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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疫》與《白雪烏鴉》災難書寫之異同

2022-05-30 10:48趙淑琴
文學教育·中旬版 2022年7期
關鍵詞:加繆遲子建鼠疫

趙淑琴

內容摘要:加繆的《鼠疫》與遲子建的《白雪烏鴉》都將鼠疫作為描寫對象。同為瘟疫災難小說,兩部作品中均生動形象地描繪了災難侵襲后的蕓蕓眾生,無論是積極反抗還是消極躲避,這從一定程度上體現了其共通性。但由于兩部作品在敘述的情感基調與對災難的思考方面上存在著差異,從而形成了兩種不同的災難書寫。

關鍵詞:加繆 《鼠疫》 遲子建 《白雪烏鴉》 災難書寫 法國文學

災難文學是人類靈魂的反映,是人性的透視。它雖然伴隨著各種自然災害和社會災害,但其根本目的不是記錄和夸大災害,而是借助災害宣傳和傳達生命的尊嚴和人文精神。加繆的《鼠疫》與遲子建的《白雪烏鴉》都以“鼠疫”為創作背景?!妒笠摺访枋隽艘粓霭l生在20世紀40年代奧蘭城的一場大災難,刻畫了以主人公里厄醫生為代表的抗疫者直面慘淡人生、在絕望中懷揣希望,并最終戰勝鼠疫的傳奇故事。而《白雪烏鴉》以百年前哈爾濱鼠疫的史實為基礎,描繪了傅家甸區的老百姓在災難中的人生百態。二者在人性書寫上體現了一定的共通性,無論是積極反抗還是消極躲避,表達了兩位作者對積極處世的人生態度以及努力追求生命意義的贊揚。但二者在敘述的情感基調與對災難的思考方面上存在著差異,從而形成了兩種不同的災難書寫。

一.災難侵襲后的人生百態

《鼠疫》可以說是一部眾生反抗荒謬的作品。故事開始于20世紀40年代4月的某個早晨,一些死老鼠的出現,導致鼠疫在人群中悄悄流行起來。但奧蘭城政府的錯誤決斷讓鼠疫疫情迅速蔓延,隨著越來越多的死鼠的出現以及第一個感染人員的死亡,大量市民開始陷入了驚慌失措的局面,毫無防范的人們意識到一場真正意義的瘟疫已經到來。這是一場遠遠超出人們想象的艱難的戰爭。政府突如其來的封城措施讓市民們處于被迫分離的狀態,出行受到限制,交通全面阻斷,許多親戚、朋友和戀人在幾天前便約好了見面,而今天,卻散發著永別的意味。因為信件可能攜帶細菌,人們只能通過電報與外界交流。經過長時間的隔離,思念的話語漸漸變得空洞乏味。那些恐慌、空虛感在市民中蔓延、擴散,人們在精神上強烈地感受到一種類似于長期流亡的痛苦,“流放的感覺正是我們經常感到的空虛,是一種確切的激情?!雹?/p>

當鼠疫逐步顯示出令人畏懼的真實面貌后,以里厄醫生和塔魯為代表的人們清醒地意識到只有進行斗爭,才能將死亡人數降到最小。他們的舉措與政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建立衛生防疫組織,籌劃防疫保健工作,并召集大量的居民作為志愿者,在他們的科學帶領下,并最終戰勝了鼠疫。盡管他們與志愿者都非常清楚在這場抗戰中蘊藏著巨大危險,但他們從未退縮、懼怕。作者用冷靜客觀的敘說,成功塑造了特殊情境下的普通人的矛盾心態和對立沖突,讓讀者深切地感悟到志愿者們崇高的獻身精神、犧牲精神真實、可信、可敬。

在《白雪烏鴉》中,傅家甸的老百姓們也遭受了由鼠疫引發的滅頂之災。隨著巴音、吳芬、張小前等人的相繼死去,徹底拉開了鼠疫的序幕。突如其來的瘟疫也彰顯出了生命的脆弱,這種脆弱感讓人們感到格外無助和恐懼,昔日繁華熱鬧的街道變得蕭條落寞,路上的行人三三兩兩、各式店鋪緊閉大門。然而當鼠疫大范圍襲來,死亡人數突增的境遇下,人們卻擁有了比平時更強的凝聚力。他們不在懼怕死亡,開始吃肉喝酒,出游交談,并淡然的準備著自己的壽衣和棺材。在這座瘟疫彌漫的孤城中,車夫、掌柜、算命的,這些平凡甚至卑微的生命開始直面死亡,與瘟疫作斗爭。

然而,積極反抗和消極躲避的人是共存的,在災難面前,人性的惡與善也將全都暴露無遺。突然降臨的鼠疫使人們的生活也發生了巨大改變,對疾病的恐懼、物資短缺引發的恐慌,逐漸形成了一種強烈的負面社會心理,無論是在奧蘭城還是在傅家甸?!妒笠摺分械目滤?,一位極端個人主義者,他喜歡鼠疫,是因為在這樣的災難面前,警察無暇顧及刑事犯,能夠讓他投機倒把,大賺一筆,最后鼠疫得到控制,失去了他賴以生存的亂世環境,他也因此絕望自殺。而《白雪烏鴉》中,以惡為典型的人物主要是紀永和以及太監翟役生。作為一名商人,紀永和在小說中唯利是圖、自私自利的性格可謂是體現的淋漓盡致:他聽信算命先生的讒言,花高價錢將妓女翟芳桂“娶”回了家,然而這不是愛情,他只是將她作為賺錢的工具而已;災難爆發之際,想著靠囤大豆發災難財,卻沒想到在搬運豆子時不慎感染瘟疫,甚至在臨死之前都不忘他的那些豆子。太監翟役生,從小被送入宮中,大半輩子的屈辱生活使得他淪為了一個無賴。鼠疫早期,想靠囤積棺材賺一筆,結果害得情人金蘭死去,后來在一座教堂里度過了一段時間,并奉行著他的無賴哲學:“想活下去,就輕賤這個世界吧?!雹谒汀妒笠摺分械目滤栆粯?,希望災難繼續下去,以此尋求自我安慰和內心平衡。其實不管是《鼠疫》還是《白雪烏鴉》,作者都是想通過人性之惡來揭露比災難更恐怖的是人心,災難始終會過去,而人性之惡會一直存在著我們的身邊。

二.團結一致,共同抗疫

雖然加繆和遲子建并不是同一時代的作家,同時兩位作者在創作思路、創作特色、價值立場等方面存在著差異,但對災難進行書寫時,他們不謀而合。二者都堅信只有大家團結一致,共同抗疫,才能最終戰勝瘟疫。在殘酷的災難面前,人性之美才是最值得歌頌的。

作為抗擊鼠疫的中堅力量,無論是《鼠疫》中的里厄還是《白雪烏鴉》中的伍連德,他們都毫不畏懼瘟疫的襲擊,積極投身于抗戰第一線,帶領人們走出困境,彰顯出人性美的光輝。里厄醫生在鼠疫爆發初期就敏銳地察覺到這并不是普通的流行病,他堅持要采取相關措施防范危機。他從未產生過逃避災難的念頭,哪怕是和妻子分隔兩地也要參加抗疫,在他看來,這是職責更是擔當。在對抗鼠疫的過程中,里厄醫生的心境也是發生了一定的變化。他在鼠疫初期有條不紊地處理著病人的病癥,制定防疫措施。然而在法官奧多先生兒子、妻子、甚至是同甘共苦的戰友塔魯的相繼去世后,里厄醫生感覺到了自己的力不從心,從最開始對于鼠疫何時結束感到遙遙無期變為了對于鼠疫的憤怒,也正是因為憤怒讓他積極反抗并堅持到了最后,贏得了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同樣作為醫生的伍連德臨危受命,頂住巨大壓力成為了傅家甸的防疫指揮官,但在那個不太文明的時代,他的防疫措施不被百姓理解:焚燒堆積如山的尸體;解剖尸體獲得病菌樣本;封閉傅家甸,為了防疫,沖破教堂的枷鎖。小說中也曾多次出現了對伍連德思念家鄉、妻兒以及內心獨白的描寫,這相比《鼠疫》中里厄醫生抗疫時的冷酷描寫,《白雪烏鴉》中的伍連德醫生在遲子建的筆下多了一絲人性的溫情。在面對棘手的災難時,也曾想過放棄,但目睹受苦的百姓,卻更加堅定地走在抗疫的最前線,他知識淵博,冷靜應對,常常從大局出發,時刻將人民的利益和安全擺在首位。作為職業醫生的里厄和伍連德,他們在災難發生時和人民共進退,這種舍棄小我,無私奉獻的精神確是值得稱贊。

在災難面前,永遠不會是一個人的戰斗,而是團結一致,共同反抗,兩部作品中那些微不足道卻又散發著光芒的小人物也同樣不容忽視?!妒笠摺分械睦守悹柟聛淼綂W蘭城,卻因突發的疫情隔絕此地,孤苦伶仃的他分外思念在外的女朋友,于是想盡辦法離開此地。然而當真正可以離開的時候,他突然醒悟:“獨自一人的幸福,就是可恥的行為?!雹劾守悹栕杂X的融入到與鼠疫進行抗爭的隊伍中,實現了個人利益和集體利益相融合。政府辦事員格朗雖然做著細小的工作,但他卻很慶幸能發揮自己的作用,始終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最后因疲憊不堪而感染上鼠疫,或許加繆筆下的格魯所表現出來的品格代表的最純粹的善,是作者最想要贊頌的吧。

相比于《鼠疫》的描繪,《白雪烏鴉》凸顯更多的是災難下的人物群像,可以說傅家甸的百姓都是小人物,面對瘟疫,都在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對抗著。傅百川在瘟疫期間打擊不良商販發災難財,抑制物價上漲,還積極配合伍連德醫生的防疫工作,為傅家甸百姓生產口罩;周濟主動將家里的點心鋪改造成專為病患提供伙食的廚房,不顧危險的為隔離區送飯,最后一家三代不幸感染;王春申與他心愛的黑馬每天往返城區與郊區,專門護送逝者,他們不顧自我生命的危險,力所能及的貢獻自己的力量,綻放出人性的堅韌之美。

其實鼠疫并不是最大的敵人,而背后所透露出來的人性之善惡才是作者的真實的目的。雖然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他們始終能保存內心的純真與善良,散發著光芒。一個人的斗爭不能贏得勝利,但團結起來反抗必將走向光明。

三.災難書寫的不同呈現

盡管二者都將“鼠疫”作為描寫對象,同時都主張只有共同抗疫,才能取得最后的勝利。但由于兩位作者不同的生活經歷、文化背景,從而整體的感情色彩以及對災難的思考方面上存在著差異,因此形成了兩種不同的災難書寫方法。

加繆作為存在主義文學、“荒誕哲學”的代表人物,一直以“知其不可而為之”精神反抗著這個荒誕的世界。盡管與薩特等人的主張不同,但都從人道主義出發,以人為中心,尊重人的個性與自由。他認為世界是荒誕的,但他反對用逃避的態度去面對荒誕,而強調以反抗的態度去消解和超越荒誕,“加繆將人認識到世界的荒誕并獲得了荒誕感稱之為覺醒,并將之作為他荒誕哲學的起點,指出覺醒后荒誕的解決途徑就是反抗?!雹苋司烤乖撊绾紊嫦氯??《鼠疫》給出了答案。首先,加繆將鼠疫作為故事題材,暗射當時二戰期間世界的荒謬性,用奧蘭城隱喻人民的糟糕困境。在加繆生動的敘述下,我們仿佛看見了那個在鼠疫籠罩下的恐怖時代。人們隔絕于此地,糧食斷絕,交通癱瘓,無良商家趁火打劫,高價出售緊急用品,一到夜晚,整座城市進入一片黑夜,這無聲的壓迫感席卷著內心,此前熱鬧的城市如今卻猶如死城一般,如同陰森的墓場。

其次,在加繆所描畫的這個荒謬的世界中,作者還為我們展現了一批具有反抗精神的斗士們?!胺纯估碚摗弊鳛榧涌娀恼Q哲學思想的實質,回答了人面對荒誕應該如何自持的問題。在小說《鼠疫》中,他“所描述的人類團結友愛和為援助受苦人而獻身的精神達到了基督教純善的高度?!雹荼愫芎玫脑忈屃思涌姷摹拔曳纯?,故我們存在”。正是因為這些擁有“荒誕反抗”力量的斗士們,帶領著人們走向勝利的曙光,這些帶著主觀色彩的人物再現了世界的荒謬性。但是在小說結尾處里厄醫生卻認定:“鼠疫桿菌永遠不會死亡也不會消失……鼠疫會再次喚醒老鼠,并讓它們死于一座幸福的城市?!雹捱@具有充滿荒誕色彩的結局,再一次印證了作者“荒誕哲學”的實質,拒絕相信絕對永恒的勝利,人類的能力可能無法絕對戰勝困難,但直面反抗,團結一心是作者想要通過《鼠疫》傳遞給世人的真理。

遲子建曾在《白雪烏鴉》后記中這樣說到:“我在小說中,并不是想塑造一個英雄式的人物……我想展現的,是鼠疫突襲后,人們的日常生活狀態?!雹咭虼?,在《白雪烏鴉》中作者的初衷并不是去塑造崇高的人物,她只是想去描繪那些湮沒在歷史洪流中的小角色,通過這些小角色在災難中的種種不幸遭遇來敘說出背后所蘊含的深刻含義,進而展現這部作品的溫情力量。作者的溫情書寫使得筆下那些形形色色的小人物化解了災難,在苦難中綻放出人性的偉大光輝。

首先,在《白雪烏鴉》中的災難書寫的溫情特征體現在對社會中人與人之間那種寬容、包容、理解、同情、體貼與關愛等具有積極向上的情感的描繪。小說的前六章只是交代各式人物,描寫發生在傅家甸地區極為普通的日常生活,直到第七章,才正式描寫鼠疫,故事發展在作者平穩的敘述下進行著,描繪著災難侵襲下的人生百態。雖然小說中對伍連德醫生的描寫并不少見,但作者也沒有放棄對小人物的堅守,比如王春申,一個復雜而又矛盾的共同體,在他身上所體現的愛情、親情、友情可以說是小說人性描繪的集成。再比如周家三代,只是用極為平常的基調去描繪這人間煙火,特別是對喜歲的描寫,有他之處必有笑聲,也讓小說在災難籠罩的黑暗中感受到了些許明亮。以及對紀永和和翟芳桂的刻畫,讓我們感受到人性之惡與人性之美的兩極。

其次,《白雪烏鴉》災難書寫的另一特征是對死亡刻畫的中和,也就是說對死亡的呈現往往比較收斂,較少描繪死亡的丑惡。比如作者是這樣描述巴音的死:“面色黑紫,口鼻有血跡,眼睛雖然半睜著,但眼珠一轉不轉,已經死透了!”⑧以及對鼠疫大爆發后的狀況描寫:“有的人是歪歪斜斜走在路上,突然支持不住,抽搐著倒地身亡;有的則是死在家里了,親人怕受牽連被隔離,而棄尸街頭?!雹岷茱@然,相對于血腥地描繪死亡場面,作者是在刻意地回避死亡之“丑”,很少描繪鼠疫的殘酷與猙獰。這種“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中庸風格,削弱了沉重災難的厚重感與悲傷感。

正如遲子建所談及的那樣,災難只是重現歷史事件,重要的是通過對災難的書寫,來展現人間的溫情,述說那些最普通但卻足以溫暖人心的故事。

災難文學通過對災難事件的再現,啟迪讀者思考生命的意義,引導普通大眾在日常生活中尋找愛、希望和生命的意義。同樣都是將鼠疫作為描寫對象,以虛構城市為背景的《鼠疫》寫作極具哲學深思,加繆用他的荒誕哲學以及反抗精神為讀者提供了一種對人與世界的新的解讀方法。而以真實事件為背景的《白雪烏鴉》更加偏向于溫情書寫,作者筆下的人物群像雖然沒有留下光輝一筆,但人世間的這份美好卻能照耀他人。盡管二者有很大的不同,但實際看來,這兩部小說都提供了一種在鼠疫中平常民眾對待死亡的態度和對死亡的理解,并且都在努力揭示鼠疫不過是生活罷了。

參考文獻

[1]加繆.《局外人·鼠疫》[M].徐和瑾,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1.

[2]遲子建.《白雪烏鴉》[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

[3]黎醒.災難中的人性之光·論遲子建長篇小說《白雪烏鴉》[J].安徽文學,2011(9).

[4]劉雪芹.《反抗的人生——論加繆的〈鼠疫〉》[J].外國文學研究,1992(4).

注 釋

①③⑥加繆.局外人·鼠疫[M].徐和瑾,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1:146,256,339.

②⑦⑧⑨遲子建.白雪烏鴉[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232,235,27,77.

④郭宏安.新中國60年的加繆小說研究[J].當代外國文學,2013,34(02):71-79.

⑤轉引自鮑穎萍.分析加繆的存在主義與反抗精神——以《局外人》和《鼠疫》為例[J].名作欣賞,2016(21):142.

(作者單位:吉首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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