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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度日本文學縱覽

2022-06-30 19:10葉琳
粵港澳大灣區文學評論 2022年5期
關鍵詞:文學小說日本

葉琳

摘要:2021年是日本文壇不尋常的一年。日本作家們迎來了一個非凡的創作時期,佳作迭現。從作家們的文學創作主題來看,不難發現他們的寫作觀念和對日本社會的關心日益發生著變化。他們面對多元化發展的社會環境和不斷出現的世事變化,將現實世界的鏡像導入虛構的小說中,努力挖掘具有本土化特征的新故事。他們在現實與虛構中譜寫出各種人物的存在感,摘得日本文壇一個又一個極具分量的文學獎項。

關鍵詞:日本;文學;小說

2021年同往年一樣,仍是一個很不尋常且耐人尋味的一年。疫情的陰霾繼續肆虐著全球,籠罩著人們的日常生活,經濟發展受挫,地緣博弈加大,時局動蕩不安。而習主席倡導的多邊主義,包容開放,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成為共創世界美好未來的共識。

在這樣的形勢下,現實中的日本也走過了一個強烈震蕩而又值得回味的一年。3月11日迎來了東日本大地震、福島第一核電站核泄漏事故10周年紀念日;4月13日,日本政府不顧本國人民和世界人民的反對,一意孤行決定將在兩年后向海洋排放處理福島核電站事故之后多達130噸的核污染廢水;6月3日厚生勞動省公布日本出生人口為81.16萬人,再創歷史新低;7月23日在疫情蔓延、觀眾席位空缺的情況下,延期一年的2020年夏季奧運會在東京新國立競技場舉辦了為期15天的比賽;9月29日曾在安倍內閣擔任外相的岸田文雄擊敗了河野太郎,新當選日本自民黨總裁,并于10月4日正式就任新首相,結束了僅執政一年的“菅義偉時代”。不尋常的奧運、不一樣的社會動態與政壇講述著日本進入了一個不平凡的時代。

誠然,日本文壇的作家們也迎來了一個非凡的創作時期,可謂碩果累累。他們在現實與虛構中譜寫出各種人物的存在感,摘得文壇一個又一個極具分量的獎項。如果按照文學題材分類,2021年度特別引起文壇矚目的小說主要有以下幾種:

青春小說

在日本,青春小說又被稱為“成長小說”,登場主人公都是少男少女,以高中生居多。本年度備受日本文壇矚目的青春小說,當首推1月20日日本文學振興會揭曉的第164屆“芥川獎”獲獎小說《應援,燃燒》。該小說由女大學生作家宇佐見凜執筆,于2020年8月發表在季刊《文藝》秋季號上。小說的主人公明里是一位從小患有身體疾病的女高中生,唯一能使她擺脫肉體痛苦、獲得精神慰藉的就是“應援”的偶像明星上野真幸。當明里成為這位男偶像的擁躉時,卻不明原因地突然發生了一起他毆打粉絲的事件。旋即他在手機社交網絡(SNS)上成為大家批評或吐槽的對象。對明里來說,“情有獨鐘的追星是自己全部生活的中心”[1]。她認為在現實中活著就是為了“不惜一切的應援” [2],為此購買偶像的專輯、印有偶像標簽的“垃圾商品”、反復觀看偶像在各種場合的出鏡與發言,甚至還開“應援”博客,分享自己追星的經驗等等。最終偶像因打人事件被迫退出娛樂圈,明里也隨之產生了強大的心理落差,陷入絕望和痛苦之中,可謂應援了明星,燃燒了自己。據2021年12月15日的《朝日新聞》報道“該書累計發行量超過五十萬冊,在日本圖書出版大型銷售公司發布的本年度暢銷書中居首位?!盵3]小說以虛構的形式真實地描寫了日本現實社會高中生一味對明星的“單推”,在“應援”中尋找自己的存在感。也正如“芥川獎”評委山田詠美所說:在入圍的五部作品中,有四部是以少女為主人公,“在所遇到的幾個少女中只有‘明里在我看來是活生生的?!盵4] 不尋常的虛構人物與事件,折射出現實中“活生生”的存在。由此,書中的時代背景所披露的“應援活動”一詞獲得2021年“日本流行詞語大獎”提名。

同樣以“青春小說”著稱的《替代》是日本杰尼斯事務所男子偶像藝人組合NEWS成員、加藤成亮的新作。該作品自2018年12月至2020年8月在日本月刊文藝雜志《小說新潮》上連載,2020年11月由新潮社出版發行,2021年1月初就突破了10萬冊發行量。小說講述了三位來自東京圓明學園高中的學生新見蓉、伴凪津、楤丘尚志雖然正值青春年華,卻經歷了彼此完全不同的命運。在網絡時代,高中生們熱衷于僅限于他們使用的“配對軟件”,在虛擬的網絡空間里尋找自己在現實中的存在感。他們在面對相遇、離別、沖動、共生、對抗、焦躁、不安、苦悶、挫折、沖突等各種人生經歷時,在選擇中等待“命運”的到來。該作品一經問世,便于2020年12月獲得第164屆“直木獎”提名獎,盡管最終與2021年1月公布的結果失之交臂,但卻給“直木獎”評委們留下了深刻印象。評委北方謙三認為:“作者觸及了小說的某種真實,毫不掩飾地描繪了少年的青春風采”[5] 后來,他在接受采訪時進一步說道:“作為青春小說而言,加藤寫得非常優秀?!盵6]隨即該作品在2021年1月21日便獲得“書店大獎”提名,4月以第8名的成績獲獎,同年3月獲得第42屆“吉川英治文學新人獎”,5月又榮獲了第8屆“高中生直木獎”,12月在《達·芬奇》2021年度“圖書小說榜”中獨占鰲頭。

歷史小說

新年伊始,摘得第164屆“直木獎”桂冠的是女作家西條奈加的小說《寂寞之川》。該小說于2020年9月由集英社出版,一共由《寂寞之川》《閨房佛》《開始吧》《冬蟲夏草》《明里》《灰男》六個短篇組成,是一部反映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一些小人物悲歡離合的歷史故事。

每一個故事雖然都獨立成篇,但彼此之間卻存在著內在聯系。舞臺的背景都是江戶時代千馱木町的一隅、名叫“心町”的地方,那里流淌著一條淤塞、發臭的小河,叫作“寂寞之川”。小河的一端是一排排簡易平房的“長屋”。在歷史上,它是日本平民居住的狹小民宅,多聚集著收入低下、出賣勞動力或肉體的貧民、沒落者、妓女等等,是“窮人”的代名詞。在這六個短篇故事中,出場的人物可謂眾生百態,有吃酒如命的父親、埋天怨地的母親、一心想嫁給風俗街裁縫店畫師并養家糊口的女孩千穗、妻妾成群的蔬菜批發商大隅屋六兵衛、在長屋里經營小餐館的與吾藏、與行動不便的兒子生活在一起的藥店老板娘阿吉、曾經的風塵女子阿瑤、遠離妓院的花魁明里、靠出租房屋為生而與眾不同的“富?!狈繓|茂十等。他們雖然在日常的“心町”中彼此并不相識,但是所經歷的諸多悲歡離合、憂愁和糾葛、辛酸與艱辛、幻想與等待等等,就像橫貫這一地區的“寂寞之川”一樣交織在一起。

小說的可貴之處并沒有展現日本平民百姓就此沉淪的精神面貌,而是贊揚他們在飽嘗各種艱苦、經受諸種生活磨難后依舊吃苦耐勞,在悲涼和哀愁中依然懷抱著迎接明日太陽的希冀,也正如“直木獎”評委林真理子和角田光代所說:“這部歷史小說充滿了一種溫暖人心的滋味”,“該作品以沉著的筆致,描繪了悲傷和無情交織在一起的生的可貴?!?[7] 顯然,作者是把歷史中的“現實”元素同小說中的“虛構”元素完美地結合在了一起,讓虛構的人物在現實中找到了自我的存在。

同年1月,講談社出版的長篇歷史小說《高瀨莊左衛門記錄》是文壇新人砂原浩太朗創作的作品。該小說先后入圍第34屆“山本周五郎獎”和第165屆“直木獎”成為候補作品,最終榮獲第11屆書店評選的“歷史小說大獎”和第15屆“舟橋圣一文學獎”,并在上半年前十強暢銷書中占首位。故事是以江戶時代的神山藩為舞臺,主人公是曾在藩內任職的一位下級武士高瀨莊左衛門。他喜歡繪畫,將公職移交給兒子啟一郎之后,邊作畫邊過起了隱居生活。然而,就在他不到50歲時,妻子逝去,兒子又在一次事故中喪命,生活十分孤寂。兒媳志穗在丈夫去世后,曾一度回到娘家,后來為了學習繪畫又來到了高瀨莊左衛門的身邊。他教兒媳繪畫的同時,還答應幫助兒媳尋找弟弟宗太郎。兩人的關系也就此發生了變化。在一次尋找宗太郎的行動中,他卻意外地卷入到一場震動神山藩的陰謀事件中,既看清了政治家、官僚的嘴臉,也搞清了兒子死亡的真相。他盡管對踐踏自己生活的元兇表現出強烈的憤慨,但并沒有帶著仇恨度過自己的余生,而是積極地生活,正如日本作家江上剛在6月5日的《朝日新聞》上所說:這是一部“滌蕩人們心靈的”作品。文藝評論家繩田一男認為:它“如實地展現了日本人過去美好的一面?!盵8]“三本周五郎獎”評委江國香織甚至認為:“這是一部無可挑剔的好作品?!盵9]

疫情小說

繼2020年之后,日本政府一直對疫情防控不力。2021年,日本各地多次出現疫情反彈或進一步擴大的現象。因疫情的反復與蔓延,人們原本正常的生活被打亂,計劃中的事情不得不取消或延后。因此,在現實語境中,疫情再次成為文學關注的焦點。

2021年1月,文壇新秀乘代雄介以小說《旅行練習》入圍第164屆“芥川獎”獲獎候選作品,同年5月,一舉奪得第34屆“三島由紀夫獎”。小說于2020年2月發表在《群像》上,以叔叔“我”的視角,采用日記體的方式,講述了自己與侄女亞美在2020年3月疫情爆發后的日本所發生的故事?!拔摇笔茄a習班的老師兼小說家,知識面寬廣,精通“鳥類”。亞美是一名小學六年級的學生,性格活潑、開朗,積極向上,純真可愛,雖然不擅長文化課學習,但很愛好踢球,且有天賦,已被一所以體育為特長的私立中學所錄取。3月份的春假因疫情的擴散,原本計劃同叔叔一起去觀看鹿島鹿角足球俱樂部的比賽被迫取消了,即將入學的初中也宣布臨時停課。亞美無法到自己所屬的足球俱樂部練習踢球了,整日無所事事。于是,“我”決定帶亞美沿著利根川徒步走向茨城縣“去鹿島旅行”一周。一路上,亞美邊走邊練習用腳顛球,“我”邊走邊描寫風景?!靶凶摺薄皩懮薄疤咔颉薄敖涣鳌背闪藘扇说臉啡?。途中,他們遇到了缺乏自信和自我肯定的女大學生綠子。三人結伴而行,亞美率真、陽光的個性與自信、向上的態度深深感化了綠子。作者巧妙地在敘事結構中穿插了日本人在疫情面前“自我約束”的描寫,寫實與寫虛相結合?!敖娲í劇痹u委吉田修一認為:該小說“在波瀾不驚的旅行日記中,熠熠閃耀著一種普遍性的價值。這正是因為疫情的非日常性,才得以發現的?!盵10]

同年9月,山田岳弘的短篇小說集《沒有旅行》也是以疫情為背景的作品。該作品于2022年一舉奪得第46屆“川端康成文學獎”。 它由《說壞話》《寒蟬》《男孩們》和《沒有旅行》這四個獨立的小故事組成,以2020年的東京為舞臺,反映了疫情下日本人日常的生活風貌。其中,在《說壞話》中,可以看到自日本發布緊急事態后,街上的各大商場、飲食店一半以上關閉,行人稀少,人們都過著“自我約束”的生活,外出行動受限,娛樂減少了,居家辦工增多了。黃金周為了帶戀人十花外出旅行,“我”原本預定好在栃木縣那須的一家旅館住兩天的,結果因政府宣布疫情緊急事態而被迫取消。無奈之下,權當旅行,好不容易在東京都內找到了一家接納“我”和戀人住一天的旅館。在“我”看來和很多人的想法一致:自疫情流行以來“為防止疫情擴大所采取自我約束的影響相當大”,所見所聞“街區幾乎沒有了生機”“工作少了新業務”“年收入減少”“招工成問題”[11]等等,為了一吐心中的抱怨,“我”向戀人十花提議“練習罵人

吧”[12]?!逗s》中的“我”每天必做的事就是早晨帶著4歲兒子散步,下午在家打開舊電腦重新閱讀自己以前寫過的小說。日復一日,沉浸在回想自己所走過的一切時光?!赌泻儭分械囊粚Ψ驄D自己沒有孩子,卻答應照顧弟弟家的兩個男孩。夏季,兄弟倆一個10歲、一個4歲戴著口罩來到家里住了兩周。伴隨著夏季奧運會無法如期舉辦,自己的理想生活和原定的周密計劃都不可避免地發生了變化。標題名《沒有旅行》的小故事通過“我”和村上談及在學生時代沒有拍攝完成的電影“沒有旅行”,更是揭示了疫情時代毫無預期、沒有結束、懸而未決的各種事態。作者在虛構和現實的夾縫中思索著疫情下的人該如何選擇當下生活,如何審視防疫措施。對現實的關心與思考,成為作家寫作的一種責任。

犯罪小說

以各種犯罪、危害社會等行為為題材的小說一直是日本作家所關注的社會問題,像佐藤究的《吐煙的鏡子》、五所純子的《吃藥的女人們》堪稱本年度的力作。

其中,長篇小說《吐煙的鏡子》于2021年2月出版,同年6月獲得“山本周五郎獎”,7月斬獲第165屆“直木獎”。該小說以墨西哥、印度尼西亞、日本為舞臺,以非法販賣人體器官、毒品等黑市交易為主題,充斥著資本主義國家洗錢、走私、誘拐、刑訊、殺人等罪惡行徑。故事一開始便交代了17歲的少女露西婭生于墨西哥錫那羅亞州首府庫利亞坎市。這座城市“在不知情的觀光客——否則他們絕對不會來——看來再普通不過了。但是,它有一個不同于法律的秩序,那就是暴力和恐怖?!薄八韧趹饒觥?,“被稱為毒品戰爭”[13]。少女的哥哥原本想借助毒品販子之力偷渡到美國掙錢養家,卻因沒有按照他們的要求做事而被虐殺。最終,少女轉輾多地,選擇離開了自己的國家,跨越海洋來到了日本,結識了一位家住川崎市、名叫土方興三的日本人。不久兩人結了婚,生下了土方小霜。17年后,雄踞墨西哥卡特爾的毒梟巴爾米羅在與對立組織沖突后逃離墨西哥,在藏身地雅加達遇到了來自日本的器官倒賣經紀人。兩人為了謀求新的器官交易一同來到了日本。17歲的孤獨少年小霜在偶遇巴爾米羅之后,不知不覺中自己的命運發生了改變。他走上了一條通往人體器官販賣的犯罪道路,“命運的背后,閃爍著滅亡的阿茲特克王國神靈的可怕影子?!盵14]作者依靠豐富的想象力,通過虛構把現實與神話傳說有機地結合在一起,讓讀者從中感受到虛構比現實還真實。無論是“山本周五郎獎”評委,還是“直木獎”評委對該作品都給予了高度認可,認為“它是一部具有壓倒性的杰作?!盵15]

相對佐藤究描寫的男性犯罪的血腥與暴力,五所純子敘述的女性犯罪則顯得無奈與可悲。她通過《吃藥的女人們》把日本女性無可自拔的“吸毒”犯罪推向了人們的視野,引發大家的思考。該小說于2021年6月出版,日本著名非虛構小說作家、自由撰稿人布雷迪·美香子就向讀者推薦道:“這是女人們發出的聲音,是詩,是連接非虛構小說和文學之裂縫的新作?!盵16]作者基于對有吸食毒品經歷的女性采訪,以非虛構小說的形式,采用文學表現的手法,著力再現了“發生在日本現代女性身上的各種事情以及她們不斷糾結與抵抗的身影”[17],小說共由十一章構成,每一章的女主人公在日常中都離不開“藥物”而茍活。她們或加入賣淫組織,或厭棄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或缺乏人生的目標和熱情,“不知道人生存在著多項可供選擇的正確途徑”,“都屬于被社會拋棄的人”[18]。她們自卑,心存恐懼,逃避現實,只有靠吸食興奮劑、大麻、可卡因、安眠藥來求得精神上的安寧與幸福。作者抱有一種社會責任感,傾聽她們來自靈魂深處的聲音,真實地寫出她們的日常生活與精神面貌,喚醒人們要關注和思考現實社會中確實存在著這樣一群女性。

震災小說

3·11東日本大地震盡管整整過去了10年,但它給普通日本人帶來的改變一生的心理創傷和強大的沖擊力既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也沒有隨著社會的發展而淡出人們的記憶,遠走他鄉、生離死別、核輻射傷害等揮之不去。福島核泄漏事故導致的核污染、核廢水排放以及第一核電站和第二核電站廢爐拆除等一系列問題至今都沒有得到妥善解決,它如同夢魘一般吞噬著人們的健康與安寧。災后重建、災后療愈一再成為文學家們關注的焦點。其中,石澤麻依的《在通向貝殼的地方》和工藤玲音的《冰凌的聲音》是2021年度備受文壇矚目的震災小說。這兩位女性作家都來自災區,是大地震、海嘯的親歷者,不同程度地受到了災難的影響。

來自宮城縣的石澤麻依以《在通向貝殼的地方》于2021年7月斬獲了第165屆“芥川獎”。小說講述了女主人公“我”在東日本大地震劫后余生之后,曾兩度到德國的哥廷根?!暗谝淮问窃谡馂陌l生后的第二年來留學了一年”,“第二次來哥廷根是在2017年的3月?!盵19]也就是“三年前從仙臺機場出發經由成田國際機場,乘坐飛機來到了德國的哥廷根”[20]。7月初的一天,“我”站在車站等候一位來訪者,卻遇到了9年前在那場大地震引發的海嘯中失蹤的友人、野宮的“幽靈”。由于“他”的出現,記憶的碎片開始拼接,“今天,就在這個街區尋訪記憶”[21]。由此,記憶與歷史、生者與死者、過去與現在、時間與空間、虛幻與現實、災難(大地震、海嘯、核泄露、二戰、襲擊猶太教堂、帶走猶太人、送往奧斯維辛集中營等等)與和平、“我的時間”與“野宮的時間”便不斷交錯出現,界限變得模糊不清。作為幸存者而言,這“并非是記憶之痛,而是對距離所產生的罪惡感?!盵22]借用“芥川獎”評委松浦壽輝的話來說:目前“以如何將3·11升華到文學作品中為主題而描寫的作品已經達到相當數量了,但對作者以出人意料的設定描寫幸存者不斷抱有罪惡感的才華表示敬意?!盵23]

生于巖手縣的工藤玲音以《冰凌的聲音》獲得了第165屆“芥川獎”提名獎。該作品于2021年發表在《群像》4月號上,是以東日本大地震為題材的中篇小說。在這部“作品的主題里有‘受傷的群體和‘難以發出的聲音?!盵24]故事講述的是在福島大地震發生時,主人公加藤伊智花還是巖手縣盛岡市一所高中二年級的學生。在這之后的10年間,她站在受害者的立場上不停地向自己發問:我能做什么?應該如何面對比自己遭受更大災難的受害者?她以及她的朋友、熟人都經歷了這場地震所帶來的大災難,他們的人生因此而發生了轉變,既有說不出的不安、悲傷與煩惱,也有積極面對的行動。編織和傾聽他們的心聲,是小說的最大亮點。作者本人在接受采訪時也說:“希望有人的聲音像冰凌一樣融化,在融化、消失之前能傳達給某人就好了?!盵25]雖然這是一部虛構的小說,但畢竟基于作者的親身體驗而寫就。精于俳句、和歌創作的作者用詩一般的語言,把虛構的人物引渡到現實世界中,從而達到了虛實掩映的效果。

越境小說

“越境小說”又稱為“移民小說”。在世界各國不斷趨于多元化的今天,跨越國境、語言和文化的現代文學作家在日本文壇仍占有一席之地,他們把本國文化同所在國文化相融,在異國文學領域中獨樹一幟。

2021年7月,中國臺灣省的旅日女作家李琴峰以《彼岸花盛開之島》成為第165屆“芥川獎”得主。小說發生的舞臺是在日本和中國臺灣省之間一個架空的、與世隔絕的孤島。一個失憶的少女漂流到盛開著彼岸花的海島上,被一個與其大致相同年齡的少女游娜救起。游娜給她起名叫“宇實”。宇實發現周圍的人日常都身著傳統服裝,島上的文化、政務、宗教、祭祀、歷史等一切事物都由巫女掌管。島民都使用夾帶著很多漢語詞匯的“霓虹語”,巫女使用的則是接近現代日語的“女語”,外來少女宇實使用的又是剔除漢字的假名和外來語混合的“日之本語”。其中“女語”被視為只有巫女用于傳承島內歷史的語言?!爱斢文劝l現少女說的‘日之本語與自己正在學習的‘女語非常相似,‘霓虹語無法溝通時,便轉換使用‘女語?!盵26] 宇實為了留在島內同其他孩子一樣上學,就必須得到大巫女的許可。盡管大巫女同意了,但作為條件宇實“必須學習島內的‘霓虹語和‘女語,必須成為女巫,擔當起傳承歷史的責任?!盵27]通過接觸島內的歷史,她得知了島民過去與外界的交流與來往,明白了島民為什么會混合使用日語、漢語和琉球語。語言的融合帶動了文化的交融,包容和開放打破了地域的疆界,跨越了時空的鴻溝,擺脫了男性的桎梏,和諧與共生帶來的是多元現象。這是該小說的現實意義所在,也正如“芥川獎”評委松浦壽輝所說:作者“圍繞‘日本及其外部、文化的‘女性主義問題進行小說創作的思考,其意義十分重大?!盵28]

同年11月,長期在日本居住的美籍作家利比英雄以短篇小說《天路》一舉奪得第73屆“野間文藝獎”。該小說由四個短小故事“高原的藍鳥”“西藏的聲音”“文字的高原”和“一個孩子的降生”組成,描寫了主人公“他”離開自己的國家美國來到日本生活,獨自一人乘坐東方航空公司的飛機,離開東京到達上海,同中國一位漢族友人沿山東、西安一路向大西北西藏旅行的經歷。在到達世界屋脊旅行的過程中,“他”對生死問題有了深刻的理解和思考,西藏之旅變成了“死亡與再生之旅”。自“新冠”開始以來,外出旅行成為奢望。在這種境況下,作者的記憶開始復蘇,將腦海的記憶一一拾起,寫入作品之中。作品不僅跨越了美國、日本和中國之間的國境,而且還跨越了英語、日語和中文的界限,更跨越了生與死的距離。語言拉近了人們彼此交流的距離。日本小說家磯崎憲一郎曾這樣評價說:“作者只要帶著語言就可以應對世界。我認為應當把這部作品當做涌現在一個人身上的復數語言與文化、過去與現在的共振來讀?!盵29]

2021年度,日本文壇除了上述小說大放異彩之外,描寫家庭、婚姻、科幻、人與自然等主題的小說仍是日本文壇的主旋律。從日本作家們的文學創作主題來看,不難發現他們的寫作觀念和對日本社會的關心日益發生著變化。他們面對多元化發展的社會環境和不斷出現的世事變化,將現實世界的鏡像導入虛構的小說中,努力挖掘具有本土化特征的新故事。這一年無論是著名作家,還是文壇新秀,新作迭出,成績斐然。女性作家們更是異?;钴S,大顯身手,繼續成為日本當今文壇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注釋]

[1] 受賞者インタビュー「世界文學全集が一番の娯楽だった」、『文藝春秋』2021年3月、348頁。

[2]宇佐美りん「推し、燃ゆ」、『文藝春秋』2021年3月、352頁。

[3]『朝日新聞』2021年12月15日夕刊、文蕓欄。

[4][10]「芥川賞選評」、『文藝春秋』2021年3月、340頁、343頁。

[5] [7]第164回直木賞選評の概要https://prizesworld.com/naoki/senpyo/ 2022年5月30日。

[6]陳洋:“入圍直木獎,日本娛樂圈的“小說家”多了”《環球網》2021年1月22日https://www.huanqiu.com。

[8]書評『高瀬莊左衛門御留書』砂原浩太朗著、『産経新聞』2021年2月21日。

[9]第35回山本周五郎賞選評の概要https://prizesworld.com/naoki/senpyoYS/2022年5月30日。

[11][12]山田岳弘『旅のない』、講談社、2021年9月、9—10頁。

[13]佐藤究「テスカトリホ?カ」(抄)、『小説新潮』2021年7月、31頁。

[14]戴錚:“小說《旅行練習》和《冒煙的鏡子》分獲日本兩大獎”,《中華讀書報》,2021年5月26日04版國際版。

[15]山本周五郎賞選評『小説新潮』2021年7月、22頁。

[16] [17]五所純子『薬を食う女たち』https://www.amazon.co.jp/dp/2022年6月18日。

[18]渡邊十絲子:(書評)『薬を食う女たち』婦人公論2021年9月12日https://fujinkoron.jp/articles/2022年6月20日。

[19] [20][21][22]石沢麻衣「貝に続く場所にて」、『文藝春秋』2021年9月、325頁、372頁、380頁、394頁。

[23] [26]「芥川賞選評」、『文藝春秋』2021年9月、282頁。

[24][25]くどうれいんさんの初の小説作品掲載 震災と「傷つきのむら」をテーマに『盛岡経済新聞』2021年3月8日、「學ぶ·知る」欄。

[27][28]李琴峰「彼岸花が咲く島」、『文學界』2021年3月、15頁、39頁。

[29]天路? リービ英雄/https://www.amazon.co.jp/2022年6月24日。

作者單位: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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