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四因說”對當代視覺藝術的特性解讀——以卡特蘭《喜劇演員》為例

彭吉玉

基于“四因說”對當代視覺藝術的特性解讀——以卡特蘭《喜劇演員》為例

彭吉玉

（云南藝術學院 民族藝術研究院，云南 昆明 650000）

當代藝術所涉及的媒介材料逐漸多樣化，內涵意義也越來越變得晦澀復雜。觀者想要欣賞當代藝術，除去本能體驗更需要加入社會語境以及藝術史理論來理解其審美價值。運用亞里士多德“四因說”結合藝術學基本原理中的形式與內容作為框架，參照藝術史相關發展史實，對當代視覺藝術具體作品的社會表現進行闡釋，探究當代藝術對大眾以及社會的啟示。

及時性；交互性；敘事性；參與性

2019年莫瑞吉奧·卡特蘭（Maurizio Cattelan）的藝術作品《喜劇演員》（Comedian）在邁阿密海灘巴塞爾藝術展上展出。這件作品由一根香蕉和銀色膠帶組成并被斜貼在墻上展示出來，后被藏家以12萬美元買走，此事一出，便在藝術界引起轟動。自從1863年愛德華·馬奈的作品《草地上的午餐》顛覆人們對視覺藝術的傳統認知開始，視覺藝術便呈現一種難以讓人琢磨的發展態勢。藝術發展路線由偏向感性的印象派繪畫延展至簡潔抽象的結構主義再到區別于現實的達達主義。繪畫的傳統媒介轉換到綜合材料，甚至觀念、行為也可以作為表達媒介，藝術與觀眾的距離感似乎無限被拉長。

亞里士多德將事物的成因歸為四種：材料因、形式因、創造因和最后因。房子建造要用材料因，即磚瓦土木等。想要材料變為現實，就需要房子的形式，這是形式因。要材料具有形式，必須經過建筑師的創造活動，建筑師是房子的創造因。房子由材料趨向形式一直向著目的，這個目的是房子的最后因[1]。一切事物都可以由這四種因式解釋，我們認為，藝術品的創作呈現也是如此，傳統藝術作品的顏料、紙張；當代藝術作品的香蕉、膠帶等，是構成作品的材料因。形式因就是藝術品所呈現排列組合的樣式，是用筆的深淺、顏料的純灰變化或是香蕉擺放的位置。藝術家思考創作的過程，是藝術作品的創造因。呈現的藝術表達則是藝術作品在創作到完成所奔向的最后因。材料因和形式因代表了藝術品的形式，創造因和最后因代表了藝術品的內容。藝術品可以在形式和內容上分別體現審美價值和內涵價值。威爾·貢培茲說“欣賞和享受現當代藝術，最好的起點不是去判斷它好還是不好，而是去理解它何以從達·芬奇的古典主義演變成了今天的腌鯊魚和亂糟糟的床”[2]。貢培茲提到的腌鯊魚是指達米恩·赫斯特的作品《生者對死者無動于衷》，亂糟糟的床是指崔西·艾敏《我的床》。前者表現的主要內容是用福爾馬林藥液浸泡的鯊魚，后者則是生活中最常見的床頭一角，兩者的藝術作品呈現的內容已經與傳統的架上繪畫大相徑庭。生物、日常用品、化學藥劑這些作品的組成材料完全不同于以往的畫布、顏料，常見物品在藝術家的觀念和排列下成了藝術作品。如果僅以判斷藝術畫作的傳統審美眼光來欣賞當代藝術作品，會在常見物品和藝術作品的關系界限產生疑惑。理解當代藝術不是光靠從表面上來欣賞，更多依靠藝術史理論，結合畫作歷史語境來理解，其內容與形式共同呈現的價值是我們審美欣賞的主體部分。從形式和內容這兩個部分進行分析，對理解思考藝術作品頗有幫助。

一、表現形式上的特性

藝術表現形式是指藝術家運用媒介將藝術作品內容以獨特形式表達出來，是藝術作品存在的方式。傳統藝術作品的形式包括組織結構和藝術語言，組織構架是指藝術家對于作品內容的組織和排列，以此來達到構圖布局、主題詮釋的目的。藝術語言是運用獨特的物質材料和媒介，進行藝術表現的手段和方式的總和。當代藝術通常打著要脫離傳統藝術語言枷鎖的旗號，不僅嘗試運用各類材料結合，還將多種藝術表現交互融合，而且在不同語境、不同時段都可能表達不同的內容。

（一）含義的即時性——當代藝術的形式因

當代藝術在即時性上體現。在藝術品《喜劇演員》展出的時候，有人撕開膠帶將香蕉拿出來吃掉，而展覽方卻若無其事的重新拿了一根將作品恢復原樣，最后仍然被高價拍出?？梢赃@樣理解，這個香蕉在被取下來的時候是食品，被膠帶粘在墻上時，又變成可觀賞的藝術品，無論它腐爛或食用仍可以將它重新替換成新的藝術品，在墻上展示的那一刻香蕉是藝術品?？死锼雇小じダ琢_夫·賈瓦契夫（Christo Vladimirov Javacheff）是著名的大地藝術家，于2020年5月31日去世，他的遺作《包裹凱旋門》（L’arc de Triomphe，Wrapped）在2021年9月18日于巴黎展出，這座標志性建筑被銀色織物用紅繩包裹，呈現給參觀者。在這部作品中的凱旋門原本是彰顯取得勝利時刻和紀念烈士的建筑，代表著人類文化與文明。當用聚丙烯布料和繩索將其包裹的時候，它是件簡化的藝術品，在原有政治、紀念含義的基礎上，又增添了不同以往的特殊含義。

無論是《喜劇演員》作品中可替換的香蕉或是《包裹凱旋門》的主體凱旋門，它們在具備本來含義的基礎上，在不同時刻被藝術家賦予不同的設定身份，豐富了本身原有的內涵，亦是物品、亦是藝術。藝術品在藝術家的創作思維下被賦予某一時刻的特性，讓藝術在不同時段產生不同含義，隨情景變化誕生的多樣含義顯示了藝術品的即時性。

（二）創作材料的交互性——當代藝術的材料因

當代藝術的創作材料通常被交互組合使用。傳統的藝術繪畫、音樂、舞蹈等都是以特定用具和技法來表現的。當代藝術或者說從現代藝術開始，單一媒介的隔膜就被打破，任何元素在藝術家構思聯系下都可以組合成藝術品。藝術的創作材料由原來的顏料、畫筆、畫布可以變成抽象化的材料，例如一個動作、一段話語、一個意識，只要是藝術家需要的，都可以拿來使用任意組合成藝術品。蔡國強的煙花爆破項目《悲劇的誕生》于2020年9月25日綻放在法國干邑的夏朗德河的上空，整個藝術項目持續時間為15分鐘，在白天表演，煙花演示分為三幕，每幕被賦予“一首詩”“一幅書法”“一場戲”的內涵，伴隨著煙花爆炸的表達形式呈現給觀眾，文化含義的抽象概念和火藥的具象材料共同組成了這件燃燒在空中的藝術作品。

《喜劇演員》《悲劇的誕生》《包裹凱旋門》這三件藝術品所運用藝術主體香蕉、煙花、布料都是生活中的物品，它們在藝術家的搭配使用下成了藝術材料。當代藝術呈現一個特征：具象材料和抽象材料都可以成為創作藝術的元素，在交互任意材料的基礎上，伴隨著藝術家的排列組合，當代藝術呈現出不同以往的表達內容。

二、表達內容上的特性

我們在感知事物時，最先由感官接觸，或聽覺或視覺或嗅覺。當不運用已有認知對事物的潛在背景分析時，它呈現的是表面上的固有屬性，例如《喜劇演員》中的香蕉，有的人會認為即使它掛在美術館墻上依舊是食物，卻也有人會承認藝術家將它放在美術館從而變成了藝術品。當我們用嗅覺、視覺來判斷，它就是香蕉，是一個自然物，但一部分人賦予它在認知范圍內的特殊含義時，這根香蕉便成了藝術品。觀看者認為它是藝術品的時候，此時認知是建立在某種語境之上的。在杜尚沒有把小便池標上簽名并稱為一件藝術作品之前，沒有人會將它當作藝術品，而后來很多人都接受這個事實。接受的人們建立了一種可以將工業制造品當作藝術品的認知，現在拿給了解藝術史的人來看這件作品，他會說這是杜尚的作品《泉》，而不是小便池。正如這根香蕉，莫瑞吉奧·卡特蘭將它貼在墻上且稱之為一件藝術作品，那么可以理解這種語境的人便接受了這個設定，它可以被有些人認為是藝術品，其他人也可以不贊同。

（一）作品內容的敘事性——當代藝術的創造因

當代視覺藝術從整個構成來看，是向觀眾敘述某種內涵。作品本身形象也好，背后故事內容也好，是包含主體材料、故事文本、歷史背景在內的整體藝術語境，以某種方式表達整體藝術語境，從本體到表現的過程便是藝術的敘事形式。羅蘭·巴特認為任何材料都適宜于敘事，他說“世界上的敘事無窮無盡，存在有驚人眾多的樣式分布于不同的內容之中，敘事可以出現于以下作品形式中：神話、傳說、寓言、童話、小說、史詩、歷史、戲劇、繪畫、電影、新聞欄目以及談話”[3]。當代視覺藝術除去繪畫，伴隨新技術和新觀念的發展已開始包括電影、觀念、表演等要素。例如以將數碼和機械技術用于藝術創作的羅伊·阿斯科特（Roy Ascott）為代表的新媒體藝術、以身體來充當藝術作品本體的瑪麗娜·阿布拉莫維奇（Marina Abramovi?）為代表的行為藝術、以用昆蟲和植物思考生命表達的李山為代表的生物藝術，這些藝術作品材料的構成以及衍生的語境和當下思考意義共同組成整個敘事內容。當代視覺藝術偏向于將內在思想表達傳遞給觀眾，不僅是整體外觀傳達視覺上的畫面，其主體表達更多的是內在敘事內容。任何關于藝術創作的批評和研究，從闡釋文本得以展開的過程來看，都是一種敘事。換句話說，任何藝術創作之所以能夠具有價值，正是在特定敘事模式或者話語結構的建構下才形成的[4]。

當看向一根香蕉和一片膠帶，是生活中最常見的食物和物品，被藝術家組合放置在美術館，它如何變成了一個藝術品？其他人用膠帶和香蕉復制，并不會有人承認他做的是一件藝術品，而卡特蘭《喜劇演員》作品背后是藝術家身份、藝術博覽會、藏家、機構證書以及廣泛的討論，這五點讓卡特蘭的香蕉成了藝術品[5]。首先是藝術家背景，卡特蘭在1993年便開始在米蘭的畫廊舉辦個展，20年多年的藝術創作和展出經歷，已經讓他在藝術界眾人皆知。再是展出地點在美國著名的邁阿密巴塞爾藝術博覽會，在這場聚焦全球頂級畫廊和知名收藏家的藝術展里，入展的每件作品都自帶非凡的光環，再加上名人的點評、12萬美元成交額的附加因素，從權威展出、藝術評論再到拍賣交易的過程，《喜劇演員》中的香蕉與膠帶具備了與大衛·霍克尼的《藝術家肖像》、杰夫·昆斯的《氣球狗》等知名藝術品同樣完整的藝術話語結構，倘若沒有這些藝術界構建的特定敘事模式，也難有人把它歸類為藝術品。正是因為具備這些條件來證明和展現它的藝術品屬性，當我們對藝術作品進行欣賞和評判時，需要了解展覽、了解評論家、了解作者，而不單單是作品在視覺上表現的樣貌，當這根香蕉帶著它的敘事屬性呈現給觀眾，想要讀懂這件作品，就要對其敘事的內容有所知曉，才能理解作品所敘述的語境。

（二）觀眾的參與性——當代藝術的最后因

若沒有人參與觀賞和理解的過程，藝術品的內涵無法被確立。當看到《喜劇演員》作品的第一眼，香蕉的外貌會讓人們聯想到性的暗示以及安迪·沃霍爾為地下絲絨樂隊唱片設計的香蕉封面[6]，這些聯想是觀眾處于文化與藝術的發展環境下——有可能是主動思考產生，也可能是非主動的潛意識顯現——觀看后內心形成的本能互動思考。藝術發展到當代，已經由原來的描述畫面、陳述事件慢慢轉變成跟隨大眾理解建立新的內涵。比如達·芬奇的《最后的晚餐》是描繪耶穌與十二個門徒之間的故事；德拉克洛瓦《自由引導人民》展示革命運動中戰斗的場面；米勒《拾穗者》陳述農民艱苦生活的事實，無論是觀眾或是藝術史學家都無法對這些畫派所創作的作品加入更多的理解。而當代藝術家達明安·赫斯特的《生者對死者無動于衷》，這件將鯊魚保存在玻璃柜中的作品，哲學家看了或許會產生關于對死亡的思考，動物保護者或許會有譴責的情緒，藝術史學家去思考它的歷史地位價值，民眾會產生些許審美思考，這些不同背景的人，都會或主動或被動摻雜自己的認知和語境理解，此時的藝術品所展示出來的內容，沒有固定解釋，也沒有標準答案，即使藝術家表明自己的創作意圖。但在觀眾參與后，藝術作品有可能去除本身屬性，建立新的理解，作品的內涵會增加更多的詮釋。大衛·達圖納將《喜劇演員》展出的香蕉吃掉，表演了一段行為藝術，在達圖納的參與下，《喜劇演員》這件作品再一次被定義，它的形態可以改變、更換或者被吃掉。銀色膠帶斜貼著的香蕉，在外觀和意識上共同塑造的審美價值，讓它在哲學層面永遠不會消失，這種新的觀念是在觀眾參與作品之后衍生出來共同完成。

三、結語

亞里士多德的“四因說”，是可用于分析任何事物產生發展的方法論，透過本體到顯現的分析思考，可以更好地感受當代藝術的審美價值。當代藝術是屬于藝術欣賞的范疇，范景中認為藝術欣賞的境界要看與我們自發的、生物性的、即刻的感受即上帝賦予我們的東西能否與文明賦予我們的東西達到和諧，也就是美的規矩和天賦恩惠能否達到和諧[7]。每個人都有與生俱來的欣賞能力，我們不僅要運用本能的眼光還要加入對藝術創作的理解、藝術史知識的了解以及社會閱歷，這種綜合下來的判斷和認知能力是欣賞當代藝術作品或理解當代藝術特性的關鍵要素。

或許原始人將難以理解的神秘現象刻畫到巖壁上試圖參透或祈福，就如那些偉大的當代藝術所能給予我們感悟的過程一樣，我們用相反的形式，透過欣賞理解當代藝術，看到背后的一些歷史與社會，從而產生對世界的思考。

[1] 朱光潛. 西方美學史[M]. 北京: 商務印書館, 2011:74.

[2] 威爾·貢培茲. 現代藝術150年[M]. 王爍, 譯. 廣西: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2017:12-13.

[3] 巴爾特. 符號學歷險[M]. 李幼蒸, 譯. 北京: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2008:102.

[4] 高嶺. 當代藝術敘事的多樣性[J]. 中國美術館, 2009(12):89-90.

[5] 楊震. 作為顯現事件的藝術: 關于卡特蘭作品《喜劇演員》[J]. 藝術評論, 2020(06):93-107.

[6] 李笑男. 消失的“藝術”:《喜劇演員》與“藝術的共謀”[J]. 藝術評論, 2020(6):108-116.

[7] 范景中. 附庸風雅和藝術欣賞[M]. 杭州: 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 2009: 118.

Interpretation of the Characteristics of Contemporary Visual Art Based on the “Four Causes Theory”: the Case of Cattelan’s

PENG Jiyu

(National Art Research Institute, Yunnan Academy of Arts, Kunming Yunnan 650000, China)

The media materials involved in contemporary art are gradually diversified, and the connotation is becoming more and more obscure and complex. If viewers want to appreciate contemporary art, they need to add social context and art history theory to understand its aesthetic value in addition to their instinctive experience. This paper uses Aristotle’s “Theory of Four Causes”, combines the form and content in the basic principles of art as the framework, with reference to the relevant historical facts of art history. Through 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social performance of specific works of contemporary visual art, this paper explores the enlightenment of contemporary art to the public and society.

Timeliness; Interactivity; Narrative; Engagement

J205

A

1672-3724（2022）04-0118-04

2022-02-10

云南省教育廳科學研究基金項目“云南麗江東巴重彩的活態傳承與數字化保護機制研究”階段性成果（2021Y570）

彭吉玉，男，河北衡水人，云南藝術學院民族藝術研究院2020級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文化創意與藝術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