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一只蝸牛去散步

王明星

摘要：小Y，高年級男生，家庭關系復雜，平時由母親教養，父親有家暴史。兒時被診斷為多動癥，做過多種治療。個性壓抑，一旦情緒爆發難自控。我嘗試多種方法進行輔導，有效果但是非常緩慢。

關鍵詞：多動癥；沙盤游戲；多米諾；房樹人測驗；家庭教育

經過班主任轉介，我了解了小Y的一些情況，父母離異，父親有家暴史，媽媽帶孩子生活。孩子平時與同學相處，容易粗暴打人。孩子一直在做感統訓練。班主任和家長就孩子的問題多次談過，但收效甚微。我和班主任約定好中午12點半讓孩子來心語小屋。

首次

中午，孩子沒有來。下午課前廣播時，門開了，一個男生，進來時手插著褲兜，大搖大擺，也沒喊報告，也不理我，一直走到沙發邊，看著周圍的環境。這時又進來一個女同學，告訴我按老師要求帶他來見我，我說：“知道了，謝謝你，我和他聊兩句再讓他自己回去?！?/p>

（我要在幾分鐘之內減弱他的防御，建立我們的關系，和他約定好每周來找我，并樹立一個目標。因為我們都要馬上去上課。）

我走回他身邊，問他名字，他說了幾次我也沒聽清楚，就讓他寫在紙上——小Y。我伸手順著他的頭下來，扶了一下他的肩膀，問他知道為什么老師讓他來找我么？他開始說知道，我問他為什么，他說了半天說不清楚，我把耳朵伸到他面前，他說了幾句，后來干脆說不知道了。我說：“老師聽說你在課堂或課下和老師同學相處時有了些麻煩，剛才老師聽你自己說也感覺到你意識到了這些麻煩，能意識到就說明你知道自己的行為對別人不好對自己也不好，是嗎？”他點點頭。我說：“那么老師讓你來，是希望你和老師一起聊一聊、做做沙盤游戲或者通過一些方法能幫你有一個調整，你愿意嗎？”他點頭說愿意，看他的表情比剛才少了很多對抗，好像對于“被命令”來這兒不那么反感了。于是我接著說：“那咱們每周四中午聊一次吧，老師給你寫一個預約單?！蔽覍懞弥?，交給他時說：“這是咱倆的約定，希望你按時來?！蔽疫€給他留了一個小作業，從今天開始，記一下每天他控制不住發生的暴力事件，和他控制住了沒發生的事情，下次說給我聽。我站著目送他和他微笑說再見，看著他輕輕開門、轉身輕輕關門。孩子行為前后的細微變化讓我感覺目標達到了。

第1次

我邀請他做沙盤，邊做邊聊天。了解到他一年級剛開學時在社會收費機構做過沙盤游戲，做了3-4個月，非常喜歡做，但后來就不再去了。

兩個老人在打高爾夫比賽，男人是裁判，兩個人的勝負由男人來決定，對面是一排觀眾。描述他的沙盤作品時，他說媽媽帶自己打過高爾夫，喜歡。里面有突出的兩位老人，他提到奶奶在世，說平時和奶奶接觸多。交流時因廣播和足球賽實在吵鬧，我約他下次早點來我們再分享，也提出希望他遵守約定。

考慮孩子可能一直在外接受治療，我認為需要和家長交流。

第2次

我們圍著沙盤坐下聊天，我問他最近一周和老師同學相處的如何，有沒有發生沖突。他說以前有過，言語和身體上的都有，但是這周沒有，只和同學發生過2次言語沖突，但說了一兩句就過去了。從上次做完沙盤，他覺得挺高興的，有時會想起自己做的作品?？吹缴潮P對他情緒上有一點積極的作用，接下來我就邀請他繼續做沙盤。

他制作了40分鐘，動作很慢很精心，他選擇每一個沙具都非常用心，一個小小的士兵要看的很仔細，對那些缺胳膊少腿的他要問我怎么放、方向、位置、分布，他把所有的士兵都用了，擺了一個美國大兵和印第安人對戰的場景。他最先放了石頭，然后是植被，然后放的人物、飛機、武器，最后還選了一個十字架。他給所有的植物和人從頭到腳澆了水，他說是為了讓他們呆得住。

制作時，他經常背對著我，和我說話也避開眼神交流，甚至臉也會刻意側開。從作品和過程看，他內心的沖突很激烈，能量也很大，缺乏安全感。

第3次

這次他來了就直接做沙盤，也不愿和我多說話，沉浸在他的制作世界里。我也就沒打擾他，看著他依然像上次一樣，精心選擇、擺放、調整每一個沙具。每次碰倒站在車里和船上的士兵，他都要反復的重新擺好。

因為制作完成已經到回班時間，他仍是不愿多表達。我們就沒有做分享。他的作品和上次的在整體布局上類似，依然是對戰，并且沒有一方能夠取勝。

第4次

這次還像上次一樣進來就做沙盤，一直做到必須回班的時間，不愿意表達分享。

作品場景：少林寺。里面的小和尚都在練功，白色戴斗笠武士是看門人，不是誰隨便都能進入的。里面的形象都是對稱擺放的，如果在架子上擺放的沙具他不能找到和其抗衡的形象他就放棄不用了。天壇、所有容器，他都填滿沙子。

這次雖然從整體上變化成了圓形，但依然是對戰的情景。

與小Y媽媽座談

在這次比較開放的談話中，我更多地了解了小Y的家庭背景。

母親年紀較大，懷孕時期情緒焦慮不安。從孩子出生，母親自己帶孩子住在學校附近。父親有時會來看孩子，當著孩子對母親言行粗暴。

小Y三歲多上幼兒園，曾經在幼兒園有一次受到驚嚇。在幼兒園中大班時期，老師反映多動，母親帶孩子去各大醫院看病，診斷孩子是多動癥。吃中藥、扎針灸，孩子很抗拒，哭鬧，母親情緒沮喪，不能接納孩子，經常責怪抱怨孩子。升入小學，班主任老師很關愛孩子，母親充滿感激。從中藥改為吃西藥，一年級下學期開始做感統訓練，到三年級停了。三年級下學期快結束時，生病，沒有休學，四年級過了一段時間恢復上學。又繼續做感統，但是隨年齡增大，感統的效果不太好了，孩子多動的癥狀也有很大的緩解，最近改吃中成藥。

母親認為自己一直做得不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說過很多不該說的話，使孩子很缺乏安全感。最頭疼孩子做事拖拉，什么事情都很慢，缺乏自理能力。母親說孩子在家情緒很容易爆發。如果沒有感統的大運動量，根本閑不住。但現在雖然多動好轉，課業難度上升，孩子又很要強，開始出現更多的學業困難。

我和小Y媽媽約定每月至少電話聯系一次。

第5次

新學期第一次見面，整個聊天的過程，他對我仍沒有眼神的接觸，說話時不看我，在講到假期趣事時，我第一次看他笑得這么開心，也是他第一次主動和我說這么多話。他主動要求做沙盤，做了10多分鐘。他一開始想要把沙面弄的特別平做不到，就請我幫忙弄，在制作中間他也很在意沙面的平整。他第一個選擇的沙具是塔，放在正中心，但最后當我和他分享時他卻把塔拿走了。

這是一個野外，有人生活在這里，最喜歡的是茶具部分，覺得人們可以在這個角落聊天、下棋、看書、做游戲……鱷魚、大象、鯊魚都是來攻擊人們的，但又說攻擊不了。大象被人們抓到又放生了。

這次的沙盤有一些進展，少了強烈的對抗，攻擊雖然存在，但能被安寧打敗。

第6次

他用15分鐘完成了沙盤。首先把小沙盤的沙子全倒進大沙盤，他在無沙的小沙盤里做。再從大沙盤里舀沙子，只用了一點沙子做小島。

金字塔是房子，所以后來他把它倒過來，認為從上面看起來更像房子。他把燈塔改放在金字塔上，說是漂流著的、會移動的，但有一天會到一個岸邊停下來，船是隨著燈塔走的。蠟燭是可以點燃的，和燈塔一樣的作用。

說了這些他不肯再分享了，問還能玩什么，我給他拿了多米諾，他不認識、沒玩過，在我簡單的介紹后，他玩起來很難停下，一直到快上課才肯離開。

他擺了一個簡單的回彎，中間有過失敗，他苛求完整與成功，一定要按他的想法最后成功才行，走時問我下次還能玩這個么。

和小Y媽媽電話溝通

媽媽感覺孩子脾氣越來越大，難管，力氣大了，也無顧忌，動手推自己的時候受不了，心情也難以接受，覺得自己的孩子就是不懂事、心里不顧及媽媽感受、不心疼媽媽。

媽媽抱怨了很多孩子不能自理的具體事情，還提到偷偷看電視。媽媽和他約定過看電視的時間，還寫過合同、按過手印，但不管用，有一天從7點看到9點，中間提醒無數次，孩子總說馬上、很快、一會……媽媽擋著就推開或跑到電視前去，媽媽最后強行關掉，孩子發了頓脾氣。以前的電腦也因此早就設置了密碼不讓用了。

通過媽媽的有些無序的敘述，我總結媽媽近期有兩個焦點：一是寫作業過于拖拉，二是看電視不能自制。加上剛開學恢復規律的學習生活，家長和孩子都不太適應。我再一次給媽媽講了多動癥的孩子的一些特點，希望她接納孩子的表現，建議她慢慢幫孩子恢復規律的學習生活。

第7次

班主任老師帶小Y來找我，說小Y媽媽最近狀態不好。另外希望給小Y每周多加一次輔導。老師走后，小Y就要求玩多米諾，他玩的很投入，像玩沙盤一樣，不愿和我說話，壞了也不發脾氣，重新再擺。中間我問了他媽媽的事情，他只說是因為自己媽媽很生氣。

與小Y媽媽微信溝通

在一次發生爬房頂事件后，我給小Y媽媽發了微信：……這件事也有積極的一面：第一，正常的男孩子長到這個年紀都會干些類似上房揭瓦出格的事兒，說明孩子長大了，身體更強壯矯健了；第二，說明孩子對生活充滿好奇心，樂于探索新鮮事物；第三，說明小Y是個勇敢大膽的男孩子，不是懦弱膽小的男生。所以這件看起來很壞的事也有好的一面，您不一定要表揚他，但希望您看到孩子在這件事上表現出來的優點，讓自己的情緒平和積極一些。我和他說了媽媽越是激動越是生氣說明她越是在意你擔心你，您能讓他知道這一點就可以了，自己就別太生氣了?！?/p>

通過小Y媽媽的回復，看出她改變了對事情的一些看法，變得積極平和了。

第8次

他能面對我說話了，有視覺接觸了，很輕松。他今天上午的信息課因為上次玩游戲被停課，在班里寫作業，他很高興把大部分作業寫完了，只剩9個生字沒寫，晚上可以玩了。我問他晚上的活動情況，他最近對別人家蓋房感興趣，我舉了弟弟小手指的事提醒他注意安全。因為平時寫作業慢，他很少出去玩，每天跳跳繩1-2千個。

第9次

今天我邀請小Y畫房樹人。

他在房子旁寫了“空”，說沒人住。一座沒有門窗的空房子，進不去，出不來。一棵二百年的柳樹，樹干粗壯、布滿紋路，一根樹枝突兀地朝上長出、分成兩叉，柳條上沒畫柳葉，但他說有。一個小小的人，在紙正中央，有眼、鼻、嘴、身體、四肢，在微笑。他寫著壞同學、11歲。他笑著說畫的是他的同學。畫完后他又去玩多米諾了。這次他開始制作有高度的造型。

他的畫，就好像他一直以來帶給我的感受：時而像封閉的內心，難以打開，時而又像開放的內心，走進去卻什么也看不到。這種感覺令我痛苦，就好像我伸著手一直在找對方的手想要握住，他沒有拒絕也沒有回應。有時，我也往積極的方面想，至少，他還沒有拒絕我。

第10次

今天他主動要求做沙盤。這次制作過程，我有些欣喜——他不再像以前那樣背對著我做了。

這次作品有很多積極因素。第一次出現很多正常的人物，而且與對抗無關，是在一起喝茶、游戲，有很多樂器，有兩座橋，有三座塔。只是在我的方位，放了一個小丸子，被圍欄圍住，他說這是一個公園，但票已售空，小丸子進不來了，只能在圍欄外看著。

第11次

這次他又想要玩多米諾。中途觀察他總是擺放失敗后，我決定幫幫他。但他不想我動他的造型，于是我從旁邊擺起，最后和他連成一個整體。

看到我的創意和倒塌的成功，他第二天主動要求我和他一起做，我們一起討論和嘗試如何做金字塔，如何能達到連鎖的效果。

效果與反思

進行到這里，我看到了小Y非常緩慢的變化：可以面對我和我說話了，能把話說清楚了，偶爾有了目光的接觸，開始更多的笑容，玩游戲時不再背對我，開始邀請我加入他的游戲，每次都能準時甚至提前來赴約，能和我說更多關于他的事情。

小Y的班主任反映他現在“能省點心”了，近期沒和同學鬧出什么事。

小Y媽媽的微信，最近都是一些積極的信息。

雖然緩慢，但有進步，教育是三分教，七分等，在教中播種，在等中養成。也許，對小Y，無論是老師還是媽媽，需要更多更多的耐心吧。

對于小Y的輔導方向，我一開始根據班主任的反應與要求，定為調整情緒和暴力行為，但接觸過小Y后，他在我這里一直沒有過激情緒、也沒發生過暴力事件，平淡得令我困惑，連談話也無從談起。反倒是小Y媽媽，孩子的問題被媽媽放大了，媽媽總是著眼于一個又一個的問題上，歸因于孩子天生是特殊的令自己操心受累的孩子。媽媽對孩子、對現實生活一直處于焦慮中，對孩子生長發育規律也不是很了解，把一些正常的問題表現也歸于孩子特殊，在教育中缺少自信、力量和平常心。

我用了很久，也許還要更久的時間，才能真正走進小Y的心；我耐心尋找，也許還要更多耐心，才能看到小Y心里的東西；我嘗試著很多方法，還要不斷嘗試下去，讓我有一天握住小Y的手……也許這就是“上帝給我的一個任務”——叫我牽一只蝸牛去散步。

參考文獻

[1]巴克利.如何養育多動癥孩子[M].北京：中國輕工業出版社，2016

[2]高嵐，申荷永.沙盤游戲療法[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2

[3]魏廣東，常承生.沙盤游戲療法[M].長春：東北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