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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翻譯的中國

2017-10-21 02:41李敏杰
西江文藝 2017年19期
關鍵詞:知識轉移翻譯

李敏杰

【摘要】:《中國與他者:翻譯中的知識轉移,1829-2010》一書,薈萃了來自英國、臺灣和香港的眾多學者的最新研究成果,通過中外文化、文學翻譯的視角,檢視自19世紀至21世紀中國與歐洲之間翻譯活動中的權力關系,即翻譯中的知識轉移與權力博弈。

【關鍵詞】:翻譯;知識轉移;權力博弈

2011年,位于荷蘭阿姆斯特丹的世界著名學術出版社Rodopi Publishing 出版了《中國與他者:翻譯中的知識轉移,1829-1910》(China and Its Others: Knowledge Transfer through Translation, 1829-2010)[1]一書。該書是一部論文集,由曼徹斯特大學語言、語言學和文化學院翻譯與跨文化研究中心Dr. James St. Andre與臺灣學者彭小妍(Hsiaoyen Peng)合編。Dr. James St. Andre先后在臺灣、新加坡等地學習,對中國文學和中國文化抱有濃厚的興趣,先后主編、參編Excursions in Sinology(2002)、Droplets(2002) 、Chinese in Singapore (2005)、Thinking Through Translation with Metaphors(2010)等書籍。彭小妍教授任職于臺北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所,主要從屬文學理論與文化(尤其是跨文化)研究,譯有??思{《出殯現形記》(1979)、《英雄的崇拜——卡萊爾》(1983)等書籍,著有《跨越海島的疆界:臺灣作家的漂泊與鄉土》(2006)、Dandyism and Transcultural Modernity: The Dandy, the Flaneur, and the Translator in 1930s Shanghai, Tokyo, and Paris(2010)等學術著作。

編者在前言中指出:翻譯以其他語言再造(re-creates)一種文本,在此過程中,譯者也將一種文化藝術品再現(re-presents)給新的觀眾。由此便產生一些問題,如:翻譯中再現的對象是什么?由誰完成?為了什么目的?翻譯中怎樣塑造自我形象和他者形象?在翻譯再現和形象塑造過程中,知識被轉移、變形。一些學者如Tymoczko[2]、Tymoczko & Gentzler[3]等揭示了翻譯過程中的權力不平衡關系,包括:由誰決定傳播或接收哪種知識?被傳播的知識怎樣強化殖民者的權力,塑造文明、帝國的形象?被接受的知識怎樣通過翻譯滿足國內需求,或解決國內危機?因此,編者編寫此書的目的,是力圖通過中外文化、文學翻譯的視角,進一步回答這些問題。文集薈萃了來自英國、臺灣和香港的眾多學者的最新研究成果,檢視自19世紀至21世紀中國與歐洲之間翻譯活動中的權力關系。

一. 內容框架

文集共收有10篇論文,按時間順序分為三部分:19世紀至1911清王朝的覆滅;中華民國建立至1979年;當代文學翻譯的思考。

第一部分包括三篇論文。第一篇論文”Exploring the Role of Pseudo-translation in the History of Translation: Marryats Pacha of Many Tales”(《翻譯史中偽譯的作用——以馬里亞特<帕恰故事集>為例》)由James St. Andre本人撰寫,以18至19世紀西方對東方語言文字的譯介為例,證明偽譯(pseudo-translation)是翻譯史的有機組成部分,在某些特定時間和地區起著重要的作用。作為知識傳遞的一部分,這些偽譯對當時歐洲人構建他們的東方想象起著重要作用。作者以馬致遠《漢宮秋》的英譯為例進行探討。1829年,英國皇家學會德庇時(Sir John Francis Davis)翻譯了這部經典劇作,名為《漢宮秋——一部中國悲劇》(Han Koong Tsew, or the Sorrows of Han, a Chinese Tragedy);之后,馬里亞特(Frederick Marryat)的Pacha of Many Tales有對這部戲劇的偽譯。Pacha of Many Tales模仿《天方夜譚》,由一系列故事組成,其中有一篇中國故事是對戴維斯譯本的改編。值得注意的是,戴維斯的譯本總體上較忠實原文,而馬里亞特譯本則完全是編譯加改寫。如書中對中國人的描寫,顯得十分夸張、滑稽:他們長相難看,黃皮膚,蒼老,個頭矮小,長滿皺紋,沒有鼻子,長著大嘴,牙齒發黑。更重要的是,作者使用“可憐”、“爬行”、“狗”、“奴性”、“低下”、“卑劣”等詞,表現中國人猥瑣。[1]37甚至當時的中國皇帝也被描寫成一個“愚蠢的”、“害相思病”、狂妄自大的形象。在作者看來,這是一種“翻譯中的隱喻”, [1]36體現了西方人對中國人的“持續的偏見”(consistent bias)。[1]34作者認為,直至20世紀,歷史上的偽翻譯都有夸張的特征,尤其在東方故事敘述中更是如此。

臺灣學者黃克武(Max K. W. Huang)先生的論文“The War of Neologisms: The Competition between the Newly Translated Terms Invented by Yan Fu and by the Japanese in the Late Qing”(《新名詞之戰——清末嚴復譯語與和制漢語的競賽》>),以晚晴至民國時期的新詞翻譯為研究對象,分析嚴復所譯術語和自日本輸入術語之間的“競爭””,認為兩者體現了前秦荀子的“正名”思想。同時,嚴復的術語翻譯(主要是音譯和意譯),體現了他提出的“信、達、雅”三原則。

臺灣學者劉紀蕙(Joyce C. H. Liu)的論文“The Translation of Ethics: The Problem of Wang Guowei”(《倫理翻譯——王國維問題》),以晚晴學者王國維為例,討論其對西方倫理學和教育思想的譯介。王國維所引進的新思想,主導了中國20世紀的倫理學,有助于中國現代思想體系的建構。他批判了盛行一時的功利主義和生生主義,提出了“無生主義”的美學、倫理學觀。

第二部分包括四篇論文,主要研究1911年中華民國成立至1979年期間的中外翻譯活動。臺灣學者彭小妍的論文“A Traveling Disease: The‘Malady of the Heart,Scientific Jargon, and Neo-Sensation”(《一個旅行的現代病——“心的疾病”、科學術語與新感覺派》),分析穆時英小說中 “神經衰弱”等借自日文對西方醫學和心理學詞匯的翻譯,追溯心理學如何進入日本和中國,說明了我們如何通過翻譯來為五官感受和心理疾病命名。正是這些創造性的借用,促成了中國現代文學詞匯的蛻變,也改變了國人的日常語言。同時,論文論證了知識/權力與譯者的能動性、創造性之間的關系。

Pei-Yin Lin的論文Translating the Other: On the Re-circulations of the Tale Sayon‘s Bell,(《移譯他者——論電影<沙鴦之鐘>的再循環》),以二戰時期的電影《沙鴦之鐘》為例,探討了翻譯中的權力話語?!渡厨勚姟肥侨毡驹诙鹌陂g拍攝的“大東亞共榮圈”樣板電影,講述泰雅族少女沙鴦,為奉召從軍的日本老師送行,不料在途中失足墜河的故事。在沙鴦去世后,日本駐臺灣總督在沙鴦失足的河邊,立了一口鐘,鐘上刻有“愛國之女沙鴦”的文字,將這位不幸喪生的少女作為共榮圈人民效忠日本的樣板?!渡厨勚姟肥侨毡局趁癞斁峙臄z的集體洗腦工具,表現了臺灣人民心甘情愿接受日本統治的假象,目的在于消除臺灣人民的反抗、鞏固其統治地位。作者認為,該電影的導演相當于一位文化翻譯者(cultural translator),他以特殊的拍攝方式(如拍攝風景、突出兒童、演員安排等),同時歸化、異化著臺灣人民,體現了殖民化話語。作者認為,這種翻譯體現出非對稱的權力關系。

Elaine Yin-ling Ng的論文“The Translators Style in Hemingways The Old Man and the Sea (1956)”(《 <老人與海>中的譯者風格》),研究了海觀翻譯的《老人與?!?。在1946至1966年的中國,外國文學翻譯服務于政治需要,服務于意識形態需要,對選材、譯法要求十分嚴格。論文分析了海譯本在措辭、語言情態表達、話語模式、歐式句子結構(尤其是長的修飾語)等方面的特征,探討語言表現與當時社會文化語境和意識形態之間的內在關聯。

Sasha Hsiang-yin Chen的論文“The Origin of the Family, Public Property and the Communist State: Transmitting and Translating Kollontai in the Early Soviet Union and May Fourth China”(《初探“家庭、公有制與共產政府的起源”:以柯倫泰<家庭與共產政府>一文生成與傳播為例》),以茅盾先生對蘇維埃女作家柯倫泰所著《家庭與共產政府》的翻譯為研究對象。論文討論了此文何以在五四時期進入中國,如果被翻譯、認識并推廣,探討了翻譯中的幾個因素及其相互影響,包括原文、蘇維埃與中國共產主義者的選擇、譯文、兩國政治環境、作者的目的、譯者的目的等。通過追溯其翻譯與傳播過程,我們可以認識政治如何宣傳、操作“女性問題”及其翻譯。

第三部分關注當代語境下的文學翻譯問題。

臺灣學者楊小濱的論文“Transference as Narcissistic or Traumatic Experience: Contemporary Chinese Poets (Mis-)Translated from Their Western Predecessors”(《移情作為自戀或創傷——自西方(誤)譯入的中國當代詩》)認為,幾乎所有的后毛澤東時代的中國詩人,都書寫與西方(后)現代主義大師相關的詩篇,這是將西方偉大心靈傳遞到中國語境中的一種翻譯活動。如果翻譯(translation)和轉移(transference)詞源上相同,那么在翻譯過程中,也有著精神分析意義上的轉移(移情),既將西方大師(以文本形式)和中國追隨者(讀者)聯系在一起。作者通過拉康的移情理論,探討當代中國詩人在回應這個權威他者時的不同傾向:或作為理想自我的小他者(other),以建構一個完整的、自戀但虛幻的鏡像;或作為自我理想的大他者(Other)的象征性認同,以建構一個現代的文化主體;或將大他者轉化為小他物(object petit a),以激發不斷逃逸的欲望,靠近那個的創傷內核——不可能完成的認同。

英國學者Cosima Bruno的論文“Words by the Look: Issues in Translating Chinese Visual Poetry”(《視覺的語言——翻譯中文視覺詩的問題》),討論了中文視覺詩(visual poetry)的翻譯問題。視覺詩包括視、聽、行等因素,往往不易翻譯。作者區分了中文視覺詩的三種不同模式:利用漢字的詞源-圖像功能(etymo-pictographic function)以構建詩歌主題;利用漢字排版 (typographical arrangement)構建圖像(iconic image),并與文本意義相結合;將漢字當做視覺元素(visual components),所體現的含義與其字面(literal)意義、原型(prototypical)意義、顯性(salient)意義無關。從語用學和符號學的角度出發,作者探討了視覺詩的翻譯問題。

臺灣學者單德興(Te-hsing Shan)教授以其翻譯英國文學經典《格理弗游記》的實踐,撰寫了論文“Text, Context, and Dual Contextualization: Personal Reflections on a Thick Translation of Gullivers Travel”(《文本、脈絡和雙重脈絡化——對<格理弗游記>厚翻譯的個人思考》),重點討論了翻譯與脈絡、雙重脈絡之間的關系。所謂脈絡(context),是相對于文本(text)而言。與一般翻譯理論僅限于文本不同,單德興教授提出了“雙重脈絡”概念,以“強調翻譯并不局限于鼓勵的文本,更要帶入文化與脈絡”。這樣一來,在“跨語文、跨文化、跨疆界的情況下”,便“可以采取更彈性、動態的方式來定位文學翻譯”。單教授的《格理弗游記》翻譯,很好地體現了其“雙重脈絡”觀念:從微觀到宏觀,從讀音(如Gilliver的名字的翻譯)、字詞、標點到參考文獻、原文版本、作者生平、文體、社會文化脈絡、文本的接受等層面,均進行深入思考與討論。作者還探討了“厚翻譯”(thick translation)、“學術翻譯”(academic translation)等術語的內涵。

二. 述評

作為一本論文集,《中國與他者:翻譯中的知識轉移,1829-2010》所收錄的10篇論文,跨越了近百年的中國翻譯歷史,選題新穎,論述透徹,有助于我們深化對中國翻譯歷史的了解。這些論文著力探討翻譯中的知識與權力、文本與譯者、文本與讀者、翻譯與文化等重大問題。通讀全書,我們可以發現這些論文所關注的一些共同話題:

(1)研究中介語言(pivot-language)的重要作用。所謂中介語言,是指翻譯活動中充當中介的語言。這一術語主要來自于轉譯,即指以非原語的譯本為依據所做的翻譯,也稱為“間接翻譯”,圖例表示為:語言A→語言B→語言C(→語言D……)。在“語言A→語言B→語言C”的語言轉換過程中,語言B充當了中介的作用,因而稱為中介語言。傳統的翻譯研究,往往忽略了轉譯,一般將翻譯看作原語與目標語之間的直接轉換,圖例表示為:語言A→語言B。事實上,中國的近現代翻譯,很大程度上依賴于轉譯。在近代中、歐翻譯活動中,日語的作用最大,其次分別為俄語、英語等語言。黃克武教授的論文追溯了日語譯詞對晚晴時期新詞的影響。嚴復在翻譯中使用的許多術語,諸如“天演”、“權利”等詞,均轉譯自日語。劉紀蕙的論文也討論了在將西方倫理學理論引入中國過程中,日語所起的重要作用。彭小妍追溯了引自日語的一些心理描繪詞語,這些詞語本身是日語對歐洲語言的翻譯。Hsiang-yin Sasha Chen的論文也提到,許多俄語詞匯通過英語或日語傳遞到漢語中,導致翻譯中原文不同,我們對同一個俄文文本有不同的解讀。雖然這些論文主要討論筆譯中的中介語言,對口頭翻譯中的中介語(如廣東話、上海話)未作深入研究,但也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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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這一必將帶來豐富成果的研究方向。

(2)研究文化雜合與文化嫁接。晚晴時節,西方文化蜂擁而入,中西文化交流、雜合、嫁接的進程加速。那么,翻譯在這一進程中所起的作用如何?對中國有哪些影響?文集中大多數論文都談及這一問題。James St. Andre研究了中國戲劇《漢宮秋》19世紀進入英國時的“忠實”譯本和“偽譯本”。出于不同的翻譯目的,譯者對該劇進行了不同的處理乃至創造,塑造了不同的中國形象。劉紀蕙的論文討論了中西倫理思想之間的交匯與碰撞。彭小妍的論文討論了西方心理學詞匯在漢語語境中的接受,以及中國本土語言與西方語言之間的權力競爭。Pei-Yin Lin的論文,結合殖民時期的電影論述這一問題。Hsiang-yin Sasha Chen的論文,結合俄蘇文學的譯介,探討中國讀者如何從這些國外作品中獲取自己所需,創造出他們自己的女性形象。Cosima Bruno探討了視覺詩如何跨越文化語境,與其他語言結合,進而產生新奇的效果。這些論文分析了文化發生巨變時翻譯的重要作用,揭示了翻譯在文學權力場中的重要地位,為我們從新的視角研究中國翻譯史提供了借鑒。

(3)研究漢語對國外詞語、概念的吸收方式。晚清以降的中西翻譯活動中,來自異域的新的語言表達形式、新的概念逐漸被漢語所吸納,吸收方式主要包括:原文照抄(如直接在譯文中插入日語、英語詞匯);音譯(如將“sofa”譯為“沙發”)、套譯(如將“dog house”譯為“狗屋”)、擬新詞(如以“電腦”譯“computer”);以上方法的結合(如將“chocolate”譯為“朱古力糖”)等。這些詞語被漢語所吸收,逐漸成為漢語的有機組成成分。

關于中西翻譯過程中體現的權力博弈,有許多學者進行了研究。如蔣驍華[4]以英美翻譯家的漢籍英譯為例,探討典籍英譯中的“東方情調化翻譯傾向”。中國譯評家對這些直譯的典籍英譯作品評論時,多稱之為“文化陷阱”、“誤讀”、“死譯”、“超額翻譯”、“虧損”、“偏離”等。蔣驍華先生則認為,這種直譯反映了譯者的“東方情調化翻譯傾向”。與這些研究相比,《中國與他者:翻譯中的知識轉移,1829-1910》一書主要關注微觀層面,具體探討翻譯與權力的關系,從小處入手,并結合大量實例進行分析,因而論述更加深入、具體、有說服力。

參考文獻:

[1] St. Andre, James & Hsiaoyen, Peng. China and Its Others[C],New York & Amsterdam: Rodopi Publishing, 2011.

[2] Tymoczko, Maria. Translation in a Postcolonial Context[M]. Manchester: St. Jerome Publishing, 1999.

[3] Tymoczko, Maria & Gentzler, Edwin. Translation and Power [C], Amherst: 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Press.

[4] 蔣驍華. 典籍英譯中的“東方情調化翻譯傾向”研究——以英美翻譯家的漢籍英譯為例[J]. 中國翻譯,2010(4):40-45.

基金項目:湖北省高等學校省級教學改革研究項目“‘互聯網+背景下大學英語教學改革發展模式研究”(JYS16004);湖北省教育科學規劃課題“連片特困地區民、漢、英三語教育現狀、問題與對策”(2016GB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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