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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者的鏡與影

2020-12-23 04:56程方
神州·下旬刊 2020年11期

程方

摘要:吉爾莫·德爾·托羅所執導的《水形物語》是第90屆奧斯卡金像獎的最大贏家,它講述的是一個關于“人魚情深”的浪漫故事,因情節略顯老套而備受爭議,但影片的影像聲色所隱喻著的后現代式“百年孤獨”與鏡像敘事所呈現出的邊緣文化,卻是好萊塢制作中絕無僅有的創舉,這也是其收獲票房大豐收的緣由。

關鍵詞:《水形物語》;孤獨者;邊緣文化

《水形物語》是一部浪漫愛情電影,其在第90屆奧斯卡金像獎上一舉斬獲最佳影片獎等四項大獎,并打破了近六年以來奧斯卡“最佳電影”在內地的票房紀錄,這使眾多影評人、電影媒體大呼“爆冷”,他們心目中的“最佳”本該屬于馬丁·麥克唐納執導的《三塊廣告牌》。誠然,《三塊廣告牌》長于敘事,戲劇張力極強,但《水形物語》卻以詭譎奇異的氣氛刻畫了一個個孤獨者的形象、以鏡像敘事文本呈現了游離于主流社會的邊緣文化,創造了獨特質地的藝術式樣。

一、孤獨者的影像聲色

(一)異質化色彩

無論是啞女、黑人清潔工、同性戀畫家,還是異類人魚,《水形物語》所描摹的角色顯然均非美國社會主流群體,特別是男女主人公人魚與啞女,他們甚至無法發聲,這決定了影片很難走精悍敘事的老路,還需以氣氛與形式感傳達視聽語言。

在影片伊始,女主人公愛麗莎便被置于一種失聰失語者的場景氛圍中。影片以或深或淺、幽暗濃郁的藍綠色作為色彩視覺表達的總基調,綠色原本是希望與生機的象征,但融入了冰冷的藍色后,卻給人以寧靜的孤寂。這種異質化色彩的視覺表達,意在傳達一種天然的憂郁性,對于刻畫、建構啞女愛麗莎這一形象意義深刻。暗綠色大衣、草綠色發帶、黑色皮鞋是愛麗莎的標配,這使她整個人看上去內斂而壓抑,也使“失語”的她與“話癆”澤爾達形成鮮明對比。不僅如此,在女主角家中,淺綠的抱枕、暗綠的沙發,淺綠的眼罩、暗綠的毯子,到處充斥著濃稠不同、深淺不一的綠色,不僅賦予畫面強烈的層次感,也隱喻了女主低調而寂寥的生活狀態。

關于人魚,其一出場就被關入實驗室的水箱中,清澈的水因他的浸染而呈現淡淡的藍色,這是一種代表未來的色彩,既對應著天藍色的光與實驗室略顯灰暗的水鴨色,又隱喻著他的神秘、未知與孤獨。除了水鴨色,實驗室還點綴著若干黑色,這是危險的象征,預示著人魚正面臨著未知的危脅,而星星點點的黃色,則寓意著他對虛假現實的隱隱擔憂,毫無疑問,被囚禁的人魚已為俎上魚肉。影片以強大的隱性色彩管理與迥異的色彩表達,建構了一種獨特的敘事模式。值得一提的是,人魚離不開水,因此,其出沒之地必然濕漉漉,無論是下水管道、水泥墻面,抑或銹跡斑斑的鐵門、咕嘟嘟冒著蒸汽的玻璃容器,實驗室的場景布設賦予空間內在的層次感,也使空間猶如冰冷的機械世界,形成了一體式幽暗而沉郁的質感表達。

老畫家吉爾斯,身為畫家卻郁郁不得志,身為同性戀卻找不到愛人,正如他所遭改動的畫報那般,碩大的綠色凍糕與畫報上快樂的一家人顯得異常違和,似乎在宣示其事業與情感的雙重失意。在呈現“家”這一生活空間時,影片的色調便逐步趨暖,以偏黃色調呈現久違的懷舊與溫馨之感,但澤爾達與霍夫斯泰特的家卻略顯冷峻,對于澤爾達,陰郁的黃色暗示了她生活的不幸,側面影射了女性家庭地位低下的社會現實;而對于被拋棄的俄國間諜霍夫斯泰特,冷峻的色調象征著“家”的缺失,間諜的身份早已剝奪了他的歸屬感。導演通過異質化色彩的建構,展現了不同角色相似的身份困境——孤獨,無論是“失語者”愛麗莎,還是“異類”人魚,抑或“無人聊天”的畫家吉爾斯、遭遇“家庭冷暴力”的黑人澤爾達、“被拋棄”的間諜霍夫斯泰特,無疑都是“孤獨者”。

(二)層次化意象

《水形物語》以水為核心意象符號,為影片增色不少,也揭示了影片隱含的深層寓意。水乃生命之源,它流動、透明、柔軟,它包容弱小、異類、恐懼,它無處不在;同時,水也有隔絕之意,乃象征孤獨的意象。在影片中,愛麗莎的一生都與水結下了不解之緣:從幼時因病失語被拋棄水邊,到離開水沉默地過著形單影只的生活,再到一個神秘的裝滿了水的水箱被送來,遇見一生所愛,到最終跟隨人魚回歸于水,水賦予了孤獨的她,又終結了她的孤獨。在愛麗莎看來,水是絕妙的歸宿:水中的世界寂靜無聲,無關語言,這與她啞女的身份更相契合;同時,水又是愛人(人魚)的家,亦是自己的愛巢。水隱喻孤獨,卻也不僅僅指向孤獨,正如影片名《水形物語》的釋語:“若愛有形狀,它一定是水的樣子?!痹谟捌?,水這一符號已由單一意象升華為層次化意象:一面是孤獨,一面是愛情。從以水煮蛋,到以水沐浴,再到以水容情,愛麗莎經歷了由形單影只到兩情相悅的進階,就像舞動于玻璃上的兩顆融合的水珠一般,以深度融合的意象為觀眾帶來了觸景生情的視覺體驗,觀眾的情感閘門亦隨之同步移情:從水中開始,在水中發展,至水中完結,一切均在意象表達之下悠然而自然地進行著。

(三)神秘的配樂

《水形物語》絕佳的氛圍固然離不開異質化色彩與多層意象的烘托,但神秘而經典的配樂亦為之增色不少。為了配合影片所刻畫的失語者、異類等孤獨形象,德斯普拉在配樂上煞費苦心。影片開篇,差異變奏方式串出波浪般的旋律,豎琴、木管樂器的音色建構出明明滅滅、光影幽暗、寂寥無聲的水底世界,配合小手風琴神秘的音色,一個奇幻的故事娓娓道來;待人魚出場之際,音樂風格急轉直下,急促的弦樂、聲聲驟然逼近的定音鼓、沉重的長號逐步將恐懼放大,詭異而陰森的氛圍撲面而來,隨后,音樂趨向平緩與低沉,鏡頭拉近:人魚靜靜地站在囚禁的水箱中,孤獨地看著陌生的一切,音樂配合著主人公的情緒從急促到平緩,再到低沉,無論是暴風雨的侵襲還是風平浪靜下的危險,旋律帶著孤獨的氣息從四面八方涌現出來,令人壓抑而絕望;待人魚奄奄一息,愛麗莎不得不惜別愛人,《Youll never know》以低沉而抒情的爵士風格將劇情推向高潮,雖不能表達,愛麗莎仍以手語深情款款地為對方“唱”出心聲,歌唱的她情長肺腑、聽歌的他心意相通,兩個孤獨的角色終將回歸孤獨、走向兩種孤獨的極端,這一幕感人至深。

二、邊緣文化的鏡像觀照

電影是源于生活且高于生活的藝術形式,為了創作有深度的優質作品,眾多電影人紛紛將視角集中在邊緣文化的呈現上,旨在為弱勢群體發聲、爭取最大范圍的共鳴度?!端挝镎Z》正是如此,其與1954年杰克·阿諾德所執導的《黑湖妖譚》構成了鏡像敘事文本,表面描述了愛情的自由形態,實則映照出了邊緣文化的社會形態。雖然,有影評家認為《水形物語》是一部帶有奇幻色彩的暗黑童話故事,但影片并未虛構或架空歷史,而是將敘事語境放在了“美蘇冷戰”時期,這使影片在一定程度上脫離了童話色彩,指向了真實的現實。如此背景之下,導演將冷戰時期的社會現況濃縮于多個游離于主流社會的邊緣人物身上:啞女愛麗莎映照著“失聲”的女權主義,遭受“冷暴力”澤爾達則象征著失落的黑人民權,遭排斥的異類人魚隱喻著不受歡迎的外來移民,孤獨的畫家吉爾斯則對應著同性戀群體的艱難生存現狀。

(一)失聲的女權主義

女權主義是影片建構故事的基礎,托羅極具諷刺意味地塑造了啞女愛麗莎來替廣大女性發聲。影片中,愛麗莎長相平凡、無法說話,但卻是美的化身。她心地善良,每天都會為鄰居老人準備早餐,鼓勵失意的畫家繼續創作,勤勤懇懇地打掃衛生。她雖與美麗外表無緣,卻會在滿目琳瑯的櫥窗前久久駐足,渴望著那雙迷人的紅色的高跟鞋;她工作壓抑沉悶,卻也能耐心傾聽好友無休無止的抱怨;她形單影只地生活,但不忘每日陪伴鄰居老人看電視,偶爾隨著音樂悅動歡快的踢踏舞步。但作為啞女——健全人群中的殘缺者,愛麗莎的內心仍倍感孤獨,她社會地位不高,只能從事低等的體力工作;她缺乏話語權,只被視為沒有思想、無需言語的從屬品,這一形象無疑是當時女性群體的集體觀照。如果說,愛麗莎在影片中象征著“失聲”的女權主義,則斯特里克蘭就是強權的“男權主義”,他面若刀削、兇狠冷辣,他的出場總伴隨著那根黑色的、“為牲畜準備的高壓電擊棒”,一出手就致人魚遍體鱗傷。在家庭中,他討厭妻子發聲,時常捂住她的嘴,他甚至被無法說話的愛麗莎所吸引,想象著自己可以完全享受她的肉體而不受反駁……愛麗莎的失語與斯特里克蘭的權威形成鮮明對比,進一步渲染了那一時代女性的蒼涼處境。

(二)失落的黑人民權

邊緣文化涵蓋了影片幾乎所有的敘事內容,無論是發展中的女權主義,還是失落的黑人民權,影片中均有隱喻。在愛麗莎看電視時,當銀幕中出現警察用高壓水槍鎮壓游行的黑人時,吉爾斯慌忙表示想看歡樂的歌舞劇,這側面反映了當時黑人地位之低下、黑人民權運動之宏大,這是善良軟弱的吉爾斯不敢看的緣由。影片中,黑人澤爾達既要辛苦勞作賺錢養家,又要操持家務照顧丈夫,還要忍受無能丈夫的冷暴力,她一面在愛麗莎面前喋喋不休地數落丈夫,一面又始終忍受著生活在男權主義的家庭中,她所映照的不僅是那一時代女性的境遇,還是有色人種群體的地位。愛麗莎代表了失聲的女權主義,她與黑人女性澤爾達關系親密,代表了白人女性與黑人女性的互助;而澤爾達對無能丈夫的指責,對惡勢力斯特里克蘭的反抗,標志著黑人女性的覺醒??梢?,澤爾達雖身處底層,但她對男性、白人的抗爭意識與日俱增,這與當時的歷史背景相契合。

(三)失意的邊緣群體

影片中,主流群體對邊緣群體的排斥,在同性戀、外來移民等群體層面亦有深刻體現。愛麗莎的鄰居吉爾斯是名畫家,但他的作品始終得不到出版商的青睞;他亦是位同性戀,溫柔而善良,因為喜歡迪克西·道格餡餅店的店員,他會一直去買難吃的派,冰箱中放滿了只吃了一口的派。但他所喜歡的店員,卻是個種族歧視與反“同”主義者,這令其情感受挫、滄桑落魄。愛情與事業的雙重失意,令晚年的吉爾斯徹底淪為邊緣人,只能蝸居于閣樓,終日與貓為伴,他的境遇影射了當時不為社會所容的同性戀群體的境遇。而對于異類人魚,他頭似青蛙,頸部有腮,周身灰綠,長著厚厚的鱗片,在以斯特里克蘭為代表的主流群體看來,人魚面目可怖,是骯臟與恥辱的東西,這恰如主流社會對外來移民的態度,影片借外來物種人魚,有意無意地影射了外來移民的生存處境。

雖然,愛麗莎等一眾是來自社會底層的弱勢群體,但托羅刻意將不同身份的邊緣者集結成為“正義者聯盟”,與冰冷的強權社會做抗爭,并堅守了“正義戰勝邪惡”的價值取向,這是對種族主義、男權主義和異性戀霸權的一次徹底解構,具有輻射當代的現實意義。

三、結語

《水形物語》中,導演托羅不僅以影像聲色的視覺表達建構起了強大的色彩、意象、配樂管理大系,還以豐富的鏡像敘事進階地進行了針對現實的反詰式隱喻與解構,使能指所指與隱喻作用有著既內斂、又凌厲的深刻,這在好萊塢制作中絕無僅有,也是影片之所以俘獲奧斯卡評委青睞的價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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