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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 ” 是 “ 永恒 ” 的影像嗎

2022-04-27 00:52王思涵
今古文創 2022年14期
關鍵詞:柏拉圖時間

【摘要】 柏拉圖在《蒂邁歐篇》中將時間定義為“運動著的永恒的影像”,并認為時間是使得被創造的宇宙更像那完滿無缺的永恒原型的東西。這一有關時間的說法既存在著矛盾,又具有內在的合理性。原因在于,柏拉圖在賦予“永恒”以超越性的同時,又將對“時間”的考察安置在宇宙論的背景之下,賦予“時間”以宇宙論的建構。

【關鍵詞】 永恒;時間;《蒂邁歐篇》;柏拉圖

【中圖分類號】B502?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14-005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14.017

《蒂邁歐篇》勾勒出柏拉圖宏大的宇宙論體系,在講述宇宙的創生時,柏拉圖引入一個全善的創世神(Demiurge)。這個創世神是全善的,他的全善性要求他必須以完滿的永恒生物為原型創造出宇宙,并使那被造的宇宙與原型盡可能地相似,而“時間”就承擔著這樣的任務,柏拉圖將其稱之為永恒的影像。

值得注意的是,柏拉圖的“永恒”并不意味著在時間中一直存在。理念的“永恒”是超越了時間的永恒,要理解永恒,就必須對時間進行否定;而當事物存在于時間之內,它就必然遠離永恒。但在柏拉圖看來,永恒和時間并不是完全對立、毫無關聯的兩個概念。正如神依照完滿的永恒原型創造出有時間的宇宙,神也以永恒為摹本創造了時間。因此,需要重新審視柏拉圖對時間的表述,從而理解時間在何種意義上模仿著永恒。

一、作為宇宙之基點的理性秩序

柏拉圖用神創論來解釋宇宙的創生,在創造出宇宙的形體之后,為了使有形的宇宙更像那永恒的原型,神盡其所能地將原型的永恒性歸諸作為摹本的宇宙,時間就這樣與宇宙在同一瞬間相伴而生。神創造時間的目的是使宇宙更加完滿,因此宇宙的創生是時間存在的邏輯前提。顯然,《蒂邁歐篇》中的“時間”與宇宙密切相關,對它的考察必須建立在理解宇宙的基礎之上。

柏拉圖將神創造宇宙的原因追溯到可見世界的無序狀態:“由于神想要萬物皆善,盡量沒有惡,因此,當他發現整個可見的世界不是靜止的,而是處于紊亂無序的運動中時,他就想到有序無論如何要比無序好,就把它從無序變為有序?!盵1]281

通過這段敘述,宇宙的創生被清晰地劃分為兩個階段,即存在前——“一個混亂無序的可見世界”,以及存在后——“一個由神的旨意賦予靈魂和理智的生物”。然而,對宇宙創生原因的敘述似乎引發了矛盾。在論說時間的過程中,柏拉圖著重強調:“時間和天在同一瞬間生成,一起被創造”[1]289。而這樣一來,宇宙創生之前的無序狀態就是非時間性的。該說法似乎暗示著,存在著一些沒有時間的運動變化,而這顯然與經驗相悖。

在《蒂邁歐篇》這部系統地展現柏拉圖自然哲學思想的著作中,柏拉圖引入除原型和生成物之外的第三類存在——為一切生成提供基礎的載體(receptacle)來打破對理念世界和可見世界的二元劃分。載體既為生成提供了空間,又為具體事物的產生提供了質料。但與此同時,它卻并不擁有時間。載體概念的引入證明,在《蒂邁歐篇》的哲學體系中,時間并不僅僅是對事物之可變可朽的簡單意指,與空間相比,時間具有更為深刻的哲學意涵。

實際上,無所不能的創造者以及現代的自然法則觀念對于古希臘人的心靈來說都非常陌生。不同于基督教中全能的上帝,《蒂邁歐篇》中的神更偏向于是一位“工匠神”,他依靠存在著的材料構建一個有秩序的宇宙。神從混亂和無序中創造宇宙的過程即是宇宙獲得其內在的秩序性的過程。

對古希臘人來說,宇宙的含義就意味著“秩序”“日常行為”“美”。[2]宇宙不是簡單的萬事萬物的堆疊,而是一個有序運轉的系統,其存在的合理性根植于它所遵從和體現的理性秩序。時間無法與理念世界相關聯,因為理念處于絕對靜止的完美狀態。在同一中不會有運動。但時間也不與創生宇宙的載體相關,因為他們總是處在不間斷的變化之中,本身并沒有理性的方面。[3]在《蒂邁歐篇》的宇宙論視域下,只有依照理性秩序運行的事物才是有時間的,時間不是客觀經驗視域下那伴隨著運動變化不斷生成的無盡綿延。

二、時間的宇宙論構型

為了闡發一個超越于感覺經驗的時間概念,柏拉圖賦予時間以一個宇宙論的構型。在柏拉圖對宇宙的構想中,宇宙形體必然接受宇宙靈魂的統治。宇宙靈魂被按比例分割為相互交叉的兩個圓圈。神將宇宙靈魂和宇宙形體中心對中心地結合在一起,宇宙就被有理性的靈魂所驅動。它的外緣按照靈魂中“相同”的圓圈運行,以自身為軸心做自轉運動。而寓居于宇宙內部的星辰,則被安置在已被劃分好的“相異”的圓圈中做相對運動,不同的星辰有不同的軌道。

柏拉圖認為,這些星辰的漫游組成了時間。當星辰圍繞著自身所處的軌道完成一周的漫游,就產生了為人們所使用的時間量度。如“月亮循軌道運行一圈并趕上太陽,這就是‘月’;而太陽走盡了它自己的軌道,這就是‘年’”[1]290。許多時候,“年”“月”“日”“夜”等詞語只是作為時間量度的空曠泛指,只有他們被用于指代那些與年、月、日、夜等量度相當的一段具體的時間時,它才被看作時間的組成部分。但在柏拉圖這里,“年”“月”“日”“夜”首先客觀地是時間的組成部分,然后才成為人日常應用的時間單位。他們之所以能夠被當作單位用于度量時間,是因為產生他們的星辰周期性的環行就是構成時間的基本要素。不同的星辰在半徑不同的固定軌道上做循環運動,每一個循環運動的完成都形成了一個可被用作時間量度的時間周期,時間就是這些相互包含的時間周期的無限堆疊。當所有星辰以不同的相對速度同時完成循環時,時間就達到了一個“完全年”,它被看作一個最圓滿的時間周期。

不同的時間量度是成比例的,因為星辰嚴格地按照數的規律運行,使得他們能夠彼此之間相互換算。柏拉圖強調,人類對時間尺度之真正內涵的探索還遠遠不足,但由于日、夜、月、年等時間周期都是切實存在于時間之內且能夠顯明時間運行規律的東西,人可以依賴自己有理性的心靈來對其進行把捉,從中獲得有關時間的真正的知識——那體現在星辰的相對運動中永恒不變的數。

柏拉圖自始至終堅持時間是使得宇宙更像其原型的東西,這不可能是因為時間牽涉到變化,因為這是在永恒存在與任何生成的事物之間最主要的區別。變化是必然屬于生成的東西,但是時間卻溝通了變化和永恒生物的不變性。通過“數”這一中介,時間同永恒者一樣擁有了理性與秩序。時間是一個運動著的影像,只要它是移動的,它就不像永恒。但是它是由擁有秩序性力量的心靈以某種確定方式啟動的影像。[4]它的創生是由于理智,它的生成嚴格地遵循數的比例。這種秩序化的時間揭示了宇宙運行所依據的理性規律,使得宇宙在“有理智”的層面,更加相似于那完滿的永恒原型。

三、時間之為“永恒的影像”

時間是星辰的循環運動,但時間卻不是一個首尾相連的循環。柏拉圖主張過去和將來也是時間的生成形式,隨著星辰的循環運動面向過去和將來不斷展開。這樣一來,盡管“依數運行”使得時間獲得了永恒的理性秩序,但它無限生成和流變的本性依然與“永恒”相對立。時間如何能夠被看作“永恒的影像”,仍是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

針對該問題,新柏拉圖主義哲學家普羅克洛(Proclus)對《蒂邁歐篇》的注疏為解釋時間的本性提供了可供參考的路徑。普羅克洛認為,時間在本質上是永恒的,而流變性則是它外在的屬性。他將靈魂看作自身運動且驅動其他事物運動的東西。而理念則是永恒的,永遠自我同一,沒有任何流變。在靈魂和理念之間,有一個聯結他們的既變動又不動的中介。所以中介必須是不變的,又同時進行著運動,它本身不動,但又在他所統攝的事物之間運動——而時間就是這樣的東西。[5]無窮的流變只是時間的外在表現,而它的本性模仿不變的永恒。

希臘思想崇尚圓,因為它圓滿、完全,崇尚圓周運動,因為它循環不止、無始無終、永無窮盡。循環之所以被推崇,因為它通向永恒。[6]時間被構想為沿著圓圈運行的星辰的運動,它永恒流變的屬性來自星辰運行所依賴的圓周軌道。圓形的運行軌道保證了星辰運動的持續性,伴隨著無限循環的星辰運動,時間不斷生成,成了永恒流變的東西。

與此同時,這種流變性又根植于作為其本質的不變性,星辰運動所依據的圓形軌跡是一個有限的整體,由于圓周運動是時間固有的生成形式,時間就可以被看作由無數確定的限度所組成的東西。此外,普羅克洛還認為星辰的運動是最初的運動,它環繞著整個生成的世界,引領和統攝所有可見事物的運動,由此可以說具體事物的運動是存在于時間之內的。

然而普羅克洛對時間之不變本性的論說也引發了新的矛盾。雖然星辰運行所遵循的圓周軌道是永恒確定的“時間的限”,但星辰在軌道上進行的運動本身既是時間,無論星辰是否完整地走過一個圓周,時間都持續地生成。如果時間并不嚴格地以星辰的圓周運動為基本單位,那么圓周運動便不能成為時間不變本性的根本保證。同時,最外側星辰的圓周運動就足以揭示時間,無法支持柏拉圖以眾多星辰的循環運動來說明時間的必要性。

事實上,在《蒂邁歐篇》的語境中,相較于星辰的圓周運動路徑,不同星辰之間相對運動的數更適合被看作時間之不變本性的來源?!爱斆恳晃粍撛鞎r間所必需的星球已經上了各自恰當的軌道時,它們已經成為有形體的生靈,為生命之鏈所束縛?!盵1]289柏拉圖所說的“生命之鏈”,即體現在星辰相對運動中永恒不變的數,這些數如鏈條一樣束縛著星辰,使得星辰的運行嚴格遵照理性的秩序。它不僅賦予時間以理性,同時還揭示了蘊含在流變的時間中那永恒不變的本性。

因此,最外層星辰的圓周運動不足以概括柏拉圖的時間觀念,單一的圓周運動無始無終,難以形成數的比例,而那為數眾多的星辰的相對運動就是作為限度的“數”的載體。

四、時間觀念與柏拉圖的倫理學目標

柏拉圖在宇宙論基礎上,成功地構造了一個以永恒為原型的,能夠被稱作“永恒的影像”的時間。這種特殊的時間觀念建構不僅完善了柏拉圖的自然哲學體系,同時還符合于他的倫理學目標。

在《申辯篇》中,蘇格拉底被塑造為一個完全摒棄自然哲學的只關注“人的問題”的哲學家。盡管蘇格拉底曾在不同場合透露過其青年時代的自然哲學傾向,但他最終致力于研究“人的問題”。因此,不應該簡單地將《蒂邁歐篇》看作一篇純粹的自然哲學對話。

柏拉圖已經用宇宙創生的神話證明了,這個唯一宇宙是永恒原型最好的摹本,它嚴格地依照永恒的理性秩序運行。在講述了宇宙創生的神話之后,柏拉圖轉向敘述人的創生過程。神用創造宇宙靈魂剩下的元素調制了人的靈魂,并將其散播在星辰之上。與此同時,神又命令他所創造的諸神用從宇宙中借來的水、土、火、氣制造了人的形體。人的靈魂從星辰上下降并與這些形體結合,就形成了一般意義上的人。

從制造靈魂的元素方面來看,人的靈魂與宇宙靈魂同根;而從構成可感形體的質料角度來說,人的身體與宇宙形體同源,人和宇宙之間存在著方方面面的聯系。

通過敘述“人的創生”,柏拉圖意圖表明,人與宇宙是同構的,因而擁有理解宇宙運行規律的能力,并能夠依照宇宙的理性秩序來規范自己的行為。這樣一來,對“時間”的理解就成了人把握宇宙規律的重要手段。從遵循著理性規律運行的宇宙中的星辰運動中,人獲得了有關時間的“數”,進而理解到時間的本質。

盡管宇宙的時間是無限的,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人的生命所經過的時間包含于宇宙時間之中,因此人能夠依照時間的運行規律調節自身的生命節奏。在這種意義上,“依數運行”的時間不僅體現了宇宙運動所遵循的固有秩序,還顯明了人的生命實踐應該遵循的“時機”,人需要通過對“時機”的把握過上一種“善”生活。由此,時間就被賦予了倫理學的意義,成為指導屬人的活動的重要依據。

參考文獻:

[1](古希臘)柏拉圖.柏拉圖全集(第三卷)[M].王曉朝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

[2]羅興剛.宇宙的構型對道德與政治的奠基——柏拉圖論整體和秩序之美[J].東北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04):59.

[3]G. S. Claghorn. Aristotle‘s Criticism of Plato’s ‘Timaeus’. The Hague: Martinus Nijhoff,1954:P86.

[4]J. F. Callahan. Four Views of Time in Ancient Philosophy. Harvard: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48:18.

[5]Proclus, transl. Dirk Baltzly. Proclus Commentary on Plato’s Timaeus (Book4: Proclus on Time and the Star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3: P77.

[6]吳國盛.時間的觀念[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6:67.

作者簡介:

王思涵,女,黑龍江大慶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古希臘哲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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