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蝴蝶 [組詩]

李見心

當我意識到我

我就妨礙了我

不能再成為你和他

與萬物隔著雨簾般的心跳

我，一截小小的時間單位

兩個日期之間的破折號

夾在兩個真相之間

連破碎和折斷都是假的

只有省略了自我

我才會像省略號一樣滴不盡星星和雨水

到那時兩個真相融為一個真相

我成為真相本身

當閃電擦傷額頭

兩條魚驚慌地游出了眼睛

只剩下雷鳴般的池塘

發呆的池水

攪不動里面的藍天白云

拔尖的藍火焰，瞧不起矮墩墩的黃火焰

它認為自己能給天空帶來更深的藍

白白的浪花要跳出混沌的大海

寧可粉身碎骨，也不愿意混為一談

麥子拼命拔節，渴望收割鐮刀的光芒

妄圖擺脫根的束縛

土地在醞釀一場沙塵暴，塵埃也悄悄長

出翅膀

夢想飛到更高更遠的外太空

鐵在用生銹的形式開花

雕出萬千寵愛的柔軟的春天

藍火焰終于接通了天地，從火焰中救出

了火焰

浪花淘洗的大海永遠保持新鮮的澎湃

麥子用斷頭的儀式把種子撒遍天涯

飛過的土地夢回故鄉

爛透了的鐵里漏進了星光

萬物生長，像一次次逃離

在逃離中成為自身

我明知道那個黑點是假的

但還是用手徒勞地驅趕

就像小貓對著墻上的光影

一遍遍地捕捉

天黑得很慢，從這個黑點開始

一點點聚集下陷

只有月光的梯子了

顯得仁慈又殘忍

夢只爬到一半就折斷了

發明時間者是暗黑的高手

讓萬物陪跑，我們馴服如家犬

偶爾對著月亮狂吠

還以為少掉的半邊

是被我們咬下的

這名字一吐出口

就有受驚的馬群踏碎雪山

雪崩的聲音瞬間傾覆你

你被活埋在泥濘的花香中

靈魂因不能自拔而狂喜

花朵都有自己的脾氣

有的狂躁，有的溫順

花香也有自己的小性子

有的低調，有的暴烈

像馬踏飛燕一樣踏進白云

花香因為被踏碎，反而更抱團完整

鋪開一條粗壯的瀑布之路

這一萬噸小釘子的暴動

讓萬馬狂奔而來

死死地釘住你的靈魂

你的耳邊響起了塔爾寺的鐘聲

這初夏清涼的慰藉

用花香賄賂永恒的位置

你的心馴服如被馬踏過后的草原

那薄如絹絲的半透明白絹蝶

后翅上漾著兩圈黑紅的胎記

像睜著不死的姓名和眼睛

它們到高原上尋找什么？

像乞力馬扎羅雪峰上的豹子

迷人的花紋謎一樣動人

成為轉動地球的魅力本身

這冰河時期的殘留物種

卻有著完整的美麗和秩序

雪線有多高，它們就飛多高

翅膀只驚起雪的塵埃

想象億萬年前

它們曾飛在恐龍身邊

像裝飾恐龍的珍珠耳環

比白堊紀更白

當看到一切巨大的都毀滅了

它們把小小的命運系在小小的翅膀上

最薄的翅膀有了比冰雪更硬的飛翔

高一點，再高一點，要高出塵世五千多米

才能撥動天堂的笨鐘

非高山湖泊不飲，非綠絨蒿不食

這吃了豹子膽的最美昆蟲

經幡一樣正飛越唐古拉山口

豹子在山頂已經凍成雕像

而它們攜帶著遠古的記憶和冰川

在夏夜的星空，撲面而來

花語 恣意

天空依然陳舊，可已是新年

病毒又蠢蠢欲動，可我們已平靜

麻雀仍在風中覓食，安于不安之中

小寒雖然凍住了雷霆

我們知道他去天上盜火了

冬天我們要學做一棵樹

裝死般地等待

第一聲春雷滾過喉嚨

閃電劈開懷孕的云

雨水傾吐豎琴般的詩行

這陡峭的詩行，無人把它橫過來

以塵埃之心附著在一本經書上

終于讀懂了以前沒有讀懂的文字

新的灰塵壓在我身上

愛情一樣又誕生出許多密密麻麻的灰塵

像書上的文字一樣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