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眾口鑠金

姜鵬

戰國時期，樂毅（拜燕上將軍，受封昌國君，輔佐燕昭王振興燕國）曾率領五國聯軍，攻打齊國。在齊國危亡之際，田單（齊國名將，齊國遠房宗室）堅守即墨，大破燕軍，收復失地七十余城，隨后被拜為相國，封為安平君。這時在齊國之中，田單的威望和能力甚至要高過國君齊襄王，這就讓齊襄王覺得有些緊張和不滿，于是引出了一個值得推敲的故事。

來自“無名之輩”的中傷

有一次，齊襄王酒酣耳熱之際，內心的想法就顯露了出來，于是說“召相單而來！”（去把田單給我叫過來。）一聽齊襄王這么說話，席間一個名叫貂勃（齊國著名的賢者，中大夫）的人馬上起身問道，“王上者孰與周文王？”（王，你覺得你和周文王相比，如何？）齊襄王說，周文王作為周王朝的奠基者，我肯定是比不上的。貂勃又問，“然，臣固知王不若也。下者孰與齊桓公？”（的確，臣也知道你比不上周文王，那你覺得自己與春秋五霸之一的齊桓公相比又如何？）齊襄王說，我也比不過。

貂勃說，是的，無論是周文王，還是齊桓公，你都是比不上的，“然則周文王得呂尚以為太公，齊桓公得管夷吾以為仲父，今王得安平君而獨曰‘單，安得此亡國之言乎！”這段話的意思是，周文王這樣有威望的人，遇到呂尚，也就是姜太公，還非常尊敬他，把他當做上賓，以其為老師；齊桓公這樣有能力的人，遇到管仲，還稱其為“仲父”，對其極其尊重，最后依靠著他的力量，成為春秋五霸中的一霸，這兩位君主都比您優秀，尚且如此尊重賢才，而你呢？作為一個平庸之君，現在有田單這樣偉大的人物來幫助齊國復國，你居然直呼其名，沒有一絲敬意，這可謂是“亡國之言”了。

緊接著，貂勃又說，“且自天地之辟，民人之始，為人臣之功者，誰有厚于安平君者哉？王不能守王之社稷，燕人興師而襲齊，王走而之城陽之山中，安平君以惴惴即墨三里之城，五里之郭，敝卒七千人，禽其司馬而反千里之齊，安平君之功也?！保ㄌ飭芜@個人為齊國做了多大的貢獻，你清楚嗎？你身為齊國的國君，但你根本守不住這個國家，所以當燕國軍隊打過來的時候，你就逃到山里去了，連自己的姓名都不敢透露，生怕被活捉，反觀田單，依靠著小小的即墨，憑借手下七千疲兵累卒，拼盡全力幫助齊國復國，這是何等的功勞。）設想一下，如果他在建立豐功偉績的時候，直接把你困死在山里，自己稱王，有誰能攔得??？然而“計之于道，歸之于義”，田單從道義的角度出發，認為自己占有這個國家是不對的，所以歷經千辛萬苦，把你和王后從山里接出來，讓你回到淄博，繼續做齊王。他對你有這么大的恩惠，你卻直呼其名，對其毫不尊重，最后，貂勃甚至在盛怒之下對齊襄王做出了“嬰兒之計不為此也”的評價，也就是說，你的智商連個小孩都不如。

當然，貂勃也知道一定是因為有很多人在齊王耳邊講了很多不利于田單的話，才導致齊襄王對田單的態度惡化。于是貂勃借勢對齊襄王說，你一定要把這些挑撥你和田單關系的人趕走，才能保證國家的穩定。仔細想來，齊襄王覺得貂勃講得非常有道理，田單要是想做齊國國君的話，為什么不在打敗燕國軍隊的時候自立為王，而是一定要把我接回來？想通了這層道理以后，齊襄王心里面也就釋然了。

田單的運氣是很好的，在他受到懷疑的時候，有人愿意在齊襄王的面前維護他。在這個故事的結尾，齊襄王幡然醒悟，下令殺掉了挑撥他與田單關系的幾個人，把他們的全家驅逐出境，并將夜邑萬戶之地（今山東萊州）封給了安平君。而對于這幾個挑撥之人，《資治通鑒》僅一筆帶過說，“王有所信臣九人”，齊襄王身邊有若干個寵信的大臣，而這些人的姓名都沒有留下來。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操作”，為什么這樣的人不需要有姓名？

“多口者”往往是“好事者”

我們的生活中經常會遇到一些多嘴的人。小說《金瓶梅》里，武大郎是怎么知道西門慶和潘金蓮有奸情的？是鄆（yùn）哥兒對武大郎說，“你老婆現在在王婆那兒跟西門慶幽會呢”，這個細節其實安排得非常好，所以說《金瓶梅》是一部非常洞察人情的小說。那么鄆哥兒是怎么知道這件事，又為什么要告訴武大郎的呢？

當時，潘金蓮和西門慶在王婆家里幽會這件事，街坊四鄰全都知道，只有早出晚歸賣炊餅的武大郎一個人不知道。而鄆哥兒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孩，一天到晚靠販賣一些水果、雜物，供養他的老父親。本來與這件事沒什么交集，若說與事件里幾個人的關系，甚至與西門慶還更親近些。因為他去賣貨時，并不是每次都能賣得出，但如果讓西門慶碰到了，西門慶不管這些東西自己用不用得到，吃不吃得完，他都會照單全收，為什么？他不差這點錢，他就是為了幫助鄆哥兒。所以有一天，鄆哥兒在街上賣梨，結果這一籃梨沒賣出去，他就想去找西門慶，結果找了好多地方都沒有找到。轉來轉去，就轉到武大郎居住的那條街上了。然后就有一個同樣“沒有名字的多口者”對鄆哥兒說，你要找西門慶是吧，你這樣在街上亂跑找不到他，我告訴你，你到王婆那兒去找，一準就找到了。

這是一個非常耐人尋味的人，首先他知道王婆家里發生了什么事情，同時作為成年人，他知道捅破了這件事就得罪了西門慶，會惹火上身，但他又非常想看這出戲，想要這出戲鬧得越大越好，于是就告訴了十二三歲、不明事理的鄆哥兒，希望能由他來捅破這層窗戶紙。

在這個多口者的慫恿下，鄆哥兒就跑到王婆那兒去找西門慶，結果遭到了王婆的拒絕，還被打了一頓。于是在得知了西門慶與潘金蓮的事情后，鄆哥兒一怒之下找到了武大郎，告訴了他實情，并帶他去捉奸，結果就把武大郎這條命給搭上了。

很多時候，人們根本不知道有哪些人在決定著自己的命運，這些人可能并不是大人物，反而是一些非常普通的市井小人物，甚至你連他的姓名都不知道，但就是由于他們多嘴多舌，你的人生軌跡可能就改變了。像武大郎這種是屬于最悲慘的，他因為這些多口者的存在，最后丟掉了性命。

在齊襄王與田單的故事里，齊襄王所寵信的那些無名之臣同樣是十分可怕的存在，如果我們成為了“田單”，那這樣的嫉妒者、誹謗者是一定會出現的。所以，如果我們一心想要成功，渴望做出一番事業，希望取得一番成就，就一定要做好面對這些無端誹謗與嫉妒的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