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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析余華小說女性人物的悲劇形象

2017-10-28 04:56張菁蕊
小說月刊 2017年23期
關鍵詞:鳳霞福貴山崗

張菁蕊

(北京經濟技術職業學院 北京 100000)

余華小說中《活著》和《許三觀賣血記》是讓我流淚最多的兩部作品。不因過于冷靜、客觀的閱讀理性,也不因無感于其他作品,而是它喚起了我內心對生命的敬畏和尊重,或許是作者通過另一種方式把我們帶回對生命最原始狀態——“活著”的思考。談起“活著”一詞,余華曾深有感觸的說:“作為一個詞語,‘活著’在我們中國的語言里充滿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來自于呼喊,也不是來自于進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賦予我們的責任,去忍受現實給予我們的幸福和苦難、無聊和平庸”①。讓現實中飄忽不定的心境沉淀與穩定下來,既為男性,更為女性人物的命運哀嘆。在她們那個特定年代,自身命運已是悲慘,還要因主宰她們男性的悲劇命運所驅使,可見她們是多么被動,亦是多么的無助。

另一部中篇小說《現實一種》,有種另類的違背倫理與常情。光看標題并不能反映出是何種現實,研讀解惑后了解到現實竟到了這樣一種冷酷的境地,這才真正體會到余華小說“冷暴力”的特質,它的“冷”是非比尋常的,這與前兩部作品帶有“暖暴力”直達我心靈的溫情形成了鮮明對比。三部作品共同的是震撼人心,女性人物一直是一種被遺忘的苦命角色,而男性則是牽引著她們悲劇命運的漩渦。不同的是小說中的女性人物:一個是現實版的惡之花——美狄亞復活,一個是帶有祥林嫂般特質的掙扎苦命者們,她們的主旨形象大抵是模糊幽暗,但卻熠熠生輝具有獨特的藝術魅力,讓我們無法對她們的悲慘生存形態無動于衷。這也成就了分析余華小說女性悲劇命運的原動力,讓人們意識到在作者沒有將女性命運作為重點表述的情況下,我們也能夠透過小說中附加給女性人物的悲慘命運深入分析背后蘊藏的內涵,這也是本篇論文的目的和意義所在。

1 性格使然的忍辱者

90年代的余華作品中更多轉向對被侮辱與被損害的小人物的關注,像《活著》中的福貴,《許三觀賣血記》中的許三觀等。同時也存在一群悲苦的女性人物,她們生活在底層無助的掙扎,在扭曲的家庭、社會及時代環境里發著喑啞而無助的呼告,這些無畏的呼喊都加重的作用于她們本身性格所具有的中國傳統女性“忍辱負重”的美德,更突顯她們命運的悲劇色彩。

1.1 忍辱者的美德

余華曾說《活著》:“講述了作家意識到的事物,同時也講述了作家所沒有意識到的”②?!痘钪防锏呐浴艺浜网P霞作為“沒有意識到的女性”人物更具有動人心魄的藝術魅力。家珍是城里米行陳老板念過書的女兒,卻嫁給一個吃喝嫖賭的鄉下財主少爺,她本身擁有善良女人的“天性”也因此而變得更加顯現。面對自己的婚姻大事,她只是聽從父親的安排,從沒有過非分想法;面對丈夫糟蹋嫌棄她的話:“你呀,風一吹肚子就要大一圈”,她心里就是不樂意也從不頂撞,就只是輕輕說一句:“又不是風吹大的”;面對福貴在城里連日豪賭不歸,她只是腆著大肚子一聲不吭的跪在福貴面前哀求,任憑福貴對她又打又踢;面對丈夫敗光家產,自己被父親接回娘家,她只是在孩子出生后甘愿回到已是敗落的夫家過起貧賤夫妻的生活。

她只是一味被動的接受與承受,從未進行過主動而有力的抗爭,她或許以為“只要你以后不賭就好了”,“只要一家人天天在一起,也就不在乎什么福分了”。家珍或許沒有意識到即便福貴以后不賭了,即便以后一家人天天在一起,即便不在乎什么福分,悲慘的苦難命運也會像雨點一樣連綴不斷地砸在這個傳統柔弱的善良女人身上:先是在婆婆病危之際丈夫進城抓藥被強充壯丁,而她要在這兩年的音訊全無中獨撐全家,緊接著又是婆婆的撒手人寰;繼而原本活潑可愛的女兒鳳霞又病成聾啞,極端的貧苦使她無奈的不得不把鳳霞送人以保證兒子有慶上學;在她身患不治之癥的時候寄托了全家希望的有慶又在獻血事件中突遭橫禍;原本可追隨有慶而去的她,只因鳳霞嫁了個好人二喜,本可安心離開,沒料女兒卻因難產而先她一步,留下尚在襁褓中的外孫——苦根,在這樣遭受疾病與痛失兒女的雙重擊打下,在經歷了種種不堪忍受生活艱難的悲慘命運之后,她還能在面對“文革”期間遭受毒打并想尋短見的當縣長的春生說:“春生,你要活著”,這并不是她忘記兒子有慶的慘死,而是她在面對骨肉至親的相繼離去后,再也承受不起人的死亡,現在她只求“活著”,因為“人是為了活著本身而活著,而不是為了活著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著”③。為了讓春生記住“你還欠我們一條命,你就拿自己的命來還吧”。她表現出的不僅是令人敬佩的堅韌意志,還體現出中國最底層傳統女性最質樸的寬容美德。

1.2 無聲者的美德

女兒鳳霞的形象也刻畫的相當成功,我們能感受到作者對這個人物傾注的感情?;蛟S是繼承了母親的堅韌性格,讓這一品格在鳳霞身上“發揚”到了極致。在鳳霞沒有變啞之前,她就是一位善良懂事的孩子,在父親敗光家產后,鳳霞尖聲細氣的對他說:“爹,你快躲起來,爺爺要來揍你了”,她看見拉不動父親,便哭了,那么小就知道護著爹,可見無論福貴是怎樣的敗光家產的“孽子”和“不可雕的朽木”,鳳霞依然是愛著父親,守護著父親,用她天真無邪庇護著帶有苦難命運的父親。在沒有父親保護的兩年時間,母親相對無助的弱小力量無法救助患病的鳳霞,而讓本身就在苦水里泡大的鳳霞變成了啞巴,在她面對生活無盡的貧困、疾病、離散、羞辱和死亡的短暫一生中,用無聲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愛和痛苦。成人之后的鳳霞是一個勤勞、美麗、純真的年輕女性,她和許多同齡人一樣,憧憬愛情,渴望擁有一個可托付終生的伴侶,能夠愛護并組成屬于自己的家庭。但她被“隔離”了,被另一半的世界拋棄了?!懊慨敶謇镉屑蕹鋈ト⑦M來的,敲鑼打鼓熱鬧一陣,那時鳳霞握著鋤頭總要看的發呆,村里的年輕人總要指指點點,笑話她”,而更讓人揪心的情節是鳳霞跑去和王家三兒子娶得新娘一起走過去,這看似是鳳霞可笑的,不懂禮數的行為,但卻包含了鳳霞內心說不出的真實想法,其中沒有女人急著想嫁人而害臊的心里,有的只是作為女人本身渴望男性的最本質欲念。等到真為鳳霞找對象時,作為父母想的是“哪怕是缺胳膊斷腿的男人,只要他想娶鳳霞,我們都給”。哪個孩子不是父母的心頭肉?哪有不心疼兒女的父母?可作為只能保全生存底線——“活著”這一苦難而無助的父母來說,這樣的要求是他們求之不得的,它令我們感受到的是直抵心靈的震撼力。還好擁有悲憫之心的上帝沒有過于偏心,讓鳳霞找到了一位雖有偏頭毛病的搬運工人的——二喜,但卻非常愛護鳳霞的人,同時鳳霞也對二喜情有獨鐘,這對鳳霞來說無疑是她人生中最美好也最幸福的時光。上帝的吝嗇又讓鳳霞很快的從天上人間回到地下萬年,原本能夠擁有讓人羨慕的三口之家,鳳霞卻在生產之后難產而死,和弟弟同樣因失血過多致死,同樣在那間福貴忌諱的醫院,同樣在那間冷冰冰的太平間里,帶著哭聲而來的鳳霞,在經歷了多災多難的無法逃避的一生之后,用無聲勝似有聲的方式結束了她作為“苦難者存在”的受難之軀。

1.3 哭泣者的美德

《許三觀賣血記》是一部能夠讓人笑著哭泣的作品,這主要由于作者詼諧式的敘事風格。雖然小說中女性主人公許玉蘭沒有像男性主人公許三觀那樣承受的重負多,但是作為女人和弱者的她,對于意外遭受眾多的苦難,用女人最能讓男人起可憐之心的方式——無盡的哭泣來表達她的不幸和哀愁。父親決定讓她嫁給“同是姓許”的許三觀,在“坐在床上點出了眼淚”;發現一樂不是許三觀親生的,她“坐在門檻上一屁股”就哭;一樂闖禍,方鐵匠搬走的十年積累起來的家當,她“捂著臉嗚嗚的哭”;后來許三觀賣血了,她哭;二樂的隊長要來家里吃飯卻發現只剩兩元錢時,她哭……這里的許玉蘭哭泣談不上具有多少沉重的人生意義,在某些場合不無戲謔意味,但是當人——即便是女人,已經把哭泣這種強烈感情的表達方式平?;臅r候,她的人格必然是遭到了矮化甚至是扭曲以致泯滅。當我們追因溯源時,我們也就在超出日常生活現象的更深層面上理解了女人的哭泣和她們的悲劇困境。

2 帶著沉重翅膀的“覺醒者”

兩部作品寫出了弱小女性對親人、愛情、生活的頑強執著,家珍、鳳霞、許玉蘭更是在苦難里輪回,以柔弱的翅膀承載著生存之重,就像余華自己所說的,“讓一根頭發承受三萬金的重壓,它沒有斷”④。她們是內在隱忍與外在重壓壓迫下的女性,她們自身是可憐與可悲的,而她們卻帶著這樣沉重有枷鎖的翅膀去拍打其他“同病相憐”的女性,如《現實一種》中山崗與山峰的妻子,文章在展現她們可恨的同時,更揭露了女性心理中幽暗甚至惡質的一面。她們的覺醒方式在她們自身悲劇命運的基礎上增添了悲哀!

余華曾說:“在暴力和混亂面前,文明只是一個口號,秩序成為了裝飾”⑤。暴力和人性之惡作為現實的存在,一直與文明相向并行,伴隨人類文明的提升,它必然受到現實越來越嚴密的控制與沉重的壓抑,但一有機會,它就會躍出水面,恣意橫行?!冬F實一種》直抵這種現象。作者以其冷峻的態度描繪了發生在一個家庭成員之間赤裸裸的殺戮行為。殺戮的起因源于哥哥山崗不諳世事的兒子皮皮摔死了弟弟山峰的兒子,但在情節進一步發展過程中,山崗夫婦和山峰夫婦都成了喪失理性與人性的“脫韁野馬”。在山崗兄弟的緊張對峙中,女人們不僅沒有起到任何緩和局勢的作用,相反,各自都成了暴力的慫恿與實踐者。在皮皮趴在地上添血時,山峰的妻子首先“嘴里叫著‘咬死你’撲向了皮皮”。其后山崗的妻子更是大肆挑釁丈夫進行血腥報復,她反復對山崗說到“你被嚇傻了”、“你是膽小鬼”、“去找山峰算賬”,并且接過山峰遞來的菜刀要交到山崗手里,在山崗回答不需要的時候,她怒斥道,“我寧愿你去死,也不愿看你這樣活著”。山崗判處死刑之后,山峰的妻子以死者家屬的名義“捐獻遺體”,實際上她的腦子里在想像著醫生們如何瓜分山崗,“因此她的嘴角始終持著微笑”。面對這一系列暴行,善良的人們也許會沉思的追問:女人,難道你的名字是“惡者”?

山崗和山峰兩家的自相攻擊,自我毀滅,這是人性之惡對人類文明的施暴,表現出獸性的、動物性的一面。人在報復面前都變得不可理喻,人性和文明也變得脆弱,《現實一種》向我們揭示了人性之惡是人性普遍性的一個象征。

本文從兩個層面淺析余華小說中女性人物所具有的悲劇色彩,讓我們能夠感受作者對身處暴力和苦難下女性表露出的深切同情,以及對她們的堅韌與善良發出了由衷的歌唱,也對她們的狹隘與邪惡做出了冷峻的揭示并隱含著批判。余華展現出女性的軟弱、惡性的一面,突顯了作為女性因其性格本身而引發的命運悲劇,為小說中與之相關男性的命運悲劇發展做出了貢獻,小說中的這些女性不因其具有的悲劇色彩而失色,相反,正因她們獨具令人窒息的悲劇命運,豐富了當代文壇中的人物畫廊,也成就了余華小說中男性帶有暴虐、荒誕、死亡以及苦難的主題特質。

注釋:

① 余華.我能否相信自己.人民日報出版社,1998:146.

② 余華.活著.南海出版公司,1998.

③ 余華.我能否相信自己.人民日報出版社,1998:146.

④ 余華.活著.南海出版公司,1998.

⑤ 余華.我能否相信自己.人民日報出版社,1998:162.

[1] 洪治鋼.余華評傳——中國當代作家評傳叢書(第一輯).鄭州大學出版社,2004年11月.

[2] 王達敏.余華論.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9月.

[3] 洪志鋼.余華研究資料.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年7月.

[4] 余華.活著.上海文藝出版社,2005年1月.

[5] 余華.許三觀賣血記.上海文藝出版社,2004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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