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數據視角的企業高管團隊研究方法述評

陳柳源

（南寧師范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 廣西南寧 530299）

引言

企業高管團隊作為組織的核心智囊團，他們在決定企業戰略方向與經營績效的過程中發揮著重要作用。從職務角度界定，企業高管團隊包括由董事長、總裁、總經理、副總經理、各部門總監等決策人員組成的團隊。自20世紀80年代“高階梯隊理論”（Upper Echelons Theory）提出以來，高管團隊便受到學界的普遍關注，該理論認為企業高管團隊及其成員的人口特征及心理特質會決定其行為選擇，進而影響企業戰略的制定與執行，從而對經營目標與績效產生影響（Hambrick&Mason，1984），由此成為高管團隊實證研究的理論基礎。然而，隨著實證研究的開展，出現的問題也在不斷增多，主要體現在：一是研究結論時常出現分歧，比如高管團隊異質性在一些研究中對企業績效的影響為正，而在另一些研究中又變成負向影響；二是對高管團隊特征的質疑，即淺層的人口特征能在多大程度上代表高管團隊的行為與決策特征，受到普遍爭論；三是高管團隊對企業績效產生影響的內部機制仍然尚待探究，即高管團隊研究的“黑箱”問題。研究方法是縱觀一個研究領域的重要視角，對于從整體上把握某一領域面臨的問題與挑戰，以及預測未來方向等都具有重要價值。但是，國內目前在高管團隊領域從研究方法視角進行綜述的研究還相對缺乏。因此，本文以國內CSSCI來源期刊上發表的高管團隊研究論文為對象，基于數據視角對高管團隊研究方法展開分析與評述，具有一定的理論價值和實踐意義。

企業高管團隊文獻發文量分析

在中國知網“學術期刊”檢索庫里，以CSSCI為來源期刊，以題名=“高管團隊”或“高層管理團隊”進行檢索，時間截至2020年，可獲取492篇文獻。其中，2003年1篇，到2006年發文量躍升到19篇，到2013年達到峰值42篇，此后到2020年基本保持在30-35篇?；诎l文量數據可知，高管團隊研究領域在近20年的發展歷程中得到了學界高度且穩定的關注。那么作為一個長期受到學界持續關注的研究領域，在取得相當研究成果的同時，各種社會科學研究方法在研究實踐中也得到廣泛應用，這為從研究方法視角考察高管團隊研究現狀提供了重要基礎。本文正是基于這492篇文獻，從數據來源和分析方法兩個維度對高管團隊的研究進展等進行探討，并提出未來企業高管團隊的研究策略，為在中國本土情境下開展高管團隊研究提供參考。

企業高管團隊研究方法分類統計

起源于自然科學領域的“實證主義的研究方法論”正越來越廣泛的應用于社會科學領域，已構成社會科學的主流研究方法論。它認為世界上的事物是可知的，知識和真相是存在的，并可實證（陳曉萍等，2008）。由此產生的具體研究方法，根據數據來源（一手數據、二手數據）和數據處理方式（定量分析、定性分析）兩個維度，可分為四種類型（陳曉萍等，2008），即：一手數據定量分析（實驗法、問卷調查法）、一手數據定性分析（案例研究、扎根理論）、二手數據定量分析（數據庫數據分析、元分析）及二手數據定性分析（理論模型構建、文獻研究）。據此，將高管團隊論文分成四類，其頻數分析結果如表1所示。

表1 企業高管團隊研究方法分類統計

可從三個角度對表1的統計數據進行解讀，一是數據來源，采用一手數據研究的文章141篇，占比28.7%；二手數據351篇，占比71.3%，可見采用二手數據對高管團隊進行研究是當下主流。二是分析方法，采用定量研究方法的文章349篇，占比70.9%，采用定性研究方法的143篇，占比29.1%，可見學者們更傾向于使用定量研究方法。三是具體研究方法的使用情況，按照使用頻率從高到低排序，依次是數據庫數據分析232篇，占比47.1%；問卷調查111篇，占比22.6%；文獻研究65篇，占比13.2%；理論模型構建51篇，占比10.4%；案例研究25篇，占比5.1%；實驗研究3篇，占比0.6%；元分析3篇，占比0.6%；扎根理論2篇，占比0.4%。其中，一手數據的問卷調查和二手數據的數據庫數據分析累積使用率合計高達69.7%，由此構成高管團隊領域當前主要采用的研究方法。

企業高管團隊研究方法分類分析

依照高管團隊論文中使用的具體研究方法出現頻次排序，即數據庫數據分析、問卷調查法、文獻研究、理論模型構建、案例研究，逐個分析每種研究方法在高管團隊領域所研究的具體內容。

（一）數據庫數據分析

數據庫數據分析是典型采用二手數據，以定量研究為主的研究方法，主要針對上市公司的高管團隊，數據來源包括國泰安數據庫（CSMAR）、Wind數據庫、銳思金融數據庫、新浪財經網、證券之星、巨潮資訊網以及公開的各上市公司年報等，為了獲取研究所需數據，研究者通常需要同時采用多個數據源。由于數據庫數據的相對公開性與客觀性，使得借助數據庫數據開展研究一直備受研究者青睞。

研究內容主要有高管團隊人口特征、異質性、薪酬差距等，以及一些深層團隊特征，如高管團隊垂直對差異、社會資本、斷裂帶、人力資本、國際化、權力分布、股權等團隊特征。研究者著重關注在不同行業、不同經營環境下，高管團隊特征與企業戰略或績效的關系。如采用2007-2013年面板數據（來自銳思金融數據庫等），研究制造業上市公司高管團隊特征均值及差異程度與服務化戰略實施之間的關系（肖挺，2018）。研究者還建構了相對抽象的高管團隊特征，比如高管團隊斷裂帶，這是對高管團隊差異性更精準的測量，一般包括生理特征斷裂帶及任務斷裂帶兩種類型。如選取863家制造業上市公司（來自CSMAR數據庫、巨潮資訊網、同花順等），探究高管團隊信息認知斷裂帶與公司績效的關系，以及討論了CEO社會相似性、經驗多樣性的調節作用（尹華等，2020）。上述研究有助于理解高管團隊對企業績效影響的“知其然”，即研究高管團隊哪些特征對企業績效產生什么影響，但在“知其所以然”，即具體影響機理是什么，高管團隊內部是如何協調配合的，遇到沖突如何進行處理等問題，則顯得相對乏力許多，這需要更深入對高管團隊內部運作進行剖析。因此，僅僅通過上市公司直接對外公布的數據是難以實現的，需要應用直接介入高管團隊內部數據采集方法和研究方法，比如當下在高管團隊研究領域應用較為廣泛的問卷調查法。

（二）問卷調查法

問卷調查法是一種便捷、高效、經濟的搜集一手數據用于定量分析的研究方法，現在已被廣泛應用于高管團隊研究的眾多問題中。相對于數據庫數據分析方法，問卷調查法更能涉及高管團隊的內部問題，這也意味著能夠深入對團隊協作過程展開研究。因此，對于高管團隊研究而言，采用問卷調查法的關鍵是對團隊協作過程關鍵變量的把握以及對團隊協作直接結果的測量。

具體而言，采用問卷調查法，可進行高管團隊行為整合、團隊沖突、心理契約、情商、認知、態度等心理與協作過程進行研究。比如關注行為整合過程，構建“行為整合-戰略決策-工程績效”理論模型，采用重大工程項目業主領導機構中的204個高管團隊樣本進行驗證（樂云、白居等，2016）?；蛘咄ㄟ^采集混合所有制科技企業高管團隊301份問卷數據，研究高管團隊交互記憶系統對組織戰略決策績效的影響機制，及團隊過程的中介作用和團隊自反的調節作用（王傳征、葛玉輝，2020）。采用問卷調查，研究者不僅可以很容易收集到高管團隊人口特征的所有數據，還可通過各種成熟的心理特征量表，采集到深層的、抽象程度更高、測量信效度更高的概念，用于描述高管團隊的內在心理、團隊行為及協作過程上的特征變量，對高管團隊內部協作的“黑箱”進行有效探索。

（三）文獻研究法

文獻研究是進行學術研究的基本工作?；跈z索到樣本文獻，高管團隊研究領域的文獻研究主要是對文獻進行歸納、演繹、分析、綜合等定性分析，因此將其劃分為二手數據、定性研究的范疇。在高管團隊領域已經開展了廣泛的實證研究，這為文獻研究提供了豐富的資料基礎。

比如學者從理論視角，系統梳理企業家理論、高階理論、委托代理理論和管家理論等框架內高管團隊特征的研究現狀，從而提出社會情境等要素對理論解釋力的影響（孫俊華、賈良定，2009）。還有從實證研究中的主效應、中介效應與調節效應出發，并將高管團隊異質性特征從信息決策理論和社會類化理論視角總結現有研究文獻（張金清、曉嘉琦，2018）。更進一步的，李燕、李海艦（2020）系統總結了高管團隊斷裂帶研究現狀，并提出在中國本土情境下可以持續探究的方向。也有從全局性視角整理當前研究成果的文獻研究，如陳忠衛（2008）綜述了高階梯隊理論模型、高層管理團隊行為模型、高層管理團隊影響模型及創業團隊組建和維持決策模型，提出未來研究應側重高管團隊過程、動態機制和企業家精神的研究。汪金愛、李丹蒙（2017）從高管團隊動力角度系統總結了當前高管團隊實證研究成果。對于文獻研究方法，由于針對高管團隊的研究內容涉及面廣，主題多樣，為凸顯其價值，關鍵在于找準一個有價值的切入點，然后一以貫之，展開論述。

（四）理論模型建構

理論模型建構，是指從緣起理論出發，通過對文獻的研究與剖析，落腳在理論模型建構與研究假設提出，為后續實證檢驗提供理論參考。理論模型建構與文獻研究法的最大區別在于，前者的核心目標是提出待檢驗的理論模型，其理論性和實證指導性更強，而后者則更強調依據選定視角對現有文獻展開評述。

高管團隊研究領域的理論模型研究，在內容上偏向高管團隊內部運作過程及深層次的心理特征模型建構。從靜態角度看，針對高管團隊人力資本與認知等主題的文獻較多。高管團隊認知是典型的心理特征之一，而認知形成又離不開人力資本的性質，學者通常將二者結合進行研究。學者通過剖析高管團隊人力資本概念，提出從個體和團隊兩個角度對高管團隊人力資本進行模糊綜合評價（魯虹、葛玉輝，2009）?；蛘邚睦碚撋咸接懥烁吖軋F隊認知對組織雙元能力的作用機制（付悅，2018）。從動態角度看，研究者主要關注高管團隊沖突、互動與行為整合等問題，因為這些變量更能反映團隊成員協作過程的動態特征。劉力鋼、田瑞巖（2014）將高管團隊行為整合視為高管團隊集體學習的過程，由此構建高管團隊行為整合與企業動態能力形成機制模型。從高管團隊理論模型構建的研究成果看，其模型建構主要遵循兩條思路：一是基于“高階梯隊理論”，即建構從高管團隊層面到企業結果層面變量的邏輯關系鏈；二是研究高管團隊內部協作特征、過程及結果，如人力資本評價、互動、行為整合、建構團隊績效評價指標模型等。

（五）案例研究

案例研究屬于一手數據定性研究的范疇，是一種典型的定性研究方法。而對于一些知名度高的個案，研究也采用二手數據來進行。案例研究主要通過訪談、參與觀察或者公共渠道發布的資料等方式采集單案例或多案例信息。

高管團隊案例研究內容相較于問卷調查法而言，將在更大程度上深入團隊協作的內部，內容涉及行為整合、協作過程、戰略決策過程、團隊自反性、團隊沖突、高管空降兵的適應過程、日志追蹤、心理契約等研究主題，對于揭示團隊協作過程更有助益。進行追蹤研究，采集一手數據，是高管團隊案例研究方法的一個顯著特點。汪林等（2020）對某一本土家族企業高管及下屬進行了連續兩周的密集追蹤日志調研，探討家族家長式領導角色日?；?、家長心態、家長式領導的相互影響關系?；蛘咄ㄟ^公共信息渠道采集二手數據進行案例研究，但是必須更加關注數據的“三角互證”問題，從而確保資料的客觀性、真實性與有效性。榮鵬飛、葛玉輝（2014）以能夠進行三角驗證為數據篩選基準，通過官網、期刊網和文獻書籍獲取蘋果公司高管團隊自反性（團隊反思）演化和產品創新績效的相關數據，并對數據進行編碼分析，從而確定兩變量間的相關關系?？傊?，案例研究相較于上述四種研究方法而言，其突出的特點是，數據采集周期長、數據類型多元繁雜、概念提煉難度大、模型建構復雜性高。正如硬幣的兩面，這些特點也決定了案例研究能夠跟蹤收集高管團隊靜態與動態的雙重特征，進而展開全方位的深入研究，這對探索中國本土高管團隊的內部運作過程具有極其重要的理論價值和實踐意義。

（六）實驗法、元分析和扎根理論

實驗法是研究變量之間因果關系的最好方法，但是由于企業高管團隊群體的特殊性，在現實中開展實驗研究的難度非常大。盡管如此，學者們還是做出了有益的積極探索。有研究將高管團隊成員設定為參與演化的物種，采用多主體仿真NKC模型研究高管團隊成員間差異性對企業績效的影響（吳建祖、王欣然，2011）。還有通過ERP沙盤模擬實驗進行數據采集，參與的被試均為MBA學員，研究了在高管團隊風險偏好不同的情況下，其戰略選擇的特點（劉兵等，2014）。元分析（Meta分析）是對實證研究結果進行再次統計，從而確定變量間相互關系的研究方法。學者通過元分析，研究高管團隊特征與企業多元化戰略的關系（賀遠瓊、楊文，2010）。扎根理論是以構建理論為核心目標的一種典型定性研究方法，通過對采集的資料進行開放性編碼、軸心性編碼與選擇性編碼，逐漸凝練概念，進而構建理論。如采用多案例扎根分析方法構建高管團隊異質性、商業模式價值創新與技術創業企業績效理論模型，再通過183家創業板上市公司樣本數據采用結構方程模型進行實證檢驗，實證結果部分支持了通過扎根理論構建的理論模型（張春雨等，2018）。

企業高管團隊研究展望

本文基于數據視角對高管團隊研究方法展開探討，結果顯示：其一，數據庫數據分析、問卷調查法是當前該領域的主要研究方法，研究遵循社會科學領域的實證研究范式，即探討由自變量、因變量、中介變量、調節變量與控制變量組成的理論模型，在中國情境下“高階梯隊理論”的適用性程度；其二，文獻研究、理論模型建構及案例分析次之；其三，實驗法、元分析及扎根理論等較少被使用。在實證研究范式下，為了有效推進企業高管團隊研究，從研究方法的角度提出如下建議：

（一）以定量研究為基礎，提升對高管團隊研究的精確度

定量研究是獲取高管團隊關鍵特征變量間關系的重要途徑之一，因此，持續深入的開展定量研究，是提升高管團隊研究領域科學性和精確度的根本。在具體舉措上，一方面可拓寬高管團隊研究的數據來源，如通過文本分析解讀公司財報上大量文字信息，或者借助大數據分析方法；另一方面是深化理論模型的中介變量、調節變量及條件過程分析的研究，系統檢驗各關鍵變量間關系，提高理論模型的情景解釋力。

（二）以定性研究為突破，拓寬高管團隊研究的問題域

定性研究是深入探討高管團隊內部過程、充分拓展高管團隊研究疆域的有效方法，也是當前使用頻率較低，擁有巨大發展潛力的研究方法。定性研究方法中的現象學、案例研究以及扎根理論等方法都可以應用于高管團隊研究領域，如在縱向上選取特定時段，跟蹤研究某一企業高管團隊協作過程，探索中國情境下高管團隊協同配合的演進歷程；在橫向上選取特定關鍵事件，探索企業高管團隊成功或失敗的處理關鍵事件的全過程，兩者對于提煉中國情境中高管團隊相關概念，進而構建基于本土的高管團隊理論將大有裨益。

（三）以問題導向為核心，增強研究方法的融合性與創新性

當下對于高管團隊的研究，還需要增加對本土情境性、條件適用性、理論說服力及實踐指導性等方面的研究。因此，這就要求在對中國情境下企業高管團隊開展研究時，應時刻謹記“問題導向”，需要充分考慮中國企業管理情境的復雜因素，如關系文化、圈子特征及社會資本等因素，在準確把握研究問題的基礎上，采用混合研究方法，即綜合定性和定量方法，定性研究用于探討理論命題，定量研究緊隨其后，用于對理論模型進行統計上的檢驗，從而打通研究方法之間的藩籬，讓研究方法真正成為解決高管團隊問題的有力工具，以此建構有科學依據的中國本土企業高管團隊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