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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靈的秘史——孟國平詩歌讀札

2020-12-07 06:05周衛彬
青春·中國作家研究 2020年1期
關鍵詞:經驗詩人詩歌

周衛彬

不得不說,最初與孟國平的詩歌對話,讓我產生了某種意外之感,這不僅僅是因其詩藝的艱深,而是其詩歌創作大部分由長詩和組詩構成,那些繁復的聲部、賦格,暴風雨般的重奏,天馬行空的想象以及哲思之余的謎之角落,特別是個體生活的深度嵌入,對自身存在的質疑和拷問,都構成了孟國平詩歌文本的獨立性和唯一性,形成了自成一體的語言旋渦。套用本雅明的觀點,這種旋渦的特殊狀態在于,它本質上雖由水流構成,又與水流分開,形成了自我封閉的自治區域,遵循其自身的法則。然而,在寫作的過程中,詩人是在對誰講話?如果不是聽任自己如耳語般言說的話。在孟國平的詩中,出現最多的詞是人稱代詞“我”,然而我們如果僅從“我”出發,所感知的可能是一縷傷感的“噪音”、身體的焦慮及其網羅的疼痛和時間崩塌的瓦礫。這也意味著,我們因此而忽略了其秩序嚴謹、形式和諧的詩歌建筑,并在詩人極度個體化的思緒迷霧中感到迷惘。盡管這種秘密的交流,也許包含著無盡的吁請、嘆息、致敬、寄托,甚至是沉默?!拔覀兩嬗诰薮蟮某聊行?宛若最深的旋渦/語言聽不見它自己的聲音?!保ā读魉罚脑妼W的角度看,詩人是索緒爾語言結構的破壞者,他們寧可沉默,也不會成為語言的奴隸,而是試圖依賴詩的形式而超越語言的大廈,換句話說,在詩人那里,秩序井然的敘述成為可能,不是僅僅因為客觀的存在,因為那些我們熟知的事物乃至學問知識,而是依賴詩歌的精神,因此,不管意象如何涌動,象征如何繁復,“我”依然站在那里。

需要指出的是,“個人化”并非任性的情緒宣泄,導致的詞語過剩與泛濫,而是對語言的喚醒、拆解與突破,以此實現對詩歌精神的建構。特別需要指出的是,孟國平詩歌的語言節奏把握十分到位,敘述的寬度和格局極為宏闊豐厚,因為他始終在思考時代與個人的關系,所以語言迸發出獨有的張力,正如他在《存在的詩性表達》中所言,“當詩歌的靈感之翼觸及靈魂的輝光,當騷動的情緒沉入體悟的淵藪時,詩人的個性只能從生存的悟道中去力圖呈現永恒和無限,是這一個而非這一類”。譬如《遙望:遠方的母親》一詩,結構嚴謹,十一個章節具有數列般緊致而豐富的隱喻和句法,顯示出繁復而精密的詩藝?!拔夷芸匆娢疫h方的母親/快來接我回家吧/我的日子/已跌在你手上,淋著水/你把它晾到麥秸上去/快來吧,接我回家”,從呼喚“回家”到在城市“鳥籠”里流浪,最后只能“回到紙上的故鄉”,幾乎所有的語詞都在指向一種極度個體化的經驗。同時,我們看到這首詩的語言,一種被賦予了時間流動感的語言,讓情感變得像水晶一樣透明?!凹埳系墓枢l”這一短語,鮮明而洪亮,具有對生活反抗的質地,譬如生活對自由意志的抑制,然而怡是對澄明的有力擁抱。我們看到,語言與經驗的關系一方面需要精確的對應,同時也是在塑造一種新的形式,由此使得詩中之“我”可以找到安放的理由,因為,在這樣的詩歌之中,我們才能找到彼此存在的影子一某種由恰到好處的“審美距離”而產生的美感,否則,無論是詩人還是讀者,都有虛偽的嫌疑,因為語言不能等同于夢囈。

孟國平在詩歌中創造了某種新的自我,或者說某種反抗的“我”詩之“我”,以此穿透詩與人之間的經驗壁壘。那些由真實的人生經歷而構成的主觀經驗,不會隨著“我”的降臨或離開而瓦解為粗糙的平面。也就是說,在孟國平的詩中,他沒有簡單地將個人的經驗拋向虛構的歷史(哪怕是虛構的真實),也很少對古典的文本進行重構,進行一種玄虛的、缺乏真實經驗支撐的想象,而是借助語言之翼,一種精細而豐沛的結體、克制而動人的表述、凝練而結實的節奏,一方面將經驗分解為隱喻意義上的最小空間單位,另一方面也使得語言本身成為及物的詞匯,“我”存在于歷史之中,也存在于社會的角落,“我”是對“我”的發明。

同時,“我”與詩之間,本身也構成了某種微妙的互喻、互文關系,具有某種“元詩”的特質,一如孟國平在《絕唱:守望玫瑰》中所言,“詩歌實際上是詩人心靈的自我調整,是一種自己對自己的呼喊和應答”,孟國平以這首長詩的題目作為其代表作詩集的題目,可見其對這首詩的看重,某種程度上也是對其詩學思想的一次實驗,僅就其語言形態而言,也具有非常重要的典型意義。在這首長詩的第一節,沒有出現“我”,卻又讓人分明感受到全是“我”,“注定要有這樣的一種顏色/占據長長的夏天。一種預言/中間是雷雨和綠葉/閃電將長長的詩篇/削斷。我們的一生充滿等待/儼然天堂的最后一支歌,火焰背負的光明/時針總指向最后一刻/鐘敲響,短暫的歡樂不能留住”。從詩的第一行“注定”一詞開始,“我”就與詩歌一起,處于一種行進狀態,就整首詩而言,,它仿佛不是一個已完成的作品,而是始終處于還在進行之中的詠嘆本身,也是你我共同織就的經驗主體。到第二節,我們看到了“我”的直接出現,與第一節所描述的對象物——“顏色”“預言”“玫瑰的芬芳”,特別是“天堂的最后一支歌”,構成了詩的運動軌跡?!拔摇迸c詩形成某種對位,也形成了理解主題所需要的某種連貫性。從第二節“用花粉去吸引蝴蝶”,到第三節“玫瑰暗示著美好的反面”等等,由于這些核心經驗開始在筆端出現,愛情的氛圍開始出現了。此時,詩中的經驗主體,從“我”開始走向“你”。我們體驗到了失落、孤獨、悔恨等情感因素,這些是真實存在于詩人主觀經驗當中的情感,而不是為了自我言說,以博取眼球的情感;從第四節直到最后,詩人一直在“守望”,所謂“愛人”,那朵被生活、被歲月、被自己刺傷的玫瑰,包裹于那行將消失的愛情之中,回憶、期待、掙扎交織在一起。

長詩《遺忘或銘記》結構恢宏,具有史詩氣質,從上篇“民族記憶:沉淪中覺醒”,到下篇“苦難記憶:死亡敘事詩”,從歷史的傷痕到普通人的情感,“我”仿佛在書寫歷史的長卷,在對歷史的拷問中,不斷尋找定位、找尋自身,引發回應,以此在歷史的情境當中抓住我們、驅動我們,“我”的經驗迅速轉向“你”,去分享那些共同的、歷史性的記憶,一種隱秘而公開的記憶?!芭f的傷口被雪覆蓋了,脆弱的雪/新的傷口很干凈,只留下血痕、白骨/和關于污濁、暴虐之下的無助/歷史是蒼茫遠眺的眼睛,布滿了刀刃和彈片”,在“血痕”“救贖”等關鍵詞之后,詩人寫道,“如果人們將一切毀滅,一切都已失去/但太陽還在升起,空氣依舊清新……這叫作曙光”。面對死亡的降臨,詩人在嘆息也在祈禱,仿佛每個語詞都被巨大的悲憫之情所籠罩,都深藏著超越個人、民族利害得失的人類普遍性的情感,某種應許的樸素而共通的情感。

由“我”開始,孟國平的許多詩歌皆是在捕捉“日常性”的微光,這固然是其創作的某種取向,也是詩人個人經驗的重要方面,但是在詩的層面,如此做依然具有某種危險性。一方面“日常性”本身是流動的、變動不居的,捕捉其差異性何其之難;另一方面在數字時代這么做又存在機械復制的風險,同時,讀者更傾向于接受日常經驗范圍之內的作品,面對詩人的囈語,他們無法確認自己,也無法進入詩歌,只能產生難以理解的迷惑。如此而言,對“日常性的介入有些費力又不討好,因為在詩人的層面,詩是某種超越自我的產物。也許,我們可以用希尼一句話來解釋,一首好詩應該給讀者小小的意外和小小的驚喜。顯然,作為一個詩人,孟國平沒有被某種平庸的假想所誤導,也沒有對他人的情感進行不自覺地復制,而是真實地打開自我與日常(現場)。

《敘述:騷動或安之若素》一詩,是詩人自覺地回到生活的深度嘗試,也是謝默斯·希尼所謂“詩人的使命在于從我們的本性和我們居住的現實之間,打開出乎意料的不加處理的交流關系”。在這首詩中,我們看到大量日常的經驗化的語言,以反經驗的姿態集中呈現,仿佛人的生活直接壓縮于紙面,卻滋生出了某種獨特的反諷與象征意味,“重溫鄉土的詩人被撞斷一根肋骨/斑馬線上的血跡有紙漿的氣息/叢林、香蒲、苦艾和銀鐲/外商惠特曼先生像草葉一樣掙扎一下,也躺了下去”,一種海德格爾所謂現代生活的“無聊”,在生存的負擔之下,被詩人“真切地轉達一個時代內心的境況”,以此尋找人的時間性暨歷史性存在的本質關聯。

我們看到孟國平詩中的“日常性”建立在一個普通人的日常之上,許多詩歌即情即景,由此引發共情與思考?!把奈绾箝_始,比冬天更真實的寒冷/這尖嘯的林上,風中疾馳的是雨的傷痕/我伸出手觸到秋的隱痛,荻花次第凋落……”(《我只有將隔夜的簫聲深藏爐底》)從這首詩來看,詩人所表現的真實感由雪的降落開始,進人那微妙的感知世界,由此我們進人了一個真實的“午后”,詩人敏銳地嗅察到“秋的隱痛”,這種對于節令的嗅察,立刻穿透生活的表面,喚醒每一根觸須,去貼近詞語的肌理。借助雪的降落,詩歌的去蔽功能得以開啟,面對下雪的午后,詩人其實面對的是尋找一“尋一束柴禾”,以此抵擋“九月的傷情”,作者告訴我們的疼痛感不是空穴來風,因為在對雪的描寫和對柴火的尋找中,在“燭具于風中扶幡側立”這一“高貴而寒微”的舉止中,我們捕捉到了“滿紙黑色的雪花/痛楚而奪目”,所以“美麗的流年成為事實”。在這首詩中,“雪”作為媒介,營造出憂郁或感傷的氛圍,調動人的聽覺、視覺、嗅覺和敏感的神經,同時,我們體會到詩人某種純粹的疼痛和“已是黃昏獨自愁”的郁結。這一時刻屬于日常的同時,又擺脫了日常,之所以如此,就在于疼痛喚起人更重要的自我感受。我們即便不能抵達現場,也已然明了語詞背面的那層意思。

應該說《1991年冬:外鄉回憶》系列組詩大部分是由直接經驗而來,帶有明顯的“經驗主義詩學”的特征,個體經驗極為具體生動,但這也要回避張棗所謂“雞零狗碎”,因為一個成熟的詩人還在于從日常性中發現某種“新感覺”,這是詩人發現生活的特殊時刻,它從日常中產生,又絕非生活常態,它賦于詩之感染力,并在激情退卻后,發現日常之中極為真實(誠實)的一面,正是如此,文本與詩之精神同時打開,形成詩人獨有的表達方式?!段米印冯m在寫“一些和我一樣簡陋的生命”,卻清晰而具體,蚊子猶如潛入生活中每個人內心的“浪子”,“黃昏將繼續點燃它們的翅膀/我客棧般的家鄉。一些和我一樣虛榮的生命/它們和我一樣在被懷舊留過痕跡的白紙上寫作/搜刮最虛浮的功名利祿/又被更虛浮的塵埃割開翅翼”。這首詩看似在寫“這些討厭的小東西”,實則寫個人的生活片段,但那種潛藏在生活之下的種種壓抑與躁動,作為一種常態,令人心驚,然而唯有在這種狀態之下,才能回復到日常之中的真實自己,期待那種掙脫束縛自由時刻的及早到來,“我不動。藏起燭光和火種。等那個最單純的/家伙笨拙地重新拿起筆來/飛到我的臉上/我將舉起手。輕輕拍落”。

既然如此清晰透徹,那么“新感覺”在哪里呢?我以為它存在于對“經驗主義詩學”的反叛之中,一方面悠游于日常的河流之中,一方面又試圖擺脫純粹的經驗主義的依賴,這看似某種悖論,卻讓詩歌進入相對繁復與混沌的幽冥狀態,即便這樣的狀態很少為人感知,但唯獨這樣的時刻,才是對日常性的吸納和有效去弊。此時,最真實的自我處于去弊的中心,也誕生出令我們感到意外和驚訝的會心一刻?!扒澳甑那锾煲呀涀哌h/今年的秋天一還未來臨/在風中/堅守一生需要多么巨大的勇氣呵/我甚至不敢將頭抬向天空/輪湖上的明月,讓傾聽過月光的人/注定一生只能在黑暗中/徒勞地奔走,或徒勞地懷念?!保ā蹲畎档拇罢辉鹿恻c亮》)月光降臨并不重要,因為徒勞的一生。在這種悲壯之下,是關于愛情與時間的雙重隱喻。如果說在第一節中,詩人還是作為一次離別的主角與文本發生關系那么到這首詩的結尾,“我”已經成為離別的旁觀者,如果說“徒勞”模糊了夢囈與現實,那么愛情則為這種模糊提供了戲劇化的日常?!巴絼凇笔菒矍橄У南笳?,而其中蘊藏類似于西緒弗斯神話般的人的生存狀態,將成為愛情與人生的遙遠的背景。

這是一場與自我搏斗的精神之旅,從理性的懷疑到情感的洞徹,從深刻到靈動,是一種自我的升華,是一種“桃花流水窄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的精神歷練。在這個過程中,詩人以全力以赴的勇氣,直面內在的真實,擺脫淺薄與自私,從而得以提升語言的飽和度,“我自卑之中最深的黑洞,就要被勇氣填滿/一切回歸那把劈開混沌的斧子:我掄起的空氣/我就要砸下了,它的沉重只叩醒一行詩句”(《充實的虛空》)。詩歌的語言應當站在過去與未來之間,就像站在現實與夢境的交匯口,以此將即興之思永恒化。模糊的夢境與日常的瞬息并行不悖,并在詩人的“整體修辭”之下,為流逝的日常找到了結晶的可能,就像以色列詩人阿米亥說過:“詩應該像科學一樣精確?!薄叭粘P浴奔磁d而來,倏然而去,唯有詩人,才能找到那些稍縱即逝的片段之間的神秘聯系,并對未來發出誘人的召喚。

對“新感覺”的捕捉,一方面與“日常性”息息相關,另一方面也與某種獨特的詩歌精神相聯結,盡管孟國平在某些詩論中一再坦陳詩人的處境,但從另一個側面也折射出詩之高貴。孟國平的詩歌總體上予人冷靜、克制之感,有時甚至是“冷漠”的,一種看透世事滄桑的“冷”,而那些潛藏在情緒最深處的“熱”,猶如慢慢冷卻的燭燼,依然留有余溫。就像是一種預兆,一種刺穿黑暗的光芒,讓那些別具一格的詞句安排,融入了思想的光譜。西蒙娜·薇依在《哲學講稿》中說:“語言給我們提供一切:過去的與未來的、遙遠的與眼前的、缺席的與在場的……”雖然孟國平并未把“詩人”作為志業,但是經過多年的詩歌寫作,已然建立起一個神完氣足的詩歌世界,在這個世界里,他擁有更為真切的感受和更多的焦慮,從中也可以看出其從現實回到詩歌的渴望,以此實現某種薇依所言的“極限、尺度和均衡的理念”。

對于孟國平而言,詩歌寫作是對日常虛無感的克服和對沉悶現實的超越?!翱臻g扭曲,我的詩句是我獻祭的前生的骨殖/為生存。扭曲。被握成北風的刀子/萬物的變化在松動的牙齒下,在瓦檐下/長出舌頭。雨水在冰凌里悸動/它嘗到了熱,又拒絕著塵埃的灰色”(《存在》),短短幾行,即寫出了扭曲一反抗一接受一拒絕的全過程,這是一個普通人在對命運深思梳理之后選擇的方向,然而方向在哪里?“我很落寞。大醉后感傷穿過手指的森林/無限度的思想,如風,無限度的錯誤和理性/復制真情的面具。當破碎時/總被我非難的雨季,插翅去了異鄉/驚雷已遷居世界的邊緣,內心的守望誰來喚醒”這里面包含了一種看待世界的方式:時間與空間的虛無與強大,漫無止境的靜候、尋覓或抉擇背后,依然還有更深的虛空,詩人猶如一種孤絕的存在,充滿了悲情,被生存、抵抗與犧牲糾纏的宿命包裹,而最好的歸宿唯有回到詩本身,某種程度上,詩與人形成了互文狀態。

雖然孟國平的某些詩歌保留了屬于20世紀80年代的激越特質,但擯棄了那個年代詩歌所特有的口號句式,更多的是趨于內省的沉思與傾訴,一如他在《詩性的心靈經驗》中所言,“詩歌就是一個人在和自己對話”。這種沉思氣質成為孟國平詩歌的重要特質。這就不難理解,為何在20世紀90年代的相當長時間里,孟國平將詩歌看作克服生存、情感、境遇等諸多矛盾的一種手段,或一種自我疔救的行為?!霸姼璩休d著我們無法感知的一個人對生命本身所負有的責任”,這種近乎反抗絕望的寫作漸漸衍生出孟國平詩歌的一個母題,那就是從自身的疼痛出發,書寫一種廣義的人類的“孤獨”。這種孤獨不是一已之情的無所適從,而是對時間、對社會、對人生的重構與凝視,這種自省也不是退回內心,而是真正進人這個世界,并從塵世中走出來,從而構成一個與時空對話、與自我相逢的象限?!拔沂菚r間的灰塵,也是時間本身”,人相對于宇宙和時間是如此渺小,而在永恒的時空之中,那些生存的壓力依然存在,只是孤獨成為由日常的瑣碎和心靈的遭遇而帶來的震顫。

這種“震顫”使得孟國平的詩歌漫溢著一種濃郁的遺世獨立般的孤獨感,這種孤獨感擺脫了某種自戀的可能,轉化為一種“自省”:向存在溯源、向內心深處挖掘的策動力,他試圖展現的是“人”與“世界”,“人”與“物”背后關系中蘊藏著的秘密。不僅如此,孟國平還觸及了這種孤獨更為深遠的含義:不僅是作為大地上的異鄉者的詩人,而是每個人都必須面對存在與虛無的考驗,面對無法避免的困境和無法挽留的消逝。孤獨也成為寫作意義上的某種不可回避的存在方式,在“我在”與“我思”之間徘徊,試圖借助詩歌的想象而干預生存的矛盾,力圖澄清世界的本來面目。在那些沉思與冥想之下,詩歌的觸角探向四面八方,每一種被觸及的事物都變成了詩人借以抒情的載體,構成了承載精神世界的不同面相?!爸挥挟斒谷藗冊诟鼜V闊的范圍內深刻的自省成為可能,并進一步滲透進傳統,詩歌才會以它自己的方式影響人類的世界觀?!保ā对娦缘男撵`經驗》)

我個人比較偏愛長詩《呼喚或耳語》,它就像一個容器,承接了詩人內心難以言說的明暗交織的孤獨與痛楚,與生活的不和解,使它對意義的追問更加迫切,詩不僅在于言志,還是觀察生活和傾訴情感的獨特方式,就像詩人宋琳在一篇訪談中所言的,“寫作自身成了穿越無數‘未知之地的內心的旅行,它是內斂的、自我指涉的且無歸宿的”。這絕非是詩人視野的狹隘,而是賦予詩歌所能承受的重量,“生活是只有一扇/窗戶的屋子/從一開始我就要/安居樂業其中/從一開始/我只能不停地變換語氣/自己對自己/講述完自己/每一塊地磚每一處/墻壁上洇開的水漬/都豐富了一種痛苦”,即便面對疼痛,詩人的視線依然清晰,指向遠方的時空,“人群匯成河流匯成海/匯成不絕的歷史/它不過驗證了另一種傳說/無論時光如注,生命如流/總有一些人靜止在岸上/像一些或渺小或龐大的石塊/與另外一些/叫著精神的東西/……持久地對峙”,我們發現“孤獨”從一個精神的空間問題轉換為時間性問題,被記憶定格,并且被放大拉長為時空中的漂浮物。

經由這種具有穿透力的“孤獨”,孟國平為詩歌寫作注人某種新的抒情品質,這種品質也是我閱讀其詩歌最直觀的感受:對生活本身的深度抵達、挽歌般的回憶、進退兩難的憂思、始終糾纏的隱痛以及外冷內熱的傾訴,這一切都呈現出美感與智性的深度融合。當我們沿著詩人的心靈經驗及其重構路徑,探尋其蘊含的奧秘時,發現這些詩句不僅是日常某種陌生化的經驗,也彰顯出事物的本質、個體與詩歌存在的意義。從這點來看,孟國平的詩歌也預示了當代詩歌寫作的某種可能,在自覺回到生活的同時,重新回歸詩歌的尊嚴與信念,并在無限逼近詩歌本質的過程中,突破文本而抵達更為深闊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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