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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 歌

2021-01-11 01:17
詩選刊 2021年1期

在洛江聽南戲

◆◇ 胡 弦

此地類洛陽,而非洛陽。

此橋似曾相識,而它僅僅是這一座。

世間物有奇妙的相似性,

又根本不同。

要拜的佛是同一個佛,

不同的是手藝,

前者是本質,在無數

語種里翕動書頁的經卷是本質。

而從藝術觀,讓人激動的

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東西。

“他演得真像”,但他不是他。

妝上到一半或卸到一半,都好。

剛才數橋墩時,我想起你。

—— 我有些入戲,像處在南音里

某個傳奇的開端。

現在,我已回到一棵

榕樹下,手上有份

來歷不明的情感無處措置。

(選自《十月》2020 年2 期)

對 湖

◆◇ 李元勝

一個坐在湖邊的人

這世上,還有什么能讓他羨慕

蘆葦像他曾經的生活

規矩而仔細的仿宋,風一吹

成了凌亂難堪的草書

湖水也像他曾經的生活

一排排玻璃房子,搖晃著

這么多年了,他住過的每一間

仍在黑暗中莫名顫栗

就這樣吧,他微笑著說

像是自言自語

一座廢墟夕陽中鍍金

僅僅一個傍晚

他便放下了萬頃蘆葦和湖水

(選自《幾江詩刊》2019 年3 期)

誓言如此簡單

◆◇ 李 南

我聽說過太多的誓言

在半島咖啡館,在洋氣的懸鈴木下。

青年男女的手握在一起

嘴唇乞求著誓言。

???。石爛。永世。千年。

可我看到更多的風流云散,勞燕分飛。

那一年在藏區

陽光洗凈了草原

兩個藏族男孩—— 扎西和多吉

在破舊的羊毛氈房里交換了配飾

他們擊掌盟誓,誓言卻如此簡單:

“我愿意為你吃土!”

(選自《大河詩歌》2019 年冬之卷)

暮 年

◆◇ 華 清

露白的暮色如同稀疏的白發

一顆大星在地平線上愈發黯淡

端坐于秋風,風吹起枯草

燭燃于黑夜,燭淚漫漶,已燃到了盡頭

暮年的飄忽跳躍著似斷又續的火苗

天空起身告辭,收起他手中的鏡子

鏡中的大雪一閃而過

命運之神動作迅疾,如同一道鞭影

掠過骨瘦如柴的賭徒,看著他

彎腰收起了最后的一筆賭資

也看著:委地的撒旦收起了蛇的信子

上帝則收起了晚霞中玫瑰色的最后一縷

(選自《十月》2019 年4 期)

雪 上

◆◇ 羅振亞

應季的雪從清末洋洋灑灑飄來

大小與規模均大于想象

眾多事物紛紛洗澡凈身

也有些事物披上一張外套

人間開始學習寧靜

這時候一兩個詩人踏雪離家

月光和雪對視的鏡子中

照出的那張熟悉面孔越走越遠

(選自《詩林》2019 年3 期)

麥 田

◆◇ 張二棍

永遠是奪目的金黃,卻永遠無法收獲

一片麥田,擺脫了皮尺的丈量

所以足夠遼闊,讓每個駐足的人

都為之震撼,并在內心

籌建著各自的糧倉。畫中的小徑

幾百年了,尚有昨夜的泥濘。車轍新鮮

宛如,剛剛有馬車駛過。駕車的人

一定是個老手,可能是去娶親,也可能去

送葬……這有待考證。遠處的尖頂教堂

影影綽綽,仿佛隨時會消失

我站在這畫前,屏住呼吸

聽見了,唱詩的聲音

順著風,穿過世上所有的小路

也穿過,麥田前的玻璃框

來洗禮,一個永遠徘徊在

異域的,陌生的我

(選自《安徽文學》2020 年6 期)

名 字(外一首)

—— 孕二十七周

◆◇ 葉燕蘭

一開始我想從飛翔的鳥類那里

獲得靈感,讓翅膀的斑斕

作為你筆畫的偏旁

后來看見泥土中生長的綠色植物

我又想用根莖的柔韌,串聯起

你的部首

再后來——

多么動人的缺憾啊,一個母親背對浩瀚夜空

想為那顆獨一無二的小行星,命名

但當晚的純白月光,和所有母親都告訴她

這世上充滿愛意的字眼

早已被她們用舊……

成為母親

——孕三十周

把小衣服、小襪子、小玩偶再整理一遍

像臨睡前從夜空取下

那些發光體,月亮、星星、蟲火

和神秘的眼睛……

把身體的草木重新搬出來

放在陽光下,置換新鮮空氣

并修剪,可能弄疼你的部分……

為了你的到來,我比小時迎接神明

更虔誠,但你的外婆還是告訴我

雖然她也做好了準備

卻并不是一生下我,就變成人們口中的母親

(選自《草原》2020 年3 期)

勃 發(外一首)

◆◇ 聶 權

馬鞍山落地之處

化作一座山峰

或是一座山峰

因霸王馬鞍得名

并無區別,都是英雄

于時間之中和之外的留念

都是眾人

于壯烈人生的仰望與儀式

項羽自刎地,李白的埋骨所

須是厚土,才能承受蓋世英豪

絢爛一生接壤的重量

須是大野,方可容納

那被永世仰望的傳奇

它龐大的力量必將勃發

它已然開始勃發,你看

高樓入云霄的馬鞍山,你看

成為世間典范的馬鞍山

歸 回

無一條捕撈漁船

無一副捕撈網具

無一個捕撈漁民

無一起捕撈生產

無一起非法偷獵行為

無一起野生鮮于安徽上岸買賣

仁者,十年禁漁

在馬鞍山,那是多少人心底的深情呼喚

長江,你回來

長江的本來模樣,你歸來

(選自《作家天地》2020 年12 期)

我們的燈

◆◇ 江 非

我們的燈照不到那么遠

剛好照亮一塊夠生活的地方

父母、兒女和孩子坐在燈下

我們的路也走不到多么遠

剛好能走到田野

我們挎著祖母灰色的籃子

墳地,也不是很大,墳頭

也不是很高

剛好夠一只無聲的麻雀棲落

剛好夠一塊手帕包走

在路邊的燈光下拿出來看著

又一個世紀快過去了

我們依舊孤單地從自己的懷里

掏出我們深藏的事物

在每一個日子反復地看著

看著,卻不哭

也不讓別人哭出聲來

我們為別人,準備了另一盞燈

它在后院的杏樹上掛著,徹夜地亮著

(選自《鳳凰》2019 年下半年刊)

缺損的器皿

◆◇ 韓高琦

厭倦了許多熟悉的面孔,

我沒有轉身,只是坐在一面山坡上,

與遠處的一棵老槐樹對望。

突然想起,

我與宮叔還有一盤沒有下完的棋。

雖然四季分明,與你對話,

我只選取秋天的物語,樹葉半枯,

言辭里含有一縷清淡的果香。

更多時候,我喜歡冥想,

一只蜉蝣踩著我出神的漣漪,太極無限。

厭倦了許多熟悉的面孔,

就像那些翻而不閱的書,被放回原處。

一個深諳消極樂趣的人,

循著氣味找上了門,

他要向我兜售一件缺損的器皿。

(選自《作家》2020 年2 期)

石頭的修辭

◆◇ 孔坤明

那么多石頭跟著我

走南闖北,就像帶著一群星星

放牧羊群,在人間

天長日久。沉默

在血液里開出花朵

我也成為火山噴發前

最頑固的一塊石頭

夜深人靜。公園小坐

這么多兄弟圍在一起

看,流星墜落

另一個星球的兄弟

(選自《大河》詩歌2019 年冬之卷)

春風吹過若耶溪

◆◇ 東方浩

對岸的蘆葦正在黃下去 它們的搖晃

與溪水有著一樣的節奏

這個秋天 我走過若耶溪

我被溪水的清澈拉住了腳步

遠處的山 它們的青還是如此厚重

連綿起伏 仿佛在奔跑

作為一群山 它們會跑到哪里去呢

而高爾夫球場上的人 他們的身影

也被秋風吹著 細小又清楚

就像是秋天里的又一種草木或花朵

若耶溪 一條古老的溪流在秋風中蜿蜒

兩岸的樹枝間 再也沒有一只蟬了

風中響著四五種鳥的叫聲 王籍前輩說

此地動歸念—— 我在近水的石頭悄悄坐下

(選自《大荒山文筆》公眾號)

必 然 辭

◆◇ 老 四

這是一個必然的下午

湖邊的樹林喝飽了夕陽

一些必然的石頭

把剩余的時間擁進懷里

只有我一個人

不枯坐,不赴宴,不等待戈多

不與神靈說話

這是必然的,只有我一個人

約會樹影里的螞蟻,我們騎在大象背上

從一塊石板奔赴另一個石板的國度

從一棵柳樹趕往水邊的蜻蜓

這是必然的,我們行進在人類的縫隙

有時面對汪洋停下來

從青苔上跳下去

放一把火,燃燒一些浪花

(選自《詩潮》2020 年1 期)

山 居

◆◇ 馬澤平

上午晴好,就種小茴香,九層塔,幾種薄荷

也觀摩花勢,依習性脈絡,枯中見活

插刺桐花與五葉松,竹子花與火焰百合

午后有雨,適合撐傘,坐在石階上看溪水

鄰居不需要太多,水落石出

玻璃缸養蕨類幾個,苔蘚植成島嶼一座

深山未必就比人間孤獨

春曉有幾聲鳥鳴,秋夜聞處處蛙聲

不要試圖迫使我發問

我也沒有做好準備回答

(選自《詩潮》2020 年2 期)

藏地蝴蝶

◆◇ 溫經天

后來,你穿越千山萬水來見我

翅羽比十年前更絢麗

我確定你就是你

斑斕圖案里有袈裟、廟宇、青天和朗月

也有紅色海岸、黑色隕石和

斑斕的豹子—— 向我吼出

昏聵山谷。讓我恢復設置

讓我直面早已淡忘的一切,靜音的

一切。不完美的一切

為何懷想萬千

那時那境。被遺棄的局部自我

呼喚幽靈!每一個

幽靈都是熟悉的后來人

后來,全面的我帶著全面回憶

任意穿越日常每一處劇情

尋找治愈的入口

蝴蝶盤旋,藏地神圣領空

唱詞誘發眼淚里的石頭沉入江水

我得以輕松。至于怎樣找到下一個我

蝴蝶沒說

(選自《當代人》2020 年6 期)

容 器

◆◇ 梁智強

光影締造顛簸不破的力量

讓夢里的噴泉

回答命運蒙眬的難題

航船在夕照中遠去

草垛成為碩果僅存的貴族

在大地的遺孤呻吟之際

雨露升起昏黃的倦意

我窺見黎明的肩膀

浮現由虛幻衍生的裂痕

有限的冰塊逐漸融化

汽車野獸般涌向城市的瓶頸

工人終其一生雕刻往昔

唯有智慧之眼

需要從云端尋找失明的證據

( 選自《星星· 詩歌原創》2020 年3 期)

暮 晚

◆◇ 周 簌

暮晚,我坐在樓頂看流云

晚風吹拂,昏鳥貼著天邊靜默地飛翔

鐵線上鼓風的白襯衣,碰了碰我

又羞赧地滑向另一頭

我在等夜色陡然覆蓋我

或者我覆蓋夜色中的一小塊深淵

直到黃銅色的流云流盡

幾道隆起在天邊的疤痕

隱于信號鐵塔后面

一輪鐮月就要把夜色舉起來

(選自《文學港》2020 年3 期)

送父上山(外一首)

◆◇ 林水文

父親的墳和那些山墳

還不熟,有些孤單

前來探訪的小動物小心翼冀

留下幾行猶豫的腳印

一步三回首,消失在山野深處

月光趁我們走開后

悄悄來到山嶺上

照著父親的墳

星 星

騎自行車夜行無意中抬頭

發現枝椏間有星星尾隨我

像我那熟睡中醒過來的孩子

雨過后的夜空

星子像被重新擦洗過后的銀器

枝椏間一閃一閃,一會不見

一會又露面,躲躲閃閃

少年時,我獨自行走夜的曠野

懷著無邊的黑夜

天宇寂寥,星子各有軌跡

幸福和痛苦一眨一眨

人世越走越蒼茫

而星空還在那里

(選自《揚子江》詩刊2020 年1 期)

天 欲 雪

◆◇ 壽州高峰

群山替我裸著頭

我替稻草人裸著頭

三間老宅蓋著瓦頂

天欲雪

母親翻箱倒柜

為半夜回家的兒女尋找棉襖

棉襖掉了三??圩?/p>

母親還在箱底找到一盒感冒靈

藥物已過期失效

天欲雪

雪里期待一桿秤

父母恩重已無力扛起

雪里還有一顆菩薩心

年年有清妙之香

年年將雪不偏不倚下到故鄉

落在朔風中沒戴帽子的母親頭上

(選自《星星· 詩歌原創》2020 年2 期)

草木故人

◆◇ 小布頭

從曠野回來。長毛呢大衣上

綴滿蒼耳的毛刺

憑借童年經驗

對付帶刺的家伙

拍打無益,只能輕取

晚上洗漱上床,突然,大腿灼疼

伸手摸到,一枚暗器

曾經無數次,被這小東西

鉤住,扎破,并不以為意

我靠近臺燈,把一枚蒼耳放在掌心

這帶刺的草籽,此一刻,竟讓我莫名淚目

想起我長住鄉村,身邊沒有朋友、故人

蒼耳,這兒時就相熟的伙伴

竟一直忠實地陪伴,而我渾然不覺

要用身體的一次灼疼,方明覺,方警醒

(選自《詩潮》2020 年5 期)

陳年舊事

◆◇ 李 威

想起一件舊事,卻不是在城南發生的

走到鏡前

看自己的容顏又老了好些年

內心凄涼

仿佛一身冰涼

暮色,一次次混入潦倒日子

一些煩心事不值一提

起身時,夜幕降臨

星辰依然很新

隱秘的生活僅僅有個隱秘的人

發髻散亂淚沾衣

一家子,不知咋過

鍋也差點砸了,后來的后來

飲下的不再是苦酒

我放慢死的速度

讓那腳手架寫滿我矯健身影

好日子,沒理由厭倦

(選自《天峨文藝》2019 年3 期)

低,或更低

◆◇ 李 桐

低處的事物大多是交叉的,折疊的

讓我心安

側臉睡覺,翻身做夢

有糾纏之人拖著糾纏之物

讓我恍惚

我將偏執與決絕,抬高一點

草木、天空、矮墻

以及清晨的幻象

都放下了身段。目之所及

低,或更低

萬物看似挪動,僅次于暗夜中的匍匐

(選自《都市》2020 年1 期)

祁連落雪

◆◇ 梁積林

潔白的天氣預報,和誦讀

我說的是:一只盤桓的隼鳥

劃著重點的雪線

在下移

溝道里走著的牧羊女

或者就是一位搖著經筒的牧神

夜里的豆燈像胎記

石頭上開花

一度的愛

在這落雪的黃昏

在這茫茫的草場里

我的身體本身就是一座孤獨的舊柵欄

一群覆雪的羊啊

正咩咩叫著

向它趕過來

(選自《當代人》2020 年4 期)

暮光:致一條魚的空翻

◆◇ 徐俊國

暮光退卻,地平線沉沒。

僅剩的,唯一一只

葦鶯,往空地上

撒下碎鳴。

《封城記》里,

呼吸艱難的孩子,

在計算

續命的藥粒。

鷺背塘黑透之前,

一條魚,閃著藍光,

獻給寂靜一個響亮的

翻。

(選自《詩潮》2020 年5 期)

原 形

◆◇ 黃挺松

縮身在柴草垛里的破舊扁擔

依稀著磨過一肩一肩的包漿和

為柴米油鹽拽得彎沉的兩端

父親手鑿的門軸,旋動著晨昏

那墊石上環環相扣,印記下

整座堂屋宿命一般的半弧轉痕

千山萬水的鞋底歸去,沾染的

步伐和泥土,我踢踏得遍無是處

和父親挪動看飯數十年的檀木桌

面釉無言,沉重無言,陷地的

桌足,忽如四方印章亮出了原形

(選自公眾號《佩索阿先生》年度精選)

一片月光漸漸隱去

◆◇ 九 荒

最后,東方出現曙色

那片回心轉意的月光被天空盜走

我的夢,醒了

雙手伸向天空

另一種光潛入我的每一寸肌膚

潛入我的每一根血管

雖然如此這般地照射或透視

我發現,我在我的背面

依然藏著一枚月亮

(選自《詩潮》2020 年4 期)

阿爾山·石塘林

◆◇ 青小衣

給你地圖,你還會迷了路

我們去的地方,像月宮一樣遠

每個人都是天邊。鏡子正在破碎

我的胸口尚有野火,和距離

那些明亮的東西,只遠觀就夠了

那些堆積的火山灰,曾是互相仰望的火

生活并沒有真正熄滅它

到處都是沸騰的眼神,和撫摸的指尖

時間太快。月亮出來,我就走了

你得到什么,就會失去什么。比如火

(選自《草原》2020 年4 期)

冬 日

◆◇ 鄭茂明

母親的富有在于

老宅的屋頂還有炊煙

白發上浮出秋霜

聽樹上雀兒叫,撒一點糧食

桃樹在夢中開出繁花

大地上再也不見饑餓的事物

母親側著身子,坐在窗邊

安靜,慈祥,像在等待一位信使

光填滿她臉上的溝壑

帶著冬日微微的暖意

那一刻,她什么也沒說

正午的陽光斜過來

照出屋間飛舞的塵埃

永恒的灰燼在空氣中浮蕩

時而灰暗,時而閃亮

(選自《星星·詩歌原創》2019 年11 期)

某物生長

◆◇ 朵 漁

讀自己十年前的作品,如此新鮮

仿佛剛剛寫下,仿佛十年的時光

不曾存在過,生活也沒有變化

河流遠去了,我沒動

我遠去了,時間沒動

一切都只為一首詩而存在

而這首詩,它也一直在生長

生長在一種真實性里

為世界重新安排著秩序

(選自《紅豆》2018 年10-11 期)

大漠母親

◆◇ 馮 馮

一個黑點在大漠上移動,在塔敏查干沙漠

朝陽是它新生的頭顱。肩扛壓沙用的麥草

她栽下梭梭、花棒和沙棗樹

蒼藍的高天下,烏吉布喊著額吉騎馬奔向她

扣在青草下細沙地上的馬蹄窩窩

像大地母親撩起衣襟坦露蒼老的乳房

塔敏查干沙漠荒涼遼遠,她挖好地窩鋪

風把沙顆子打到臉上,像兒子的手撫摩她

像守護神蘇勒德潔白的飄帶環顧她

額吉,我要去種樹,讓綠色在荒漠里馳騁

他和他的話一起被沙漠埋葬

他的額吉再也沒有了兒子

汗水珍珠般滾落,落日將她的影子慢慢展開,

拉長

她看著茫茫大漠,看著

毛條,檸條,榆樹一棵棵長出來

那都是烏吉布,都是她的兒子

(選自《大荒山文筆》公眾號)

一片死在城市里的葉子

◆◇ 樵 夫

離開樹,一片葉子死了

一片死了的葉子,就這樣離開了樹

接下來,它和其他葉子有著相似的命運

也許它們會落在一起,在枯草上,在枝杈間

在馬路邊上躺一會兒,它們已死

不需要知道自己的歸宿

那個掃街的人,不停地打掃

一遍又一遍,仿佛這個世界

只剩下打掃,一切死去的事物

哪怕是一片葉子,也需要為活著讓路

一些葉子被掃進編織帶,也許有一把火正等

著它們

而有一些,被風帶走,帶到更遠的地方

那里,同樣有一個掃街的人

葉子的死從來都自然而然,

生長、搖曳、成熟、飄落……

沒一次刻意,活著不喜,死去不悲

從不給整個過程,找一個美麗的借口

而第一個拾起落葉的人,淚流滿面

感傷有點像小的瘟疫,彌漫成一場泛濫

一片葉子交出所有的重量,讓自己落地無聲

它從不去驚擾,那些貫于思考的人

他們討論生存的意義

為死亡憂傷,有時會產生一種幻滅

他們與一片葉子擦肩而過,從沒想過

那是一片死去的葉子,也不知道這片死去的葉子

有多少是悲傷,有多少是歡樂,有多少是平靜

那個掃街的人,剛剛送走自己的母親

他把葉子掃進編織帶的時候,已經為死亡哭過

(選自《草原》2019 年11 期)

空 白 里

◆◇ 蔣 艷

樹頂的雪,屋頂的雪,

打亮車窗,它那么無畏。

路邊的雪,下山的雪,

雪將不是雪,它那么無畏。

我在上山途中看到逐漸

加厚的雪,無辜的雪,

不發聲的雪,叫囂的雪。

雪越積越厚,我不懷疑,

木屋里抽旱煙的老人頭頂覆滿了雪。

開門的孩童接下來,

雪地里留下精靈般出沒的腳印。

我往身體里反復新雪覆舊雪。

枝蔓不懷疑能夠支撐厚厚的雪,

越往深處,樹林越密集,

我不懷疑,

前方朦朧的空白里

有停留的父親。

(選自《幾江詩刊》2019 年3 期)

護 燭 者

◆◇ 扎西才讓

破爛的窗戶里漏進一絲冷風,

將燭火吹得搖搖擺擺的,

眼看就要熄滅。瘦弱的女孩

慌忙護住光焰。她護燭的側影

恍若一尊雕塑,那祈禱般的手勢,

被燭光投射出溫暖的紅色。

燭火燃燒產生了一點兒煙,

這并不影響老人凝視孩子的眼神。

即使燭火熄滅,他倆也不會

淹沒于黑暗。他清清楚楚:正是

這個女孩,給他帶來了全世界的光。

(選自《紅豆》2018 年9 期)

八月,科爾沁

◆◇ 單永珍

比愛情還要甜蜜的牧草上端坐秋天

天空湛藍,藍得要出汗了

那些大雁,那些博物館的酥油燈明亮無比

此刻,它照耀,它俯視

我來過了,我已經施洗,我保留微小的惆悵

我把天空的姊妹留在科爾沁——

一條是哈達,一條是流蜜的河

我只帶走孤獨,帶走鉆心的疼

我空負湛藍的天空只留下白云朵朵

云朵之下,遍地的牛羊,人民,《蒙古秘史》的篇章

那個叫青藍格格的女子,柔情萬種

但我的惆悵如長調,拖著命運——

一條叫哈達,一條叫流蜜的河

掛在科爾沁的肩膀上

時不時,用蒙古語和漢語

喂養遼闊

(選自《當代人》2020 年1 期)

零點42 分的雨

◆◇ 馮玥瑛

零點42 分,被雨敲醒

無以回應的夜深人靜

有些來歷不明的寒意

被半截夢擠兌,溜出窗外

風爬在夜的脊梁

很多的黑暗堆砌,像口古井

我關掉身體潛伏的動詞

卷起這個不眠之夜

必須承認,零點42 分的雨

還是帶我走進曾經

遠方的你,可否安睡

可否踩著陳年的青苔

而我,習慣把長句縮短

在雨聲里藏匿自己

用潮濕的夜作繭

圈住跳動的心

(選自《芒種》2019 年1 期)

六 月 記

◆◇ 余 怒

這一段時間我有

理想化的傾向。因為

病了太久外面剛剛放晴。

在齊膝深的艾草叢中有三棵

闊葉樹還有一座廢棄

的高高的儲油罐。抱著

被烈日炙烤漸漸冷卻下來

的罐身我假設了許多情景。

比如說隨便拉一個人讓他

貼在我身上找到一種“被

萬物附體”的感覺比如說

在艾草叢中睡一覺。

(選自《安徽文學》2020 年1 期)

病中說藥

◆◇ 孫文波

尋找藥的芳香,屬于意念。為了

余生安寧;剩下的時間,用它們續命。

想一想,這是悲哀的事。短暫的,

沒有搞明白什么的一生已經走到了暮年。

只是還在想與世界聯系??渴裁茨??

幾種化學品,幾種植物的提取物,

讓人感到對外部力量的依賴。身體里流轉的

在身體內革命。就像為守住一塊地方,

拼命修筑工事。這種感覺讓人在夜晚暈眩。

仿佛云游中飄蕩。就像昨天在睡眠中,

出現書中記載的幾個世紀前一次攻城的場景。

血奔騰。其實是白天的想象在夜晚

顯形。努力控制不想似乎沒有用。怎么辦?

是不是應該一步步讓自己成為專業的吃藥人?

從原理研究入手,到生產廠家為止。有道理。

新的憧憬是成為吃藥的專家。任何時候

都侃侃而談。不辜負它們改造身體的努力。

以至現在看到藥,驚訝它們的形狀,

膠囊、糖衣,圓形,或橢圓形,好像

形狀都有道理。仿佛造物在其中變形。

(選自《鎢絲》總第4 期)

那 時 候

◆◇ 陳勁松

溪水有最清澈的足音

松林有幽深古老的面孔

茅舍三間,屋頂有芳香的炊煙

木格的雕花窗欞外

雞犬相聞,荷鋤而歸的農人拱手相問

野花含苞,稻谷受孕

騎馬的郵差正把遠方的書信送來

那時候,你穿粗布羅裙對鏡梳妝

而我是手捧四書五經吟詩作對的窮秀才

月光、星辰、油燈的光芒

都是我貧窮而又富足的散碎銀兩

日出日落,光陰漫長

每一天,都是

古色古香的線裝書頁

(選自《延河》2019 年4 期下半月刊)

秩 序

◆◇ 楊河山

好像在夢里,我是否還能重新變成

一個孩子?在田野上飛奔,

在泥濘的土道上滾動一個鐵圈,

在散發著稻草氣味的

脫粒機里睡覺,在鐵路小站追逐一輛

綠皮火車,在小河釣魚,

在玉米地捉迷藏,在那個唯一的場院

放飛一只綠色絲線的耗子風箏,

在山坡上騎馬,騎牛,騎豬,

與一只母雞賽跑,在冬天的院子里

升起一盞紅燈……

這些深情溫暖的回憶令人惆悵又悲傷,

時間過去太久了,

我走得太遠,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地方。

(選自《詩潮》2020 年7 期)

在我和詩之間

◆◇ 世 賓

我血肉的心臟與你隔著多遠的距離

撲通撲通,這是心跳的聲音

一面對,便要去追趕

那里聚集著安靜的眾賢

我活在脆弱之地,被俗務糾纏

在塵埃中,黑暗、易朽

我知道你的存在:明亮而寬闊

在我和詩之間,隔著千山萬水

我聽見你在召喚,隔著千山萬水

你如此清澈、深沉,像高處的光

你要我跟隨那節奏

在我和詩之間,就隔著一層紙

(選自《廣州文藝》2020 年3 期)

燈 塔

◆◇ 育 邦

春山,子彈,病毒,

火焰紋章的召喚……

午夜,我們從自己的小徑出發,

穿越楊樹林,向燈塔走去。

哦,誰在燈塔里哭泣?

鳳尾蕨,蕁麻——

幽居的煉金術士走出家門。

戴面具的微物之神

悠閑地剔著指甲。

我們在黑暗織就的天空中相逢。

我們走,向夢中的燈塔走去。

燈塔在哪里?

哦,我們看不見。

晚風謙卑地吹拂山林。

它正在我們的體內生長。

( 選自《安徽文學》2020 年2 期)

怎樣營造一座庭院

◆◇ 舒丹丹

巴掌大的房子也需要指甲大的庭院

再局促的生活也需要呼吸

需要一片沙礫當作大海

幾堆石頭當作山巒

需要青苔縫里有陽光跳躍

半星燈火點亮夜來幽微

需要一條小徑, 只容一人獨行

看紅茶花, 白茶花, 滿地落花

一只懶貓臥在竹籬下

需要池水脈脈不得語, 聽得見

蜻蜓翅膀相撞的聲音

需要掂量一塊石頭, 問問它

想要與誰為伴, 待在哪里?

—— 然后環顧四周, 將它放在

一個非它莫屬的位置

(選自《詩林》2019 年1 期)

幽閉恐懼癥

◆◇ 趙 俊

他半禿的頭,在月亮的銀幣中

鐫刻著半輩子的憂愁。那紋飾

顯露著歲月對人體無差別的傷害。

可別人在草地上放逐身子沉重的鎖鏈,

而他在民宿絕美的面頰中幽閉。

像那些被露水收回的格?;?,

它們在花海中已經將自己敞開了太久。

風帶著星辰的夢魘,施行著不義。

世界回到了太初,那一粒塵埃

還沒有得到上帝食指的垂青。

那永恒的一按還沒有開啟,混沌

暫時接管著一切。他寧愿做一個

和所有介質相安無事的沉睡者。

他寧愿,將廣闊和眾生分享,

在小我中他將被忽略成“無”的本相。

他會將一個甜笑,涂滿在芥子的細胞壁。

在臥榻之中,天窗的光亮沐浴著眼瞼。

恐懼的大麗花,一點一點被腐蝕,

像酸性的液體在入侵。他逐漸長出

孩童的翅膀:那關于飛翔的童話。

(選自《上海文學》2020 年5 期)

畫 喜 鵲

◆◇ 離 開

獨自來到郊外。天色尚早

你走過廢棄的石料堆場

在樹干上畫一只喜鵲

(你不確定畫下的就是喜鵲)

它會不會飛?在夢境里飛

在田埂上飛,在鼠曲草前飛

像你見過的樣子,它真的飛了起來

再過一天就是清明,有人已提前

去了一趟后山。熟悉的山路

叢生的雜草,年年相似

碑上的字,你小聲念出來

山中的寂冷你帶不走

那叢映山紅,你也沒去摘

你畫的那只喜鵲

好像在黃昏又飛回來了

這次你聽見它的鳴啼

(選自《客家詩人》總第4 期)

夕 光 下

◆◇ 邱俊賢

黃色枯樹葉

和駝背老人一樣

在暮古里躲閃

它承認了父親花白頭發

這是深秋

一只鳥雀也沒有

一個化緣老僧在寂靜村莊里打坐

他在超度

那些迷失方向的蛾子

一頭蹲在村口的獅子

一把滴著黑血的屠刀

遠處,小土路上慢慢走來

鐘擺一樣晃動的母親

(選自《詩選刊》微信群)

芒 刺

◆◇ 東方惠

你遇見的芒刺,是一次

不自覺的遇見。在一個錯了的時間

刺進你的生活

你仿佛并不在意,就像你

并不在意一朵花怎么開怎么謝

你把那些芒刺視如一粒

細小的微塵

你把視野界定在更高的藍

而混入灰塵的芒刺,正在風中低迷

而不自知

你所遇見的芒刺,昂著頭

逐步走向更低,找不到被風吹向

更低的自己

(選自《遼河》2019 年8 期)

大 寒

◆◇ 谷 頻

寒夜的吹笛人入睡了

孩子的骨頭仍在發出奇妙的聲響

我懷疑每天都有失蹤的人

夢游中摸準房門,借著微弱的星光

用殘缺的手指寫下別人的姓氏

就這么赤裸裸地站在風口

左腳印和右腳印卻相隔幾百米

這種時候,青春最容易陳舊

愛情在快速衰老,只有羞怯的花朵

在虛構了大雪后才會有初吻的心跳

季節本身都是有缺陷的,對于大寒

我們像一只狼必須練習掠奪

而整整齊齊的釘子已排滿了路上

(選自《大荒山文筆》公眾號)

落(外一首)

◆◇ 梁 潮

一溜風 還有一口氣

吹散了秋天零零落的云絲

爬上墻頭草的陽光燦爛

話音剛落 一腳掉進水里

蘆葦還有其他草 有的沒的

把河面的水引到各地去

流過了九曲十八彎

也不 動不動彎彎曲曲

噴泉深入淺出

透露給那些暗河 要深情和沉得住氣

爬山虎 駱駝草以及沙柳

所有地下活動的因果和根系

而蜻蜓老鷹

發揮起來痛快并且流暢

從村落飛向原野

總有一條雨林或河流的路子

小溪跳下天坑 墜落瀑布

原來是原來的一陣風 一場雨

仿佛天上的東西下凡

落下來 不過還會再升上去

更大更高的

落地

花 果 樹

春天 綠樹也落葉

葉尖上的露水

滴下心底 才可能變成淚珠

有機會開放出鮮活的血花

落地生根 開花并結果

一次又一次分裂

樹葉遮映著枝椏的疏密

上下和內外一塊糾結

越是茂密 越害怕夜晚的暗淡

就好像燈蛾撲火 奮不顧身

又像桃花源的小溪流

淅淅瀝瀝的夏天過去了

斷斷續續 逐漸干澀干凈

紅花和綠葉變成金黃色

搖曳著干花的暗香

葉影在空氣中飄動 消散

后面及其下面

徐徐脫落 又慢慢舒卷

落葉里邊

輕輕地撥拉底下

還冒著靜悄悄的芳草

(選自《牡丹》2020 年6 期下半月刊)

風過大地(外一首)

◆◇ 羅占艷

它們來大地上多少次了

誰也記不清,這次來的時候正是深秋

十月的風忽冷忽熱

人心也是,大部分人是陌生的

那些人要去哪里呢

該走的都走了,該留下的繼續活著

不管是南北,還是西東

也不管強風,還是弱風

歲月告訴我們

面對無常,要學會適時站穩腳跟

地 平 線

四十多年沒有停下來

從北方到南方,又輾轉城市和鄉村

每一寸泥土,都那么溫暖

撫摸著赤腳的游子

寒來暑往,記不清有多少次跌倒

又多少次爬起來

此時,站在萬家燈火之上

從一樓到五樓

腳步里,有時會踩碎黑暗的驚叫

它的裂痕,多像那年的自己

獨自在風中奔走,默然承載的月圓之夜

(選自《作家天地》2020 年4 期)

琴 話

◆◇ 溫 古

坐在古琴旁的人

聽見水聲、風聲和鳥鳴聲

在木紋結瘤的曲折處,聽到

壓低了的暴風驟雨、電閃雷鳴

手指滑行,碰觸到烏云里的閃電

如一根刺。古琴驚醒

塵埃扶起夢游人,推門遠去

那里的云水,推涌、追趕著

裊裊的余音

有舟,受阻于風浪

如奔馬嗚嗚叫著

祈求你緊攥韁繩的手

松開

(選自《草原》2020 年6 期)

旅夢江南

◆◇ 黃靜遠

珠箔飄燈

夜色下的阡陌小巷

在雨霧中融成了一彎彎淺水

遠道而來的旅人

化作一尾尾魚穿梭其中

長街窄巷

油紙傘下的裊娜身影

似乎還在頹圮的籬墻旁彳亍

檐水凝結著丁香的幽怨

滴落在青苔覆蓋的淺洼

粉墻黛瓦

兩岸沽酒的鋪子

飄來陣陣酒香

抵不住誘惑的外鄉人

最終醉倒在水鄉的臂彎

烏篷碧波

一槳漣漪搖碎的倒影里

又會是誰的枕下殘夢

(選自《百花洲》2020 年4 期)

山頂聽蟬鳴

◆◇ 唐春元

麗湖的山不像別的山那么高大

山頂上也沒有什么大仙

也不是因為什么偉大理想去征服一座山

這個時候只有灌木叢里

明亮的蟬聲才是我的知音

它們由遠及近

聽起來那么親切

它們集體高喊著

我夾雜在此起彼伏的聲音里

仿佛遠方的這個山頂真正接納了一個外鄉人

(選自《今日詩界》2020 年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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