛。
熊伯龍,字次侯,湖北漢陽人,順治六年(1649年)己丑科進士。由熊伯龍詩文可知“漸齋”此人為馬姓,但是否為馬骕卻不能斷定,反而另有一人卻有漸齋別號?!赌显禚Q湄墓銘碑》中載有一條重要史料:
解元姓朱氏名朝干,后題請更名獻醇,號鶴湄?!甲嫒f七公移句容之古隍以家焉。君穿穴經史,博極群書,為文雄深雅健,與楊冰如、馬章民可鼎足而三。太史姜默庵、馬漸齋及河澗白集虛在棘闈傳閱硃卷,謂即大魁。[注]乾隆《句容縣志·藝文志》卷10,《中國地方志集成 江蘇府縣志輯34》,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760頁。
順治十一年(1654年)甲午科鄉試中,句容朱朝干在江南考場得中解元,而“傳閱硃卷”的正副主考正是姜默庵、馬漸齋。關于順治十一年江南鄉試的情況,《世祖章皇帝實錄》記載頗為詳細:
(順治十一年六月)丁亥。命左春坊左贊善兼內翰林弘文院檢討姜元衡、內翰林弘文院編修馬葉曾為江南鄉試主考官。[注]《清實錄·世祖章皇帝實錄》卷84,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667頁。
由這兩則史料基本可以推斷馬漸齋即馬葉曾之謂。那么馬葉曾又是何許人也?《清史稿辭典》有錄曰:“馬紹曾,清朝大臣。字覲揚,浙江平湖人。順治六年(1649年)庶吉士。榜名馬燁曾(葉曾)??淀樐觊g歷官工部侍郎、左副都御史、刑部右侍郎、戶部侍郎。十二年(1673年)因病罷職?!盵注]孫文良、董守義:《清史稿辭典》,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1500頁。我們從中可以知道馬紹曾又有葉曾、燁曾之謂,由此檢索發現另有記載順治十一年甲午科鄉試江南考場考官、考題、解元等情況的史料:
贊善姜元衡字玉璿,山東即墨人,己丑進士。編修馬紹曾字覲揚,浙江平湖人,己丑進士。
題“士不可以”一句,“大哉圣人”一句,“人人親其……下平”。
解元朱朝干字亮工,句容人。[注]法式善著,張偉點校:《清秘述聞三種》卷1,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16頁。
三條史料相對應,則可推斷出姜元衡有默庵別號,馬紹曾有漸齋別號,故漸齋當為馬紹曾之謂。且順治六年會試中“得士左敬祖、吳正治、湯斌、熊伯龍、郝浴、李本晟、王清、曹本榮、張士甄、馬紹曾、施閏章、皆一時賢才”[注]法士善:《洪文襄公年譜》,見北京圖書館編:《北京圖書館藏珍本年譜叢刊》第66冊,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9年,第495頁。,可知馬紹曾與熊伯龍既為同榜進士,當為熟識之人。此后二人又共事多年:
(順治八年八月)己酉。升都察院右都御史管吏部左侍郎事兼內翰林秘書院侍讀學士高爾儼為吏部尚書。授庶吉士方懸成、胡亶、張表、曹本榮、王清、張士甄、為內翰林秘書院編修。范周、左敬祖、成亮、安煥、吳正治、諸豫為內翰林國史院編修。徐致覺、張道湜、何采、姜元衡、馬葉曾、高光夔為內翰林弘文院編修。[注]《清實錄·世祖章皇帝實錄》卷59,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463頁。
(順治十二年四月)《太宗圣訓》即于五月開館,特命輔臣馮銓、車克、成克鞏、劉正宗、傅以漸為總裁官;麻勒吉、鏗特、祁徹白、胡兆龍、張懸錫、李霨、梁清寬為副總裁官;王無咎、楊思圣、方拱乾、卓彝、周啟雋、黃機、吳偉業、左敬祖、曹本榮、熊伯龍、馬葉曾、宋之繩,又滿官四員為纂修官。[注]《清實錄·世祖章皇帝實錄》卷91,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717頁。
熊伯龍與馬紹曾有同年之誼加同僚之情,兩人之間的交集頗多,而證明熊氏與馬骕相交的史料則未見,再證之以朱朝干之碑銘,因此足以斷定熊氏詩文中“漸齋”別號之屬即馬紹曾之謂,而實非馬骕。
1621年天啟元年辛酉生1歲
關于馬骕的生年,據施閏章所作《靈璧縣知縣馬公骕墓志銘》中記載:“君生明天啟辛酉正月十一日,享年五十四,卒于今康熙癸丑七月辛未?!盵注]錢儀吉:《碑傳集》卷91,見周駿富輯:《清代傳記叢刊》第111冊,臺北:明文書局,1985年,第154-155頁。即1621年正月至1673年秋七月。但按銘文生卒年及所記年齡推算,不難發現其中內容有相互矛盾的地方:如按生卒年計算,則馬骕實享年五十三歲;若按年齡上溯其生卒年,則所記生卒年必然有誤。錢穆先生“生明泰昌庚申”[注]錢穆:《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年,第169頁。、蕭一山先生“生明泰昌元年”[注]蕭一山:《清代通史》,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415頁。之說以及姜亮夫先生《歷代人物年里碑傳綜表》也持此論,應該都是據其年歲回溯而得出泰昌元年的結論。
同時也有學者認為馬骕墓銘“所記馬骕生卒年月,當本其家傳狀。姜《表》作泰昌元年生,未核”[注]陳鴻森:《清代學者疑年考——姜亮夫〈歷代人物年里碑傳綜表〉》,《中華文史論叢》2007年第4期。。若是以此而論,則墓志銘文當為可信,那抵牾之處又作何解釋呢?一般認為,中國舊時是以虛歲計年。張榮強先生認為從秦始皇十六年(前231年)“令男子書年”開始,直到清宣統三年(1911年)頒布《戶籍法》之前,官府的戶籍和檔案只記載民眾的生年或年齡,不記出生的月和日。所以從制度上說,中國古代兩千多年里不可能出現周歲計年[注]張榮強先生認為在制度上不可能出現周歲紀年,但在實際的民間習俗當中偶見周歲紀年的記錄,因此我國古代以虛歲計算年齡的現象才是常態。參見張榮強:《從“歲盡增年”到“歲初增年”——中國中古官方計齡方式的演變》,《歷史研究》2015年第2期;另可參見周國林:《古代計歲法略說》,《歷史檔案》1988年第4期。?!氨畟鲿昱c生卒常例都用虛數,生的那年即算一歲?!盵注]姜亮夫著,陶秋英校:《歷代人物年里碑傳綜表》,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514頁。因此馬骕享年五十四歲則是虛歲之數,而實際享年五十三歲,由此推斷其生卒年月與年齡并無舛誤抵牾之處。
馬氏先祖于明代洪武年間自河北棗強遷居山東鄒平孫鎮。曾祖馬進忠;祖九功,號肖南,其推財讓善,鄉里稱之為“德門”,民國《鄒平縣志》卷五載“明授兩淮鹽運副使馬公九功”;從祖桂卿;父化豸,字獻明,早歿;叔化蛟;從父翀漢,字孟白;弟,字端斯,貢生;從弟光,字幼實,順治辛卯(順治八年,1651年)舉于鄉,與骕同年登第。曾祖以上無考。民國《鄒平縣志》載:“馬九功先世居孫鎮,皆力農。九功始以讀書勉弟桂卿,故桂卿為諸生。九功好周人急,近村貧而無以葬埋婚嫁者,多咨給焉。萬歷甲寅大饑,多出粟以助賑,又捐金修北門子城。嘗訓子孫曰:‘讀書、修德,勿缺其一也?!瘹{,祀鄉賢祠?!盵注]欒鐘垚,等:民國《鄒平縣志·人物傳》卷15,見《中國地方志集成 山東府縣志輯26》,南京:鳳凰出版社,2004年,第338頁。道光《濟南府志》載:“馬,字端斯,骕之弟,貢生候選訓導。七歲失怙,與兄同依其祖。九功祖歿,事兄如父,終日無浮語倦容。同居四十年,不析產……歿,祀忠義祠”,“馬翀漢,字孟白,謙沖溫雅,惠常及人……康熙時歿,鄉人合錢具牲醴祭之,祀鄉賢祠”,“馬光,字幼實,翀漢子。順治辛卯舉于鄉。十六年己亥與骕同中進士榜,除云南羅次縣?!叭?,服官有政聲。后補江南寧國縣,治行第一,祀江南名宦祠?!盵注]王贈芳,等:道光《濟南府志·馬骕傳》卷54,見《中國地方志集成 山東府縣志輯3》,南京:鳳凰出版社,2004年,第16頁。馬氏一門多行善舉,重視文教,受到傳統道德觀念的熏陶與良好的教育,對馬骕之后的治學、為官產生了重要影響。
1629年崇禎二年己巳9歲
四月,陜西延安府等地大饑,明末農民大起義爆發。
十月,后金軍兵分三路入關,己巳之變爆發。
1635年崇禎八年乙亥15歲
1638年崇禎十一年戊寅18歲
九月,清軍入塞。
十一月,《鄒平縣志》載:“大清兵徇鄒平,守城人登陣?!?/p>
十二月二十五日,清軍“有數騎至鄒平西門外殺人,流矢中城屋角。次日以五百騎至城西北角,又至西南角,皆發矢而去。逼午大風,甲士三百飛馳飚忽。時以城頭固守,負標而去,立陷長山,即旋濟南,而鄒平之城賴以全”[注]欒鐘垚,等:民國《鄒平縣志·宦績考》卷14,見《中國地方志集成 山東府縣志輯26》,南京:鳳凰出版社,2004年,第301頁。。
1642年崇禎十五年壬午22歲
十二月,清軍再度攻掠鄒平縣城?!多u平縣志·宦績考》載:“楊可經,漷縣貢士,崇禎年知縣事。馬骕曰:壬午之役,侯已升青州同知。未赴任,聞變,共紳士為城守。貢士張萬鐘請救于副將邱磊,遣部將押住遼丁二十余人來援。十二月朔,大兵至城下,環窺發矢。次日,甲騎三千擁云梯突至城垛,飛矢雨集,遼丁持刀當前,生員劉璽、韓之琦、成端征、典史張恩鼓勇御之,以蘆席裹火藥焚梯,火連城屋,自爇死者三十余人,遼丁死其五,生員成端征與焉。城外居民、城內婦女,持兵懷石,咸來赴敵。城克僅存而危解矣。是役死者三十六人,傷者九十七人,俱公貲優恤之。其后當道欲奏褒鄉宦孫廣、生員劉璽等守戰功,屬李自成陷京師,事遂寢?!盵注]欒鐘垚,等:民國《鄒平縣志·宦績考》卷14,見《中國地方志集成 山東府縣志輯26》,南京:鳳凰出版社,2004年,第301頁。馬骕家鄉鄒平屢遭兵燹,必然使其耕讀生活大受影響。
1644年崇禎十七年(順治元年)甲申24歲
李自成大順政權派遣王世傳任鄒平尹,行追餉之政?!按?,李自成遣賊黨王世傳來為縣尹,追餉日急。聞大清定鼎京師,乃遁去?!盵注]欒鐘垚,等:民國《鄒平縣志》卷1,見《中國地方志集成 山東府縣志輯26》,南京:鳳凰出版社,2004年,第32頁。(王世傳)“惟單騎偕二卒抵任,揚言蠲租,刑逼鄉官,漸及富戶,謂之追餉。鄒平尹王世傳,汾陽人,獨寬厚。賊敗他邑,皆以暴橫,莫保首領,而世傳猶得保其身回原籍去?!盵注]欒鐘垚,等:民國《鄒平縣志·宦績考》卷14,見《中國地方志集成 山東府縣志輯26》,南京:鳳凰出版社,2004年,第301頁。雖然李自成派其黨羽王世傳前來鄒平追餉,但王世傳性情寬厚,雖然“刑逼鄉官,漸及富戶”,尚未對普通百姓過多攪擾,因此得保其身。
明朝榆林三邊總督李化熙歸家長山后,派兵搜捕地方盜匪,“及李自成陷京師,化熙率所部就事于家。本朝順治元年八月,化熙遣游擊吳伸上疏歸誠,并題明所部兵馬數目及地方土寇情形,詔入朝”[注]《清史列傳》卷78,《貳臣傳·李化熙傳》,見周駿富輯:《清代傳記叢刊》第105冊,臺北:明文書局,1985年,第627頁。。李化熙率本部人馬駐防長山,既維持整頓了地方秩序,盡可能地減少了農民軍對地方的騷擾,也惠及了鄒平等周邊地區,一定程度上維護了地方治安。
1645年順治二年乙酉25歲
清廷下詔開科取士。此時清廷于關內尚未站穩腳跟,“開科取士,則讀書者有出仕之望,而從逆之念自息”[注]《清實錄·世祖章皇帝實錄》卷19,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168頁。,有利于更好地籠絡讀書人,減少阻力,又可以為自己定鼎天下提供人才。雖然鄒平在明末動蕩中屢遭兵燹,但馬氏家族卻未遭殃及,沒有家破人亡的刻骨之仇,因此也沒有多少偏激的民族情緒,便也積極準備應試。
1646年順治三年丙戌26歲
馬骕中恩科鄉試舉人。道光《濟南府志》卷五十四《馬骕傳》稱:“順治三年丙戌,重行鄉試中式?!倍X林《文獻征存錄》作“順治十五年舉于鄉”,二書記載不同,后世學者多以順治三年為準。
1648年順治五年戊子28歲
八月十四日夜,致力于抗清運動的農民軍入鄒平縣城焚掠?!拔迥昵锇嗽?,流寇入城,膠州兵擊走之?!盵注]欒鐘垚,等:民國《鄒平縣志》卷1,見《中國地方志集成 山東府縣志輯26》,南京:鳳凰出版社,2004年,第32頁。
是年,馬骕之元配成氏先卒,繼而迎娶瞿氏。施閏章作《墓志銘》云:“初娶成孺人,儉勤恪順,婦職具宜,先廿五年卒。君悼之曰:‘是于我有助,它日必無異穴,今以之祔葬?!^室瞿孺人?!盵注]錢儀吉:《碑傳集》卷91,見周駿富輯:《清代傳記叢刊》第111冊,臺北:明文書局,1985年,第155頁。據“先廿五年卒”一語推斷馬成氏比馬骕早卒二十五年。
除成、瞿二夫人外,馬骕還有側室李氏、妾趙氏。施閏章《墓志銘》載:“繼室瞿孺人,其副李氏?!盵注]錢儀吉:《碑傳集》卷91,見周駿富輯:《清代傳記叢刊》第111冊,臺北:明文書局,1985年,第155頁?!多u平縣志》卷十六載:“趙氏,江南興化人,順治己亥進士馬骕妾也。骕仕靈璧令四載,卒于官,氏年二十四,扶柩歸里,閉戶自經死?!盵注]欒鐘垚,等:民國《鄒平縣志》卷16,見《中國地方志集成 山東府縣志輯26》,南京:鳳凰出版社,2004年,第442頁。成氏生有馬瓖、馬璲二子,女子一人,適于長山縣進士李予之;李氏生馬瓚、馬瑜、馬玥三子。孫輩有廷鑣、廷鐸、廷鉽、廷鑒四人。
1651年順治八年辛卯31歲
馬骕完成《左傳事緯》,攜以南游杭州,與嚴沆相識獲交。嚴沆對馬氏所著《左傳事緯》十分欣賞?!皻q辛卯,宛斯攜以游武林,予見而悅之?!盵注]嚴沆:《左傳事緯序》,見楊翼驤、孫香蘭主編:《清代史部序跋選》,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11頁。
后世學者對《左傳事緯》的成書年代頗有爭議,據陳東先生考證:“在眾多的《左傳事緯》刻本中,許元淮序刻本是流布較廣的一種,但許序卻把《左傳事緯》當作《繹史》中的一類,認為是由‘另列成部’而來,這當然是錯誤的。清末周中孚雖對許氏說法表示懷疑,但他又錯以為《左傳事緯》是由《繹史》中抄撮《左傳》事跡而成,無異于五十步笑百步?!盵注]陳東:《馬骕其人及其著作》,《齊魯學刊》1987年第5期?!蹲髠魇戮暋放c《繹史》成書年代的先后問題,馬氏在《繹史·征言》中所記十分清楚明白:“骕少習六藝之文,長誦百家之語,未能淹貫,輒復遺忘。頃于《左氏春秋》篤嗜成癖。爰以敘事易編年,辯例、圖譜,悉出新裁,讎正舊失,數易稿而成書,謬為同志所欣賞矣。庸復推而廣之,取三代以來諸書,匯集周秦以上事,撰為《繹史》?!盵注]馬骕:《繹史·征言》,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1頁。由此可知,《左傳事緯》絕非抄自《繹史》;相反,《繹史》倒是由《左傳事緯》推而廣之而來。綜上兩例,可知《左傳事緯》的成書年代必在《繹史》之前。
馬骕從弟馬光[注]馬光(生卒年不詳),字幼實,號凍水。順治八年舉人,十六年中進士,歷官云南羅次知縣、云南道監察御史、兩浙巡鹽御史等,后人尊為“馬御史”。中舉。
1657年順治十四年丁酉37歲
馬骕與施閏章[注]施閏章(1619—1683)清初著名詩人。字尚白,號愚山。安徽宣城人,順治六年進士,授刑部主事。文章淳雅,尤工于詩,成“宣城體”之號,有“燕臺七子”之稱,并“南施北宋”(宋為宋琬)之名,位“清初六家”之列,處“海內八大家”之中,在清初文學史上享有盛名。著有《學馀堂文集》、《試院冰淵》等。相識。順治十三年至十七年,施閏章奉使督學山東。是年,“蒞官期月,葺孟廟、閔子祠。又嘗過鄒平,謁漢伏生墓,視其祠堂壁間畫《晁錯受書》圖,慨然嘆曰:‘先儒抱遺經授受絕續之際,其難如此!’”[注]《施愚山先生年譜》卷二,見北京圖書館編:《北京圖書館藏珍本年譜叢刊》第74冊,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9年,第369-370頁。而其為《鄒平縣志》所作序言中也談及此事,“予按部至,謁伏生祠墓,與諸生講學”。馬骕與施閏章正當此時相識。
秋,嚴沆奉命典試山東,再次與馬骕相會。馬骕與嚴沆、施閏章共會于濟南歷下,施閏章有詩《歷下集嚴顥亭、馬宛斯、陳允倩》言道:“小飲論文細,開軒見月明?;呐_延夜色,古木動秋聲。潦倒人間事,虛無身后名。莫將《白雪》調,苦問濟南生?!盵注]施閏章著,何慶善、楊應芹點校:《施愚山集》第2冊,合肥:黃山書社,1992年,第522頁。濟南生即馬骕之代稱。從嚴沆典試山東、“古木動秋聲”可以推測得出此詩作于順治十四年秋。
隨后嚴氏與施閏章共覽馬骕《左傳事緯》,信其為可傳之作。施氏意欲出資將《事緯》刻版付梓,未果。
嚴沆為《事緯》一書作序,序言中稱:“鄒平馬宛斯氏,深識好古士也。有杜元凱之好,著《左傳事緯》二十卷。為前書八卷,詳發凡言例,及類載其典實;為正書十有二卷,序次其全文而論斷之。誠丘明之功臣也?!鼻以谛蚝舐淇顣r間為“順治丁酉季秋谷旦”[注]嚴沆:《左傳事緯序》,見楊翼驤、孫香蘭主編:《清代史部序跋選》,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11頁。。
是年,馬骕《繹史》一書已經處于緊張的寫作階段,并取得了相當宏富的成果。嚴沆在《左傳事緯》序言中說得十分清楚:“宛斯別有史書,采上古周秦以前之書,編其世次,加以論斷。書甚夥,尚未成,要之誠彬彬博雅君子也?!?/p>
顧炎武北上六謁孝陵后,赴山東即墨,游嶗山,于萊州交任子良,于濟南交徐夜、張爾岐。
1658年順治十五年戊戌38歲
顧炎武過鄒平縣城,與馬骕相識。顧亭林“春至泰安登泰山,旋赴兗州至曲阜謁圣廟,往鄒縣謁周公廟、謁孟廟。過鄒平游張氏萬斛園”[注]吳映奎:《顧亭林先生年譜》,見北京圖書館編:《北京圖書館藏珍本年譜叢刊》第72冊,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9年,第66頁。。顧、馬二人當相識于此時。顧亭林自稱:“鄙著《金石文字記》有《后周中書侍郎景范碑》一目,曰:鄒平縣南五里,有景相公墓。此仆在鄒平,與邑人宛斯馬君(名骕)親訪其墓而錄之者?!盵注]顧炎武:《譎觚十事》,見黃汝成集釋,欒保群、呂宗力點校:《日知錄集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859-1860頁。
1659年順治十六年己亥39歲
清軍平定云南,特詔再行會試。馬骕以二甲六十四名賜進士出身[注]《明清歷科進士題名碑錄》第3冊,臺灣:華文書局,第1514頁。,同榜狀元便是顧炎武的外甥徐元文。嗣后因并未授予官職,便“需次家居”,以編書為務?!睹髑鍤v科進士題名碑錄》題為“馬繡”,為“骕”之誤。至此,馬骕鄉試、會試均中恩科。
從弟馬光與骕同時登第,以三甲二百一十五名賜同進士出身?!睹髑鍤v科進士題名碑錄》題馬光籍貫為“山東兗州府鄒縣人”,于此則有出入,而遍查鄒縣方志,不見有馬光其人,加之馬骕題為“馬繡”之誤,故可斷定《碑錄》所載為誤。
中第之后,應鄒平縣令徐政之邀主編《鄒平縣志》。是志由明嘉靖刻本縣志增修而成,由四卷增編為八卷?!罢骺h志,文字多磨滅不辨??h令徐君圣齊,彬彬文學君子也,以扶墜補闕為己任,請從事修輯……進士馬宛斯討核詳實。而吳門顧寧人自上谷來,悉授以校之,書遂成?!盵注]欒鐘垚,等:民國《鄒平縣志·序》,見《中國地方志集成 山東府縣志輯26》,南京:鳳凰出版社,2004年,第1頁。由此序言之中可以得出兩個信息,一是馬骕編撰《鄒平縣志》應是在中舉之后,二是經馬骕、顧炎武等人的悉心編校,該書在一年內完稿。梁任公稱“方志雖大半成于俗吏之手,然其間經名儒精心結撰或參訂商榷者亦甚多”,而《鄒平縣志》正是其眼中典型的“經名儒精心結撰或參訂商榷”的產物,于是梁氏在此首先指出的就是馬骕獨撰、顧炎武參與校訂的順治《鄒平縣志》。嘉慶《鄒平縣志》對該志的體例十分贊賞,而對康熙志的體例則十分不以為然,認為:“國朝順治十六年徐君政重修,是時馬宛斯先生為之討論,顧亭林先生為之校編,施尚白先生為之序。卷分為八,目三十有二。首著弁言,節加跋語,山川景勝各系以詩,其例甚善??滴跻液コ叹仄谥鼐?,盡變前法,不合體裁;而又不錄葉序,疏矣。今新志仍仿古式?!盵注]欒鐘垚,等:民國《鄒平縣志·例言》,見《中國地方志集成 山東府縣志輯26》,南京:鳳凰出版社,2004年,第10頁。該志一是有名儒精心結撰并參訂商榷,二是體例甚善,無怪其被歷代文人以名志相稱。是志經施閏章作序,刻于康熙十七年(1678年)。
馬骕《繹史》初稿最遲于是年完成。馬骕在《左傳事緯》成書后,“庸復推而廣之,取三代以來諸書,匯集周、秦已上事,撰為《繹史》”。李元度稱馬骕“又撰《繹史》百六十卷,纂錄開辟至秦末之事,博引古籍,疏通辨證,雖抵牾間亦不免,而詞必有征,實非羅泌《路史》、胡宏《皇王大紀》所可及。且史例六家,古無此式,與袁樞《紀事本末》均卓然特創,自為一家之體。顧亭林讀是書,嘆曰:‘必傳之作也?!盵注]李元度著,易孟醇點校:《國朝先正事略 清代1108人傳記》,長沙:岳麓書社,1991年,第914頁。江藩《漢學師承記》亦有記載:“其書最精,時人稱為‘馬三代’?!盵注]江藩:《國朝漢學師承記》卷1,中華書局,1983年,第18頁。按照李元度的邏輯可以推斷出一個事實,即先有馬骕《繹史》百六十卷,后有顧亭林必傳之嘆。而馬骕與顧亭林相交的記錄僅見于順治十五年、十六年兩次,自此之后再無兩人相交往的文獻記錄,因此顧氏之嘆最遲不超過順治十六年,即顧氏所見《繹史》書稿的時間最遲不超過順治十六年。從成書時間來講,《左傳事緯》最遲成書于順治八年,至順治十六年已經過了八年之久,因此從時間上推斷,《繹史》初稿的完成完全是有可能的。嗣后再經不斷的修改完善,于康熙九年(1670年)刊行于世。
1666年康熙五年丙午46歲
《墓志銘》稱其“謁選居京邸,用才望,與順天鄉試同考官,所拔皆知名”。馬骕在考中進士后并未馬上授官,且銘文之中也未說明馬骕擔任順天鄉試同考官的時間,給后人留下了諸多猜測。自馬骕中式至除淮南推官,順天鄉試共舉行了三科:順治十七年庚子科、康熙二年癸卯科、五年丙午科。據李時銘先生考證,“癸卯科《春秋》房曾有謬誤,正副主考白乃貞、詹養沉及同考官羅繼模革職,馬氏以《春秋》見長,應在《春秋》房(按:因其不在革職之列),推其非與此科……中式謁選,時間應極接近,可能不在康熙五年,故推測為庚子科”[注]李時銘:《馬骕之生平與學術》,見潘美月、杜潔祥主編:《古典文獻研究輯刊 十四編》第14冊,臺北:花木蘭文化出版社,2012年,第17頁。。李先生是依據常理推測,本無不妥,尤其是關于馬骕不與癸卯科的推測十分合理,但若與《鄒平縣志》的編纂聯系在一起便出現了時間和空間上的矛盾。馬骕中式之后在一年之內編成《鄒平縣志》,時間上跨順治十六年、十七年兩年時間,編志之時應是居于鄒平縣內,無法居京謁選,更無法擔任順天鄉試同考官,便在時間上出現了矛盾,故此亦可排除庚子科之說。由此斷定,馬骕所擔任的順天鄉試同考官的時間應為康熙五年丙午科。
1667年康熙六年丁未47歲
四月,除淮安府推官,七月奉旨裁改。馬骕授官的日期并無明確記載,一般認為是康熙六年司李淮郡,應當是由推官奉旨裁改的時間推導而出?!肚鍖嶄洝份d:“(康熙六年七月甲寅)吏部題議政王貝勒大臣、九卿科道等會議裁官一疏:應將河南等十一省俱留布政使各一員,停其左右布政使之名。至江南、陜西、湖廣三省,俱有布政使各二員,駐扎各處分理,亦應停其左右布政使之名,照駐扎地方,稱布政使。其各省守巡道一百八員、推官一百四十二員、俱照議一并裁去。得旨允行?!盵注]《清實錄·圣祖仁皇帝實錄》卷23,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315頁??滴趿昶咴?,推官被裁撤,而《墓志銘》載:“推官淮安,尋奉裁”,“所至號廉能,治淮甫三月,數有平反?!庇纱丝赏茢囫R骕任淮安府推官不過三月之光陰而已。雖然任官時間匆匆,但其廉能已開始顯現,“除淮安府推官,平反三十案”[注]王贈芳,等:道光《濟南府志·馬骕傳》卷54,見《中國地方志集成 山東府縣志輯3》,南京:鳳凰出版社,2004年,第16頁。,三月之間平反三十件冤案,其行政效率之高令人咋舌。
是年,馬骕與閻若璩相識。閻若璩“至淮安,與任淮安府推官的馬宛斯相識。馬氏著《繹史》為世所稱。閻先生寫《移寓雜興詩》,其中一首:‘紛紛把筆學題詩,未見楊劉博極時。卻羨歸來堂畔客,浩如煙海細如絲?!梢娝麣J羨馬宛斯治學之博及精細,亦表示其治學的特點”[注]張舜徽:《中國歷史文獻研究(二)》,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88年,第169頁。。據《閻潛丘先生年譜》所記載,康熙六年“閻百詩當與馬骕相識于此年內……該詩第三句閻氏自注:謂馬宛斯讀書處,即宋趙明誠故莊”[注]《閻潛丘先生年譜》,見北京圖書館編:《北京圖書館藏珍本年譜叢刊》第83冊,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9年,第587頁。。
1669年康熙八年己酉49歲
秋,馬骕改知靈璧縣知縣。馬骕蒞任后看到靈璧土地荒蕪,居民寥落,一片蕭條凄涼之景,于是積極推行善政?!赌怪俱憽贩Q其“為靈璧蠲荒災,除陋弊,刻石縣門,歲省民力亡算,流亡復業者數千家”,《濟南府志》亦言:“補靈璧縣知縣,革陋規,均里甲,刻石縣門,歲省民力無算。除荒田稅,請蠲賑流亡,復業者數千家?!盵注]王贈芳,等:道光《濟南府志·馬骕傳》卷54,見《中國地方志集成 山東府縣志輯3》,南京:鳳凰出版社,2004年,第15頁?!鹅`璧縣志略》中亦有記載:“清躬惠民,盡革積弊;搜查舊例,凡官可代辦者,悉與民豁除,歲省民力無算。又力請豁免水沉拋荒田糧以蘇民困?!盵注]乾隆《靈璧縣志略·馬骕傳》卷3,見《中國地方志集成 安徽府縣志輯30》,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50頁。由以上三條史料可知馬骕“清贏”、“廉能”的善政之聲不虛。
1670年康熙九年庚戌50歲
二月,李清為《繹史》作序。此時李清隱居在家,以著書為業。馬骕仰慕其名,托人請其為《繹史》作序,于是序言中寫道:“予曩未識馬侯,今以喬公之命,獲附名其間,豈非幸邪!第齒衰思落,未能發明作者之旨趣。且喬公文章理學,有識共仰,而獨以序屬予,予滋愧矣?!盵注]馬骕:《繹史·序》,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3頁。
嗣后,《繹史》于馬骕靈璧任內付梓刻版。今傳有康熙九年刻本?!堕悵撉鹣壬曜V》中有言:“今《繹史》卷首李清《序》實作于康熙九年庚戌仲春,其剞劂當亦在是時。宛斯以八年任靈璧令,蓋甫官邑令,即以付梓也?!盵注]《閻潛丘先生年譜》,見北京圖書館編:《北京圖書館藏珍本年譜叢刊》第83冊,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9年,第607頁。該書是馬骕生平唯一一部出版的著作。王士禎《分甘余話》載:“康熙四十四年,圣駕南巡至蘇州,一日,垂問故靈璧知縣馬骕所著《繹史》,命大學士張玉書物色原版。明年四月,令人赍白金二百兩至鄒平縣購版,進入內府,人間無從見之矣?!盵注]王士禎:《分甘余話》卷1,見《繹史·附錄一》,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4249頁。但《四庫全書總目》卻以“通行本”著錄,對于購入內府的版本只字未提,由此留下了關于《繹史》版本問題的一段公案。
馬骕撰寫《繹史》的目的是厘析興替之勢、理亂之由,為統治者提供借鑒?!凹o事則詳其顛末,紀人則備其始終,十有二代之間,君臣之跡,理亂之由,名、法、儒、墨之殊途,縱橫分合之異勢,了然具焉?!盵注]馬骕:《繹史·征言》,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1頁。梁啟超稱:“宛斯輩欲知孔子所不敢知,雜引漢代讖緯神話,泛濫及魏晉以后附會之說,益博則愈益其蕪穢耳。然馬書以事類編,便其學者。李映碧清為作序,稱其特長有四:一、體制之別創,二、譜牒之成具,三、紀述之靡舛,四、論次之最核。后兩事吾未敢輕許,但其體制別創確有足多者。蓋彼稍具文化史的雛形,視魏晉以后史家專詳朝廷政令者蓋有間矣?!盵注]梁啟超:《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312頁。李清在序言中稱:“雖使秦之儒不坑,書不熸,圣經賢傳當亦未能遠過于今日矣。且使先民作述,纖悉無遺,又安用后死者為?惟是秦焚楚火,言湮事軼之后,而能從百世以下,摘抉搜獼,使芒芒墜緒,燦然復著于斯世,與未燒無異,乃見馬侯之有造于斯文不細耳?!痹摋l序言雖有媚文之嫌,但其內容之精博、史料網羅之巨細由此可聊窺一斑矣?!昂蟠藵h學家所為主要工作如???、辨偽、輯逸,宛斯此書均已發其大例。即后此漢學家目光所注,從事整理研討,以成學名家者,宛斯此書,亦已囊括其十七八。極清儒成績所至,最要者不過為古史作發明,則宛斯此書豈不牢籠范圍,而為之大揚榷乎?后大名崔述東壁,為《古史考信錄》,亦多有從宛斯所謂‘事同文異’、‘文同人異’處著眼者,則宛斯此書影響有清一代經史考訂之學,厥功至偉?!盵注]錢穆:《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年,第172-173頁?!独[史》一書是馬骕一生心力之所萃,無怪乎錢穆先生不吝溢美之詞,對馬氏此書給予了高度評價。
馬骕蒞任靈璧后,“聚集士民,訪問合縣利弊”,“開誠諄切,再四詢問”之后才得知“靈邑之大弊莫甚于雜項也”,于是向上司行文,進呈《痛革雜項申文》,文中對雜項之害的陳述十分精辟:
卑職自去秋履任,目擊土田荒蕪,居民寥落?!嬰s項之名目甚多,或自明季相沿,或系歷年增設項,日復一日,奸弊叢滋。從前有司以居官為傳舍,未肯留心民瘼,而猾吏奸胥又利于多事,不曰成規不可廢,則曰縣項無可償,掣肘朦蔽以至莫可究詰。其征催里役因而科詐無休,前項未清,后項復起,百姓終歲煩苦,無有寧息之日,情愿每鞭銀一兩外貼雜項銀三四錢。[注]乾隆《靈璧縣志略·馬骕傳》卷3,見《中國地方志集成 安徽府縣志輯30》,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51頁。
馬骕面對此種情況,本著除惡務盡的原則,一面盡革雜項積弊,廢除供菜供米的陋規,蠲免荒災水沉錢糧;一面諄切戒諭,勒石縣前,以期“可行永久之善政”。馬骕的一番改革措施使其深受民眾愛戴,出現了“萬姓歡忭,寤寐祝禱”的現象。
1673年康熙十二年癸丑卒53歲
春,重修縣學。光緒《重修安徽通志》載:“靈璧縣儒學在縣治東,元至元二十六年縣尹李良佑建……崇禎九年毀于兵。國朝康熙十二年,知縣馬骕、訓導汪之章重修?!盵注]光緒《重修安徽通志》卷90,《續修四庫全書·史部·地理類》第652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89-90頁?!鹅`璧縣志略》亦載:“十二年春,知縣馬骕、訓導汪之章與紳士方議興修,而骕卒于官?!盵注]乾隆《靈璧縣志略·建置考》卷2,見《中國地方志集成 安徽府縣志輯30》,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38頁。
閻若璩與馬骕最后一次會面?!豆盼纳袝枳C》卷八詳細記載了此次會面的場景:
鄒平馬公骕字宛斯,當代之學者也,司李淮郡,后改任靈璧令。予以己丑(按:應為癸丑康熙十二年,己丑則為康熙二十四年)東歸過其署中,秉燭縱談,因及《尚書》有今文、古文之別,為具述先儒緒言。公不覺首肯,命隸急取《尚書》以來。既至,一白文,一蔡傳,置蔡傳于予前,曰:“子閱此,吾當為子射覆之?!弊蚤啺孜?,首指《堯典》、《舜典》曰:“此必今文?!敝痢洞笥碇儭繁忝减驹唬骸爸卸嗯耪Z,不類今文體,恐是古文?!睔v數以至卷終,孰為今文,孰為古文,無不立驗。因拊髀嘆息曰:“若非先儒絕識疑論及此,我輩安能夢及?然猶幸有先儒之疑,而我輩尚能信及,恐世之不能信及者,又比比矣?!睆驮偃畤@。予曰:“公著《繹史》,引及《尚書》處不可不分標出今文、古文?!惫唬骸叭??!惫瘛独[史》有今文、古文之名者,自予之言始也。[注]閻若璩著,黃懷信、呂翊欣點校:《尚書古文疏證》卷8,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610-611頁。
二人年齡相距十七年,但馬氏仍虛心接受其意見,恰如他在《繹史·征言》中所講:“倘獲一言之贈,奚啻百朋之遺?!惫且晃弧吧遒?,博雅嗜古”史學家。閻若璩的話說得很明白,《繹史》中有標明今文與古文的部分,但目今所見版本中,除《舜典》篇首二十八字下注有“今文無此二十八字”以外,其余的都沒有注明今文和古文。不少人推斷這是未改定本,此外肯定還有改定本。陳東先生據此做出合理推斷:“閻氏見馬骕的當年七月馬骕便去世了,馬骕聽了閻氏的意見以后,對《繹史》有所改定是有可能的,但如果修訂重版恐怕是來不及了?!盵注]陳東:《馬骕其人及其著作》,《齊魯學刊》1987年第5期。但這只是陳先生的一種合理推斷而已,另有康熙原版一案也需考慮在內。
秋七月,馬骕卒于官,妾趙氏自經以殉?!鹅`璧縣志略》稱:“公退即張燈升閣,手校心惟,申旦不寐,積勞成疾?!迸R終之際“惟語子弟以《事緯》、《瑋書》二編未鏤版為遺憾,言訖而逝”,大有司馬遷“恨私心有所不盡,鄙陋沒世,而文采不表于后”的憂慮。馬骕卒于任所后,“靈士民皆哭,且號于上曰:‘愿世世奉祀?!谑堑貌肯裘隆盵注]錢儀吉:《碑傳集》卷91,見周駿富輯:《清代傳記叢刊》第111冊,臺北:明文書局,1985年,第154頁。。有學者認為這中間存有夸大不實的成分,但略覽《靈璧縣志略·馬骕傳》之后便知此言不虛:“往年余行北鄉,舟人為余言馬君請免水沉田糧,后湖民家設君位焚香拜祝,至今牌位猶有存者。知《志》中‘寤寐祝禱’之云非虛也,惜當時詳稿不傳?!盵注]乾隆《靈璧縣志略·馬骕傳》卷3,見《中國地方志集成 安徽府縣志輯30》,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50-51頁。嗣后,馬骕之弟馬登門造訪施閏章,請愚山先生為馬骕作《墓志銘》。
馬骕博雅嗜書,雖非達官顯貴,也未以遺民自居,而是以底層官僚兼學者的身份從事學術研究。馬骕在政治上為官清廉,為民讜言,政聲頗著;在學術上治學謹嚴,廣泛搜采,詳加考辨,獨創史學編纂體例之法。治學需務本,本立而道生,由于馬骕治學功力深厚、態度謹嚴,故能卓然成家。后世學者多受馬骕學術成果的影響,或是明舉其言,或是暗承其說,對古代史的研究多有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