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拉文斯基歌劇式清唱劇《俄狄浦斯王》的形式特征研究

王永鍇

摘 要：斯特拉文斯基作為新古典時期作曲家，其創作的歌劇式清唱劇《俄狄浦斯王》中無處不在的悲劇性內容都反映了作者的創作思想?！抖淼移炙雇酢返闹髦际莻€人反抗悲慘命運，是典型的古希臘神話作品。而此部劇中，“歌劇式清唱劇”是作者賦予戲劇的體裁。歌劇式清唱劇是綜合了歌劇與清唱劇的一種體裁，結合兩種體裁的方式進行戲劇演出，盡可能運用靜態形式展現出歌劇中的戲劇性因素，從而推動《俄狄浦斯王》進入理性、有序的境地。

關鍵詞：歌劇式清唱劇 俄狄浦斯王 形式特征

歌劇、清唱劇兩種體裁都起源于巴洛克時期，其中，歌劇為戲劇音樂體裁，主要通過音樂的形式來展現喜劇，清唱劇是大規模的聲樂體裁，與歌劇相比較，更加注重精神思想的傳達，雖然有少部分戲劇情節，但戲劇性較弱。歌劇屬于音樂性的戲劇，主要借助于音樂實現喜劇效果的表達，清唱劇較之歌劇而言，演唱的技巧更為簡單，突出思想、精神、信仰等文化內涵的表達，更加關注事情的敘述以及情感的表達。歌劇與清唱劇兩者既相似，又各具特點。斯特拉文斯基為20世紀俄羅斯著名的作曲家，《俄狄浦斯王》是他的代表作之一，充分綜合了歌劇與清唱劇的體裁，此創新性的體裁形式實現了兩種體裁的深度結合，進而形成了全新的體裁形式。

一、歌劇式清唱劇《俄狄浦斯王》整體結構布局

歌劇式清唱劇《俄狄浦斯王》素材源于古希臘神話，主要講述了俄狄浦斯殺父娶母的內容情節。作品共分為兩幕歌劇，每場之間相互聯系，并且以合唱歌的形式完成兩場戲劇之間的銜接。此部劇的整體結構布局嚴謹，特點顯著，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首先，整部作品的結構與布局嚴謹、完整，故事圍繞俄狄浦斯追查殺害王上兇手開展，以倒敘的方式進行故事的描述。借助于倒敘進行故事敘述，通過對白的方式圍繞中心一步一步地發現、推動情節，從而將矛盾層層揭露，最終將故事情節推動到高潮，完成悲慘結局的描寫，使得整部作品沖突不斷，緊扣人心。這樣的情節設置，充分體現出了作者在故事情節邏輯與結構的設計中的用心良苦，而這樣的邏輯隱藏在暗處，故事情節表面而言不顯山露水，表面來看故事情節簡單，但故事情節都是整個戲劇中的零部件，在一條隱藏的線下，所有故事情節的零部件都相輔相成，進而實現了戲劇結構相互融合又相互矛盾的特質和戲劇的沖突性特征。其次，在作品中可以發現，作者通過多角度的方式進行人物角色的描寫。斯特拉文斯基并沒有刻意的進行人物神態描寫，而是對人物進行理想化的描寫，將人物角色置入到矛盾的、沖突的環境背景中進行描寫。例如，作者設置一段關于先知與俄狄浦斯的對白，兩人對白時間較長，主要討論前王被殺及其兇手，但先知不發一言，后經過持續性的詢問，回答到殺害前王的便是俄狄浦斯王。在這一段對白中，通過故事情節的設置，推動了故事戲劇情節的發展，進入了第一個情節高潮，與此同時也制造了戲劇的矛盾性。最后，隨后的故事情節中，故事的結局都已經昭然若揭，但作者通過長篇的對白凸出刻畫了俄狄浦斯的性格特征以及精神世界等，進而讓人物的形象更加豐滿。同時，在故事情節的發展中，作者在不同的場次中加入了合唱歌曲，在每一場的戲劇情節發展到高潮時刻，以歌曲的形式加深戲劇的氛圍，對戲劇劇情的發展進行推動和評論，升華戲劇的藝術性。

斯特拉文斯基為更好地融合“歌劇”與“清唱劇”體裁，進行了三個方面的嘗試。首先，戲劇中安排了敘述者的角色?！抖淼移炙雇酢窇騽≈?，設置了一位有著較高地位的敘述者，出現時身穿現代化的禮服，進而區別于其他的演員角色，并且增添戲劇的現實性特征，主要作用是介紹和推動劇情的發展。借助于敘述者向觀眾提示劇情，將觀眾與劇中的角色、事件分隔開，引導觀眾融入感情但又能夠保持冷靜的思考。其次，戲劇中合唱的使用，在戲劇中通過合唱段落的大面積使用，承擔了第二敘述者的職能。在戲劇表演中，合唱的運用能夠增加戲劇的歷史維度，引導觀眾基于歷史角度觀看并且了解人物的命運坎坷、抗爭。合唱部分以龐大的氣勢與嚴肅的影響效果創設了悲劇的氣氛，在戲劇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最后，淡化表演的戲劇性。索?？死账沟摹抖淼移炙雇酢愤\用語言的藝術魅力完成戲劇的發展，同時強調戲劇的沖突性，但斯特拉文斯基用冷靜的語言敘述攝人心魄的故事。表演中，演員們在舞臺上很少有動作表演，如同雕塑一般冷峻，即使是在劇情的高潮點，仍然是以冷漠的表現完成敘述和表演，這樣的表演明顯的淡化了戲劇中的真實性與高潮感。在劇中表現得似乎無情的人物角色，作者將這些歷史重現在舞臺上，引起觀眾對于歷史和經典的思考與分析。

二、歌劇式清唱劇《俄狄浦斯王》的形式特征

斯特拉文斯基充分運用歌劇與清唱劇的體裁形式創作《俄狄浦斯王》。歌劇、清唱劇都是具備時代特點的體裁，兩者相互聯系卻各有特色。其中，歌劇強調戲劇故事發展中的矛盾與沖突，通過將非必須情節的刪除，獲得核心情節，通過音樂的方式實現戲劇的表現。由此可知，歌劇中，戲劇的故事情節更加注重情感的發展。而清唱劇則是在古老宗教儀式上發展而來，與歌曲相比較，清唱劇主要由朗誦者完成主要情節內容的陳述，無需歌劇內角色間產生的沖突，更加不會重視劇的表演形式、故事情節的沖突以及戲劇性的動作等，清唱劇中，合唱主要用作戲劇氣氛的渲染和烘托，還能夠對劇情進行評論，而合唱更加強調莊嚴的氛圍。

分析《俄狄浦斯王》時，要能夠基于體裁割裂的角度進行。音樂在戲劇展現中是重要的手段和方式，能夠用于人物角色形象和情感描繪，進而實現故事劇情的變化，這便是歌劇體裁的獨特性。但歌劇不能夠展現出歷史角度的畫面感，難以還原時代的面貌與精神，進而未能夠與觀眾形成精神、情感的互動。作者在創作作品時，通過簡單故事的描述，突出命運的力量以及與悲慘命運的抗爭，而歌劇的方式缺乏情感力度和時代精神特征。因此，作者綜合運用歌劇與清唱劇的體裁，以音樂為媒介，實現戲劇中動作與音樂的互動，進而讓戲劇基于音樂的氛圍完成故事情節的發展。

由于歌劇與清唱劇體裁的綜合運用，基于整體戲劇角度觀看可體會到“動”與“靜”分離的感受。表演舞臺的規模很大，但舞臺是靜止的，演員的動作表演與雕像有著異曲同工。在舞臺戲劇表演中，“動”與“靜”的結合滿足了觀眾對于視覺沖擊的需求，實現了古老神話時代的重現，進而點出了戲劇的核心思想，人類渺小難以實現與不公的斗爭。在這一部戲劇中，“動”“靜”能夠充分展現出時代特征，其中，歌劇體裁特色推動了故事情節的發展，體現了“動”的特色，有助于實現劇情的發展，而清唱劇的體裁特色實現了“靜”的特征，實現了故事情節中情感的表達。斯特拉文斯基的《俄狄浦斯王》作品中，核心線索是主人公探尋命運并且對抗命運的故事情節，因此作品中的戲劇性特色主要體現在動作和事件中，表現出人物角色的沖突矛盾、故事情節的起伏以及情節所要表現的情感與思想。在整部作品中，戲劇的發展、情感的表現，都由音樂來承載和實現，音樂在戲劇發展中起到了鏈接的作用。清唱劇體裁注重“靜”的表達和實現，其關注和突出戲劇發展中特定時刻的情感和精神內涵。整體而言，這部劇共分為兩幕歌劇，每一幕均通過敘述者以故事講述的方式開始，緊接著，通過合唱的形式著重突出朗誦的人對白描述的感情變化。隨著合唱的方式對情感進行了強調與突出，此時此刻的戲劇情節發展出現了靜止，定格在戲劇發展的特定時刻，從而引導觀眾在這一時刻對戲劇事件進行評論和感慨。因此，歌劇體裁的運用有助于實現戲劇的動態發展，清唱劇體裁的運用能夠創設出靜態的戲劇氛圍，兩種體裁交織運用，實現了故事發展、情感宣泄，使得其動靜結合。

基于上述分析可知，斯特拉文斯基充分運用動態的歌劇與靜態的清唱劇搭建了動靜結合的戲劇場景。歌劇與清唱劇體裁的綜合運用，既推動了戲劇故事情節的發展，同時還能夠加深戲劇內涵，表現出戲劇故事情節的精神文化內核?！抖淼移炙雇酢吩鳛楣?31年古希臘故事情節，與本文所研究的戲劇之間橫跨了數年的文化長河。在傳統歌劇的基礎上運用了巴洛克時代清唱劇優點，既能夠自然描述故事情節，又能夠強調莊嚴、嚴肅的戲劇性的氛圍，引導觀眾進行冷靜而又客觀的思考。創作家既需沿用古典主義的模式，實現理性、平衡發展，同時需運用歌劇的方式表現出情節內容中人物角色悲慘命運與抗爭的沖突。歌劇與清唱劇體裁既存在矛盾，又存在統一，借助于作曲家的融合創作，使得作品中兩種體裁完美的融合與統一，升華了作品的深度。

三、歌劇式清唱劇《俄狄浦斯王》的音樂特點

1.旋律風格

旋律特征是浪漫主義時代音樂的顯著表現因素。比如，戲劇中，特比斯朝臣與百姓陷入了瘟疫的恐慌中，急忙求救，隨后俄狄浦斯讓克瑞翁請示神明，克瑞翁返回，并唱出了一段《神明回答說》。這一段樂曲有著濃厚的巴洛克音樂的特點，不僅采取了器樂化的旋律，還充分使用了經典的返始詠嘆調。此唱段的開始部分，C大調與和弦分解式旋律整齊劃一而又直白，以公正、肅穆的語氣引導觀眾進行情感的交流。另外，在先知回答殺害前王兇手時，俄狄浦斯唱出的樂曲里有了一小節半音下行的旋律：

譜例1：

該段歌詞的大意為：“是誰把你們從西芬克斯之謎中解救出來……克瑞翁意圖篡奪王位?！?/p>

這一部分戲劇發展中，作曲家特意運用了經典“哭泣音調”，用于強調俄狄浦斯情感中悲傷情緒，他基于客觀視角，讓觀眾從其刻意制造出“間離效果”中完成冷靜的理解。

作品中，作者運用了大量的巴洛克風格的旋律，多處都可以看出。在牧羊人與信使的重唱，《說明真相》中，牧羊人的旋律是典型的田園曲風格（包含"6/8拍節奏），另外牧羊人與信使旋律形式的重疊也是典型的復調格式。斯特拉文斯基多元化的運用巴洛克風格，為不同的人物增添了多樣化的性格特征。其中，克瑞翁的旋律相對冷酷，其代表著神的旨意;王后的旋律既優雅又威嚴，體現出了女性上位者的特征。在《難道要挑起眾人的爭吵》中，王后的旋律以及配樂的旋律等，讓音樂從緊張的氛圍逐漸轉向女性特有的溫柔氣氛。另外，俄狄浦斯王唱段《百姓啊，我一定拯救你們》中，運用了較多的巴洛克裝飾性的技巧，著重強化了俄狄浦斯的君王威信。在該唱段部分旋律停止在較高的音區且緊靠幾個固定的音符開展，此表演方式與古老戲劇表演有著異曲同工之感。

譜例2：

另外，在較多的合唱中有著較強的旋律感，規整的模式推動各聲部穩定向前發展。整體而言，斯特拉文斯基使用旋律并非為提出人物的特點與情緒，在他的作品中人物的特征較為普遍，存在著標簽化、臉譜化的特征，他以反浪漫主義的傾向于手法，以客觀的、平靜的態度敘述故事，從而引導觀眾在“離間效果”中進行理性的分析。

2.和聲與調性

《俄狄浦斯王》中和聲運用清晰、簡潔明了的三和弦實現和聲的安排，體現出歷史感。例如，《瘟疫在流行，俄狄浦斯王拯救我們》的合唱唱段，中間有一個小節的伴奏，在較長時間內演奏降B與降D兩個音調。再例如，克瑞翁《神明回答說》中，框架非常穩定，雖然中間出現改變，但其整體穩定。這種和聲的安排強調了這一唱段中所要表現的是真理、正義，但同樣也表現了命運的悲慘以及難以對抗。在《俄狄浦斯王》中，創作者充分采取了調性轉變的手法，通過部分的離調以及短時的調性模糊進而突出表現情緒，實現樂曲調性的確定性和穩定性?；诖颂幏治隹芍?，斯特拉文斯基對于調性的運用有著獨特的理解，運用調性但不局限于調性。創作者對于調性的運用，與該時代同期作曲家比較，有著明顯區別。另外，創作者通過傳統與現代調性綜合運用，不僅有助于確定性質，還能夠豐富聽覺范疇，充分的融合傳統與現代思維，加深音樂的深度。當俄狄浦斯王得知了最后的事實后，深沉的吟唱道“我本不該出生的！”這部分唱段運用了雙重調性，包括弦樂組與單簧管，始終重疊演奏d小和弦，歌唱的旋律與長笛維持在b小調上。整體而言，這部作品的調性與和聲平衡而又穩定。

3.節奏與速度

浪漫主義音樂的創作中，強調自由、細膩的節奏和速度，例如，在肖邦的音樂中廣泛應用自由速度，但本次研究的戲劇幾乎沒有出現此類情況?！抖淼移炙雇酢肪S持固定的節奏，在較為完整的小節里不變節奏與速度，維持節奏律動的穩定性，如需改變，將會在下一唱段采用新的節奏與速度。作曲家通常于較長的戲劇小節，使用某幾類速度，且逐漸加快，增強了戲劇的壓迫感，通過明顯的對比，在最后一個段落中回到最初的悲傷的慢速度中。如王后唱段《難道要挑起眾人的爭吵》，各個段落的速度不同，且唱速處于不斷加快的特征，強化了肅穆的氣氛，進而與人物角色形成了顯著的對比，在最末段，旋律速度回歸到最初的慢速，增添了悲傷的氣氛。當瘟疫蔓延后，人們想俄狄浦斯求救，在此段落中，最初節奏是具有緊迫感的6/8拍，一拍一音，逐漸向前發展，隨后速度減緩，變為9/8拍，三拍一音，加深了悲傷的情感，之后由俄狄浦斯進行自由的吟誦式獨唱。

譜例3：

4.力度

音樂的力度是浪漫主義時期的關鍵性表現方法，主要通過細微的改變以及明顯幅度的增加與減弱來實現。但《俄狄浦斯王》中，斯特拉文斯基卻與之相反，未通過力度的方式實現音樂劇情發展。該部作品中，音樂力度在部分段落中幾乎不變，例如較長的樂句或者一個樂段都維持不變。但如果力度發生變化，主要是利用織體的增厚或者削弱實現力度的增強或者降低，或者是運用樂器組合實現樂器本身的力度變化。在這部作品中，與浪漫主義的音樂變化風格有著明顯的區別，主要是運用巴洛克風格的“階梯式力度”進行音樂力度的改變以及音樂的發展，因此形成了階段性的、塊狀的力度比較。在這一部作品中，斯特拉文斯基棄用浪漫主義的音樂風格特色，而是采用了循序漸進的、深沉的方式來突出和著重強調具備有秩序的、有理性的聲音特點。階梯式的力度能夠顯著強調強大有力、明確穩定的音樂特色，進而從整體角度突出作品戲劇性的張力與情緒特征，營造出深沉肅穆的情感氛圍，增強作品的歷史感，引領觀眾基于歷史的角度重新欣賞歷史性的經典作品，在作者制造的“間離效果”中進行深入的理性思考。

結語

歌劇式清唱劇《俄狄浦斯王》蘊含了作曲家對于新古典主義的運用，體現了作者關于傳統與現代思維的運用，展現了獨特的審美特點與精神內涵。作品中講述了英雄悲慘的命運，表達了與命運抗爭的可貴精神。這部作品中，形式與結構設計精巧，內容與文化內涵豐富，音樂的戲劇化效果明顯區別于其他的音樂戲劇作品。這部劇既是氣勢宏大的戲劇，同時也是讓人深省的音樂內容，在作品中生動刻畫了角色的特點。另外，借助重唱、合唱的運用，烘托并推進了氛圍，不僅通過靜態的體裁再現了悲慘神話中的莊嚴，另外還借助于歌劇體裁實現了故事的戲劇性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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