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諾阿繪畫中的巴黎社交生活

楊凱超

〔摘 要〕早期印象派畫家的作品幾乎同步于巴黎早期現代都市的發展進程，他們沉浸于都市繁華之下也見證著巴黎早期文明現代性的進程。本文以印象派畫家雷諾阿“陽光時期”經典畫作中早期巴黎社交生活為切入點，以各階級休閑娛樂的客觀形式為準則，通過分析、歸納、舉例等方法解讀藝術家如何透過繪畫藝術形式完成對日常場景的具化與塑造，在討論巴黎社交生活的同時亦闡釋著早期印象派創作主題與時代表征之間的關聯性。

〔關鍵詞〕雷諾阿；巴黎社交生活；早期印象派；陽光時期

19 世紀中葉伊始，工業革命的完成促使歐洲各國陸續進入現代社會，經濟與社會的急劇發展為巴黎的現代化進程提供著新的機遇。1852至1870年，巴黎正經歷著新型社會結構的轉變與現代化大都市的改建，中產階級生活的改善、新消費觀念的產生及大眾娛樂方式的豐富，加劇著巴黎城市現代化的步伐。社會環境的平穩發展與中產階級的生活富足，跳舞、野炊、郊游等各類型休閑方式即成為社交生活的主要項目，舞廳、劇院、餐館、咖啡館、夜總會便成為社交生活的主要場所。

從藝術層面看，19 世紀中葉至20世紀初的現代藝術中，將都市生活場景作為描繪主旨正是藝術家對現世社會進行探討的重要方式之一。作為時代體驗者及描述者的早期印象派畫家所生活的環境也正經歷著“時尚之都”巴黎早期現代風尚的蛻變，他們由心出發、用心表達，為巴黎早期現代生活做了華麗注解。而在印象派諸多傳世藝術家中又以雷諾阿畫作中所呈現出的休閑、歡愉、幸福的城市生活最為著名，他以獨特的藝術手法構建出一個與世無爭的歡樂世界。

一、始于當下——開拓時代新印象

托馬斯·克勞在《視覺藝術中的現代主義和大眾文化》一文中將印象派的題材界定為“閑暇”，這種“閑暇”不同于古典主義的貴族文化，也不同于荷蘭小畫派的鄉村情調，而是中產階級對大眾文化的消費[1]。一方面，巴黎社會結構的轉變迫使新興資產階級走向時代前沿，城市的現代化進程為印象派畫家提供著充足的素材。作為新興的中產階級，他們的畫作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商品屬性，而當作品進入消費市場后，便可直接維持藝術家的再創作，這也引導著早期印象派畫家對“閑暇”生活的竭力表現。另一方面，庫爾貝開創的現實主義流派對傳統繪畫題材的突破為印象派創作開源引流，波德萊爾“再現巴黎社會現代生活”的倡議更為他們成為現代生活主題的代言人提供了新的契機。

印象派之所以能成為現代藝術的開端，其一為主張從室內走向室外，對景寫生及對色彩、光線與各階級生活場景的真實刻畫；其二為首次引入時間維度，強調對客觀現實感受的捕捉。藝術批評家邁耶·夏皮羅在《藝術的社會基礎》中說：“在早期印象主義中我們有多少畫是關于非正式的自發的社交活動，關于早餐、野餐、散步、劃船、假日和旅游，這些都市牧歌不僅體現了1860—1870年資產階級娛樂的真實形式，也在題材的選擇和新的審美方法中反映了只作為一個個體欣賞氛圍的藝術觀念?！盵2]他們作為現代生活的見證者及記錄者，在體驗當代生活的同時，并深入地觀察與思考，盡情地為時代描摹畫像。

在早期印象派畫家的作品中，歡聚一堂的友人、陶醉舞蹈的青年、時髦新潮的年輕人……巴黎的市風市容被一一描繪，如：熱衷于都市女性的馬奈、傾情于都市生活的雷諾阿、鐘情于芭蕾舞者的德加，他們筆下的巴黎宛若一個現代生活的烏托邦，隱藏著社會各階層的夢想?？傊?，他們以真摯的感情淋漓盡致地展現出歐洲文明現代性進程中的真實面貌，也正因為印象派畫家筆下那短暫的、轉瞬即逝的生活場景，才使得我們透過作品表象去探尋到歷史長河中的恢宏一頁。

二、浸于繁華——再現時代新風貌

在雷諾阿六十余年的藝術生涯中，繪畫風格主要分為早期古典主義的“灰色時期”、中期印象主義的“陽光時期”及晚期印象主義與古典主義融合的“金色時期”。[3]在其六千多幅留世作品中，從未曾離開的是以平民化的美學觀點與生活化的美學感受對巴黎現代都市生活的記錄。相比于印象派代表畫家莫奈、馬奈、德加，雷諾阿筆下的都市生活總是聲情并茂與陽光燦爛。他以畫風俗畫、人物畫著稱，又以舒適的生活、緋紅的面龐和嬌嫩的玉手最為經典。

1868-1881年是雷諾阿藝術創作中的“陽光時期”，精力的充沛更加強其創作風格的強化。他嚴格遵循著現實生活，把平凡而又常見的生活場景作為入畫依據，在尋求印象派光色之間并融入歐洲古典傳統畫法?！吧?、色彩、光影”作為其一以貫之的主題，誘引著藝術家的奮不顧身。他對人與人之間微妙的關系更感興趣，他曾說：“我需要感受到周圍的日常喧鬧?！睘榇?，他傾注全部激情所捕捉到的市井風貌正是充滿著烏托邦式的巴黎現代生活。輕松閑適的生活軼趣、豐富多樣的社交活動，在活潑鮮亮的筆觸下活靈活現。創作于此間的《青蛙塘》《布洛尼森林公園的跑馬道》《林蔭道》《包廂》《蕩秋千的女子》等等，在表現巴黎社交生活的同時，也表達出真誠、獨立、勇于創新的個人追求。

1.靈魂的詩人

有位作家曾說：詩人與科學家所不同的是，前者的直接對象是愉悅而非真理。雷諾阿秉持歡愉的創作情緒，觀者所感受到的正是一位愉悅的“靈魂詩人”。雷諾阿覺得人主要的職責是生活，要尊重生活，而生活的狀態應該是愉快的。[4]如1874年以劇院印象為主題創作的《包廂》，從盛裝出席中產階級的視角以小見大地再現歌劇院包廂內的濃烈氛圍。

作品富有詩意與節奏感，盛裝打扮的婦人面容恬靜、眼神放空，似乎早已融進劇場的情境之中、彬彬有禮的紳士手持望遠鏡望向正在演出的舞臺。畫家在沉浸于現代社交生活的歡快氛圍之下，更迷戀于女性身體的刻畫，她身著黑條紋衣服異常醒目，明媚的臉龐、光輝的肌膚在粗獷的黑條反襯下光彩照人。整幅作品以截取式的構圖，構建出畫家、觀劇者、表演者與觀畫者四者之間的關系，看似在描述沉浸于歌劇的場景瞬間，實則展現彼時社會風尚的趨向以及社交生活的豐富，休息娛樂的放松狀態所吸引的正是那一個個迷戀于劇院與劇情的觀眾。

2.歡樂的舞會

巴黎蒙馬特高地的煎餅磨坊在19世紀末是文藝青年社交聚會的首選場所，更是雷諾阿社交、描摹的重點對象之一。如創作于1876年的《煎餅磨坊的舞會》，以歡樂的午后為題，詳盡地描繪周末舞會中的閑暇漫調與喧鬧繁華。

他拋棄傳統“醬油色調子”，在舞臺前繪畫、在大自然中繪畫，描繪出瞬間內光與色的動人效果。畫面圍繞對角線構造，展現出三層的社交空間：從右上到右下，兩個站著說話的男人、三個圍著桌子聊天的男人、兩個穿著淺色衣服的女人與兩個坐在長椅上的孩子等9人將背景的第一層空間拉開；五對正沉浸于舞蹈的年輕人位于第二層空間中；白色的舞廳主體、綠色植物及懸掛著的球燈構成第三層空間。

在熱鬧和歡快的氛圍中，酒酣耳熱之際人們盡享著法式風情的浪漫。光照射于眾人身上，引起豐富的光色變化，他以棉絮般的柔軟風格，再現著光線之中流動的眾人。具有音樂天賦的雷諾阿在畫面中所表現的色彩律動感也十分強烈，明亮跳脫的點點光斑富有節奏地流動著，仿佛能感受到現場的樂聲。深色男裝與女士禮服，近景與遠景的人物刻畫，在燈光照耀下形成鮮明對比。光線透過枝葉所釋放出的光斑與淡淡的色彩互相調和，仿佛人物在地面上翩翩起舞，盡顯著巴黎閑暇生活的律動之美。

同時，這也是一幅散發著社交歡樂視感的經典畫作。透過開放式的構圖，作品所構建的不再是一個封閉的空間，而是一個寬敞流動的場所，鏡頭之內畫中人踱來踱去，更像是透過萬花筒所偶然瞥見的歡樂一瞬。

3.幸福的典范

雷諾阿在同時期畫家中獨樹一幟，因其作品中所定格的幸福瞬間，都是其他早期印象派畫家所無法企及的。他永遠以甜美、幸福、甜膩的風格呈現，以一顆簡單純粹的內心描繪著現世的幸福。他畫中的人物千姿百態，而他自己也從來不愿錯過任何享樂時光。雷諾阿后來被稱為“幸福的畫家”，他的人緣很好，一生奉行一個信念——繪畫要令觀者感到幸福。[5]

綜其一生，幸福題材的作品比比皆是。如創作于1881年夏天，被法國人譽為“幸福的典范”的《游船上的午餐》，以雷諾阿與各式各樣的友人在塞納河畔小游船里放松身心的場景，再現著社交生活的獨特魅力。貴婦、演員、導演、記者、模特、銀行家、詩人等各階層不同身份的人共同組成一幅現代巴黎社交的歡樂圖景。他以平民化的視角瞬間停留，美人、美酒與美景所構成的精致瞬間再次喚起《煎餅磨坊的舞會》創作時的激情。

畫面中充滿著朝氣蓬勃的活力，人物的神情、桌上的酒瓶、枝葉的嫩芽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畫面中輕松自在的親朋盡情地享受著閑暇時刻的曼妙。幾簇亮晶晶的葡萄、帶花的寬邊帽與潺潺流水，宛若一首對現代享樂生活的贊美詩。涼棚之外的風光則以印象派典型的筆觸描繪，更反襯出作品的幸福時刻。

本幅作品在描繪雷諾阿與朋友們歡聚的同時，也表現出19世紀中晚期法國社會的轉變，殷實的生活使游船上聚集形形色色的人群，這些來自不同階級的親友們在享受美景美食的同時，亦見證著現代巴黎社交生活的新風貌。

結 語

雷諾阿熱愛日常生活中的美景與情趣，花費大量時間將光線與動作的瞬間效果捕捉入畫，鮮活地記錄著早期巴黎的現代生活百態。本文依據于巴黎早期現代生活的大背景，從雷諾阿“陽光時期”代表作中社交生活的繪畫題材入手，通過對印象派產生的時代背景及早期巴黎城市風尚的描述，透過圖像語言再次見證到巴黎早期各層階級精致慵懶的社交生活。20世紀初，雷諾阿被譽為法國最偉大的現代畫家之一，這不僅因為他出色的印象派畫作，更因為他平民化視角下所傳遞出的愉悅、細膩、幸福的生活細節。

（責任編輯：楊建）

參考文獻：

[1]托馬斯·克勞.沈語冰.諸葛沂譯.現代生活的畫像——馬奈及其追隨者藝術中的巴黎.[M].江蘇美術出版社，2013：27-28.

[2] 金清.印象派，現代都市景觀的記錄者[J].大舞臺，2015.11：44-45.

[3] 湯慧杰.雷諾阿繪畫藝術的審美特征[D].河南大學，2011：61-62.

[4] 胡建君.雷諾阿的陽光筆記[J].檢察風云，2019.9：92-94.

[5]洪濤.印象派發展過程[J].美與時代（中），2019.7：8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