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跨文化傳播的視角分析網絡字幕組文化

肖茜 湖南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

80年代費斯克等學者深入地闡述了大眾文化的能動性和自我創造性，他們并沒有運用意識形態的分析方法，而是從大眾文化的視角出發，將大眾視為一種潛藏于文化中的積極能動的自主性力量，而非被動受控制的對象。網絡字幕組作為大眾流行文化的參與者正好符合費斯克的觀點，他們不僅是視頻文本的編碼者和解碼者，也是新文化和新社群的創造者。與此同時，字幕組在跨文化傳播中也提供了不少資源和力量。

我國關于字幕組的研究主要是從翻譯學和文化產業的角度出發，研究者們更多地將關注點放在字幕組重制影視作品的版權爭議上，雖然網絡字幕組極有可能面臨侵權問題，但是如果合理運用相關制度，在受眾需求與版權人的權利之間建立起一座橋梁，能緩和字幕組群體和著作權持有者之間的矛盾，平衡雙方的利益[1]。雷蔚真將字幕組放在迷群文化的視域中，對字幕組中的一些跨文化傳播現象進行了深入分析[2]?；诖?，本研究試圖分析字幕組作為一種文化交流的渠道對跨文化傳播所帶來的影響，揭示字幕組傳播過程中所涉及的問題，并對字幕組的未來走向和價值意義提出若干淺見。

一、字幕組與網絡字幕組文化概述

在國外，字幕組被稱為“Fansub Group”，直譯過來就是粉絲、迷字幕制作組的意思，它是指將海外影視、綜藝節目、動漫等影視文本配上本國字幕發表于互聯網上以供下載分享的社群。中國字幕組的興起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8]，改革開放之后，我國經濟發展迅猛，教育和文化的發展與之相應地得以提升，而教育文化資源卻顯現出滯后性。一些受過高等教育的青年群體不再滿足于收看國內的影視劇但是通過官方渠道引入的海外劇數量十分有限且十分滯后，優秀的海外影視劇資源往往要等國外熱潮已經褪去之后才姍姍來遲。因此，一部分劇迷們開始自發對影視作品進行翻譯并無償分享。無償分享是字幕組得以迅速成立并受到追捧的主要原因。

（一）字幕組產生的背景

20世紀80年代，動漫產品在全世界范圍內迅速流行起來。但是由于我國有權引進海外節目的影視專門機構很少，主要受國家官方機構掌控，且審批手續繁雜、限制嚴格，官方引入的影視劇和動漫還會經過字母翻譯、語音重制等多個程序才得以面世，這種引進速度顯然不再能夠滿足大眾的需求。有些擁有日語專業知識的動畫迷，也開始把自己重制的帶有中文字幕的動漫與廣大漫友共享，正是這個時候，擁有語言優勢和影視動漫資源的字幕組也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不少人認為中國字幕組能夠快速系統地發展起來與BT論壇的流行有很大的關系[4]。隨著BT軟件與P2P技術的高速發展，大眾觀看國外影視劇的渠道由DVD這種具象傳媒向虛擬網絡媒介轉變，當美劇《越獄》引入時，海外劇粉與字幕組同時發展進入一個高潮?！对姜z》似乎成為當時美劇在中國的代名詞，網友產生了下載追劇的沖動，對字幕的要求變得更高，不但要求表達完整的意思，還要語言優美，幽默有梗，字幕組沒有辜負大眾的依賴，欣然承擔了這個任務。在這次文化浪潮中，以人人影視字幕組的影響范圍最廣。人人影視的前身為 YYeTs的字幕組，由一位加拿大的中國留學生創辦。該公司于2006年成立了一個獨立的論壇，并于第二年更名為人人影視，后因受到美國電影協會調查不得不宣布轉型。字幕組成立的初衷非常簡單，就是有人想看劇，有人愿意提供免費幫助，二者一拍即合，以網絡為媒達成組織。然而字幕組的發展可謂一日千里，其組織運行的復雜程度也不可同日而語，期間面臨著資金短缺、版權糾紛、法律規章修改等問題是創始者們不可想象的，就這樣一路磕磕絆絆走到現在。2021年2月，人人影視字幕組因被指控涉嫌侵權被查，隨后人人視頻遭到蘋果商城下架。這為字幕組的未來發展打上了一個問號，字幕組的出路究竟在哪里呢？

（二）產銷合一的字幕組文化

作為一個公益性的字幕翻譯組織，字幕組的成員均是出于興趣加入的志愿者，他們通過語種、影視劇種、內容主題進行分類，由此衍生出了各種各樣的字幕組。網絡平臺將對不同話題感興趣或喜愛的群體聚集在一起，讓影視劇迷們可以在網上找到自己的知己，并結成網絡迷群。迷群構成了一種新型的社會團體，它是一種以興趣、愛好為基礎的社會群體，也就是所謂的“趣緣群體”。所謂趣緣群體，也就是經由趣緣關系結合起來的社會群體，這種趣緣關系建立在共同的興趣愛好、價值取向之上[5]。由于利益的共同和感情上的強烈同一性，使得團體中的成員之間形成了一種十分穩固的關聯，也使傳統的大眾文化消費者轉變成為新型的產銷者。字幕組中的成員正是形成了這樣的趣緣群體，他們大多是受過高等教育的青年人，都是某個海外國家影視劇愛好者，為了共同的興趣愛好而聚在一起，根據各自所擅長做的事情進行分工，為外來影視作品配上翻譯文字，他們體現了互聯網自由開放、無私分享的精神。但與一般的迷文化群體不同，字幕組成員不僅僅停留在對文本進行欣賞和討論的層面，更重要的是他們會對影視文本進行主動參與式的再創作。成員是伴隨著信息技術的發展而成長起來的網絡媒體觀眾，他們不是單純的電視節目愛好者，而是化被動為主動，通過網絡獲得資源，憑借自己的媒體知識和語言能力，為國內的電視觀眾提供影視資源。按照費斯克的邏輯，迷群除了以建構主體性來生成與社會大眾不同的優越感，更從文本創造中找到了屬于“迷”的意義，在過程中他們能夠獲得閃躲和創造的愉悅感。這不僅滿足了自己作為文本生產者的快感，更是作為文化傳播者滿足其他人的文化消費的快感。字幕組成員在對影視作品的翻譯過程中也會不時展示自己的個性，使成品看起來更加與眾不同。他們會根據中國的語言習慣，使用我們熟悉的成語和網絡流行語，如：“三人行必有我師”“有情人終成眷屬”“佛系”等。有時還會在劇中引用外國俚語或者典故，并為海外民族文化歷史方面的知識作注解，這對大眾理解西方的文化歷史知識起到了有效的作用，既消除了國內觀眾的語言障礙也減輕了大眾的文化背景障礙。

二、字幕組的跨文化傳播

影視作品作為最直觀的、最生動的文化載體以其獨特的感官吸引力和豐厚的文化沉淀，促進了不同國家、不同民族不同文化之間的溝通交流，成為增強本國文化實力和民族自信心的有力工具?！都~約時報》對字幕組在跨文化交流中的角色進行了描述，稱其為“突破文化屏障者”。在世界各國文化交流日益頻繁的今天，網絡字幕跨文化的研究越來越具有時代的意義。

（一）傳播：缺乏雙向交流

網絡字幕組對影視作品字幕語言的譯制可以看作是一種信息的傳播過程，而字幕傳播本身又是跨文化傳播效果取得的一種體現。[6]字幕組的存在消除了海外影視劇中的語言壁壘，其作用超出了語言的學習范圍，極大地滿足了國內受眾對國外文化產品的需求。然而字幕組在跨文化傳播的實踐中并不是一帆風順的，他們并不能僅靠興趣愛好和一腔熱情就能解決所有問題。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字幕組呈現的最大的問題在于缺少跨文化雙向互動。一直以來，字幕組對外傳播中國影視劇相對于引入海外影視劇來說明顯不足。字幕組的跨文化傳播活動就像是一棵從生長在國外的大樹，樹枝以分散在國內各大論壇與網站，其分支深入而又復雜[7]。大樹的養分和水分可以通過這種傳播樹根傳至每個分支，分支的樹葉也能以光合作用的方式為大樹提供營養，這是一個雙向的過程，但是國內的網絡字幕組文化卻并不像大樹那樣有著健全的循環系統，它的傳播模式是相對封閉的、單向對內，缺乏對外的傳播影響。這就有可能對本土文化造成沖擊。文化輸入讓人們越來越擔心受到文化帝國主義的侵犯，為了擺脫西方文化的控制，積極增進本土文化在全球的輸出是應對的主要方法之一。這是巨大的挑戰也一次難得的機遇。人人視頻董事長周為民曾經在未來建設規劃中提到要“借助平臺優勢與國外MCN機構深度合作，通過視頻在國外主流社交媒體上的宣傳中國傳統文化?！比欢耙晞∽叱鰢T最終達到傳播中國文化的路依然任重而道遠。

（二）文化：難以擺脫本土文化語境

隨著中國日益走近世界舞臺的中央，海外對中國的關注度也越來越高，海外觀眾希望通過影視劇能更多地了解到中國社會的發展面貌和人民的生活狀態。由于影視文化的產生離不開本國的社會文化語境，因此影視劇的跨文化傳播首先要解決語言問題。我國語言文化和傳統文化與國外存在著相當大的差異和隔閡，那些沒有中國文化基礎知識的外國人難以理解影視劇中人物的行為和情感，這使得我國影視劇對外傳播愈發困難?！墩鐙謧鳌纷鳛樽罱浀涞膰a影視劇之一，2015年被網飛相中制作成6集mini版，同年走進了走進二十幾個海外國家觀眾的視野。截至2022年3月，《甄嬛傳》在YouTube上的總播放量達到2.81億。盡管如此這部劇在海外播放量驚人，很多外國人依然對劇中的情節和人物無法透徹理解。據央廣網提供的信息，《甄嬛傳》在Netflix評分僅2.5星。這就是文化上的差異導致的結果。字幕組在翻譯的過程中還會遇到語言押韻、本土幽默等翻譯難題，在解讀和重構的過程中都不可避免地受到本地文化、制度和歷史的影響。比如在《甄嬛傳》中，人物對自己和對他人的稱呼如“本宮”“朕”“臣妾”“微臣”“奴才”“奴婢”都表現出了等級尊卑，而在美國文化中他們更喜歡直呼其名，并沒有這么多名稱代詞，所有稱謂在美版中都一律譯為“I”和“you”。為了消除其間的文化壁壘，就必須對這些容易造成困惑和誤會的信息負載句進行適當的改寫或省略以便于正確理解，將本土文化與全球流行文化結合，讓不同文化背景的受眾接受和理解。

（三）制度：字幕組侵權的爭議

網絡字幕組成員希望把國產劇推薦給全世界的中國影視劇愛好者，但其中繞不開影視劇的版權問題。為了滿足大眾的需求，字幕組在翻譯和重新編制字幕的同時必須將字幕嵌入到影視劇片源中，這樣生成的作品極可能被不法分子盜作他用。盡管字幕組在作品中打上“本字幕僅供學習交流，嚴禁用于商業用途，請于24小時內刪除”的字樣，依然背上了侵犯版權、盜播等“罪名”，字幕組行走在這片灰色地帶已是公開的秘密。近年來，正版網絡視頻的崛起正在改變著字幕組的生存狀態，網絡字幕組的生存空間受到嚴重擠壓，與商業視頻網站進行合作看似是一條可靠的出路。如搜狐視頻在引進美劇《生活大爆炸》時采用的就是“人人影視”字幕組制作的字幕，這種合作暗示著字幕組正在走向一條被商業力量收編的道路，雖然這不失為解決網絡字幕組版權爭議的方法，但字幕組顯然無法避免受到商業化浪潮的侵襲，最初的無償分享的烏托邦理想和共產主義精神最終將消弭殆盡。

三、展望字幕組未來的發展

從最初的自產自銷，到形成系統的組織并獲得大眾的關注和信任，而在受到了商業勢力的排擠和滲透之后，字幕組也不可避免地要被收編了。事實上，作為網絡迷文化的網絡字幕組最理想的狀態是以免費共享為基本原則，以自身實力換取更大的生存空間，在自產自銷的環境中實現自我界定。進行商業轉型將更有利于字幕組正大光明地將國產劇傳播到世界的每個國家。當然他們仍然有其他選擇。正如阿爾文·托夫勒所預測的，群體化的傳播工具正受到沖擊，分眾化、小眾化的傳播時代即將到來。字幕組也可以嘗試重新回歸小眾化以提升反收編能力。為了長期的生存和發展，單純只提供字幕生產而不提供嵌字和成品上載等服務，將這個部分有償提供給商業網站?？傊?，對網絡字幕組來說，以相對小眾的形式來影響大眾文化，創作出適合小精專又獨特的文化作品，這是一目前處于版權困境最為可行的出路之一。

文化是動態的，是在互相交往中發展而成的。任何國家的本土文化都不可能在一個封閉的環境中健康成長，只有在相對開放的環境中才能存活，是在這一民族的各個組成部分或者這個部落之間不斷交流中產生和發展的[8]。希望字幕組能夠走出自身的困境，堅持自己的初心，為我國跨文化傳播事業作出更大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