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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對云南的擴張與滇緬劃界(1886—1941)

2023-02-04 23:18胡德坤聶向明
邊界與海洋研究 2023年6期
關鍵詞:劃界緬甸邊界

胡德坤 聶向明

18世紀中期英國在印度建立了殖民統治后,便以印度為基地向東南亞、東亞進行殖民擴張,緬甸在其中尤為重要。在英國看來,如果控制了緬甸,不僅有利于鞏固其對印度的統治,而且可以把英國在馬來半島的殖民地連成一片,進而打開中國的西南大門——“緬甸的重要性還不在于它本身的貿易,更重要的是,它構成我們通往中國大陸的一部分,中國才是我們將占領的真正的市場?!?1)[英]N. A.伯爾考維:《中國通與英國外交部》,江載華、陳衍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59年版,第124—125頁。1885年英國攻占緬甸全境后,便急不可待地向云南大肆擴張,而中緬邊境未劃界地區傳統習慣分界線中方一側的領土便成為英國覬覦的目標。

當前關于中緬邊境領土劃分的研究,國內學界集中關注的是晚清時期的界務交涉,以及新中國成立后中緬的和平協商劃界,而較少對英國殖民緬甸時期主導的中緬邊境領土劃界進行研究。(2)當前相關的代表性研究成果主要有:石源華:《近代中國周邊外交史論》,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6年版;呂一燃主編:《中國近代邊界史》,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呂一燃:《薛福成與中英滇緬界務交涉》,《中國邊疆史地研究》1995年第2期,第57—72頁;謝本書:《從片馬事件到班洪事件——中緬邊界歷史沿革問題》,《云南社會科學》2000年第4期,第208—231頁;楊煜達、楊慧芳:《花馬禮:16—19世紀中緬邊界的主權之爭》,《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04年第2期,第72—81頁;朱昭華:《北京政府時期的中緬邊界問題交涉》,《云南社會科學》2008年第6期,第132—136頁;齊鵬飛:《關于中緬邊界談判中的“麥克馬洪線”問題之再認識》,《南亞研究》2014年第1期,第31—55頁;陳維新:《薛福成與滇緬界務問題交涉——以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條約檔案為例》,《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19年第3期,第124—140頁;董嘉瑜、楊偉兵:《地理認知與邊界劃定——清末中緬邊界變遷研究》,《歷史地理研究》2020年第4期,第29—46頁。而西方學界由于所處立場不同,其研究常淡化甚至否定殖民歷史存在的事實,結論可能有失公允。(3)E. G.,“The Burma-China Frontier Dispute”,The World Today,Vol.13,No.2,February 1957,pp.86-92. Daphne E. Whittam,“The Sino-Burmese Boundary Treaty”,Pacific Affairs,Vol.34,No.2,1961,pp.174-183. N. M. Ghatate,“Sino-Burmese Border Settlement”,India Quarterly,Vol.24,No.1,January-March 1968,pp.17-49. Thomas E. McGrath,“A Warlord Frontier:The Yunnan-Burma Border Dispute,1910-1937”,OAH Magazine of History,January 2003,pp.7-29,etc.本文旨在系統考察英國由緬甸向中國云南邊境滲透的過程中,是如何主導滇緬劃界,以達到對中國進行領土擴張進而向中國內地滲透的目的。

一、英國在滇緬邊境的早期擴張

中緬鄰接地區是中緬兩國中央政府權力難以管轄到的邊疆土司地,清初中國在此還有駐兵戍邊。1790年,緬甸向清政府進貢受封,被列為中國的藩邦,滇緬之間開關互市。此后,清政府邊境防務逐漸廢弛,加之中緬臣屬關系并不穩定,雙方不曾明確各自的轄境。1885年第三次英緬戰爭后,英國占領緬甸全境,緬甸淪為英國的殖民地導致中國西南邊境門戶洞開,清政府遂派遣駐英大臣曾紀澤與英國交涉。英方在交涉中提出了英中分治滇緬邊境的劃界方案,意欲以薩爾溫江為界:薩爾溫江以東的南掌(今屬老撾)與撣族土司(今屬緬甸撣邦)屬中國,中國邊境止于八莫,中國船舶在伊洛瓦底江有航行權;薩爾溫江以西全部區域則屬于英國。(4)秦和平:《述論1885至1886年間清政府關于英滅緬甸及中緬界務的交涉》,《中國邊疆史地研究》1993年第3期,第17頁。曾紀澤認為這個建議有利于中國,建議清政府借此機會宣布對南掌和撣族土司地區的主權,并聲明以薩爾溫江為界,保持對八莫地區的主權,同時要求緬甸保留對清政府的朝貢制度。(5)王彥威、王亮編:《清季外交史料》卷六一,臺北:文海出版社1985年版,第37頁。然而,這只是中英關于滇緬劃界談判漫長歷史的開始,該方案提出不久,就受到時任中國海關總稅務司的英國人赫德別有用心的干涉。

赫德悉知中國的人情世故,與晚清不少高官政要交往密切,其特殊身份也使他發揮著為英國執行任務及收集情報的作用。在英國正式介入劃界事務以前,從“馬嘉理案”到簽訂《芝罘條約》的過程中,赫德始終借用清廷調停人身份之便袒護英國的利益。在了解清政府的主張之后,他向英國外交部常務次官龐斯福特提出:簽訂中英條約,允許緬甸保持十年一次向清政府進貢的慣例,中國不干涉英國在緬甸的行為;同時擇定中緬邊境一處位置用作對英開放通商。(6)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合編:《赫致金第299號》(1885年11月15日),《中國海關密檔:赫德、金登干函電匯編(1874—1907)》第8卷,北京:中華書局1995年版,第515頁。赫德反對把薩爾溫江以東地區交給中國,認為將八莫劃歸為中國領土對英國不利,因為這一劃分屬邦土地的行為會阻擾英國與中國的往來。(7)中國近代經濟史資料叢刊編輯委員會:《北京去電第三一一號》( 1885年11月24日),《中國海關與緬藏問題》,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37頁。赫德以自己能在中國和英國之間周旋的雙重身份,暗地里為英國出謀劃策,攪亂了雙方的談判進程,最終中方代表曾紀澤迫于英方壓力而放棄了對八莫的主張。究其原因,首先是弱國無外交,腐敗衰弱的清政府無力與英國抗爭。此外,清政府對“洋雇員”赫德的盲目信任,也是導致其與英國談判失利的重要因素。英國意識到八莫的戰略價值后認為,不能將包括重鎮八莫在內的大片土地劃歸中國。(8)“Some Interesting Information in Reference to the Diplomatic Situation in Burma”,The North-China Daily News (1864-1951),April 9,1892,3rd edition.英方表示,可以讓八莫成為“自由港”(free port),并允許中國在伊洛瓦底江上自由航行,但不同意中國對八莫的主權要求,不準備接受伊洛瓦底江作為英屬緬甸與中國的邊界,而是希望在確定邊界之前對邊境進行調查。1886年,中英達成了一項協議,同意“緬甸和中國之間的邊界將由一個劃界委員會來劃定?!?9)“Convention Between Her Majesty and His Majesty,the Emperor of China Relating to Burmah,Signed at Peking”,House of Commons,British Sessional Papers,24 July 1886,Vol.91,Article III,https://www.loc.gov/rr/main/parliamentarypapers/HouseofCommonsSessionalPapers.html,visited on 28 July 2023.這就為英國趁機占領八莫地區打開了方便之門。在英國事實上已占領八莫地區后,1886年7月24日,清政府總理衙門大臣奕劻與英國前駐華公使歐格訥在北京簽訂了《緬甸條款》,使英國“合法”地以武力控制了緬北全境,而中國則喪失八莫地區等大片領土。(10)劉佳:《中緬邊界問題的緣起——八莫之交涉》,《南洋問題研究》2021年第1期,第91—102頁。這是英國蠶食中國西南領土的開端。

《緬甸條款》簽訂之后,英方旋即頻頻派人赴中緬邊境探查云南的資源和連通滇緬的便行路線,為修建連接緬甸和云南的鐵路做準備。清政府獲悉這一信息后,駐英大臣薛福成便主動向英方表達共同勘界之意,并知會清政府籌備工作宜速不宜遲,務必盡早確定邊界以保邊疆,若等英國先發制人,則其“布置妥協必轉以延擱已久為辭,來相促迫,勢不能不驟允開辦,則彼從容而我倉促,彼諳練而我生棘,彼措注已周,而我進退失據,臨時竭蹶,成算未操,斷無不收虧之理?!?11)《片奏英法兩國用兵越地直逼滇邊飭總署知會各該使約束由》,《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檔——緬甸檔》,文獻編號:01-23-005-01-004。轉引自陳維新:《薛福成與滇緬界務問題交涉——以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條約檔案為例》,《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19年第3期,第128頁。與此同時,英國也掌握了中方的這種憂慮:“這件事每推遲一年,他們就處于越來越不利的地位,因為英國的勘探隊正忙著調查邊疆地區的每一平方英里,并詳細了解這個遲早要劃定的地區的戰略和其他方面的重要性?!?12)“Some Interesting Information in Reference to the Diplomatic Situation in Burma”,The North-China Daily News (1864-1951),April 9,1892,3rd edition.1890—1893年,中英繼續就滇緬劃界問題展開交涉。英國對此次談判穩操勝算,因為“當局在參加討論時,會充分了解中方態度和邊境實地情形,而中國人則沒有這樣的準備?!?13)“Some Interesting Information in Reference to the Diplomatic Situation in Burma”,The North-China Daily News (1864-1951),April 9,1892,3rd edition.

1894年3月1日,薛福成與英方訂立了《續議滇緬界務商務條款》。中英約定了尖高山往西南方向的中緬界線,并確定尖高山為中緬北段邊界的起點。雙方同意,北緯25度35分以北劃界問題的解決留待締約雙方將來在更確切地了解該地區的特征和情況時再作諒解。(14)“Convention Between Great Britain and China Giving Effect to Article III of the Convention of July 24,1886,Relating to Burmah and Thibet”,London:Her Majesty’s Stationary Office,1884,p.4.外界對這一條約的評價褒貶不一,持肯定態度的學者鐘叔河認為:“英國除讓出科干等地,并歸還車里、孟連兩土司全權外,還同意將野人山穆雷江北英國駐兵的昔馬地區三百平方英里的地界,穆雷江南既陽江東約七八十平方英里的地界,劃歸中國所有。這在清季數十年外交史上,和曾紀澤赴俄談判收回伊犁先后比美,是僅有的兩個談判得比較成功的例子?!?15)鐘叔河編:《薛福成:出使英法意比四國日記》,長沙:岳麓書社1985年版,第54頁。但更多聲音是對于這一“失地條約”的否定,例如尹明德就認為:“統計失去孟艮、孟密、木邦、孟拱,蠻募諸司地,及南甸、猛卯兩士司地之一部,并虎踞、漢龍等關,共計領土數萬方里?!?16)尹明德:《中英滇緬界務交涉史》,《云南邊地問題研究》上卷,昆明:云南省立昆華民眾教育館1933年版,第418頁。諸祖耿認為:“及薛福成簽訂滇緬界約,劉萬勝等實地履勘,不惟緬甸全疆及孟養、孟密、木邦、孟艮、景線諸土司地盡失,而隴川、猛卯、南甸、盞達四土司地亦喪失數十百里?!?17)李根源輯:《永昌府文征》列傳卷三,諸祖耿《騰越兩都司傳》,轉引自呂一燃主編:《中國近代邊界史》(下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855頁。從英國方面的一些表述中可以更直觀地發現,無論《續議滇緬界務商務條款》的利弊孰更突出,最終從中獲利者都是英國,而不是中國,(18)“Some Interesting Information in Reference to the Diplomatic Situation in Burma”,The North-China Daily News (1864-1951),April 9,1892,3rd edition.在領土主權方面,該約規定的滇緬中南段邊界的走向侵入了傳統邊界線中國一側,中國確實存在領土失守的問題。此外,英國在該條約第五款中要求,未經其同意“中國不得將孟連與江洪之全地或片土讓與別國”,這實際間接地表示已經把孟連和江洪歸為英國的管轄范圍內。在經貿方面,英國還曾毫不掩飾地聲稱:“中緬邊界問題的解決將會對中國西南地區的貿易產生很大的影響,而我們是如此迫切地想要通過英國的管轄區域來進行貿易?!?19)“Some Interesting Information in Reference to the Diplomatic Situation in Burma”,The North-China Daily News (1864-1951),April 9,1892,3rd edition.此次條約的簽訂使英國實際侵占了中國邊境的大片領土,在滇緬邊境實現了免稅或減稅貿易、在蠻允派駐領事等特權,從中國邊地打開了通向中國內地的大門。

甲午戰爭后中國民族危機加深,法國借口“干涉還遼”有功,強行割走中國云南邊境領土孟連、江洪二地,英國以中國違反《續議滇緬界務商務條款》第五款孟連、江洪不得割讓與他國為由提出修約要求。之后,中英在1897年簽訂《續議緬甸條約》,將1894年條約中原屬中國的昔馬、科干、北丹尼等地劃入英屬緬甸,并將勐卯三角地(Namwan Tract)“永租”于英國,中國邊境領土進一步“收縮”。(20)“Agreement between Great Britain and China Modifying the Convention of March 1,1894,Relative to Burmah and Thibet”,House of Commons Sessional Papers Treaty Series,Vol.105,London:Her Majesty’s Stationary Office,1898.英國殖民者將本國的“永租”行為美化稱作“從中國手中解放勐卯三角地”。(21)“Agreement between Great Britain and China Modifying the Convention of March 1,1894,Relative to Burmah and Thibet”,House of Commons Sessional Papers Treaty Series,Vol.105,London:Her Majesty’s Stationary Office,1898.

至此,中英基本劃定了尖高山以南的大部分中緬邊界,剩余待定的從南帕河與南定河匯流處起至南馬河流入南卡江的區域,由于雙方使用的地圖存在差異,對條約的文本確定存在很大分歧。1897年《續議緬甸條約》并沒有規定鎮邊廳阿佤山區一帶200英里的土地歸屬,也沒有劃定尖高山以北的邊界,(22)“Agreement between Great Britain and China Modifying the Convention of March 1,1894,Relative to Burmah and Thibet”,House of Commons Sessional Papers Treaty Series,Vol.105,London:Her Majesty’s Stationary Office,1898.卻完全按照對英國有利的方向修改了邊界線。而且條約中使用了措辭強硬的結束語,如“未就修改條款達成一致,本協定繼續有效?!?23)“Agreement between Great Britain and China Modifying the Convention of March 1,1894,Relative to Burmah and Thibet”,House of Commons Sessional Papers Treaty Series,Vol.105,London:Her Majesty’s Stationary Office,1898.說明英國始終把殖民利益最大化放在首位,而對其行為是否影響中英關系從未予以真正重視。此外,中英所持邊疆觀也根本不同:英方要求建立一個基于不可改變的自然地理特征的“硬邊界”(hard boundary),并使其符合西方的專屬主權和領土完整原則。(24)Thongchai Winichakul,Siam Mapped:A History of the Geo-Body of a Nation,Honolulu:University of Hawaii,1994,pp.62-80.例如,在定界中經常選擇高山脈或主要河流,避開可能改變河道或穿越多個地理特征的較小河流;而清政府承認的是歷史和政治上的聯系,在土司制度的影響下,模糊的領土依據當地土官的權威大小而變化,并基于一個緩慢的文化適應過程,最終將這些土司及其轄下人口正式吸納到清政府的行政管理中。(25)Laura Hostetler,Qing Colonial Enterprise:Ethnography and Cartography in Early Modern China,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01,pp.51-80,pp.114-121.英國出于殖民擴張的考量,軟硬兼施,迫使中方步步退讓,將原本屬于中國的疆土劃至英屬緬甸的領土范圍內,追根究底,以英國為代表的殖民主義,其錯誤不僅在于對他國領土權利的剝奪,更在于它塑造的一種道德上令人反感的政治關系。(26)LEA YPI,“What’s Wrong with Colonialism”,Philosophy &Public Affairs,Vol.41,No.2,Spring 2013,p.190.1898年,中英兩國派員會勘,翌年勘至怒江以東時,英國官員以《續議緬甸條約》中經緯度與附圖不符為由,同中國官員發生爭執,勘測由此被擱置。至此,滇緬界務情況為:“(一)自尖高山起,北緯二十五度三十五分以北之野人山地,為北段無約之未定界。(二)自尖高山起,南行而東轉,至抵潞江(即怒江)支流南定河之工隆渡止,為北段已定界。(三)自瀾滄縣(鎮邊廳)南帕河流入南定河處起,至南馬河流入南卡江處為止,為南段有約之未定界。(四)自南馬河流入南卡江處起,至南阿河流入湄江處止,為南段已定界?!?27)張誠孫:《中英滇緬疆界問題》,北平:哈佛燕京學社1937年版,第167頁。于是產生了滇緬邊境的“南段未定界”和“北段未定界”問題。(28)朱昭華:《再考中緬“1941年線”的劃定》,《歷史教學》2003年第12期,第15—19頁;《從班洪事件到中緬“1941年線”的劃定》,《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06年第2期,第108—115頁;《北京政府時期的中緬邊界問題交涉》,《云南社會科學》2008年第6期,第132—136頁。

二、中英關于滇緬北段未定界的交涉

1894年的《中英續議滇緬界務商務條款》只劃定了北緯25度35分以南的中緬邊界,而北緯25度35分以北的邊界即成為了北段未定界,其范圍包括恩梅開江下游以東地區片馬、茶山、小江流城一帶,恩梅開江中游以東地區浪速地一帶,以及恩梅開江上游地區江心坡、坎底、戶拱河谷一帶。中英對北段邊地的爭端,集中體現在片馬與江心坡地區。

片馬位于云南西部,元朝時,屬于云南中書省云龍甸軍民府;明永樂年間,歸云南茶山長官司管轄,為茶山五寨之一;清康熙年間,是永昌府(今云南省保山市)登埂土司轄地。片馬距保山縣城西北約二百八十里,在高黎貢山與扒拉大山之間,北靠野人山,西連恩梅開江,這里土地肥沃,礦產富饒,其北面與大江流域相通,西面由恩梅開江入伊洛瓦底江,是滇川藏緬四地的商務交通要道。(29)黃孝仙:《帝國主義侵略中國史》,上海:商務印書館1930年版,第139頁。因此,英國吞并緬甸后便開始計劃攫取片馬。

1898年7月28日,英國駐華公使竇納樂在向清政府總理衙門提交的照會中指出:“上年十二月間有華官帶領兵丁二百名進入恩買卡河(即恩梅開江)北境內,應請飭華官于恩買卡河與薩爾溫江(即怒江)中間之分水嶺西境,不得有干預地方官治理之舉?!?30)中國外交部條約委員會編:《中緬邊界交涉文件》下冊,1957年,第44—45頁。恩梅開江與薩爾溫之間以高黎貢山為分水嶺,高黎貢山是中國橫斷山脈的中西側山地,以此為界不但意味著英國將占領整個北段未定界土地,更意味著英國殖民勢力直逼中國。而面對英國的提議,尚不明悉邊界形勢的清政府回應稱:“已于本年六月間據來文咨行云貴總督矣?!?31)中國外交部條約委員會編:《中緬邊界交涉文件》下冊,第44—45頁。這使英國誤認為清政府已答應了以分水嶺為界,隨后便開始迂回地索取滇緬邊境缺少管轄的“荒地”,在未定界區域內作祟,企圖盡快將其納入殖民勢力范圍。1905年3月,英國駐騰越領事李敦在實地調查后認為:“中國在恩梅開—薩爾溫分水嶺以西不會有任何有效的管控,在小江流域也沒有任何村寨在中國的實際統轄之下?!?32)“Burma-China Border Demarcation and Frontier Meetings”,FO 371/33,F 76/10/32,in Paul L. Kesaris (ed),Confidential British Foreign Office Political Correspondence,China,Series 1,1906-1919,Bethesda,MD:University Publications of America,1995,pp.209-244.為此,他在給英國政府的報告中提議:“這里有綿亙千里的山脈,分水嶺兩側10公里內是荒蕪的林區。以分水嶺為界,正好將緬甸的克欽人和云南的各族中國人相隔開來,大部分的傈僳族和怒族都被劃入到中國境內?!?33)“Burma-China Border Demarcation and Frontier Meetings”,FO 371/33,F 76/10/32,in Paul L. Kesaris (ed),Confidential British Foreign Office Political Correspondence,China,Series 1,1906-1919,pp.209-244.李敦認為不論是從地理因素還是民族因素看,以這條分水嶺作為中緬邊界線非常合適。英國政府接受了該建議,開始誘導中國政府接受以恩梅開——薩爾溫分水嶺作為兩國分界線的方案。同年,英國駐華公使朱爾典赴清政府總理衙門面談片馬問題,聲稱位于伊洛瓦底江與薩爾溫江分水嶺的高黎貢山為天然界線,應以此作為滇緬界線。清政府慎重回應表示需待進一步查明后再下定論。(34)徐之琛:《滇緬尖高山以北未定界務摘要匯編》,《界務原委要略》1922年版,第3頁。英國未能得逞,便進一步要挾清政府:“現英國兵隊巡警均駐在邊界,政府已決意治理所提之各地方。如中國派員前往,必起沖突?!?35)張誠孫:《中英滇緬疆界問題》,第208頁。意思很明確,即警示中國,英國已派兵占領片馬,是“先占”,片馬地區便屬于英國,如果中國派人前往,就會與英國起沖突。劃定邊界本是建立在當事國共同勘測、議定的基礎之上,但英國卻以“先占”方式阻撓中國正當的邊境管控活動,完全是仗勢欺人的霸權行徑。此后,英國的多次照會與交涉均無進展,便向中方提出每年支付5000盧比來換取中國承認薩爾溫江和恩梅開江之間的分水嶺到西藏邊界是兩國邊界,(36)N.M.Ghatate,“The Sino-Burmese Border Settlement”,India Quarterly,Vol.24,No.1,January-March 1968,p.24.但該提議再次被中方拒絕。1906年3月9日,英國駐華公使薩道義建議,高黎貢山支脈的尖高山以北的邊界“沿著伊洛瓦底江及龍江的分水嶺,過龍江上流各支流,再順著薩爾溫江及伊洛瓦底江的分水嶺至西藏邊界處?!?37)“Burma-China Border Demarcation and Frontier Meetings”,FO 371/33,F 76/10/32,in Paul L. Kesaris (ed),Confidential British Foreign Office Political Correspondence,China,Series 1,1906-1919,pp.209-244.他在照會中也重復提出該觀點。盡管云貴總督等云南地方官員表示強烈反對,清政府也在同年12月向英國政府提出勘界,英方仍無動于衷,并幾次強硬表示,中國若不肯按照英方要求處理,“則無論何項會勘問題,均不核奪?!薄叭缰袊辉仕?即令緬甸政府駐守該處(片馬),治理一切,無須再商?!?38)張誠孫:《中英滇緬疆界問題》,第201頁。這無疑是對清政府發出的最后通牒。英國為改變清政府對滇緬未劃界領土的管轄權,計劃派出遠征隊占領未定界區域。朱爾典對此力表贊同,他認為“就可行性來說,我認為現在正是英國表明對這一有爭議地區享有主權的有利時機?!?39)“Burma-China Border Demarcation and Frontier Meetings”,FO 371/33,F 76/10/32,in Paul L. Kesaris (ed),Confidential British Foreign Office Political Correspondence,China,Series 1,1906-1919,p.209-244.1906年,英國宣布在無須進一步談判的情況下,搶先占領未定界區域,“占領和管理”這片領土。盡管事實上該計劃并沒有立即付諸實施,(40)“Speech by Prime Minister U Nu,Sino-Burmese Boundary Agreement and Treaty of Friendship and Mutual Agreement”,Burma Weekly Bulletin,Vol.IX,No.1,1960,p.6.但清政府對抵制英軍和管理邊土均束手無策。1910年12月,英軍從密支那出發,進抵片馬,宣布“高黎貢山以西為英國固有領土?!?41)張誠孫:《中英滇緬疆界問題》,第201頁。這次考察的目標是將片馬等未劃界地區置于英國直接管轄之下,造成實際占領狀況。對于英國的行為,清政府只提出外交抗議和交涉,未派兵抵制,這使得英軍行動更加容易。在占領片馬、古浪、崗房以后,英國又先后派兵向北占領了茶山地和俅夷地。辛亥革命爆發后,英國中止談判,借中國國內形勢混亂之際,英軍于1913年派兵從坎底出發,分兩路向正東和東北方向擴充勢力,通過軍事行動基本上完成對中緬北段未定界地區的控制。

北洋政府為求得列強的承認,一味妥協退讓。對于英國擅自用武力占領滇緬北部邊境未定界地區的行為,北洋政府外交部照會英國駐華使館:“兩國政府官員應該去邊界勘察后再提出觀點,并提交一份報告,而后確定一條雙方都滿意的邊界線,而不是要求中國一味接受英國提出的以恩梅開——薩爾溫分水嶺為分界線。如果英國難以接受,那么雙方只能訴諸于仲裁?!?42)“Sir Jordan to Edward Grey”,12 March 1911,FO 371/106.朱爾典則在照會中強硬地表示:“……以滇緬邊界北緯廿五度三十五分之北一段,應循厄勒瓦諦江及龍江分水嶺脊至過龍江上流各溪,再循潞江及厄勒瓦諦江之分水嶺脊順至西藏邊界之處,并稱中國若不愿按照所擬各節允諾,則本國仍令緬甸政府駐守該處治理一切,無須再行議商各等語?!詰赋鲞_拉閣地方在厄勒瓦諦江——潞江分水嶺脊之西,似此既在滇緬交界緬境之內,末節略內之語不特未表明本國侵犯交界之情,反似系貴國私越疆界之證?!?43)張鳳岐:《云南外交問題》,上海:商務印書館1937年版,第243頁。英方不僅極力為自身的違法行為辯護,還倒打一耙誣陷中國方面“越界”。1914年,英印政府借《西姆拉條約》劃定的“麥克馬洪線”使中緬邊界從底富山口至伊索拉希山口段成為該線最東段,包括野人山和江心坡地區的北段未定界的大部分爭議地區一并被劃入緬甸境內。盡管該條約是由英國中校麥克馬洪同西藏地方政府代表倫興夏托拉擅自締結,不具法律效力,但北洋政府對此無法做出強有力的回應。1922年夏,英國將片馬改設縣治,命名為庫陶(Cutao),又在距片馬三十里屬中方光明土司所管轄的拖角地方設立廳治,征收戶稅、私立界樁,并于扒拉大山東麓及上片馬一帶筑壘駐兵。至1927年,英軍又先后占領古浪和崗房。英國對滇緬北部邊境未定界地區的實際占領行為,目的是否定中國在北部邊境未定界地區的領土主張和主權的存在。

江心坡位于云南西部高黎貢山之西恩梅開江及邁立開江之間,這里在明代曾為里麻長官司地,地形狹長,北鄰西康,南接緬甸,西鄰孟拱、孟養,東面與片馬唇齒相倚。因此,片馬一旦失守,若英軍再沿高黎貢山北進,直抵西康邊界,即可切斷江心坡與云南的聯絡,(44)張誠孫:《中英滇緬疆界問題》,第220頁。江心坡的處境也必然岌岌可危。當以片馬和江心坡為代表的重要西南邊關陷入危境時,云南、四川和西藏這些西南省份便也會很快暴露在英國的威脅之下。(45)凌冰:《江心坡與外交》,《新紀元周報》1929年第1卷第12期,第22頁。因此,守住江心坡對維護內地安全至關重要。1920年,英國派人攜帶槍支赴江心坡實地測繪,并利用槍支、服飾和美食來引誘當地坡內山官投靠英國。(46)張誠孫:《中英滇緬疆界問題》,第221頁。1926年秋,英國占領江心坡,云南邊民察覺到問題的嚴重性,意識到應在英國人立足未穩之時盡快與英方交涉。1927年,騰沖各界組織了滇緬界務研究會,并經過討論決定派謝焜、劉紹和、周從康三位代表赴南京報告英國人侵略之事,懇請國民政府就英軍進犯邊土之事從速向英政府提出抗議,報告要點有三:“一、駐該地之英國軍隊,不論多寡,須一律退出該地,且須保證不再有任何含有侵略該地性質事件發生。二、英人擄去坡內山官等十一人,須早日釋回,以尊重中國主權。三、以后凡屬中國邊圍或中緬未定界時,英人不得任意進兵?!?47)鄭鶴聲:《江心坡與國防》,《星期評論:上海民國日報附刊》1929年第3卷第1期,第15頁。同時,滇緬界務研究會還派出囊映川等人赴江心坡調查,推舉山官代表張早扎與董卡諾攜信物至騰沖,宣示中國對江心坡的主權,并請國民政府派兵支援云南邊民抗擊英國侵略的斗爭。1929年初,云南交涉署向英國總領事抗議英軍占領江心坡,要求英方撤退軍隊,并放回之前被捕的云南山官,將尖高山以北各地英國人所私立界樁一概撤去,靜候將來中英兩國派員會勘。(48)張鳳岐:《云南外交問題》,第114頁。英國領事表示江心坡在滇緬邊界之西,為英屬領土,中國不得干涉,(49)張鳳岐:《云南外交問題》,第243頁。這引起了國民政府外交部和內政部的重視。為盡快解決邊務問題,國民政府欲重擬劃界方案。界務調查專員尹明德在實地勘察后,提出把界線從孟養宣慰司的土地戶拱(即“胡康河谷”)劃至緬甸西北與印度相接的巴特開山(該線即“尹明德線”)。隨后,國民政府授權云南交涉署向英國駐滇總領事發出抗議照會,但英方未予回復,而中方也無力對該地區實施實際控制。1931年“九一八”事變發生后,國民政府忙于應對日本侵略,無暇處理云南邊務,江心坡遂落入英國的實際管控之中。

至此,從晚清到民國,中緬邊界北段未定界的片馬與江心坡地區便由中方管控改變為被英國管控。

三、中英關于滇緬南段未定界的交涉

中緬界務南段,即從南帕河與南定河交匯處至南馬河與南卡江交匯處一段,其地主要在阿佤山(舊稱“卡瓦山”“佧佤山”)一帶。阿佤山區是云南西南邊境的屏障,位于臨滄地區、思茅地區和緬甸接壤處,在瀾滄江以西和怒江以東,為怒山山脈的南部余脈,在這段未定界區域內還曾有木邦、孟艮、南掌、孟連等土司拱衛云南的土地。(50)張誠孫:《中英滇緬疆界問題》,第227頁。1894年《中英續議滇緬界務商務條款》第三條提及了此段邊界的劃分:“將工隆渡(今滾弄)全地劃歸英國。由工隆渡循英國所屬之瑣麥與中國所屬之孟定分界處之江而行,仍隨此兩地土人所熟識之界線離此江登山處,以薩爾溫江及湄江(瀾滄江)之支江分流處為界線,約自格林尼址東經九十九度,北京西經十七度三十分,北緯二十三度二十分,約至格林尼址東經九十九度四十分,北京西經十六度五十分,北緯二十三度,將耿馬、勐董、勐角歸中國。在格林尼址東經九十九度四十分,北京西經十六度五十分,北緯二十三度處,邊界線即上一高山嶺,此山名公明山。循山嶺向南而行,約至格林尼址東經九十九度三十分,北京西經十七度,北緯二十二度三十分,以鎮邊廳地方歸中國……?!?51)華企云:《云南問題》,上海:大東書局1931年版,第23—24頁。在這一條約中,清政府官員對邊地形勢缺乏了解,條約文字表達不精確,所描述的邊界也只是大概的走向,其中涉及的經緯度定位存在許多與實際地理名稱不符之處。1897年,李鴻章與竇納樂締結的《中英續議緬甸條約附款》中第三款的第三、四兩節延續了《中英續議滇緬界務商務條款》中存在的疏漏,這便為英國將錯就錯、繼續挖空心思攫取中方更多土地提供了便利。1900年中英會勘南段邊境時,英方再次以界圖經緯度與附款不符為由提出重定疆界線,遭到中方拒絕。于是,滇緬南段疆界歸屬問題便直接觸發了后來的班洪事件。

班洪地區屬于云南瀾滄縣轄葫蘆王地方,又名“上葫蘆地”,地處雙江縣之東,其東北則接耿馬、勐角、勐董,北臨孟定,東南與瀾滄縣孟連接連,西近潞江,與英屬緬甸的班弄(Panglong,又稱“彬龍”)接壤,疆域東西廣四十英里,南北百英里,總面積計在四千方英里左右,占云南全省的六分之一,是英國人從緬入華的北面捷徑;班洪西部為金礦產地,其全疆域內,金銀礦、翡翠玉、寶石、石炭、銅鐵等資源蘊藏甚豐,且品質尚佳,(52)《班洪事件與西南邊防問題》,《國防論壇》1934年第2卷第2期,第14頁。如此富礦使得國際上各種勢力都對班洪垂涎不止,英國更是捷足先登。早在1890年,英國人就已到達緬北臘戍的西北部,在此組織邦海銀公司開采銀礦。后來,該地礦產將盡,英國為獲得更大的礦區,便設法將班洪劃歸緬甸。1908年有牧師借傳教之便,煽動班洪地區的邊民入教,為侵占做了鋪墊。(53)《南京中央日報周刊》1934年4月10日第1張第2版;《新亞細亞月刊》1934年12月1日第8卷第6期,第45頁。至1923年,中國國內有人倡議開采班洪銀礦,英國人聽聞,立即抗議,(54)《云南邊地問題研究》(上卷),昆明:云南省立昆華民眾教育館1933年版,第200—201頁。并加快實施竊取班洪的計劃。1927年12月12日,有七八名英國軍人到達班洪地區,隨即召集當地居民召開秘密會議。七天后,又有二千余名英軍抵達班洪,開始在該地區積極做軍事布署,修建公路、鐵橋等,并在道路完工后又修建無線電臺、機場,以此加強片馬與班洪之間的駐軍聯絡。(55)劍:《班洪問題——中國邊疆之全面的危機》,《重心半月刊》1934年第1期,第5頁。這不僅可以使英國先于中國達到“先占”南段的目的,還能預防日后與法國產生沖突。不久,有英國地質學家到訪了南丁的德溫礦區,發現此地礦產資源豐饒,這更促使英國殖民者將班洪據為己有。

1934年1月20日,英軍開礦隊兩千余人入侵班洪的爐房,并在滾弄至爐房沿途,即戶板、個怕谷、爐房等地駐屯英軍,又在茂隆銀廠舊址采掘礦砂,運往邦海老廠熔煉。(56)張誠孫:《中英滇緬疆界問題》,第229頁。盡管英國政府曾下過“不要進入佤邦爭議地區”的命令,(57)Report on the Administration of British Burma,1933-1934,Rangoon:Printing and Stationary,1935,pp.ii,7.但該開礦隊卻到達了位于佤邦以西的班弄,這里也是中國領土主張的最西端。(58)Report on the Administration of British Burma,1933-1934,p.iii.由于班弄的居民更希望中國人來采礦,又鑒于英國此前種種意圖吞并云南邊土的行為,英軍在該地區的任何行動都必然會引起當地邊民的警覺,(59)Martin R. Norins,“Tribal Boundaries of the Burma-Yunnan Frontier”,Pacific Affairs,Vol.12,No.1,March 1939,p.76.并同中國戍邊軍隊一道奮起反抗。英國誣稱“中國軍隊在土匪和部落的支持下,進入了有爭議的地區,甚至越過了中國聲稱的界線?!?60)Report on the Administration of British Burma,1933-1934,pp.iii,8.并以此為借口向中國軍隊發動進攻,處于劣勢的中方傷亡慘重。對于英國的強盜行徑和歪曲實情的言論,國內軍事刊物《國防論壇》特載長文《班洪事件與西南邊防問題》以揭露英軍的暴行,并呼吁國民政府就班洪事件“急速向英政府提出嚴重抗議,迅速撤退班洪一帶屯駐英兵,停止一切軍事行動;派遣專員,與英方會勘班洪及片馬,江心坡之北段未定界,將中緬間之疆界劃明確定,并應抽大軍保護班洪及滇邊一帶地方……?!?61)《班洪事件與西南邊防問題》,《國防論壇》1934年第2卷第2期,第18頁。英國的這次入侵行動引起了國民政府的警覺,促使中英重新啟動關于南段未定界的勘測與談判。英國駐華公使賈德干稱:“關于班洪事件,刻已將英方報告,轉交中國外交部參考,本人極愿以誠懇態度與中國當局合作,徹底解決此事,以維兩國邦交?!?62)廣:《賈使向英請示》,《綏遠社會日報》1934年3月24日第1版。1935年,中國政府和英屬印度政府成立了具有中立性質的“中英滇緬勘界委員會”,該委員會由中英雙方各派員組成,國際聯盟派出瑞士陸軍上校伊斯林擔任中立主席,以監督邊界的劃分。

經過兩年的調查,英國提出了一條明確的邊界線,它劃定了怒江兩個支流南汀河和南卡江之間的邊界,(63)“Burma:The Frontier Question”,Eastern World,Vol.XI,March 1957,p.22.把佤族的大部分地區和銀礦劃給了英國,而英國還不滿足,其輿論反稱“中國取得更多領土?!?64)“Chinese Win More Territory”,The North-China Daily News (1864-1951),April 28,1937,15th edition.中英雙方仍各執己見,到1937年4月間,勘界工作結束,雙方會議次數已達一百六十次。然而,在接下來的南京中英“定界”會議中,勘界委員會的決議并不能約束任何一方政府,其報告書在法律上只為建議性質。(65)張誠孫:《中英滇緬疆界問題》,第238頁。所以,英國仍然可以堅持原有的劃界立場,這意味著勘界與談判并無實質進展。中英最終還是沒有商定出劃界條約,這導致滇緬南段未定界地區仍然被英國實際控制。

1937年日本發動全面侵華戰爭,嚴重沖擊了英國在華到益。為避免過早與日本攤牌,英國采取了妥協退讓的綏靖政策。1940年7月,英國宣布關閉滇緬公路三個月,給中國抗戰增加了新的困難。為了加大滇緬交通線的運輸量,中方強烈要求修筑滇緬鐵路。1941年,中國與英國進行滇緬鐵路交涉。由于滇緬鐵路最終選定的路線將穿過或鄰近中緬邊界南段爭議區,英方十分確定中國人希望通過緩和邊界問題來為滇緬鐵路項目提供理想的環境,(66)“Telegram from Sir A. Clark Kerr”,29 January 1941,FO 371/27612. F 3781/29/10.于是趁機提出先解決中緬南段未定界問題。毋庸置疑,英國是想借此迫使中國在中緬南段邊界劃界問題上做出讓步。1941年6月18日,中英在重慶以換文方式劃定了中緬邊界南段邊界,史稱“1941年線”。該線把與中國關系密切的班洪的一部分和阿佤山區72%的土地都劃歸英屬緬甸??梢哉f,中國是在抗戰的巨大壓力下被迫承認這條邊界線的,(67)N. M. Ghatate,“The Sino-Burmese Border Settlement”,India Quarterly,Vol.24,No.1,January-March 1968,p.24.并且當時阿佤山區的佤族邊民也并未承認這條線的有效性。

至此,新中國成立前,在滇緬邊境未定界地區,英國的持續擴張使中國喪失了傳統習慣分界線中方一側的八莫、果敢、野人山、片馬、古浪、崗房、江心坡、班洪、班老等地區,嚴重損害了中國的領土主權。

四、關于近代英國與中緬劃界關系的認識

回顧英國對中國云南的擴張與中緬劃界的歷史,我們可以認識到:

其一,英國在滇緬邊境擴張采用方法的是先進行軍事占領,而中國又無力驅逐英軍,便造成了英國人實際占領的狀況。在此基礎上,英國與中國政府談判,以雙方訂約的形式將英國在滇緬邊境未定界區域強占的中方領土“合法化”。然而,定界不是英國的最終目標,為實現徹底的土地占領,在劃界暫告一段落后的時間里,英國私下仍然繼續進行著種種小動作。1942年初,佤邦民政官員對1941年11月的佤邦和邊境局勢做出了總結,內容涵蓋了中國官員與部隊、西南邊境線上的云南志愿軍、土匪、佤族土著、緬甸邊防部隊、醫療衛生、通訊信號條件,以及降水、糧食作物、鴉片、南汀河谷公路等多方面情況。(68)“Situation in the Wa States. Summary of the Situation in the Wa States and Across the Border for the Month of November 1941,by the Civil Officer-in-Charge,Wa States”,Foreign Office Files for China 1938-1948,1942,FO 371/31674,F 1304.1945年,英國政府仍不時就中緬邊境問題發表意見抹黑中國政府,宣稱:“希望在遠東地區局勢完全恢復正常之前,中方不要挑起令人厭煩的中緬邊境爭端?!?69)“Chinese Occupation of Panghkam. Sir H. Seymour to Mr. Bevin. (Received 27 August)”,Foreign Office Files for China 1938-1948,1945,FO 371/46274,F 5781/2921/10.并持續觀察、記錄中國人在邊境的活動。(70)“Chinese Occupation of Panghkam. Dr. K.C. Wu to Lieutenant-General Sir A.C. de Wiart”,Foreign Office Files for China 1938-1948,1945,FO 371/46274,F 5781/2921/10.1946年,英國殘余勢力在撤出緬甸前,還在極力制約華人入緬。英國駐緬甸大使館收到的各種報告明確提到:“對付未經授權的中國人越過北部邊境,特別是在預定地區的非法活動是困難的,而且在沒有非常廣泛和密集的警察監視的情況下,要阻止 ‘最不受歡迎的人’是極其麻煩的,他們的進入會加劇緬甸政治和經濟的混亂程度?!庇饨还偎{來訥對此還提議:第一,在實施移民限制時,緬甸政府應該明確采取行動,以防損害英國在中國的利益。第二,緬甸政府可能會區分大約21000名來自中國的前緬甸居民和新移民,并允許前者在出示在1942年以前居住在緬甸的證據后返回緬甸。(71)“Sino-Burmese Relations” (Folder 1),Foreign Office Files for China 1938-1948,1946,FO 371/53656.這些歷史記載都可以作為英國對滇緬地區別有用心的證據。

其二,近代國際法承認領土取得的原因可歸為五種:一是先占,二是時效,三是添附,四是征服,五是割讓。這五項中,先占、征服和割讓“皆為侵略之變名?!?72)乾:《近代國際法與帝國主義》,《實行》1937年第80期,第51頁。結合英國在滇緬邊境地區的活動,“割讓”性質尤為明顯——割讓,即強者以武力威脅弱者,使弱者不得不聽命,把土地拱手送與外人,此行為在中緬劃界中體現得尤為明顯。國界的劃分理應由當事雙方經過定界、標界和制文三個階段后,通過傳統習慣形成或通過條約自行確定,(73)余先予主編:《國際法律大辭典》,長沙:湖南出版社1995年版,第59頁。然而英國不僅越俎代庖,代替緬甸政權與中國進行定界談判,還在劃界方案中處處從本國殖民利益出發,迫使中方步步退讓,將本該屬于中國的疆土劃給英國。對于已經計劃納入自身殖民版圖但政權尚存的孱弱國家,英國始終以居高臨下的姿態事先否定其國際人格的存在。關于英國屢次提出條約文本與地圖不符的問題,看似是中英雙方秉持條約精神合理解決土地劃分,實際兩國的用意在根本上是不一致的、不平等的。按理說,在界約的文字與界圖之間,界圖應當隨條約的文字保持統一,其存在是為了便于界約的解釋,而不能代替條款中的敘述,但英國趁條約之隙以圖文不符提出異議,有意造成雙方對界約解釋不同的局面。(74)蔣默掀:《國際法上之滇緬南段劃界問題》,《中山文化教育館季刊》1935年第2卷第4期,第1379頁。所以,即便薛福成等中方勘界官員曾力保領土,可臨到解釋條約時,英方又做出不利于中國的解釋,這便使中國在界約之外屢屢失地喪權。另一方面,這段遭受欺壓的歷史也值得中國深思,近代西方列強之所以可以肆無忌憚地制定規則、解釋法律,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中國法律觀念的嚴重缺失使其自身成為被國際法束縛的對象,(75)田濤:《國際法輸入與晚清中國》,濟南:濟南出版社2001年版,第269頁。從而難以靈活運用國際法維護自身權益。比如,晚清至民國時期,中國政府在劃界談判中對有效占有取得領土主權之國際法認知的失誤,以及對條約文本措辭和地圖繪制的生疏,(76)趙琪:《清代中緬劃界的法律之誤》,《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20年第1期,第87—93頁。加之彼時中國邊界意識模糊,邊疆管理懈怠,終導致國家領土主權的嚴重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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