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
——《東方之鏡》的倫理道德價值

江長源 江晨熙

鄒惟山創作了大量的漢語十四行詩，在詩壇廣受好評。學界有云：“天下好詩有千首，鄒郎占有十四行”，既是對鄒惟山詩歌的高度贊美，也是對他創作的漢語十四行詩的特別肯定。惟山先生是漢語十四行詩的開拓者，是一位學者型詩人，在繁重的教學科研之余，致力于漢語十四行詩的寫作。在一次鄒惟山十四行詩研討會上，筆者榮幸獲得惟山先生惠贈的幾本他所創作的十四行詩詩集，此后進行了系統的拜讀和學習，發現其詩歌內涵豐富，涉及寬廣，結構完美，思想深邃，語言樸實優美。近日，筆者又有幸拜讀了其新作《東方之鏡》（組詩36首），再一次被其高度的社會責任感和憂國憂民的憂患意識所折服。

中國傳統倫理道德思想歷史悠久，精華和糟粕并存，我們有必要取其精華，剔除糟粕，要有一雙區分良莠的慧眼。鄒惟山將他新近創作的36首十四行組詩命名為《東方之鏡》，就是想為東方人與東方的文化傳統樹一面鏡子，在它的照射下，那些糟粕一一原形畢現。讀罷這組詩歌，我認為它就是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時時給予我們以警示，警示我們加強倫理道德思想建設，追求自我完美和社會關系和諧，樹立正確的人生價值觀。

一

詩人作為當今社會上一個先知先覺的群體，應當有所擔當，有所作為；應有家國情懷，肩負起時代的使命，在謳歌社會、傳遞正能量的同時，也應對社會上陰暗丑惡的一面進行揭露，以警醒世人?！稏|方之鏡》組詩，正是對那些封建社會遺留下來的一些糟粕和當今社會丑惡現象進行了鞭笞和揭露。讓我們先來看第一首《造反》：

東方大海至西邊的高山

一代又一代人總在造反

把所有的財物搶劫一空

將所有的生命全部殺完

分掉的并不是那些富豪

分掉的并不是那些田產

霸占的不僅是那些美女

花掉的不僅是那些金錢

有一些不順就要想造反

有一些事情就要想造反

考不上秀才就要想造反

見別人發財就要想造反

有的人居然說造反有理

有的人居然說人定勝天

讀了這首詩，讓我想到了那個動亂的十年，什么稀奇古怪的奇葩事都可以發生。有人以“造反有理”之名，公然對人權進行踐踏，搶劫錢財，殺戮人命，欺男霸女，違背人倫，制造出一件件駭人聽聞的人間悲劇?！拔幕蟾锩彪m然離我們遠去已四十余年，但“文革”遺風余溫尚存，僵而不死。鄒惟山以那個特殊年代特有的社會現象為意象，勾勒構造出這首以“造反”為題的詩，體現了詩人的良苦用心，實則警醒我們，不要忘記那個特殊的年代，不要讓歷史悲劇重演，表現了詩人高度的社會責任感和擔當，我們應該時刻警鐘長鳴，時時瞅一眼這把達摩克利斯之劍。我們需要一個安定和諧的社會局面，不愿意生活在一個惶恐不安的動蕩的世界里。一切別有用心之人，假以造反之名，破壞社會主義安定團結大好局面的行為，都是我們所不容許的?！拔母铩苯逃柺俏覀儭皟|金難買”的，應該反思，值得警醒?！坝腥司尤徽f造反有理/有人居然說人定勝天”，是鄒惟山在對那段歷史清醒認識的基礎上，對那段歷史中發生的一樁樁、一件件荒謬事件深刻反思后，進行的辛辣嘲諷和徹底否定。

二

通讀《東方之鏡》，不由使我想起了臺灣學者與作家柏楊先生的《丑陋的中國人》一書，柏楊先生對中國人的丑陋現象進行了無情的揭露和鞭笞，對被保守觀念禁錮的中國人進行了辛辣的嘲諷，對中國國民的“劣根性”進行了深刻的剖析，自揭家丑，曝露惡習。小到窩里斗、臟、亂、吵、勾心斗角、死不認錯、自私自利、只顧自己不顧別人，無秩序，不會或者不愿意使用禮貌語言，喜歡講大話、空話、假話、謊話，還喜歡講惡毒的話等一系列不良惡習；大到造成中國官場腐敗的科舉，奴性媚骨的宦官制度，愚昧無知的裹腳惡俗等等，都進行了一一鞭笞?！稏|方之鏡》與《丑陋的中國人》不謀而合，以不同的體裁，不同的視角對中國人丑陋的一面進行了嘲諷和討伐。詩人將中國人的人性弱點、人性之惡揭露得淋漓盡致。

貪婪，人性弱點之一。貪婪，害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深受其害。貪婪，作為頑固的劣根性，確實除之不易。如果說貪婪是人類的本性的話，那么我們每個人都有責任有義務規范和遏制住這個本性，人類合乎自然規律、合乎正常規則的獲取不叫貪婪。只有那種不遵守自然規律和各種規章制度以及法律法規的，為了滿足自己的個人欲望，毫無節制的索取行為才是貪婪。讓我們再讀《貪婪》這首詩：

有的人一看見銀就想貪

有的人一看見金就想貪

玉石在他眼前放射光芒

如果頭上有帽手上有權

有的人很窮苦也要想貪

有的人本富有也要想貪

什么書沒讀過也要想貪

有的人讀過了也要想貪

讀書的目標就是要出仕

出仕的好處就是可有權

有了權就可以權錢交易

有了權就可以色膽包天

封建社會遺傳的毒瘤了

一不小心了它就會腐爛

貪污腐化，已經嚴重影響到了政權的穩定和執政根基，沒有節制、沒有約束的貪腐行為，讓公平正義流于空談，讓人民失去了對領導干部的信任，最終會導致亡黨亡國，這絕非危言聳聽。在當今這個反腐倡廉的大背景下，不可能不引起詩人的關注。惟山先生以犀利的目光，劍一般直指人性的貪婪。貪婪的種種表象被詩人一一捕捉到詩句，這些意象構造出當今社會上那些貪腐之人的丑惡形象。貪婪是一切貪腐的根源，腐敗分子利用頭頂的烏紗帽和手中的權力，大搞貪污腐化?！叭绻^上有帽手上有權”，見到金見到銀、看到玉石就眼放光芒，惟山先生用簡潔的詩句刻畫出了某些人的丑惡嘴臉。

學而優則仕的思想在中國根深蒂固，很多人讀書就是為了做官，把做官作為一種追求目標。實際上追求做官也并沒有錯，關鍵是你做官以后是為人民服務還是騎在人民頭上作威作福？當今社會上，有一部分人當官就是為了搞權錢交易，權色交易，將人民交給他的權力作為權錢交易、權色交易的工具，做官的目的是為了更方便地攫取金錢和美色，置國家利益和人民利益于不顧，濫用職權，滿足自己的貪欲，一副貪婪的本性暴露無遺。

惟山先生以一個詩人敏銳的眼光，將中國官場貪腐的現實情況看得很清楚，“有的人很窮苦也要想貪/有的人本富有也要想貪/什么書沒讀過也要想貪/有的人讀過了也要想貪”，有些干部，不管出身貧寒也好，富貴也罷，也不管書讀多讀少，一旦大權在握，就露出貪婪的本性，貪污腐敗達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大有蔓延之勢。惟山先生對這個封建社會遺傳下來的毒瘤發出了警醒，“一不小心了它就會腐爛”。這腐爛的不只是一個貪官的自身，還有一個政黨執政的根基，一個國家的政權。貪污腐敗現象一日不根除，反腐倡廉的高壓態勢一刻不能松懈。我們除了要加強政府官員思想道德教育，營造出廉潔自律、風清氣正的執政風氣外，平時也應該時時予以警示?！敦澙贰氛沁_到了這樣的效果。

三

中國新詩的歷史從20世紀20年代至今，已近百年。當下中國詩壇遠沒有20世紀八九十年代喧囂，人們談到中國現在的詩歌，不外乎“詩歌被邊緣化”“詩歌沒有市場”之類的話，詩人遭到了嘲諷。鄒惟山完全沒有受到世俗的干擾，沉浸在自己的詩歌王國里，潛心于詩歌理論的研究和創作，他不僅是詩壇的守護者，也是詩壇的拓荒人，不斷地開疆拓土，將西方十四行詩進行中國化，進行了實驗和探索。其詩歌有大量對自然、對山水、對家鄉贊美的篇章，然而，《東方之鏡》不一樣，詩人關注的是當今社會上的丑惡和陋習，是對中國社會中一些丑惡現象的無情揭露。當今社會，人心自私冷漠，明哲保身，很少有人仗義執言，對社會丑惡和陋習見怪不怪，睜只眼閉只眼，得過且過。鄒惟山在學界向來以敢言而出名，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對于這些丑惡現象和陋習，豈能放過，作為詩者良心，《東方之鏡》在這把鏡子的照射下，排外、內斗、拉幫、諂媚、空話、交易、陰損、偽善、算計……一一在眾人面前現了原形，引發人們沉重的思考和內省。讓我們再讀一讀《內斗》這首詩：

有的人一生總是在斗爭

沒有斗爭反而不得安寧

眼前有了一個一個敵人

那都是自我怪異的心影

有的也就是自己的同事

有的也就是同村的后生

有不同看法本屬于正常

學術的生命在百家爭鳴

人與人之間當和平相處

生命與生命當和諧共生

如果一次再次攻擊他者

對自我的損害同樣的深

后現代的倫理就是如此

窩里斗的天空時晴時陰

窩里斗，這可以算是一個中國特色。外國人評價中國人時說：一個中國人是條龍，一群中國人則是蟲。為什么？因為中國人好窩里斗，一群中國人你斗我，我斗你，相互算計，斗來斗去形成了一盤散沙，毫無戰斗力，結果還不如一條蟲。這些斗來斗去的人，可能是同事，可能是同鄉，也可能是一個團體內部的人，總之，是一個“窩”里的，斗得不亦樂乎。這樣斗來斗去，會嚴重內耗，影響團結合作，協同前進。詩人在此語重心長地告誡我們：“人與人之間當和平相處/生命與生命當和諧共生/如果一次再次攻擊他者/對自我的損害同樣的深”，我們都是一個共同體，彼此并不是一個孤立的個體，相互傷害和爭斗，最終受害的還是自己。我們應該和平相處，和諧共生，這是詩人向我們發出的沉痛呼喊。

四

自古以來，詩人多傲骨。東晉末至南朝宋初期的偉大詩人、辭賦家——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的故事大家都耳熟能詳。陶淵明那錚錚鐵骨，傲然正氣，不趨炎附勢的高尚品格令無數人敬仰。不為“五斗米折腰”的氣節被千古傳頌，更是勉勵后人以天下蒼生為重，以節義貞操為重，以低眉折腰為愧，不趨炎附勢，保持善良純真的本性，不為世上任何功名利祿所改變。像青松一樣高貴的品格，堅忍不拔，不屈不撓，坦然面對一切艱難困苦。鄒惟山和陶淵明一樣，同為詩人和辭賦家（注：鄒惟山創作了大量的辭斌，學界語稱“當今辭賦名家，難有出其右者”，指的就是鄒惟山的辭賦所取得的成就），有著同樣的品格和氣節，對社會上奴顏婢膝，獻媚討好現象深惡痛絕，予以橫眉冷對。讓我們讀一首《諂媚》：

見到當官者就上前媚笑

看見失勢者就馬上轉彎

當權者到來就盡量趨前

落魄者出現就趕快后轉

見京城之來者趕快遞煙

看小鎮之窮者露出怒顏

送禮金禮品到下榻之處

所有的美色由女人奉獻

封建時代也不過是如此

資本主義還要講究恥廉

為權力可以不顧一切嗎

為利益就可以不講尊嚴

有功名的人們從不下跪

批判了權位成為了名賢

筆者認為人們向權貴獻諂，是中國官本位主義現象造成的?！啊俦疚弧且环N以官為本、以官為貴、以官為尊為主要內容的價值觀。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專制文化致使這種思想意識深入中國社會的層層面面，甚至可以說是中華文化的一部分，即‘糟粕’的那部分?！惫俦疚凰枷敫畹俟?，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在官員自身，一旦當了官，就自然地將自己和普通老百姓區分開來，自覺高人一等，擁有極大的心理優勢，覺得應該得到人們的恭維奉承、巴結討好、獻諂獻媚，甚至動用手中的權力索取好處。另一方面在于普通老百姓，他們崇拜權力，極力討好當官的人，曲意奉迎巴結，以求討得一點好處，沒有一點節操。

諂媚現象的蔓延，是一些人道德價值取向出了問題。鄒惟山非常唾棄一些人諂媚的行為，將那些諂媚之人的丑惡嘴臉刻畫得惟妙惟肖，“見到當官者就上前媚笑/看見失勢者就馬上轉彎/當權者到來就盡量趨前/落魄者出現就趕快后轉”，我們很多人可能都見到過這樣的場景，雖然也一樣唾棄和不恥，但大多數人是見怪不怪。鄒惟山則以詩歌的形式向世人發出了詰問：“為權力可以不顧一切嗎/為利益就可以不講尊嚴？”同時也對那些剛正不阿，從不奴顏婢膝之人進行了褒揚：“有功名的人們從不下跪/批判了權位成為了名賢?！比巳松降?，我們沒必要去向誰獻媚討好，一切按規則辦事，不要出賣了自己的靈魂和節操。堅決去掉“諂媚”這個陋習，做個有操守有骨氣的錚錚硬漢，樹立正確的道德價值觀。

五

在《東方之鏡》這36首組詩里，也不乏對當下熱點事件追蹤剖析的作品?！稓垰ⅰ愤@首詩，正是追蹤剖析熱點事件中的一首。

南湖邊上有一個火車站

無名的男子開了個面館

沒有想到有三個外來者

讓他的人生發生了逆轉

因為三碗小小的熱干面

三碗中的一碗讓人膽寒

四元一碗的為何要五元

小小的一元引起了爭端

二級精神殘疾病的青年

聽見了無名男口出狂言

特別是將自己逼到墻角

眾人的面前一再丟了臉

操起了剛剛磨亮的菜刀

讓他的天空充滿了陰暗

2017年2月18日中午12時25分，發生在武漢市武昌火車站那血腥的一幕想必大家還記憶猶新，該案件太血腥，過于殘暴，場面不忍直視，引發全民關注，時至今日，仍心有余悸，令人惶恐不安，也引起了全民的大思考。事情的起因實際上很簡單，很小的一件事，面店老板多收了顧客一元錢，并蠻橫惡語，不愿多作解釋，一副老子的地盤老子做主的架勢，被激怒的顧客操刀相向，殘忍暴戾，最終釀成血案。當今社會上，戾氣十足，有事不能好好溝通，散發出一股暴戾之氣，一點小事，動則暴粗口，惡言冷語相間，直至肢體接觸，刀槍相見，制造出流血慘案，悔恨終生。在這件血案中，雙方都有過錯。如果店老板能輕言細解，不那么蠻橫；如果顧客能不那么沖動，多一份理解，血案也許就不會發生?？墒?，現實中沒有那么多如果，一切都已發生，逝去的生命也無法挽回。鄒惟山創作的《東方之鏡》中的《殘殺》這首詩，警示意義十分強烈，就是想用血的教訓警示世人，不要讓悲劇再次重演。俗語云：“一句好話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蔽覀冊谌魏螘r候，不要惡語傷人，挖苦侮辱別人，否則，帶來的后果可能不只是讓人心寒，也有可能是生命的消失。還有一句大家都熟悉的話：“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庇鍪乱潇o，沖動是魔鬼。在沖動時會干出喪失理智的事情，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當時在氣頭上，火氣直冒，若能按捺住自己的脾氣，忍一忍，等自己冷靜下來想一想：“嗯，多大一點事兒！”也許事情就過去了。退一步站在他人的角度想一想，或許會發現一片新天地，心態就會漸漸平和。事后，有人針對這次砍頭血案總結了一些經驗教訓，教導人們遇事要多溝通，多體諒，多尊重，守誠信。這些無疑都是很重要的，愿我們在讀到鄒惟山《殘殺》這首詩時，也冷靜地思索一下，努力地提高自己個人修養，避免此類事情的發生。

六

《東方之鏡》用詩歌的形式將中國人丑陋的惡習和劣根性進行了全方位的掃描，一一曝光在我們面前，這些東西是幾千年封建思想遺留下來的糟粕，在人們思想深處扎根甚久，根深蒂固，這些毒瘤不剔除，提高中華民族整體倫理道德素質將變得不可能。中華民族是一個優秀的民族，具有良好的自省自查自糾能力，我們要逐步摒棄這些陋習，提高個人綜合素質，這樣才能提高整個民族的綜合素質，讓中華民族自信自強地屹立于東方之林，做一個高尚高貴、有尊嚴、受世人敬仰的民族。

筆者建議每一個中國人都讀一讀《東方之鏡》這組詩，對“鏡”自省，查一查自己身上有哪些不足，或者把它當作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時時警醒自己。若真能如此，則詩人甚慰，民族甚慰。

注釋【Notes】

① 語出著名學者、編緝出版家、評論家趙國泰先生。

② 本文所引用詩歌內容，全部來自2017年5月20日《文學地理學研究中心》微信公眾號，下文不再一一做注。

③ 語出著名學者、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江少川教授。

④ 引自百度百科“官本位”詞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