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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深處的鄉村符號

2022-02-07 14:08丁迎新
草地 2022年1期
關鍵詞:媽媽

丁迎新

曾是砍柴郎

再窮的人家,必須有一口鍋灶支撐肚皮,窮到無屋棲身的叫花子,隨處是家,也得先安下一口灶。

灶為人嘴而設,灶的嘴須有柴堵塞才成為灶。柴是長在山上的,是樹木枝桿葉莖根須為鍋灶而起的另一個名字,它們不會主動前來充當犧牲品,于是砍柴成了人們僅次于在田地里種糧收糧的活計,連帶著尚在讀書齡的娃娃,也充軍其中。

當今的灶,火性是改不了的,土卻早已匿跡,和人一起高高在上了,接近云天的樓上,往昔的柴已被液化氣和電之類代替??巢裰畡诓辉儆?,有錢則源源不斷,與糧食菜蔬們一樣,多多地掙錢賺錢就行。錢是唯一要收獲的對象。

小時候,家在山里,缺糧缺衣缺錢,最不缺的是柴。滿山遍野都是,伸手就能用。爸爸在外公干,媽媽在生產隊出工,忙得昏天黑地,小小讀書郎的我和弟弟半主動地聽命于媽媽的調遣,分擔一二。這其中就包括與柴有關的活。

山上樹多,樹的花樣也多,有筆直生長的杉樹,打家具,做大梁,也有歪曲扭彎的各類雜樹。雜樹砍伐掉,騰出空間、陽光和養分,還有利于用材樹的生長。松樹長不大,結節多,很難成材,尤其其中沒品相的那些也是砍伐的對象。雜樹和松樹就是用來燒鍋的柴,是大柴。這些好歹是樹,又長在雜草荊棘叢生的大山上,是只有斧頭和大人才能勝任的。于是,農家漢子每到冬季來臨之前,是必須擠出時間專門上山砍柴的,砍倒,扛到家的場基上,曬些日子太陽,再進行鋸、剖、劈等工序,再整齊地碼放到屋檐下,就隨時可用了。

細如拇指粗細的,也砍,連桿帶葉,在山上就用葛藤扎成石磙樣的柴捆,用扁擔挑回家。在專門堆柴的地方層層加碼,碼到屋頂一般高時,上面均勻地蓋上細毛的松樹枝,像是屋頂的瓦,便成了。遠遠看去,像電影里日本鬼子的碉堡,平時用的時候,從柴堆一邊有技巧地抽出一捆。有節省的人家,一堆柴能用兩三年。

細小的松針在山里叫松毛,油脂多,是引火的好材料。在山上干活時順手就能夾幾枝回來,扔在淋不著雨的一邊,干了就是引火的柴。大柴火力大,耐燒,持久,枝柴適合炒菜燒飯,松毛是引火。柴雖然滿山都是,砍了又長,從來不缺,但會過日子的人做什么事燒什么柴都是有計劃的,浪費了就是不知貴賤,會挨人罵。

我和弟弟承擔的是扒松毛和大柴鋸、剖、劈、碼的工作。爸爸常年在外,家里就媽媽一個勞力,要在隊里掙工分,上山砍雜樹屬于重體力活,不是女人能干得了的,已經花工錢請了叔伯砍,剩下的事就必須由我們完成。扒松毛容易,鉆到附近山坡的松樹林,遍地都是松毛,用稻籮裝或者用繩子捆,兩人抬到家就算完成。畢竟只作引火用,用量小,差不多有那么一堆,夠燒一段時日就好。松毛滑,踩在上面站不住腳,容易摔跤,也軟,摔不痛,倒好玩。

大柴的活就沒那么簡單了,要點力氣,還有一點技術含量,兩者缺一不可。好在沒有時間要求,隨時可以干,累了厭了也隨時可以歇,媽媽隨我們的便。場基中央擱上兩個柴馬,抬起一棵曬了些日子的雜樹橫架在柴馬上,我和弟弟一邊一個,各握緊鋸子的一頭,鋸齒對下橫在樹干上就可以鋸。上首的人必須站著,一只腳踩在樹上,起穩定作用,不讓樹因為鋸子的來回拉動而轉動,鋸子傾斜,跟拉小手提琴相似,琴弓斜在琴身上,下首可坐可半蹲,隨著上下一齊用力一來一往拉動,一棵樹慢慢斷為兩段。

樹鋸成一尺多長的一截截之后,就可以用斧頭劈成瓣了。劈需要更大的力氣,也有危險性,大多是我擔當,弟弟負責撿拾我劈好的柴塊,抱到墻跟腳碼放。光斧頭就有那么重,鋒利的刀口加上舉起來之后猛地向下劈的力量和速度,現在想起來都比較驚險。一截樹段豎在面前的地上,剛好斧頭能夠到的距離,兩腿叉開,便于用力,也為了避免斧頭劈下來時假如失手沒劈到樹段而是直接下去,不會劈到腳和腿上。兩手握住斧把,高舉過頭頂,看準樹段,用力向下砸。有些樹樹紋直,木質松,比如泡桐,輕輕一下就能一分為二,干凈利落,再一分為二,形狀規整,碼放也整齊好看。最頭疼的是松樹,彎來扭去,很少有筆直,結節鼓包,好不容易豎在地上,一斧頭下去,力不能直接下行,會順著樹紋斜出去,要么就死死嵌在了里面,撥不出來。一截就費好大的功夫,最終成了零零碎碎的若干塊。

劈柴把手掌磨出了水泡是正常的事,小手嫩著,不像大人,還沒磨練出老繭子。也不想生出老繭子,那就像媽媽說的,念不好書,只能在家干農活,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沒有出頭之日。

當一批柴樹被我和弟弟全部瓦解成墻跟角堆著的半堵墻似的燒柴,比考試及格了還有成就感,也松了一口氣??荚嚰案袷菓撟龅降?,但時常沒做到,心中有愧,不敢面對爸媽。這劈柴的事是幫大人減輕負擔,屬于額外的付出,好像就此長大了許多,也能為家庭出力??偹愀赏炅?,不亞于作業寫完了,可以交差,作業可以想辦法耍點滑頭,而一堆樹必須通過一根根地鋸和劈才能轉換為燒柴,躲不得奸,耍不了滑,是硬功夫,來不得半點虛假。

一批又一批,一年又一年,家搬到鎮上之后,再沒了這樣的機會,反而很是懷念和回味。

為豬糧謀

那時的山鄉農家,每年至少要養一頭豬,不養,過年就沒年豬可殺,那是最沒臉的事。好比人家個個嘴上有油,肚子鼓得向后仰著頭走路,你卻佝腰塌背,唇上干得起裂,肚皮里滿是水在晃蕩。正月餐桌上的新鮮葷菜也成了問題。食品站的豬肉是有限的,能買到多少是問題,何況平時買油鹽的錢都沒地方去摳,沒哪家有錢奢侈地到食品站買豬肉過年的地步。

養一頭豬是基本任務,是檢驗一個家庭主婦持家過日子能力的最有力證明,事關一年辛苦忙到頭,能不能過好年的大問題。

那時的一頭豬,一年時間一般能養到兩百斤左右,除去豬頭豬腳和內臟,凈肉一百多斤。把正月里待客要用的新鮮肉留下來,剛訂了親事或者剛結婚的兒子正月走丈人家是必須要有葷菜作為禮節的,得一刀一刀砍下來,還要挑好的砍,一刀肉大多在二斤八兩,太小氣了叫人瞧不起。剩下的用鹽腌起來,曬幾個太陽,掛到屋梁上,或者埋到咸菜壇里面,來年有客的時候隨時切上一截,配合素菜炒個菜,或覆在腌菜碗頭上蒸,就是像樣的葷菜,有了待客的禮節,面子上也光堂。

家里來年要辦紅喜事的,更要多養一頭豬備著,擺宴席時殺,省得全靠花錢買,也花不起那個錢。家有高齡且身體不好的老人,也有多養一頭的必要,生事能料,死事無定,有備無患才好。有少數勤勞的人家養兩頭甚至三頭的,是指望從豬身上掙些錢,為此付出的代價是不論刮風下雨天天要為豬食的事操心煩神。

我家每年養一頭豬,雷打不動。在生產隊時,媽媽是整勞力,也是我家唯一能夠在生產隊掙工分的勞力,到了年底,憑媽媽掙的工分分全家八口人的口糧。相對于一家幾個勞力人口不多的人家,媽媽有抬不起頭的感覺,每到這時,在外工作的爸爸得拿出積攢的工資錢從生產隊買糧食。那是爸爸最自豪的時候,好像沒了他,全家就會餓肚子。

媽媽不但是勞力,還承擔了種菜園、洗衣、做飯等所有的家務活,里里外外一把手。爺爺奶奶年紀大,奶奶眼睛還看不清,我們姐弟四人還小,又在念書。媽媽想偷懶都偷不了,除了睡在床上,睜著眼睛的一分一秒都在忙碌。小時候經??吹竭@樣一幅畫面,媽媽從生產隊下工回來,汗濕的衣服貼在瘦小的身上,沒有一塊干的地方,腰間常年系著的圍腰兩個底角拎起來打個結,鼓如懷孕的婦女,一解開,就是一堆偷空挖下的豬菜。馬蘭頭、野莧菜、旱菜、馬齒莧、苦菜等等,趁著新鮮,直接扔到豬欄一點,有些苦味的必須和糠之類一起用鍋烀一下才能讓豬吃,要不,豬會撿嘴不吃。

單靠媽媽忙里偷閑挖的那些是顯然不夠的。多吃才會長肉,豬的任務就是吃,吃了睡,睡了吃,如此才能如人所愿地長肉。秋季有紅薯、南瓜、蘿卜等等,糧食不夠吃時就作為豬糧的補充。屋前屋后的邊邊角角都種上,還能存放到下雪的冬天食用。南瓜直接放著就行,有時候也會爛。紅薯是找砂質山坎挖洞,放進去窖藏。蘿卜是直接在菜地里挖坑窖藏。有運氣的成分,失敗也多。感覺多的話,或者是有些破損和快要腐爛的,就給豬吃。青玉米稈等青的東西,還有削下的瓜皮、嫩玉米芯和菜園里黃了蔫了的菜葉菜幫菜根等,也都扔給豬,有不撿嘴的,會將就著吃。家里儲存的主要供冰雪覆蓋的冬天時才用,紅薯藤打成粉,還有稻糠、碎米都是豬最好的食糧。春夏季節,豬食是無論如何得想辦法從山林和田地上獲取,不花錢,不占用人的口糧,只要些零星的功夫和時間。

萬物繁茂,什么都是青的,能吃的東西多,關鍵是鮮嫩,汁水多,最有營養,口味也好,豬喜歡吃。媽媽早早就教會了我們識別,哪些是有甜味的,豬愛吃的;哪些是苦的,豬不吃的;哪些是有毒的,千萬不要的。原來媽媽是有預謀的,然后是任務下達,每人每天一籃,星期天兩籃,完不成不準吃飯。

真干起挖豬菜的活,可沒經典的黃梅戲小段《打豬草》那么有趣。女孩子是這方面的強項,手腳靈活,眼也靈光,關鍵是樂于做這事,嘴里真能自在地哼著《打豬草》,手腳不停地吻合。男孩子的興趣哪在這里呢?上樹掏鳥,河里逮魚,山上摘野果,田里抓青蛙,這些才好玩才過癮。但媽媽嚴厲起來是毫不妥協的,最主要的還有向爸爸告狀的一招,讓我們沒法招架,只能服從。

直著身,晃著步,籃在手上亂搖,盲目地找。發現一棵,不像女孩子蹲下身去,輕巧地用手撥或者用舊剪刀挖,而是生硬地彎腰,隨意一拽,要不就小尖鍬兇狠一鏟,不是斷了就是鏟出來一大團泥巴,費半天功夫才有點小收獲。女孩子能熟能生巧地找著幾塊盛產豬菜的地方,蹲下身子一小會就是小半籃,過于幼小的還留著讓它長,長大些再挖,我和弟弟管不了那么多,眉毛胡子一把抓,什么都往籃里塞,用最少的時間盡快完成才是關鍵。有時干著干著就走了神,心思散了,腳也沒了力,干脆扔下竹籃先玩一會兒再說。等到天色已暗,不是在媽媽老遠的叫喊吃飯聲中歸家,挨一頓罵后再磨磨蹭蹭地端上碗,就是胡亂抓幾把不知道是什么的綠葉之類,塞到籃底,冒充是豬菜,直接到豬圈里扔給豬,然后興沖沖地口頭交差。罵是免不了的,遲到而已,飯已經吃下了肚。

爸爸在家時,這些伎倆一概無效,必須認真地挖。他會站在場地上,用能透視的眼睛看穿真相,糊弄不過去,也沒膽量糊弄。那樣的時候,是希望上學的,雖然平時早上懶得起床,懶得起床就是因為懶得上學。老師前頭教的,后面立馬能忘,課文背不出來,還要寫作業,作業寫得不對還要重寫,加倍地寫。遲到了罰站,回答不了問題罰站,作業寫不完罰站,寫錯了罰站,和同學打架罰站,全是罰站,板凳成了多余的。這樣的書,念起來不難受才怪??赏诹藥状呜i菜后,我又想念書了,還是念書好。

書念不出來也好,反正你自己不想有出息,田地的活要人干,黑汗淌,黑汗流,跟牛一樣,啃一輩子泥巴。

這話聽多了,像耳旁風,聽了就過了,當時沒知沒覺,漸漸成年才嚼出其中的滋味,只是已遲。雖然從此后的人生沒在田地里趴著生活,因為讀書的短缺,還是多吃了很多辛苦,走了很多彎路,確是事實。

要是早年多挖些豬菜,應該就不至于了。

自力更生的葷腥

那年月,能吃到葷腥幾乎等同于過年,可望而不可及的事。炒菜時,能挑一鍋鏟豬油放到鍋里,非一般人家可以做到,那菜就相當于葷菜,老遠聞到香,而且是要滴口水的。

葷腥者,豬牛羊雞鴨鵝是也。

豬,每家每戶不過一頭,一年成長期,不到臘月殺年豬時不可能上餐桌,總不能從活豬身上捥一塊來吃吧;牛,屬于生產隊的公家資產,一個隊不過三兩頭,是比人還重要的勞力,犁田打耙磙場全靠它,除非衰老到不能犁田了,才發揮最后的剩余價值;羊,山上多竹木,田少,出產糧食有限,不會任地荒著長草,所以養羊稀少,即使有,也指望著以羊換錢,舍不得吃;雞,家家十幾只,多了不行,耗糧食蔬菜,生下的蛋就是油鹽和針頭線腦,還有抱窩孵小雞,確保雞丁興旺,除非從黃鼠狼嘴里奪下無力回天的將死之雞,吃的過程還在痛罵不休;鴨與鵝,與雞類似,不只肉體和蛋金貴,連毛都能從貨郎擔那換幾粒紐扣或是幾顆寶塔糖,不到多年沒上門的主要親戚來了或者家中老人病重嘴里饞了等關鍵時刻,絕不會作救急用。

這就意味著要想吃到葷腥,唯一的出路就是自力更生。這個難不倒我們,本就“上天入地,七戳八搗”(媽媽對我們的評價),重心稍稍偏移一點,改單純的隨意地玩鬧為帶上一點目的性而已。

山林鳥多,是首當其沖的考慮??渗B是在天上飛的,人在地上走,完全不在一個頻道,只有等鳥落在樹上,以人的狡猾偷襲才有可能。那時還不知道有專門打鳥的鳥槍,最笨的方式是用石子砸,收效甚微,除非“活貓碰到死老鼠”。我們用的是彈弓,電影《小兵張嘎》中嘎子打鬼子的彈弓。我們沒鬼子可打,就什么都打,豬牛羊雞鴨鵝和貓狗全挨過打,當然,是在避開大人的情況下偷偷進行的。為了練準頭,菜地里的瓜,樹上的果,枝頭的葉,都當過目標,不過,這些都是小把戲,最能體現水準的是打鳥。

玩伴們當中的擁戴是憑實力決定的,彈弓上的功夫是其中之一,還有摔跤、賽跑、跳遠、爬樹、扳手腕、水中憋氣時間長短、挨父母打時不躲不讓不哭等等,站成一排比撒尿射得遠近都是較量的項目。相近的年齡,沒有誰輕易服輸,就打鳥來說,擁有一把好彈弓多么至關重要。不易變形的硬質木杈或鋼絲育成的弓架,極富彈性和勁道的車膽皮做的皮筋,耐磨損的牛皮面皮兜,哪一樣都來之不易,苦求而不得。

當然,硬件設施上苦求不來,屬于軟件的功夫卻可以練出來,練來練去,能打到鳥的機率少之又少??梢酝娴捻椖慷嗟氖?,沒誰有那個耐心非在一棵樹上吊死,打不著,咱就掏鳥窩,很輕松就能收獲戰果。山林里的野雞,是會飛的雞,難得一遇;喜鵲窩多,大多在屋前屋后,可老輩人說是好鳥,能落到家門前叫,是有喜事上門,求之不得的事,不讓碰;燕子是屋檐下甚至到家里的屋梁上做窩,能來,說明是良善之家,同樣不給碰,頑皮的小子偷偷用竹桿木棍搗壞,是要挨揍的;烏鴉據說肉酸,麻雀吃了臉上長麻子,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不敢吃了。饞不過,把從窩里掏出來的鳥蛋蒸熟,勉強沾了點腥味。魯迅的《故鄉》中閏土用竹篩灑谷粒罩鳥的辦法,我們常用,大多是玩的性質,與吃無關。

山鄉之豐富,可以吃的有很多,何必只糾結于鳥。田里的青蛙和黃鱔,河里的魚、蝦、泥鰍,都是我們捕捉的重點對象。蛇是哪里都有的,但有的是毒蛇,不敢主動去惹,不小心遇到了,膽大的就把它打死,膽小的一逃了之。大人早有教導在先,不能用手指指蛇,如果指了,會生蛇瘡,好比蛇長在了身體的某個部位,沒法治,一頭一尾纏到一起人就得死。打蛇用竹條打最有效果,竹子是蛇的舅舅。大人說的反正都信,是真是假沒法驗證。好玩的是,在蛇的傷口吐上唾沫,蛇會腫大,確是事實,屢試不爽,是大人說人的口水有毒?山上有野豬、獾子等野物,經常禍害莊稼,尤其是玉米之類,特別遭大人恨。糟蹋狠了,大人們會在夜間的玉米地守候,能僥幸打死一兩個是大賺了,家家都能分到點肉嘗嘗。孩子們是無能為力的。

青蛙吃蟲,大人嚴令禁止捕殺,黃鱔大多鉆在田埂里,怕莽撞的我們毀壞稻棵,同樣不允許,能讓我們大展手腳的只能是河里的魚、蝦、泥鰍。不只我們,大人也時不時參與一回,以擴大戰果。家門前幾十步遠就是小河,沒有魚。蝦和泥鰍倒是很多,現成的土兜(竹絲編成的用來挑土用的工具,也叫糞箕)就是最好的工具,在水里沖著長滿水草的河坎猛地一插,端起來,里面就有不少,把石子草根撿掉,底朝上口朝下向著已經裝了些水的臉盆傾斜,幾下一劃拉,活蹦亂跳的蝦和泥鰍就成了我們的俘虜。

姐姐講究,買來尼龍網,用尼龍線絞成一個張口的兜,兜口和兜底系上小鐵塊之類的重物,以便網兜能沉到水底,兩邊各纏牢在一根竹桿上,隨著兩手掌控竹桿的開合,網兜像船在水里任意行走,所到之處,除了驚走的,大多盡在網中,效果遠勝于土兜。

我們從不貪多,差不多夠一碗就行。到家交給媽媽,換一遍清水洗凈撈出,倒入燒熱的鐵鍋,隨著茲啦啦地響,剛才還是透明晶亮的蝦蹦跶幾下眨眼變紅,切點青辣椒放進去,擱點寶貴的豬油,老遠就是令人神清氣爽的誘口水的香味,好吃又好看。那一頓飯,能把肚子撐圓。

灣里的一段小河沒魚,但出灣后匯入的大河里有。因為大,深處的水潭有兩人深,淹死過人,加上有段距離,一般不去,家里也不讓去。偶爾偷偷溜一趟,學著道聽途說來的方法抓魚。一是震魚,搬石塊砸水里的石塊,被砸的石塊底下如果有魚,會被砸昏,漂上水面,及時撈起來就行。力氣小了不行,沒砸昏的效果。砸昏了浮上來的魚要及時撈,時間不能長,稍過一會魚就恢復清醒,一擺尾重新潛入水中。二是炸魚,從修公路的工地上偷來炸藥和雷管導火索,炸藥裝入空墨水瓶,連著一截導火索的雷管插進炸藥,點燃導火索,扔進有魚的水潭,往往能炸出一片白。此辦法有難度,也很危險。炸藥和雷管導火索不好搞,導火索的長短和扔的時機不好把握,扔早了,還沒炸,魚嚇跑了,扔遲了會在手上爆炸,炸斷了手的都有。三是毒魚,挑一處不大不小的水洼,太大難見藥效,小了魚趕不進去,先從幾面把魚往里哄趕,再迅速用石頭和泥沙筑壩,把水洼孤立起來,魚無法逃走,用事先準備好的一種有毒的樹葉,名字忘了,揉搓到出綠汁的地步,拋撒到里面,能把魚毒死。真正毒死的時候不多,畢竟藥量有限,也就藥效有限,趁著浮肚時撈上來,入到有清水的盆里,幾番吞吐,又鮮活如初,也免了人吃時有毒。

能拎著魚回家,是很風光自豪的事,見著鄉鄰也趾高氣揚,昂首挺胸。爸媽見了,本該惡罵甚至狠揍一頓的,轉為輕描淡寫說上幾句,算是指責了事。當然,我們一再說謊是跟隨大人一道去的,意思是安全有保障。那種成就感,能管好長一段時間,至少在嘴上翻來覆去炫耀好多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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