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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敬黎小說《汀泗橋》中的湖北方言

2018-09-12 09:20章宗鋆
長江叢刊 2018年25期
關鍵詞:俗語方言湖北

■章宗鋆

《汀泗橋》這部小說描寫的中心地理位置就是湖北省咸寧市汀泗橋鎮,作者在故事的講述過程中完整保留了汀泗橋當地最具代表性的方言俗語,給這部小說增添了濃郁的地方色彩,給讀者帶來一種身臨其境的湖北地域感。

首先是小說中有很多具有湖北地方色彩的名詞。比如廁所叫“茅私”,洗臉毛巾叫“洗臉袱”,太陽叫“日頭眼”、“毒日頭”,上午叫“上晝”,下午叫“下晝”,這塊地區叫“這一轉”,好朋友叫“相與”,親戚超過五輩叫“出五服”,大十歲即為“叔子輩”,受人尊敬的叫“上人”,被人瞧不起的叫“下人”,女人心疼自己孩子叫“我兒我肉”,雞棚叫“雞屋”,長長的端菜的盤子叫“條盤”,玉米酒叫“老谷燒”,冰塊兒叫“凜冰”等等,這些名詞在湖北很多地區一直沿用到現在。還有一些詞語是帶有時代氣息的,比如雕花床前放鞋子的高木板叫“榻板”,送親的女人叫“牽親媽”,生個男孩兒是“讀書的”,生個女兒是“做花的”或者“包腳的?!边@些名詞可能在湖北地區很多老一輩那里還有人說有人懂,但是隨著時代的變化,雕花床及榻板這些已成為古物,女孩兒早已不再裹腳,男女也平等地擁有受教育的權利,婚俗也有所改進,這些詞語也必將不復存在。

具有湖北地方色彩的動詞就更多了,比如想你是“欠你”,知道叫“曉得”,可以叫“可得”,沒有是“冇得”,進去叫“進咳”,回去叫“回咳”,文明棍兒打在地上叫“厾在地上”,關門叫“閂門”,帶她去是“引著她去”,給人消息叫“把信”,撇嘴叫“挑嘴”,騙人叫“策人”,泄露消息叫“嘴跑風”,太陽落山叫“日頭眼落水”,春天犁田叫“起板”,種蠶豆叫“窖蠶豆”,說閑話叫“扯野秧”,開除叫“開缺”,叛變叫“扳俏”,為別人洗衣做飯叫“服侍”,吸煙叫“吧煙”,聊天叫“咵古”,睡覺叫“困”,討好人叫“巴結”,發抖叫“篩糠”,大事不妙叫“戳了拐”,順便關照一下叫“把眼睛角照她一下”,在巷子里攔下一個挑米酒擔賣米酒的人買碗米酒,叫做“擋一個米酒擔”。這些方言動詞的運用讓故事更加生動,更加具有湖北地域的鄉土氣息。

《汀泗橋》

作形容詞的方言也不在少數,除了湖北小說中常見的“苕”(笨的意思)、“么樣”(怎么樣)、“幾長時間”(多長時間)等以外,還有很多比如長得漂亮叫“靈醒”,長得胖叫“肉巴肉聳地”,很小很年輕叫“細”,很爛叫“稀巴爛”,合作不成功叫“搞不攏”,得到好處叫“得益”,天蒙蒙亮叫“麻麻亮”,去晚了叫“去晏(àn)了”,仔仔細細叫“過過細細”,大搖大擺叫“揚頭日腦殼地”,曬得出汗叫“曬得流油”,硬碰硬叫“硬過硬地搞”,辛苦過日子叫“熬得人脫皮”,馬馬虎虎叫“馬之虎之地”,心不在焉地抽煙叫做“有一口冇一口地吧著”,大人做事叫“大人大事”,兒子和老子對著干叫“長了反骨”,事情沒做完叫“還沒下地”,冬天烤火身子暖叫“烤得上身”,讓誰辛苦一下叫“把你吃點虧”,感謝別人的辛苦叫“把你操了心”,坐立不安叫“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叫“不曉得是哪門發了作”,這些源于湖北農村的方言活靈活現,充滿了鄉土氣息,尤其是湖北本地人讀起來簡直就像聽到自己家鄉的親人在說話,就像看到自己家鄉的鄰居在做事一樣,非常親切樸實。

用方言寫作從來都不是現代作家首創,用湖北方言寫作更不是陳敬黎發端,以池莉為代表的漢味小說就是用湖北方言寫作的典型例子,但是和那些時而精明、靈活、狡黠,埋頭發財;時而潑辣、皮實、咋咋呼呼、滿不在乎;時而又幽默、油滑,得樂且樂的湖北方言小說比較起來,《汀泗橋》中的湖北方言卻有它獨到的質樸意義和風格色彩?!锻°魳颉分械暮狈窖栽l土,樸實濃郁,沒有停留在表面的插科打諢,斗嘴功夫,而是從日常生活中的常見事物著手,細致地采擷地方方言中典型的名詞、動詞、形容詞以及方言俗語,完成了一個系統性的方言架構。

比如名詞里的洗臉袱、條盤、雞屋、凜冰等等,這些詞雖然是常見的湖北方言,而且至今仍然沿用,但是在文學作品中卻鮮有作家運用,動詞里面的“引”、“服侍”、“閂門”、“把信”等詞語也是如此,這些詞語都不是那種非常怪癖的方言字眼,甚至和普通話里的書面語意思幾乎是一脈相承的,但是它們卻具有典型的地域性,是其他地方不常用的詞語,這些原汁原味的方言的書寫因此更能體現出湖北地域的色彩,而且讓故事情節更加地活靈活現。不僅如此,作者還選取了方言中常用的但是在書面語中卻幾乎已不見蹤影的字眼,比如“厾”(dū)這個字,它是一個動詞,意為用指頭、棍棒等點擊,無論從聲音還是從字形來講都和這個字的意思非常相符,而且字形也很簡單,筆畫也不多,并不是一個很復雜的字,在湖北方言中,一直都有“厾”這個表點擊動作的字音存在。但是在當前的書面文學作品里,幾乎不再有這個字的出現。小說《汀泗橋》中則在好些章節中都運用了“厾”這個字,比如在對關華后的描寫中,一個標志性的事物就是他手中的文明棍,每每被加入共產黨的兒子關金馬氣得氣不打一處來時,便將手中的文明棍在地上厾得“當當”響,并罵著“孽畜”。除了文明棍打在地上用“厾”外,作者還精心為這個“厾”字加入了另外幾處場景:

一是羅虎請金排長吃飯喝酒時,事情談妥后,

“金排長仰頭喝了酒,重重把酒杯厾在桌上,好像下了決心?!?/p>

二是得知新四軍準備將汀泗橋的日軍包圍在汀泗橋時,

“劉來寶高興得一拳厾在茶幾上,將茶杯震得跳了起來”

三是做木材生意的陶老板成功激怒滾地龍之后,又故作好心地裝煙給滾地龍時,

“從口袋里摸出一只閃光的鐵煙盒‘呯’的一聲打開,遞到他面前,等滾地龍取了一根,他也取一根,合上蓋,把煙在煙盒上厾了厾,‘叭’的一聲打燃打火機,”

四是滾地龍得知張大明要搶他的生意,決意要和他一爭高下時,

“那行,后日你跟他一起去驗貨,老子要他死在你面前,看哪個狠。這個狗日的要擋老子的財路,老子就送他上死路?!睗L地龍怒瞪著眼,提起漢陽造重重厾在地上?!?/p>

綜合這五處場景,分別為“厾文明棍”、“厾酒杯”、“厾拳”、“厾煙”、“厾槍”,大、小、輕、重、長、短的撞擊動作分別通過這五處不同的場景生動形象地展現在讀者面前,不難體會出,作者對這個字的精心琢磨可謂是下了很大一番功夫的。如此簡潔、生動、形象的字是不應該在當代語言中消失的呀,因此筆者認為,單就“厾”這個方言詞匯在文學作品中的失而復得,已算得上是《汀泗橋》這本小說給當代文學語言的一個驚喜。

除開以上所述的方言詞匯以外,小說中還有大量質樸的、原汁原味的湖北地區的方言俗語。和以上這些名詞、動詞、形容詞相比較起來,小說中的方言俗語似乎更能體現出當地勞動人民的風土人情、愛憎分明的情感以及淳樸善良的人生哲學。比如勤勞的農家人都知道抓準時節對于耕種的重要性——“農夫只有四十日忙,一日要辦九日糧,”在這四十忙日里,人們可以“一日做到黑不松枷”。大家在一起做農活兒時,也可以聊一聊“雞打水狗拉纖的趣事”,若是有人不小心說到了誰家秘密,那就叫“一張嘴冇得關收?!弊约翰粰z點還愛管別人閑事的就叫做“自己屁股上有屎還管別個褲襠里的黃泥巴”,“只有先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凈了才能說硬氣話”。萬一有說不清楚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那就叫“黃泥巴掉到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見過世面的人是“城墻上的麻雀”,膽小怕事的人是“落下樹葉怕打破頭”,身邊的人都心懷不軌就叫“條條蛇咬人”,因為他們每個人都想“做籠子給你鉆”,要是“你把我搞煩了我六親不認”。不愿意國家發生戰爭,人們“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國共兩黨自相殘殺必然會造成“家內不和外人欺”,彈丸小國的日本人想侵占中國就叫“麻雀吃黃豆,不跟屁股眼兒打

商量——吃得進去,屙不出來”,革命必須要成立工人組織,否則死了被地主東家丟到河里,“連魚都落不到一兩肉吃”(比喻死無全尸,魚都沒肉可吃)。武工隊必須要有武器才能和日本人斗爭,否則“手上連一根吹火筒都沒得,如何做大隊長”?戰爭年代老人家的命運形容為“今夜脫了鞋,明日不曉得還穿不穿”。小說中對女人命運的總結也很特別:“女生父像有飯吃”,“女人哪,命如菜籽,隨風起落,落到哪里都發芽”,嫁過兩次人的女子境遇就是“兩截衣好穿,兩截人難做”。媽媽在家庭中的重要地位在俗語中也可見一斑:“寧要討飯娘,不要做官的爸”。女主人公周秀梅愛憎分明的情感也在俗語中表達地淋漓盡致,她不愛張海量,“變豬也不跟他同槽”!她愛劉來寶,總是感嘆兩人在一起的夜晚太短:“天啦,你閏年閏月為何不閏五更?”擔心劉來寶父女倆受傷害,放言“哪個敢動你們兩個,老娘就要他死了冇得地方埋”!如此鮮明的個性讓女主人公躍然紙上。小說中俗語對人生哲理的總結也相當獨到:“要得好合大敬小”(年紀大的人尊敬年紀小的人就會更和睦)“人家人家,有人進出才是家,能日日添筷的才是好人家”,這些樸素的處世哲學將淳樸鄉民的熱情、善良與聰慧融匯其中,讓人倍感踏實與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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