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居詩篇 [組詩]

王懷凌

辜 負

轉身關門的瞬間，我心有不舍

院子里牡丹開著

一樹牡丹就是一片花海

花瓣波浪起伏

她正當年華

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芳香

她不應該被辜負

她不應該被囚錮在一把鎖里

小菜園

我種的蘿卜，開紫色的碎花

不香，但很艷

我種的網紋瓜，小巧玲瓏，可與雞蛋媲美

蔓塌了，葉子也枯了

我種的芫荽，身姿妖嬈，頭戴白色花冠

看著像一片雪

在我的小院里

風是自在的，鳥鳴也是自在的

每一種果蔬，都在自由發揮

長成它們想長成的樣子

高速路上

由小貨車改裝的運羊車，四層鋼欄架構

每一層，都擁擠著無辜和驚恐

有的把腿伸向車外

它還嫌赴死的速度不夠快

我看見一只羊頭掙脫出鋼鐵，卻被肉身連累

車速帶風，使它流淚

我駕著自己的小車在高速公路上奔馳

不是去我想去的地方

我的目的地，已被命運指定

被陽光撫過的鋪蓋

的確，鋪蓋有點潮濕

——潮濕也喜歡在溫暖的花朵里取暖

晾衣繩上的五顏六色

一整天都在熱烈地討論昨夜的糾結

今夜無關陰晴

今夜擁著陽光入眠，盡是你雙手撫過的味道

野 豬

野豬從深山老林大搖大擺地走出來，以國家

二級保護動物的

身份，來到村莊

視察莊稼的長勢

弟弟的幾十畝尚未成熟的玉米，一夜之間

被禍害殆盡

還有那些土豆、白菜、紅蘿卜，都成了不速

之客津津樂道的話題

這些無端入侵者、非法占有者

總是借助其顯赫的身份，一次次野蠻地造訪

人類的領地

掠食人類的勞動成果，甚至

不懼留下劣跡斑斑的罪證

我沒見過野豬，也沒吃過野豬肉

但這絲毫不影響我對一群畜生的憎惡與唾棄

因為我對糧食的敬畏遠遠大于對身份的認同

晚秋四行

又一場秋雨過后，園子里的草木有了重大變故

譬如，腰身訇然塌垮的藤蔓，面色疲憊的葉子

它們都有干凈的、被贊美的期許，也有枯萎

的、被遺忘的命運

一束束朝天椒高擎火炬對天發誓，它要堅持

再紅上幾日

尚有菊花溫暖山野

還有什么不能放棄。寒露過后

草木之心最后的一點余溫消耗殆盡

蠅蟲放棄詠物

果實放棄枝頭

尚有菊花溫暖山野

楓葉，如網紅在風中打卡

天氣預報：今夜降溫，明日雨夾雪

征求意見表

兩張A4紙正反兩面

密密麻麻羅列出二十多個問題選項

空格內

我無一例外地填寫了一個字：無

統計時發現

單位所有人

認識高度一致

意見驚人統一

一個大霧彌漫的早晨

霧把消息鎖住了

霧把太陽的光芒也鎖住了

霧把菜園、樹林、山頭、天空都鎖住了

世界茫茫

這樣也好。這樣，我就不用認清楚什么，也

不用

遠眺，或仰望了

花語《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