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新見唐代墓志考釋二則

□郭永淇 陳欽龍

一、陳州太康縣主簿王希價墓志

（一）墓志概述

2012 年5 月，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在西安長安區國家民用航天產業基地西兆余安置樓建設項目清理一座唐代墓葬 （墓葬編號：M13），出土墓志一合，現藏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墓志系青石質。盝形頂蓋，方形，頂部邊長25 厘米，底部邊長43 厘米，頂面正中楷書“大唐王府君墓志之銘”，3 行9 字，四剎飾十二生肖，四側飾卷云花紋。志石，方形，邊長43 厘米，厚7.9 厘米，有細線界格，志文楷書22 行，滿行22 字，共計453 字，四側飾卷云花紋。志文第三段第10、11、12、14 字有改刻痕跡。（封二）

據志文可知，墓主為唐代陳州太康縣主簿王希價。

銘文釋錄如下①文中各種異體字、俗體字、繁體字均已改成通行字體，“//”表示另起一行，無法辨認的字用“□”表示。后與此同。：

故陳州太康縣主簿王府君志銘并序//

大唐開元廿七年三月六日，前陳州太康縣主簿瑯玡王//君即世②避唐太宗李世民諱，“世”字作“廿”。，春秋五十有五，即以廿八年二③此處有改刻痕跡，“即”為“以”改刻，“以”為“開”改刻，“廿八”為“其”改刻，“二”為“十”改刻。月廿七日歸葬于京//兆畢原之大塋，禮也。君諱希價，字卓然，陳秘書郎東宮學//士休宗之曾孫?；蕬衾舳坷芍?、博潤兩州刺史約//之孫，英王府錄事參軍守恭之子?；首媪铱?，功宣位升，早//以溫良從仕，終以愷悌為則。夫姓分百氏，而王列其最，人//唯十等，而君處其上，以生知之德，稟義方之教，切而博達，//時稱賈誼之才。長而干蠱，始忝仇香之位。在官以清白著//稱，居家以雍穆致身。故德可以為人范，道可以為政本。而//高尚其事，不樂傳勞之職。居貞守吉，雅懷靜默之心。帙滿//數年，竟不應調。俄而二豎興禍，六極成災，寢疾彌留，溘從//大化。嗟呼，壽才及于中年，位不離于下帙?？拗邆溆?，//誄之者嘆其微，古人云：高才而無貴仕者，斯之謂矣。嗚呼，//營魄難回，泉扄永掩，將天長而地久，懼深谷之為陵。有子//六人，曰晤、曰暅、曰晛、曰曠、曰曜、曰旸。窮孤假存，號訴無逮，//托茲貞石以志其先，銘曰：//

猗嗟府君，希世之有，為龍為光，可大可久，時運代謝，生涯//超忽，誰謂雄圖，一朝摧沒，丘壟蒼茫，先塋之傍，舊木已拱，//新草未黃，填孤夜月，隧掩秋霜，滔滔逝水，東流不已，幽幽//泉扉，有去無歸，千齡萬祀，冥寞何依。//

寧州彭原縣丞陳少徽詞，主簿韋去感書，常賢鐫。//

（二）志文簡析

1.志主王希價及家族世系

王希價，字卓然，瑯玡人，唐代陳州太康縣主簿。卒于唐玄宗開元廿七年（公元739 年），享年55 歲，逆推其生年在唐高宗垂拱元年（公元685 年）。曾祖王休宗，陳秘書郎、東宮學士；祖王約，唐戶吏二部郎中、博潤兩州刺史；父王守恭，英王府錄事參軍。有子六人：晤、暅、晛、曠、曜、旸。

志主及家族世系不見史載。

2.生平簡歷

王希價德行高尚，天資聰慧，博學通達，“時稱賈誼之才”。賈誼為西漢前期著名政治家、思想家和文學家，少年能文，博學多才，“年十八，以能誦詩書屬書聞于郡中”[1]2491，為河南守吳公招為門客。后漢文帝召為博士，不久升為太中大夫。因遭到權臣的反對和排擠，失寵于文帝，“不用其議，乃以賈生為長沙王太傅”[1]2492。賈誼因政治上不得志，郁郁而終，年僅三十三歲。志文以賈誼比附王希價，雖有溢美之意，亦是表達志主在政治上不得志，“帙滿數年，竟不應調”，未得重用。

志文曰：“長而干蠱，始忝仇香之位?！薄案尚M”典出《周易·蠱卦》：“初六，干父之蠱，有子，考無咎，厲終吉?！备吆嘧ⅲ骸案筛钢M，謂子干其父之事。有子而賢，能干父之事，則父自無咎，雖危亦終吉矣?！盵2]“干蠱”指子有才能，能繼父業。其父王守恭，曾任英王府錄事參軍，從六品上，“掌付事、句稽，省署鈔目”[3]。英王，即唐中宗李顯，儀鳳二年（公元677 年）時徙封英王，永隆元年（公元680 年）、圣歷元年（公元698 年）兩次立為皇太子，前后兩次即位（公元683—684 年、公元705—710 年）。因墓志為尊者諱，其父事跡不詳，由其官職僅為英王府錄事參軍推測，王守恭在中宗李顯被貶為廬陵王后，仕途不順。其子所任主簿職事與之相仿，同樣是仕途不順?！俺鹣恪蹦藮|漢仇覽的別名，因其曾任主簿，故后人常以此美稱主簿?！逗鬂h書·仇香傳》：“仇覽字季智，一名香，陳留考城人也。少為書生淳默，鄉里無知者。年四十，縣召補吏，選為蒲亭長。勸人生業，為制科令，至于果菜為限，雞豕有數，農事既畢，乃令子弟群居，還就黌學。其剽輕游恣者，皆役以田桑，嚴設課罰。躬助喪事，賑恤窮寡。期年稱大化……時考城令河內王渙，政尚嚴猛，聞覽以德化人，署為主簿。謂覽曰：‘主簿聞陳元之過，不罪而化之，得無少鷹鹯之志邪?’覽曰：‘以為鷹鹯，不若鸞鳳?！瘻o謝遣曰：‘枳棘非鸞鳳所棲，百里豈大賢之路?今日太學曳長裾，飛名譽，皆主簿后耳。以一月奉為資，勉卒景行?！[入太學……覽學畢歸鄉里，州郡并請，皆以疾辭……后征方正，遇疾而卒?！盵4]東漢文士仇香任蒲亭長，善以德化人，署為考城縣主簿，縣令王渙認為仇香自比鸞鳳不宜居主簿卑職，勸他解職，游太學。志文以仇香比附王希價，除指代其職官外，亦有“高才而無貴仕”之嘆。

3.死因

志文曰：“二豎興禍，六極成災，寢疾彌留，溘從大化?！薄岸Q”原指春秋時晉景公病時所夢見的兩個小孩，后指病魔，典出《左傳·成公十年》：“（晉景）公疾病，求醫于秦。秦伯使醫緩為之。未至，公夢疾為二豎子，曰：‘彼良醫也，懼傷我，焉逃之?’其一曰：‘居肓之上，膏之下，若我何?’醫至，曰：‘疾不可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達之不及，藥不至焉，不可為也’”[5]

志文化用“病入膏肓”之典，喻指志主因不治之癥而亡故。

4.志文撰書者

志文撰寫者為寧州彭原縣丞陳少徽，書寫者為主簿韋去感，二人當為志主同僚，均不見史載。

二、唐弘農縣令唐白澤墓志

（一）墓志概述

2013 年3 月，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在西安長安區東長安街航天西北發電集團建設項目清理一座唐代墓葬（墓葬編號：M7），出土墓志一合，現藏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墓志系青石質。盝頂頂蓋，頂部長30.7 厘米、寬29.2厘米，底部邊長41 厘米，頂面正中篆書“唐故弘農縣令唐君銘”，3 行9 字，四剎陰線刻四神紋和云紋。志石，方形，邊長41.1 厘米、厚8.6 厘米，有細線界格，志文楷書22 行，滿行22 字，共計447 字，四側陰線刻十二生肖圖案。（封三）

據志文可知，墓主為唐代虢州弘農縣令唐白澤。

墓志銘文釋錄如下：

大唐故吏部儒林郎虢州弘農縣令唐君墓志銘//

若夫道洽知命，達人有清逸之高蹤；理悟玄虛，睿哲有逃//榮之雅跡。是以啟期援琴而舞三樂，元亮掛冠而棲五柳。//語嘿殊致，其此謂乎！君諱白澤，字弘猛，兗州魯國人也。周//文王之穆，叔虞之裔焉。剪葉封唐，爰命為氏。曾祖愔，齊開府//儀同三司、宣州刺史。祖約，齊上儀同三司、荊州長史。父//胤，周鎮軍將軍、青州千乘縣令。嘉猷徽圣，奕葉搢紳，懿德//茂功，蟬聯纓冕。既而派分枝析，從宦入朝，卜宅長安，于茲//累代。君稟□從粹，簡寂無為，嘯詠林泉，棲遲風月。貞觀元//年，征授吏部儒林郎。然而性敦沖逸，素重清虛，所以謝彼//撥煩,就茲散職，洎乎眉壽屢軫。天慈寵錫榮班，特蒙優//擢。顯慶元年七月，詔授虢州弘農縣令，束帛諸珍，仍加//矜贍。且塵棲危葉，飄落倏然，景迫桑榆，頹光奄爾。嗚呼哀//哉，春秋八十有八，顯慶元年十一月廿七日，終於弘化里//之第。又夫人陳氏者，秀而不實，卑鐘凋落，遂以其年歲次//景辰十二月辛卯朔十二日壬寅合葬於萬年縣少陵之//原，禮也。但恐時遷陵谷，代革桑田，雅度風猷，德音湮滅，遂//銘玄石，或流遐旨，其詞曰：//

二儀肇判，清濁斯分；三材既列，爰著質文。風規雅范，實侚//哲人。權夫令德，桂馥蘭芬。其一。佳城郁郁，窀穸綿綿。松風悲//響，隴月孤懸。清猷懿望，金石空傳。一朝□燭，萬古幽泉，其二。//

（二）志文簡析

1.志主唐白澤及家族世系

志主唐白澤，字弘猛，兗州魯國人，唐吏部儒林郎、虢州弘農縣令。卒于唐高宗顯慶元年（公元656 年），享年88 歲，推其生年在北周天和四年（公元569 年）。歷經北周、隋、唐三朝。夫人陳氏，早亡。

曾祖唐愔，齊開儀同三司、宣州刺史。祖唐約，齊上儀同三司、荊州長史。父唐胤，周鎮軍將軍、青州千乘縣令。志主及家族世系不見史載。

據志文記載，唐氏乃西周唐叔虞后裔，“剪葉封唐，爰命為氏”?！妒酚洝x世家》有載：“成王與叔虞戲，削桐葉為珪以與叔虞，曰：‘以此封若?！坟蛘垞袢樟⑹逵?。成王曰：‘吾與之戲耳?！坟唬骸熳訜o戲言。言則史書之，禮成之，樂歌之?！谑撬旆馐逵萦谔??！焙笫雷訉O即以國為氏。

2.生平簡歷

唐白澤品性敦厚，淡泊超俗，清凈寡欲。志文曰：“啟期援琴而舞三樂，元亮掛冠而棲五柳?！薄皢⑵凇敝复呵飼r隱士榮啟期，語出《列子·天瑞》：“孔子游于太山，見榮啟期行乎郕之野，鹿裘帶索，鼓琴而歌?？鬃訂栐唬骸壬詷?，何也?’對曰：‘吾樂甚多。天生萬物，唯人為貴。而吾得為人，是一樂也。男女之別，男尊女卑，故以男為貴，吾既得為男矣，是二樂也。人生有不見日月，不免襁褓者，吾既已行年九十矣，是三樂也。貧者士之常也，死者人之終也，處常得終，當何憂哉?’孔子曰：‘善乎! 能自寬者也?！盵6]后用“榮公三樂”來形容人處世樂觀，不以貧富、貴賤、生死為念。元亮指東晉詩人陶潛（一名淵明，字元亮），曾為彭澤縣令，后辭官歸隱，曾著《五柳先生傳》以自況曰：“先生不知何許人，不詳姓字，宅邊有五柳樹，因以為號焉?！盵7]志文以榮啟期、陶潛比附唐白澤，暗指其知足自樂，無意仕宦，過著隱士的生活。

唐白澤雖不愿出仕，但卻帶官品、食俸祿，有兩次征召授官。第一次為貞觀元年（公元627年），征授吏部儒林郎，此時唐白澤已年近花甲；第二次為顯慶元年（公元656 年），詔授虢州弘農縣令，“束帛諸珍”，時年88 歲。第二次詔授官職后不久，唐白澤即離世，并于當年十二月十二日與夫人陳氏合葬于雍州萬年縣少陵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