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夢

蔡萬媛

猶記得初進大觀園，你回哞輕看，卻難掩婆娑的淚眼，一襲素衣，一面嬌容，就那樣驚艷了似水華年。柳眉似蹙微蹙，病比西子勝三分，你衣裙輕飄，宛若高貴的仙子。孤獨是一瞬間的欲言又止，卻只有寶玉懂你，這沉默背后的聲音，于是你與寶玉成為知己，他便是你永遠的牽念。你不像寶釵那樣逼他考取功名，亦不讓他求取利祿，這樣相安想念，總以為生活可以一直這樣靜靜地度過春秋，度過紅塵。

你肩扛花鋤，纖手布袋，將遺落一地的殘紅埋葬，你單薄的身影掩不住柔媚的容顏，你擁著一顆敏感的心遺世獨立，用刻薄的語言和不屑的態度將自己裹纏了又裹纏，以此來向萬惡的世道宣戰。秋池不自冷，風葉共成喧，你站在岸邊輕吟：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游絲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寶釵會費心討好賈母，而你不會；寶釵會為討人喜歡八面玲瓏，而你不會；寶釵對待事情采取“不關己事不開口，一問搖頭三不知”的態度，而你不會。孤高自許，目無下塵如你企圖在這里找到一方靈魂的凈土，良辰美景奈何天，抓不住這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流年太婉轉，依稀望見碧紗櫥下的美人淚水漣漣，你與寶玉的輕言細語黯淡了時光，驚詫了流年。

你素手執筆，揮字成句，連句成詩。你自取雅號“瀟湘妃子”，飽讀詩文，卻沖不破現實黑暗的枷鎖。我雖與你對坐光陰兩岸，可你卻在紅塵路口撞了一下我的肩，今夜清夢，又將是你一地的清香?！霸概{下生雙翼，隨花飛落天盡頭。天盡頭，何處有香丘？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杯凈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

瀟湘館外幾抹翠竹，幾只新燕，幾點淚痕，幾抹煙霞。然而當你擁有花好月圓時就必須做好被洗劫一空的準備。賈府衰落，一切繁華煙消云散，屋漏偏逢連夜雨，寶玉癡呆，竟忍不住想起當年笙歌鼎沸。你潮濕的眼睛，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鑼鼓喧天，青絲床榻上你氣息奄奄，你是否可以望見寶釵溫泉熏香沐嬌身，綾羅綢緞做嫁衣，步搖發上簪，花黃珠鈿額間貼，卻挽著自己的情郎。

你不住地喘咳，卻已是無力回天，你用盡最后一絲氣力焚盡詩稿，像是焚了自己的牽念。跳躍的火苗映紅你的側臉，你終是看盡這世態炎涼而絕望了嗎？多年來無望的愛恨，眠于時光，眠于歲月，眠于望不穿的永夜。你的臉上淚落連珠子，彌留之際，你卸下所有的裝備痛哭一次，你是為誰而落淚？你咳出血絲，血色紅得妖冶，只有紫鵑在身旁落淚，你像是在被世界遺忘在角落里，茍延殘喘。多少絕望不甘只留得一句：“寶玉，寶玉，你好……”

我想你是怨寶玉的吧，也好，有些真相，太過尋根究底，只怕誰也承受不起。紅顏自古多薄命，楊貴妃何等傾國傾城，最終只落得個馬嵬坡下香消玉殞，西施何等沉魚落雁，雖與范蠡泛舟太湖，可心境早已不復當年……你呢，也躲不過這惡毒的循環嗎？我輕撫自己的臉，已經濕成一片，夕陽亦失色，像在為你祭奠。

你魂歸西天，紅樓夢斷，搖曳生姿的似錦流年，依舊癡信著那年你與寶玉的誓言，黛玉啊黛玉，猶記得你看《西廂記》時一抹青澀的嬌羞，來年春日的落紅便無人再掩埋……風一吹，漫山遍地的枯葉盤旋，那是多少死亡造就的美麗祭奠，枯榮和生死，循環往復，生生不息。

這糾纏不清的愛恨，終是清了，歸了。

指導老師 楊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