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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里的古典文學

2020-12-14 03:59章徑游
中學生閱讀·高中·讀寫 2020年11期
關鍵詞:古典文學新華書店小城

章徑游

如果《中國詩詞大會》早辦那么十幾年,我覺得我可能有機會進“百入團”。畢竟,在那個學習詩詞主要來源是課本的年代,我遇到了一家無名小書店。

書店也許是有名字的,只是我從來沒注意過,也沒有絲毫記憶。在六年級結束的暑假,一場臺風過后迎來短暫的清涼,我到即將升入的初中門口溜達,一眼就看見一家小店里堆滿了書。小書店門面不大,卻有些縱深,我的目光急著往里探,哪還有余光往上看招牌。何況還有更吸引我的——店門口立著一塊大大的紙板,手書“特價”二字,加了三個嘆號。

書店的裝潢,可以說是沒有裝潢,像極了車站附近那些每天都是“最后三天”的小店。三面墻是書架,中間擺了若干張桌子拼起來的臺面。書的分類主要按照折扣,比如,這一架都是三折,那一架都是五折,這一堆統統5塊錢一本。

這是我前所未見的賣書方式,畢竟我此前的買書經驗全部來自新華書店,從店到店員,從書到書架,都透著端莊、驕傲??蛇@里,就像一個書的自由市場,不僅買賣方式自由,書的內容也是自由的。

小城有規模不小的新華書店,歷史悠久,至今仍矗立在老城區的中心。和當時全國其他所有的新華書店一樣,里面的書分兩類,教輔和其他。

經典書自然也有,成套的近現代名家小說、散文十分齊全,但到了古典文學的書架,就是《唐詩三百首》之類。如果想買一本《唐詩鑒賞辭典》,就得請店員打開玻璃門的展示柜,方可一睹其中內容。而且,關鍵是,在沒有網購的年代,新華書店的所有書不打折。

現在有個流行詞,叫“重新定義”,那這家無名書店,對十幾歲的我而言,就是重新定義書店,以及重新定義古典文學。

老板是一個中年男子,戴著不知道是近視還是老花的黑框眼鏡,手邊總有一杯綠茶。他并不熱情,看到我進去,也只是略抬頭,不說話,然后繼續低頭翻手里的書。有一次我不經意看了眼,字居然是豎排的!

當時身高1.5米多的我,望著一整架聞所未聞的詩詞歌賦、古典小說,發現了一個唯美的新世界。畢竟,那時候的暢銷書是《哈佛女孩劉亦婷》,或是劉墉的《螢窗小語》,傳統文化的風乍起,還要再等十幾年。

第一次進書店,我什么都沒買,主要是因為沒帶錢。在店里翻看了很久,老板也不趕我走。后來,在整個中學時代,我只要放學后不急著回家,就到書店蹭書看。直到我身高長到了1.6米多,連書店門口的特價招牌都因為空氣潮濕長霉而換了幾次,老板依然不動聲色地在那兒坐著看自己的書,除了結賬時報個價格,其他時候都不說話,像個避世的高人。

主要是蹭,當然我也用不多的零花錢買過一些書。多年后我發現,其實那時候的書名已經有了“文藝”的傾向。比如,張潮的《幽夢影》被改名叫《花不可以無蝶》,李漁的《閑情偶寄》被改名為《行樂第一》——必須承認,這些讓人浮想聯翩的書名,在一眾硬邦邦的古籍原題中顯得“清新脫俗”,很能吸引小姑娘的眼球。而且,無論如何,這些書名仍是從作者原文中提取的片段,比現在把沈從文的《邊城》改成《我明白你會來,所以我等》要高明許多,兼顧了經典與普及。

我爸媽信奉“唯有讀書高”,至于讀什么從來不管;老師只盯著我的考試分數,其他都不介意;而我,只是看著有趣,從來沒有目的??吹揭皇姿卧~,覺得這句好,我就記得這句,誰寫的、整首詞寫了什么,不重要,我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詞牌”;看《漢魏六朝詩》《古詩源》,才知道原來除了唐詩,還有這些明白如話的詩歌;看《人間詞話》,不認識王國維,但覺得他講得好有道理;看《花間詞》《笑林廣記》,嘖,老師可從來不教這些。

在班里,我“發明”了一系列和詩詞有關的游戲:確定一個字,然后輪流說包含這個字的詩詞;用一句詩的最后一個字,作為另一句詩的開頭。十幾年后我才知道,那叫“飛花令”?,F在的孩子流行玩這些古人的游戲,但當時的我是寂寞的,一種沒有玩伴的寂寞。長大后回憶,一點兒也不沉重,只是會忍不住假設:如果那時候就有《中國詩詞大會》,那么也許我可以……

高中時,我的興趣從辭藻優美的詩詞歌賦轉移到了歷史小說,比如二月河的“帝王系列”,還包括一些風格類似《走近科學》的考古紀實作品,比如《風雪定陵》《復活的軍團》《西漢孤魂》《萬世法門》……多年后一查,這些都是一個叫岳南的作者寫的,風格趣味十分統一。雖然沒有后來《鬼吹燈》那般神秘驚悚,但“金剛墻謎洞”“風流皇帝苦命妃”之類的章節目錄,也足夠吸引當時不知考古為何物的我了。

現在看來,這些書要說有多高的文學價值、文化價值,很難判定。但在當時,能在一個小城的一家小書店看到這些書,還都是打折的正版書,不禁讓人有諸多想象,老板究竟何許人也?

我的高中語文老師不是本地人,這在當時的小城并不多見。他戴黑框眼鏡,說著有口音的普通話,據傳還是北京某名牌大學中文系畢業,不知道為什么到這里教書。有一個周末,我又在無名書店的角落里蹲著蹭書,無意間抬頭,居然看到了語文老師。他抱了一摞書,更神奇的是,老板居然在跟他聊天!我聽不清,也聽不懂他們聊什么,但這個場景就像電影一樣在我腦子里演繹了好幾部?。盒〕?,陰雨,書店,兩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接頭。如果我是吳宇森,天空中此時就一定還有幾只白鴿。

有一次,我仗著手里有錢能買幾本書,鼓起勇氣準備和老板攀談幾句。還沒開口,老板瞄到了我手里的兩冊《歷代詩話》,說:“中華書局的書不錯?!蹦鞘俏业谝淮沃蕾I書還要看出版社,以及有個著名出版社叫中華書局。幾年以后,我到北京上大學,還特地輾轉去找了中華書局所在——豐臺區六里橋,從地址到建筑都不夠優雅,于我而言,卻是一位“高人”給我的指點,我終于得探究竟。

上大學后,我回家的時間不多,有一年沒去小書店,等第二年再次路過,這家書店的鋪面轉給了一家餐廳。其實就算它還在,我買書也越來越多通過網購了。再后來,小城也有了“網紅”書店,書店的存在意義早就不僅是售書,而要看設計理念、咖啡文創、講座活動這些指標了。

在一個古典文學缺失的年代,無名書店突然出現;在一個傳統文化又成風潮的時代,書店又適時地消失了,連同那個神秘的老板。只有一段往事,留在我這個蹭書人的記憶里,最多,還有這篇文章。

(選自2020年6月30日《中國青年報》,有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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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以《小城里的古典文學》為題,不用《小城里的書店》為題,有什么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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