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邊防數字化建設的內容、進程與困境

王儉平 高 雅

【內容提要】 印度的邊防數字化建設主要是基于“邊境電子監控——快速反應攔截”的技術體系，并由此形成了以“智能圍欄”為硬件支撐、以“邊境綜合管理系統”為軟件核心、以“快速反應部隊”作為執行中堅的邊境安全體系。自2018年啟動以來，數字化邊防在打擊非法移民、犯罪團體及恐怖分子等領域取得積極成果，但同樣也面臨著財政支出巨大、技術人才匱乏及后期維護困難等諸多現實困境。

莫迪政府上任以來，極力推進邊境地區的基礎設施建設和數字化升級，一方面是基于傳統安全領域兵力調度的考慮，另一方面也是對于日益突出的非傳統安全威脅的憂慮。在這樣的背景之下，諸如“智能圍欄”等數字化建設方案日漸成熟并逐步得到落實，其實際發揮的安全功效也到了相關部門的認可。

一、印度邊防數字化建設的現實需求

印度最早于1993便開始修建邊境墻以鞏固邊防，并于2007年實現了大部分地區的覆蓋，但實際效果并不理想，尤其是在“阻止非法移居的孟加拉國人進入、打擊形式多元的非法走私活動、防范所謂的恐怖份子和武裝組織”這三個領域表現得力不從心。這三大問題不僅僅是一個邊防問題，其溢出效應已然影響到了印度境內社會的安全與穩定，如阿薩姆邦原住民與非法移民之間日益尖銳的族群對立與宗教矛盾、印度各地頻繁出現的暴力襲擊和武裝沖突等，都是由于傳統邊境墻的隔離作用沒有被充分發揮所導致的惡果。因此，對傳統邊境墻的優化升級成為印度邊防需要著力解決的現實問題，而圍繞邊防的數字化建設則成了最為優先的選擇目標。

(一)依托數字化能力加強安全風險的甄別及預警

近年來，印度面臨的非傳統安全威脅不斷增長，如非法移民、跨境犯罪集團、恐怖主義等都在不斷沖擊著印度內部社會的平靜，邊防的安全壓力正在不斷攀升。邊防管理的長期實踐決定了其必須依賴于數字化等科技手段，以實現邊疆地區的安全與穩定，從而應對漫長且復雜的陸地邊界線所帶來的風險與挑戰。通過對現代數字技術的貫徹應用，以科技邊防作為邊防管理的主要載體，著力強化對越境人員的實時甄別和持續跟蹤。邊境數字化建設的關鍵在于以設備監控為終端，以龐大的安全數據庫為基礎，以智能化的識別及預警能力為核心的出入境系統，著力核查非法越境人員的體貌特征和行動軌跡，識別數據庫中標記的潛在恐怖分子、非法移民以及犯罪集團成員，實現即時且有效的監控、識別與跟蹤，從而規避境外流入的安全風險。

例如，2021年的印緬邊境便出現了大量武裝分子隨難民流入而無法甄別的安全困境，這凸顯了數字邊防在邊境風險控制中的關鍵作用。2021年2月1日，緬甸總統溫敏、國務資政昂山素季及一些民盟高級官員被軍方扣押，全國進入為期一年的緊急狀態。隨即，1.6萬余名因政局變化而尋求庇護的緬甸難民穿越以蒂奧河(Tiau River)為標志的邊界進入印度東北三邦：米佐拉姆邦、曼尼普爾邦和那加蘭邦，而一直活躍在印緬邊境的印度叛亂武裝分子也趁機隨流民入境。(1)Rajeev Bhattacharyya，“Calls for Fencing the India-Myanmar Border Gather Steam Again”，The Diplomat，18 November 2021,https：∥thediplomat.com/2021/11/calls-for-fencing-the-india-myanmar-border-gather-steam-again/,6 February 2022.對此，印度中央政府高級官員在接受路透社采訪時稱：“如果這些叛軍越境，將為那加蘭邦和曼尼普爾邦叛亂分子提供了有生力量，這是一個真正的擔憂……目前印度東北地區面臨30年來最嚴重的安全局勢?！?2)Devjyot Ghoshal，“India frets as Myanmar's pro-democracy fighters cross border”，Reuters，10 June 2021,https：∥www.reuters.com/world/asia-pacific/india-frets-myanmars-pro-democracy-fighters-cross-border-2021-06-10/,11 February 2022.

事實上，類似于印緬邊境的問題在印孟、印巴邊境上同樣突出，嚴重影響了印度東北和西北各邦的社會穩定，龐大的安全支出及愈益激烈的宗教族群沖突不斷沖擊著印度的發展。如若順利實現邊防的現代化升級，數字技術將能有效應對大量的難民涌入以及武裝團體的識別跟蹤，印度安全官員所憂慮的邊防困境將得到有效緩解。

(二)依托數字化體系有效降低邊防人力資源投入

印度大部分邊境地區的自然環境較為惡劣，有些地方甚至不適合安全部隊的臨時或長期駐守，但安全問題的日益突出又迫使印度政府不斷加大對邊防的人力投入，希望通過大量的軍事資源來維持邊防安全。為此，印度供養了一支世界上規模最龐大的邊防部隊，但冗員現象嚴重且派系繁雜(見表1)，對印度中央政府形成了巨大的財政壓力。印度內政部負責整個國家的內部安全，2022—2023財年的預算達1.85萬億盧比(折合約244.4億美元)，同比增長11.5%(3)Government of India，Budget At A Glance (2022-2023) https：∥www.indiabudget.gov.in/doc/Budget_at_Glance/budget_at_a_glance.pdf，23 March 2022.，而僅僅是邊防部隊的費用支出(109.53億美元)便占到了整個國家內政安全費用的44.8%，這還不包括用于國際邊界基礎設施建設、維護和管理的費用。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歐美部分發達國家由于邊境相互開放而幾乎沒有邊防成本，而中國作為世界上陸地邊界線最長的國家，邊防部隊的人數規模同樣遠小于印度。(4)根據國防白皮書，中國人民武裝警察部隊總員額為66萬，具體人數不詳。邊防部隊僅僅是武警序列的一部分，因而具體人數遠小于印度的58萬余人。

表1 印度邊防部隊的主要組成

按照印度政府對于數字化邊防的設想，如果形成電子設備監控為主、快速反應部隊機動部署的規劃，印度邊防部隊的人數將會大幅壓縮，相應的安全費用支出也必然驟降，而這些財政預算能用于更具價值的邊疆基礎設施建設和邊貿交流，這將有效改善印度經濟狀況，促進社會的整體發展。

(三)依托數字化進程加速推進國內軍民融合進程

印度軍政清醒認識到本國國防項目的沉疴流弊、制造業基礎薄弱、官僚體制效率低下的現實，以及由此帶來的資金浪費、效率低下等諸多問題。印度少將拉杰什·辛格于2014年便曾撰文指出：“印度國防工業一直存在投入大、產出少，自研武器性能質量較低等情況……國防工業基本上由國有兵工廠形成壟斷，這不但導致兵工廠和國有企業自我滿足、止步不前，還阻礙了私營部門進入國防生產領域。例如，光輝戰機(LCA)項目長達幾十年拖沓的研制進程導致印度空軍不得不繼續向外國購買中型戰機?！?5)Deba R. Mohanty，Changing Times? India's Defence Industry in the 21st Century，Bonn International Center for Conversion，2016，p.126.為改變以上狀況，印度政府打破國企對國防工業的壟斷，推動社會企業參與國防工業，規定從2002年1月起，“允許私營企業可100%參與國防工業的經營；允許私營防務公司作為戰略合作伙伴加入重大防務項目”。(6)Ibid., p.55.《2013年國防采購程序》又提出一系列改革方案，希望能夠終結印度40個國有兵工委員會和9家公有國防企業的壟斷局面，為國內私營公司參與國防建設提供“公平競爭的環境”。因此自2002年國防工業開放以來，軍民融合已然成為印度國防工業中一支活躍的力量，目前擁有軍工牌照的私營公司達80多家，且參與的生產經營范圍日趨廣泛，包括裝甲車車輛、戰斗車輛、雷達、電子戰設備、軍艦、潛艇、航空電子設備、軍用飛機、武器彈藥等。其中，一些私營企業在國內外市場上取得了成功，如著名的塔塔集團便是其中代表。塔塔集團旗下的“塔塔先進系統公司”與美國波音公司在海德拉巴共建一家飛機零部件的合資企業，從事AH-64“阿帕奇”直升機零部件的制造，并向全球軍貿伙伴供貨，這其中甚至包括了美國陸軍的訂單，塔塔集團的海德拉巴廠也隨之成為全球“阿帕奇”攻擊直升機機身的唯一制造廠。當然，美國與塔塔的合作主要是利用印度相對便宜的勞動力以生產簡單的機身等零部件，核心設備仍然要到美國本土安裝，但這確實是印度私營企業參與本國及跨國國防工業生產的成功典范。

但是，印度軍民融合的程度和深度依然飽受詬病，私營企業和國有國防企業仍在不公平的環境中競爭。其一，在決定采購項目歸類時，國防采辦委員會主要聽取國防研究與發展組織和國有國防企業的建議，而不考慮私營企業的意見。其二，在稅收方面，國有國防企業及其承包人可享受進口稅、消費稅、增值稅的減免優惠，而私營企業則不能享受這些優惠。其三，私營企業曾長期被排斥在國防工業之外，沒有國防科研基礎，加之國防科研投入大、見效慢，存在很大風險，私營企業不敢貿然投入。其四，印度國防科研體制是自成一體的封閉體系，印度國防技術與裝備的終端用戶和制造商不僅不能充分參與到重要研發機構的決策，也不能共享其研發能力。

推動國防體系的數字化升級轉型，可以成為突破當前困境的重要選擇，借助于“賽道切換”和印度民間企業在數字能力和軟件領域的特殊優勢，加速印度國防工業改革和軍民融合的發展進程。這其中，印度周邊安全形勢的緊張與實際壓力成為中央政府推動改革最為重要的動力：一方面，傳統邊防基礎設施無法滿足邊防部隊的實際安全需求，一線官兵和指戰員成為邊防數字化建設的直接受益者與堅定推動方；另一方面，印度在IT等數字領域的特殊優勢，使得民間資本和技術進入邊防建設成為最佳甚至是唯一的選擇方案，這兩個層面共同推動了印度邊防基礎設施的數字化轉型與整個國防工業體系的改革升級。

二、俄歐邊防數字化建設的比較借鑒

相較于美國及世界其他主要國家而言，俄歐既有強烈的安全需求，同時也有足夠的物質與技術能力去支撐邊疆安全體系的數字化提升，對印度及我國的影響也是最為直接的。

(一)俄羅斯：邊防“智能體系”項目

俄羅斯聯邦邊防軍雖人數有限但卻裝備精良，按照地方行政區劃形成自上而下的管理體系，分別設立聯邦管區邊防局(軍級)、邊防分局(旅團級)、邊防大隊(營級)、邊防所(連級)。全境共950多個邊防所、60多個邊防分局，都依照行政單位進行分區管轄。聯邦邊防軍除了邊境警戒與驅逐之外，還負責港口與口岸的出入境人員證件核查、貨物與交通工具的檢查，同時具備執法管理與邊境管轄的雙重功能。但不可否認的是，俄羅斯作為世界上領土面積最大的國家，邊境線總長達6.1087萬公里(7)俄羅斯邊界線總長度為6.1087萬公里。其中，海界占總長的63.7%，達3.87404萬公里；陸界占總長的23.8%，達1.45574萬公里；河界占總長的11.7%，達7326.6公里；湖界占總長的0.8%，達462.6公里。，東西最長為9000公里，南北最寬為4000公里。如此漫長的國境線，僅憑18萬人的聯邦邊防軍很難實現邊境的全線管控，諸如偷渡、走私以及恐怖分子的滲透都是長期存在的威脅。因此，探索邊防無人化、智能化便成為了俄羅斯鞏固邊防的必然選擇。

早在2004年初，俄羅斯國防部便根據新時代斗爭的需要，具有前瞻性地制定了《俄羅斯聯邦武裝力量通信系統總體轉向數字化信息傳輸與交換的基本構想》以及《俄羅斯聯邦武裝力量第一期通信網分階段向數字化遠程通信設施過渡專項綜合綱要》。這兩份文件的出臺，標志著俄羅斯軍隊開始了向數字化建軍過渡，而一體化數字通信網絡的建設則意味著俄軍傳統的“一期網”和“二期網”等概念正在向“通信服務”“網絡接入”及“電信服務”等前沿概念轉化。(8)“Russia completing formation of two armies near border with Ukraine-intelligence”，Ukrinform，3 November 2020,https：∥www.ukrinform.net/rubric-defense/2888433-russia-completing-formation-of-two-armies-near-border-with-ukraine-intelligence.html.1 April 2022.此外，俄軍還通過這兩份文件向外界彰顯了一體化數字通信網建設的最終目標，即保障指揮過程的智能化、指揮功能的自動化，以及各種信息系統和專業系統的一體化，落實現代形式的信息交換，建構指揮系統統一的信息空間，提高各級指揮機關與一線作戰人員綜合利用信息資訊的能力。

自2017年起，俄羅斯陸地邊防部隊開始逐漸啟用人工智能系統，利用數字化設備進行安全信息的收集和遠程監控。人工智能系統將地面固定式與移動隱蔽式的技術監控裝置相結合，將平面環繞與立體建構相補充，形成嚴密的數字化邊防體系。此外，邊防的“智能體系”還能夠與其他數字化設備(如無人機、雷達站、地震傳感器以及紅外成像儀等)進行數據的傳輸、處理與共享，能夠更全面地感知邊境的總體安全態勢。

圖1 俄羅斯邊防管理的指揮結構

邊防“智能體系”作為高度一體化的綜合數字系統，不僅實現了技術與組織的兼容，而且能夠將數據傳輸設備與信息交換裝置進行聯結，實現數據鏈的即時共享與同步分解，最大程度上保證了“快速反應”能力。此外，在邊防智能體系的統一網絡中，能夠對部署在邊疆地區的功能性部門進行必要性的集成與整合，按照體系前端(數字化監控設備)所傳輸的信息種類及概屬范圍，利用數據交換或者信道交換的形式進行多類型信息(如數據、圖像、語言以及視頻等)的傳輸和處理，從而確保戰時與非戰時穩定的、統一的遠程通信空間內部的戰術信息交換。(9)“Defense Ministry suggests striking at Russian border violators”，News Russian，17 September 2020,https：∥news.ru/en/weapon/defense-ministry-suggests-striking-at-russian-border-violators/,1 January 2022.

俄羅斯為了保障邊防“智能體系”的順利推進，在組織管理與基礎設施上都進行了結構性調整。就組織管理而言，俄羅斯建立起國家統一協調的機構——國家電信委員會，充分整合俄羅斯軍方與聯邦通信部、通信投資控股公司等公私部門間的合作，協調并積極引導通信網絡的戰略發展規劃，從而使國防利益在通信網絡發展的過程中得到充分的保障。(10)The Russian Government，“Federal Security Service”，http：∥government.ru/en/department/113/,28 February 2022.通過國家電信委員會的建立，俄羅斯軍方充分利用了聯邦統一的電信網資源，并將軍事通信指揮系統作為一個組成部分融入到聯邦通信基礎設施建設。此外，就基礎設施而言，俄軍計劃于未來數十年里大規模鋪設光纖通信線路，以改變目前通信基礎設施落后的現狀。這項工程建成后將會成為連結國防部總局和中央局、武裝力量總參謀部、武裝力量后勤參謀部、軍兵種參謀部、莫斯科軍區參謀部，以及聯邦安全局的環形光纖通信線路，以智能化、一體化、網絡化的標準實現戰術信息與戰役指揮之間的數據流通，保證各職能部門對態勢的全局感知與戰略反應的敏感度。

(二)歐盟：“智能邊界”的構成與管理

歐盟作為一個國家間的集團，邊防的管理一體化始終是歐盟一體化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且其“一體化”的概念又隨著每一次的成員擴充而不斷修正與調整。必須強調的是，邊防管理的一體化在歐盟一體化的進程中占有非常特殊且重要的地位。一者，歐盟成員國之間由于邊界管控的取消而增加了經濟的活力與人文交流的頻度，極大地推進了歐盟內部整合的進程。另者，歐盟邊防管理一體化表現出的對外目標性，實質上鞏固了成員國“內群體”的心理認知，鞏固了歷次擴充成員國的發展成果。因此，從這兩個層面來講，歐盟一體化程度與歐盟邊防管理的一體化水平之間保持著必然的平衡，惟有如此才能夠在質與量兩個維度保證歐盟的一體化水平。

歐盟邊防管理實踐決定了其必須依賴數字化等科技手段，以實現邊疆地區的安全與穩定。歐盟的每一次成員國擴充，便意味著邊界線的外拓，也就必然對歐盟的邊防管理水平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以此應對漫長的海岸線與陸地邊界線所帶來的風險與挑戰。與此同時，大部分邊境地區的自然環境較為惡劣，甚至有些地方不適宜于安防部隊的臨時或長期駐守，因而在常規狀態下很難實現邊防的有效管控，此時只有借助于數字化能力與技術手段才能夠履行邊防的職責。此外，近年來歐盟面臨的外部威脅也在不斷增長，如非法移民、跨境犯罪集團、恐怖主義等都在不斷沖擊著歐盟內部社會的平靜，邊防的安全壓力正在不斷攀升?；谶@樣的現實背景下，歐盟為了有效維護邊疆地區的安全，同時也為了方便人員與貨物能夠快速過境，決心建立一條以數字化設備作為主體的智能邊界。

2013年2月27日，歐盟委員會正式通過了“智能邊界”(Smart Border)的一攬子協議，并著手開發記錄第三國人員出入歐盟領土的出入境系統。(11)“Proposal for a Regulation establishing an Entry/Exit System(EES)to register entry and exit data of third country nationals crossing the external borders of the Member States of the European Union”，COM(2013)95 final，Brussels，28 February 2013.“智能邊界”依賴于歐盟現今的數字技術、偵查技術及成員國之間的情報網絡，以科技邊防作為邊防管理的主要載體，著力強化邊界的安全防護及風險管控。歐盟“智能邊界”的關鍵在于以設備監控為終端，以龐大的安全數據庫為基礎，以智能化的識別及預警能力為核心的出入境系統。這套智能化的安全系統主要是核查出入境人員的身份證件和體貌特征，識別數據庫中標記的潛在恐怖分子、非法移民及犯罪集團成員，從而根除此前一直存在的蓋假章事件，規避境外流入的安全風險。

歐盟的“智能邊界”于2013年提出后，隨后又于2017經歐洲議會公民自由、司法與內政委員會批準進行系統升級，總耗資達到32億歐元，由所有的歐盟成員國共同承擔。但此后由于敘利亞難民危機、英國脫歐、希臘等國金融風險的外溢，以及新冠疫情的接連打擊，歐盟外擴的進程不但被中斷，各國更無資金去維持“智能邊界”系統的后續更新，這也為歐盟的邊境安全與內部成員國的社會穩定留下了巨大的隱患。

(三)主要經驗借鑒

世界主要國家的數字化進程都在不斷推進，數字化也被廣泛應用于國家及社會事務的各個層面，而邊疆安全問題同樣是數字化近年來主要涉足的領域。這其中，俄羅斯以及歐洲國家都立足本國國情制定了詳細的數字化發展戰略與邊疆數字化建設的具體方案，這些成功經驗都是印度及我國推進邊防數字化安全體系的重要參考。

其一，國家數字建設的整體水平決定了邊疆“數字賦能”的能力。邊防的數字化建設必須立足于本國的數字水平的整體提高。邊疆存在的最重要意義就是作為屏障以保障內陸的社會經濟發展，以此積累的物質力量來反哺邊疆安全體系的升級。如果沒有強大的國力與數字化戰略作為支撐，邊疆安全的數字化建設將會成為國家的巨大負擔。目前提出邊疆數字化建設規劃的國家，無不是有著較強的技術儲備與物質財富積累，且越是數字能力和經濟實力強大的國家，其邊疆安全的數字化建設越是先進。

其二，非傳統安全威脅逐漸成為邊疆“數字賦能”的主要動因。邊疆安全體系數字化建設要更強調非傳統安全的挑戰。以往的邊疆安全都是傳統意義上的地緣政治安全。冷戰結束以后，和平與發展成為世界的主題，戰爭尤其是大國之間的戰爭風險驟降，因而邊疆在當前承擔的傳統安全風險已經在不斷下降。與之相反，“9·11”事件后，恐怖主義威脅一直在不斷上升，而美國在中東發起的多次戰爭又造成了難民、貧困、宗教紛爭及集團犯罪，這些不僅自身就是非傳統安全威脅的重要方面，同時也為恐怖主義和極端主義提供了滋生的土壤。因此，當前世界主要國家都將邊界面臨的非傳統安全威脅作為主要挑戰，并為此投入了大量物力與人力，構建更為先進的數字化安全系統，以將潛在的非傳統安全威脅排除在國境之外。

其三，數字集成共享是技術賦能與管理實踐的關鍵契合點。相較于設備終端等數字化硬件設施，數字化集成與共享的軟件系統才是邊疆安全的核心所在。世界主要發達國家的邊疆數字化建設，都必須以數字化的設備終端作為基礎設施的主體，但真正發揮安全作用的卻是設備終端背后的龐大數據庫、數據處理能力及通信數據鏈。例如，歐盟的“智能邊界”是以出入境的身份識別、成員國家之間的安全與情報數據共享為支撐，通過軟件系統集成式地整合人力資源、武器以及高科技監視設備，從而實現對邊疆地區安全區域的實時監控與風險應對。

三、印度邊防數字化建設的內容與進程

印度邊防的數字化升級并非是僅僅依靠某一類數字裝備的技術功效，而是依托核心技術與管理體系進行電子設備終端的部署與協調，是軟件與硬件之間的兼容與拓展。目前，印度的邊防所采用的是“邊境電子監控——快速反應攔截”(Border Electronically Dominated QRT Interception Technique，BOLD-QIT)的技術管理體系(12)“Union Home Minister launches Smart Fencing on Indo-Bangladesh border，an effective deterrence against illegal infiltration，” Ministry of Home Affairs，5 March 2019,https：∥pib.gov.in/Pressreleaseshare.aspx?PRID=1567516,24 March 2022.，具體可以區分為三個主要組成部分：其一，以“智能圍欄”(13)智能圍欄，英文全稱“Smart Fence”，是印度軍方為實現邊防數字化而推進的基礎設施項目，旨在通過數字化中樞與設備的集成以實現對邊境動態的實時掌控。為主體的數字設備終端，用以采集邊境的動態安全信息；其二，以邊境綜合管理系統(Comprehensive Integrated Border Management System，CIBMS)為核心的邊境數字化中樞，通過對“智能圍欄”所收集的安全信息進行集成、分析、處理及反饋，從而為邊防危機應對提供決策依據和命令渠道。其三，以裝備有單兵數字化設備的邊防快速反應部隊為執行端，根據CIBMS發布的任務指令進行即時的安全風險甄別與排除。

(一)以“智能圍欄”為主體的數字設施

“智能圍欄”作為一款邊境地區高度集成的數字化設備終端，主要承擔起BOLT-QIT安全管理體系中的BOLT角色，具體是指前端的先進監視設備與技術，如熱成像儀、基于紅外和激光的入侵者警報、用于空中監視的高空氣球(Aerostats)、有助于偵別入侵的無人值守地面傳感器、雷達、聲納系統等，以提高邊界的“敏感度”，隨后通過光纖傳感器將即時信息傳送至指揮控制系統，實時接收所有監控設備的數據，以保證指揮中心對邊境的全態勢感知。

值得注意的是，“智能圍欄”項目是由一家名為“智能圍欄綜合安防公司”(SFIS)(14)SFIS，智能圍欄綜合安防公司，英文全稱“Smart Fence Integrated Security”。的印度本土企業提供技術支持，該公司自1994年以來便一直致力于為印度政府和國防部門提供智能安全圍欄的服務，對機構所在地的周邊安全環境進行實時監控、評估及反饋。在這個過程中，“智能圍欄”作為該公司的品牌產品得到了印度國防部門的高度認可，而其利用數字技術和設備來提高安全保障能力的理念也逐漸被廣泛接納和應用。

表2 智能圍欄綜合安防公司主要服務的印度國防機構

正是由于印度國防部門對智能圍欄綜合安防公司的信任與認可，同時也是印度邊境安全形勢日益嚴峻的實際需要，該公司基于數字化技術和設備的“智能圍欄”方案成為鞏固印度邊防的首要選擇。但是，邊境場域的特殊性與復雜性對“智能圍欄”項目提出了諸多挑戰，尤其是該項目的設備設施能否適應邊境的特殊環境?！爸悄車鷻凇痹鹊墓ぷ鳝h境是位于城市中的政府部門和國防科研機構，自然環境優越，基礎設施配套完善，且后勤保障能力的可持續性較強；但當該項目在邊境地區具體落實時，以上的理想工作前提都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可能是各種極端惡劣的自然環境和基礎設施。例如，印度與尼泊爾邊境的最低氣溫能達到零下40°，而與孟加拉國的部分邊境卻是高溫高濕的高腐蝕環境，這些數字集成的智能設備能否在極端環境下依然保持長期有效運作，能否有效控制設備維護頻率，這些都是“智能圍欄”項目應當著重考慮的問題。不僅如此，印度與鄰國還共享著世界上地形最復雜的邊境，“智能圍欄”的成本與實際功效面臨嚴峻的挑戰。例如，印孟兩國雖然于1974年和2015年兩次簽訂并修訂了《陸地邊界協議》，解決了兩國之間大部分的飛地問題(15)在孟加拉國境內，有102個印度領土飛地，其中又包含21個孟加拉國的反飛地；印度境內有71個孟加拉飛地，其中包含3個印度反飛地。經過1974年和2015年兩次簽訂的《陸地邊界協議》后，絕大部分的飛地已經進行了重新劃分，印度也因此喪失了大約40平方公里的領土，但依然遺留孟加拉國的一塊飛地(Dahagram-Angarpota)尚未解決。，但新調整后印孟邊界同樣存在著邊界線漫長且地形復雜(包括丘陵、湖泊細流以及高山高原等)的問題，“智能圍欄”項目不僅無法全面覆蓋，且無力做到發現后進行快速反應，“智能”方案的必要性在起初受到了頗多質疑。

(二)以CIBMS為核心的邊境數字化中樞

“智能圍欄”項目的軟件核心是作為智能中樞的“邊境綜合管理系統”(CIBMS)。CIBMS能夠集成式地整合人力資源、武器和高科技監視設備，以彌補目前印度邊境安全體系中的空白。它主要包含了3個組成部分：

1. 數字化監控設備，如傳感器、探測器、攝像機、地基雷達系統、微型空氣統計器、激光以及現有的國際邊界全天候監視設備。

2. 高效的專用通信網絡，包括光纖電纜和衛星通信，用于傳輸這些不同的高科技監視和檢測設備收集的數據。

3. 指揮和控制中心，收集的數據將傳送到該中心，以便向高級指揮官實時通報發生的情況，從而提供邊境的綜合圖像。

圖2 CIBMS為核心的邊境數字化中樞

CIBMS作為BOLD-QIT體系中的中樞聯結，主要作用在于通過數字技術來整合人力、傳感器、網絡、情報、指揮和控制的解決方案，以提高不同層級的態勢感知能力，促進對邊境即時出現的情況做出及時的知情、決策與快速反應。(16)“CIBMS：BSF says work on hi-tech border surveillance project in progress，likely to be completed in 6-7 years，” Financial Express，19 February 2019,https：∥www.financialexpress.com/defence/cibms-bsf-says-work-on-hi-tech-border-surveillance-project-in-progress-likely-to-be-completed-in-6-7-years/1491876/,5 March 2022.指揮中心在收到邊界存在“入侵”等安全預警時，能夠及時調動“邊境安全部隊”前往觸發點進行安全風險的排除。QIT作為終端輸出，同樣對數字化的技術與管理有著較高的要求，不僅要求信息指令的及時傳達，還要能為邊境安全部隊的反應式部署以及任務執行提供精確的戰場三維構圖，從而確保風險的排除以及人員裝備的安全。

(三)以快速反應部隊為支撐的安全執行端

從根本上來講，邊防基礎設施的數字化建設是為“人”的決策和行動而服務的，不僅要求提供更為快捷的命令渠道，同時也對具體執行安全任務的部隊提出了較高的軍事素質和設備要求，他們作為最后也是最為關鍵的一環，是整個邊防數字化建設的目標和意義所在。因此，印度政府致力于精簡當前龐大的邊防部隊，著力于構建一支裝備精良且行動高效的“快速反應部隊”。普遍意義上來講，“快速反應部隊”是一類軍事或武裝警察部隊，旨在很短的時間內對緊急情況作出反應和及時干預?？旆床筷犞餮b備以輕兵器為主，但通常訓練有素，往往通過空降及各類快速運輸載具進行機動部署。

事實上，印度對于快速反應部隊的建設是有一定歷史經驗的，負責西北邊境——克什米爾地區安全的中央后備警察部隊便有一支“快速行動部隊”(17)快速行動部隊，英文全稱“The Rapid Action Force”，簡稱“RAF”，歸屬印度中央后備警察部隊的戰斗序列。(RAF)的戰斗序列。但是，RAF并沒有部署在邊境地帶(18)中央后備警察部隊是負責印度的全域安全，僅有特派克什米爾地區的部隊屬于西北邊防力量。因此，RAF雖然屬于中央后備警察部隊，但卻主要以內陸部署為主。，而是自1991年成立以來便主要駐守在新德里及孟買，后經多次擴編形成15個特戰營，分布在印度核心地帶，受內政部直轄而無需聽從地方邦或其他部門的指令。該部隊自成立以來，不僅迅速處理了多起突發性恐怖襲擊、暴動騷亂及群體性事件，還作為特遣隊參與了聯合國在利比里亞的維和任務。未來的印度政府如果想依托BOLD-QIT體系建設一支快速反應部隊，那將很有可能是以目前的RAF為主要的模板，但需更加強調“快速運輸載具”的大量配備和武器裝備的持續補給，因為邊境的復雜形勢決定了快反部隊會面臨著更加嚴峻的安全壓力。

表3 印度快反部隊RAF的主要部署

(四)印度邊防數字化的建設進程

2018年9月，時任印度內政部長的拉杰納特·辛格(Rajnath Singh)正式宣部在印巴邊境地帶啟動首個“智能圍欄”的試點項目。這個項目涉及印巴沿線兩個5公里區域，利用數字化設備進行邊境地區的通信、監控、數據存儲及處理(19)“Rajnath to launch India's first 'smart fence' project along India-Pak border tomorrow，” Times of India，16 September 2018,https：∥timesofindia.indiatimes.com/india/rajnath-to-launch-indias-first-smart-fence-project-along-india-pak-border-tomorrow/articleshow/65830264.cms，31 March 2022.，這也標志著印度開始有步驟地推進邊防基礎設施的數字化升級。2019年3月，出于對非法移民和跨境犯罪控制的需要，印度又開始在沿孟加拉國邊境一側部署“智能圍欄”項目(20)Shaurya Karanbir Gurung，“Smart fencing project along India-Bangladesh border hits rough weather，” The Economic Times，17 September 2018,https：∥economictimes.indiatimes.com/news/defence/smart-fencing-project-along-india-bangladesh-border-hits-rough-weather/articleshow/65845957.cms?from=mdr，31 March 2022.，以有效遏制和打擊印孟邊境的非法滲透活動。

2019年，印度-巴基斯坦邊境(10公里)和印度-孟加拉國邊境(61公里)的兩個試點項目的驗收已經完成，極大地提高了印度“邊境安全部隊”發現和控制跨境犯罪的能力，如非法滲透、走私違禁品、販賣人口和跨境恐怖主義等。隨后印度國防部門為第二階段和第三階段的“智能圍欄”進行積極準備，并論證在中印邊境復雜地理氣候條件下進行部署的可能性。(21)Rajesh Uppal，“Amid China Border Row，India has to upgrade it's smart and comprehensive fence integrated border management (CIBMS) to guard its long，difficult and porous borders，” 17 September 2020,https：∥idstch.com/security/india-implementing-smart-and-comprehensive-integrated-border-management-cibms-to-guard-its-long-difficult-and-porous-borders/，31 March 2022.其中，第二階段是分別沿印度-巴基斯坦和印度-孟加拉國邊界，部署在4個區域，覆蓋153公里的邊境地帶。(22)“INDO-PAK NEWSIndia Installing Advanced ‘Surveillance Systems’ Along Sensitive India-Pakistan Border，” EurAsian Times，19 February 2019,https：∥eurasiantimes.com/india-installing-advanced-surveillance-systems-along-sensitive-india-pakistan-border/，31 March 2022.第三階段則在第二階段基礎上進一步規模擴大，在67個區域，長達1802公里的邊境地帶全面展開。(23)Arjun G，“India deploys Smart Fencing on Indo-Bangladesh Border，” Redact，6 March 2019,https：∥medium.com/redact/india-deploys-smart-fencing-on-indo-bangladesh-border-a8c17793c00b，31 March 2022.由于“智能圍欄”項目耗資巨大，部署區域的選擇定位為一種“輔助性功能”，也即在人力防控很難或無法實現的地區(地理氣候復雜地區)進行補充性安排。

表4 “智能圍欄”項目部署區域的9類選擇標準(24)“General Studies-3; Topic-Security challenges and their management in border areas，” Insights Mindmaps，February 2019,https：∥www.insightsonindia.com/wp-content/uploads/2019/02/Comprehensive-Integrated-Border-Management-System-CIBMS.pdf，31 March 2022.

但是，2020年中印加勒萬沖突及新冠肺炎疫情的暴發，中斷了印度“智能圍欄”項目的推進。其中，加勒萬沖突使得印度邊境基建的重心向通道的建設與維護進行偏移，強化向邊境地區的投射與后勤給養能力成為印度軍方更為迫切的需求。新冠肺炎疫情的暴發則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智能圍欄”項目的進展，這不僅僅是體現在工程的建設上，更直接體現在資金鏈的緊張。就此前公開的信息，“智能圍欄”項目于2020年基本上處于停滯階段，但是其“智能”理念不斷融合進了印度邊境的前沿軍事部署。

2021年，鑒于此前(2019年)71公里“智能圍欄”項目試點獲得安全部門的認可，尤其是邊境反滲透取得突出進展，印度內政部隨即要求在安全形勢最為突出的查謨-克什米爾地區500公里邊界全面推進“智能圍欄”項目。(25)Rahul Tripathi，“Nod for integrated tech infra along 500-km Jammu border”，The Economic Times，16 July 2021,https：∥economictimes.indiatimes.com/news/defence/nod-for-integrated-tech-infra-along-500-km-jammu-border/articleshow/84454336.cms，31 March 2022.2021年7月16日，印度內政部長阿米特·沙阿在第18屆邊境安全部隊(BSF)授職儀式上公開發表演講稱，“印度陸地邊界的無圍欄缺口將在2022年之前全部被封閉，并逐步逐批地推進‘智能圍欄’項目，從而覆蓋武器、毒品、走私泛濫和恐怖分子滲透的地區?！?26)“Home Minister Amit Shah says there will be no gap in India's 7500-km-long border by 2022”，The Print，17 July 2021,https：∥theprint.in/india/home-minister-amit-shah-says-there-will-be-no-gap-in-indias-7500-km-long-border-by-2022/698221/，31 March 2022.

總體來看，印度受限于國家體制及財政上的具體困難，在以“智能圍欄”項目為代表的邊防數字化建設上推進緩慢，但印度中央政府的決心非常堅定，這一方面是由于印度邊境安全問題的突出，另一方面也是由于“智能圍欄”項目的實際功效得到了實戰的檢驗。

四、印度邊防數字化建設的問題及啟發

自印度內政部部長拉杰納特·辛格正式宣部在印巴邊境地帶啟動首個“智能圍欄”的試點項目以來，該項目在印-孟、印-巴邊境都發揮了一定的積極作用。其利用數字化設備進行邊境地區的通信、監控、數據存儲以及處理的技術治理理念，標志著印度開始有步驟地推進邊境(防)基礎設施的數字化升級。但是，邊防數字化建設同樣面臨著財政支出巨大、技術人才匱乏，以及后期維護困難等諸多現實困境，這些問題既是邊防數字化進程不斷遲滯的重要原因，同時也對未來的建設預期留下了體系上的疑慮。

(一)“智能圍欄”項目存在的主要問題

印度在邊境地區的“智能圍欄”項目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但同樣存在諸多問題。這些問題是對“智能圍欄”項目的嚴重威脅，也是該項目一直以來被遲滯的部分主要原因。

其一，財政開支巨大，設備制造與維護高度依賴國外進口。承擔“智能圍欄”工程建設的主要是印度的塔塔電力公司(TATA Power SED)和英國的達特康公司(DAT Con)。(27)“Tata Power's border management system to fortify BSF，” The Economic Times，13 July 2018,https：∥economictimes.indiatimes.com/news/defence/tata-powers-border-management-system-to-fortify-bsf/articleshow/59253014.cms?from=mdr，31 March 2022.雖然塔塔公司聲稱這個項目是“印度制造”的象征，但主要的數字監控設備中，除手持式熱像儀(HHTI)外，雷達、浮空器、光纖入侵檢測系統、無人值守地面傳感器和水下傳感器等設備大多需要從國外進口。這無論是初期投入，還是后期的維護與更新都需要巨大的財政支持。事實上，后期二、三階段建設的資金鏈一直非常緊張。第一階段兩個試點的投入使用，便是由于財政匱乏致使原定規劃(2016年)向后推遲2年。(28)“Blighter's E-scan Radar Selected by Dat-Con Defence for Indian Border Security Pilot，” CISION PR Newswire，14 February 2019，https：∥www.prnewswire.com/ae/news-releases/blighter-s-e-scan-radar-selected-by-dat-con-defence-for-indian-border-security-pilot-806426820.html，31 March 2022.相較于第一階段兩個地區的71公里，后續兩個階段覆蓋71個區域，總計高達1955公里，這種支出規模使得捉襟見肘的印度政府恐怕很難按時實現規劃。尤其是新冠疫情的暴發及中印在拉達克地區的對峙，極大地消耗了印度近年來積攢的國力，后續階段能否順利推進將是一個巨大的疑問。

其二，基礎設施落后，尖端技術設備與邊界基礎設施現狀不兼容，無法滿足數字化設備所需的使用條件。對印度而言，“智能圍欄”項目在某種程度上是相對超前的，數字化的底層基礎——工業化尚未完成，前工業時代的基礎設施條件無法支撐起數字化設備所需的各類技術要求。印度邊境地區多為山區(印中、印巴以及印尼)和河流沼澤帶(印孟邊界)，基礎設施薄弱，普遍沒有實現電力覆蓋，(個別)邊境村落與邊防哨站所有的僅是“單相電”供給(即民用電壓220V)。但對于“智能圍欄”投入的數字設備而言，“單相電”是遠遠無法滿足的。對于成規?；膫鞲衅?、地面雷達及聲納等設備而言，只有“三相供電”的380V(即工業供電標準)才能維持基本運作。(29)“Fundamentals of Smart Metering-kWh and kVArh Meters，” Engineering Institute of Technology，https：∥www.eit.edu.au/resources/fundamentals-of-smart-metering-kwh-and-kvarh-meters/，31 March 2022.然而，如果要在邊境地區進行“三相供電”的線路鋪設及其他基礎設施的配套建設，其成本甚過于“智能圍欄”本身的資金投入。即使是目前階段能不計成本地實現，但未來在印巴邊境的克什米爾山區及中印邊境的喜馬拉雅山區的推廣則是無法想象的。同樣要看到的是，目前印度相關研發部門和私營企業正著力解決這一難題，探索利用太陽能的光伏供電可能，并且已經在部分高海拔地區進行了試點應用。

其三，基于數字化裝備的快速反應部隊即使得到了數字化設備的數據支持，但在目前印度軍隊的投射能力及后勤保障下也很難達到“快速反應”的標準，而只能是根據突發情況進行布防的調整或者是追蹤。直升飛機是快速反應部隊的主要投射載具，目前印度共擁有722架直升飛機，但陸軍航空兵所有的僅占35%左右(約257架)，而直接負責邊防的主力部隊BSF直至2017年也僅有5架左右(30)The International Institute of Strategic Studies，The Military Balance 2017，Routledge，Chapman & Hall，Incorporated，14 February 2017，p.212.，這相對于擁有漫長陸地邊界的印度而言，顯然遠遠無法達到“快速反應”的設計要求。即使是縱向比較，印度的直升機總數也僅為中、俄兩國的1/2，美國的1/8，不僅數量上有巨大差距，而且在邊防上所面臨的國內武裝與境外對峙的壓力也甚過于以上三國。(31)“Chinese helicopters spotted along Sino-India border in Eastern Ladakh，” The Economic Times，12 May 2020，https：∥economictimes.indiatimes.com/news/defence/chinese-helicopters-spotted-along-sino-india-border-in-eastern-ladakh-sources/articleshow/75692776.cms?from=mdr，30 February 2022.

表5 印度陸軍所屬直升機數量

其四，數字化設備的操作與運營缺乏訓練有素的技術人員。由于印度的邊防部隊實行輪換政策，每次輪換都意味著專業技術水平能力的下降，甚至是部分喪失，這也就在輪換期間人為地制造出了“智能圍欄”項目的盲區。此外，印度兵源大多源于某些特定種姓，“當兵”是種姓框架下的世襲職務，兵源的素質便沒有太多的篩選空間。

其五，維修與保養問題是嚴重制約邊境安全可持續性實現的主要瓶頸。數字化時代是一個“多依賴”時代，這主要是由于“非線性的錯綜復雜”往往導致了多依存寄主的出現，任何一方的問題都可能形成“蝴蝶效應”導致整個體系的崩潰。印度的“智能圍欄”同樣是一個高度復雜的設備與技術體系，電力、網絡及設備等都需要投入極大的人力與資本，才能保障該項目的正常運行。印度無法實現設備國產化的情況又增加了該項目維修保養的困難度，使其不僅無法通過內循環實現國內企業的訂單供給，反而還導致財政缺口與外匯流失的日趨嚴重。

總體來看，印度的邊防數字化進程正在穩步推進，雖然可能存在著諸多問題與弊端，但不可否認的是，印度目前已經取得了一定的成就。這些改進雖然無法在短時間之內形成規?；挠绊懞腿中缘膽鹇粤α?，但作為一種技術理論的驗證，其已然證明了自身的價值和未來的發展方向。

(二)印度邊防數字化建設對我國的啟發

印度與我國同為世界上陸地邊境線最長的國家之一，因此印度的邊境智能化建設對于我國不僅有著相當程度的借鑒意義，同時也是應當時刻警惕關注與動態追蹤的對象。針對印度的“智能圍欄”項目的內容、進展與問題，我國的智能邊疆應當在以下幾個方面進行思考與應對。

首先，邊疆安全治理正由“人事驅動”向“技術驅動”轉型升級?！凹夹g”作為邊疆安全治理的支架，旨在于促進邊疆社會穩定發展的目標實現，以往的“工具”標簽表明了其在“人事驅動”下的治理體系中僅僅是輔助性的存在。但是，隨著技術能力的不斷提高，尤其是數字技術所代表的人工智能的發展，人類的決策與行為往往更為依賴于數字設備、數據分析，甚至是智能決策，“技術驅動”的發展態勢已日益凸顯。在邊疆安全治理的實踐中，主要安全部門的組織調整正圍繞新設備和新技術的需要進行功能性的部門/工作組劃分，人雖依然是使用數字技術的主體，但對于技術進步的“被動適應”卻逐漸成為今后邊疆安全治理的新常態。

其次，依托數字技術推進邊疆多元主體共建共治共享的安全治理格局。印度邊境“智能圍欄”項目目前所面臨的困境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單一化”，即單純地將邊境乃至于邊疆地區的數字化建設歸列為一種軍事/安全任務，并沒有充分調動起地方基層、相關企業及組織的主觀能動性，因而導致配套不平衡、日常損耗巨大、技術人員供給匱乏等諸多現實問題。事實上，生產力的發展誘致生產關系的調整，數字技術的進步改變的不僅僅是生活的體驗，而是社會治理體制由單一主體管理向多元主體治理的過渡?？萍假x能邊疆安全治理，使得涵蓋安全在內的政務下沉到基層社區、企業、組織及民眾，社會個體可以利用自身的數字設備或平臺即時加入到智能邊疆的安全建設之中。因此，邊疆社會在科技的支撐下正逐漸形成一個共建、共治、共享的安全共同體，這既是數字技術所創造出的新治理格局，同時也為我國邊疆數字賦能的未來發展明確了方向。

最后，“智能邊疆”是邊疆安全治理現代化的重要組成。邊疆安全治理的現代化是治理能力與治理體系的現代化，數字賦能則是從技術治理的角度推動了治理能力與治理體系的進步。數字/人工智能技術所建構出的“網格治理組織體系”是基于對傳統的“碎片化組織體系”的整合與改良，改變了以往安全職能部門之間各自為政、缺乏協同的松散格局，通過技術鏈條將跨域跨部門的協同流程進行串聯或并聯，實現安全資源的共享、安全合作的協同與安全流程的共操。以數字技術為支撐的扁平化治理體系，更具靈活性與開放性，利于安全主觀部門能夠迅速實現信息的整合與決策的制定，提高安全行政效能，實現邊疆安全治理能力的現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